「你愛莫妮卡‧巴夫嗎?」露絲問。
「當然。」
「我想不明白你怎麼會愛她。」
傑森說:「有各種不同的愛。」
「就像埃米莉‧法斯曼的兔子。」她掃了他一眼,「我認識的一個女人,結了婚,有三個小孩,養了兩隻小貓,後來還養了一隻巨大的灰色比利時兔。這兔子呀,後腿粗壯有力,咚咚咚的跳呀跳呀。第一個月,兔子的膽子還很小,不敢邁出籠子一步。我們覺得他是隻公兔子,根據各種情況綜合判斷出來的。一個月後,他從籠子裡鑽了出來,開始趕在客廳裡跳來跳去。兩個月後,他已經學會每天早上爬台階,刮擦埃米莉的臥室門,給她叫早。他開始和貓咪們玩成一片,接下來就出事了,因為他的智商沒有貓高。」
「兔子的腦子比較小。」傑森說。
露絲‧雷繼續:「差不多。反正,他變得無比崇拜那兩隻貓,跟他們有樣學樣。他甚至拉屎撒尿都去找貓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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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胸前扯下幾撮毛,在沙發下做了個窩,指望貓咪睡進去。但他們瞧也沒瞧一眼。有一次,他和某個女士家裡的德國牧羊犬玩『抓我』遊戲的時候倒了大霉,從此老實了不少。你聽我從頭說。兔子是跟貓、埃米莉‧法斯曼和孩子們一起學會這個遊戲的。每次玩的時候,他都會事先躲在沙發後面,然後突然竄出來,拼命轉圈。每個人、每隻貓,都會繞著他轉,想抓住他,但他們通常而言都會失敗,他可以安全溜回沙發後面,沒人會追到那兒去。可那條狗不知道這規矩啊。當兔子又躲進沙發背後時,那條狗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兔子的屁股。咬得如此之緊,以至於埃米莉要找鐵棍撬開他的嘴,把他轟出去。兔子傷得很重。後來他傷癒了,但變得極度怕狗,就算透過窗子看到一條狗,也會嚇得飛快跑開。
至於他被狗咬傷的地方,他總是試圖把那塊屁股對子窗簾,遮住那塊不長毛的疤,他一定為此感到羞恥。這件事情最讓人動容的地方就在於此,作為一隻兔子,他千方百計地想更一步發揮自我,你們怎麼說的來著,突破生理上的極限?他生理上的極限就是一隻兔子,卻非要向身邊更高級的進化物種,也就是貓看齊。他費盡心機要和他們混再一起,玩在一起,平等相處。他想要的就是這些。貓咪從沒睡過他精心鋪就的兔毛窩,狗也因為不懂遊戲規則咬了他一大口。他是活了一些年。可誰曾想過一隻兔子竟然能發展出如此複雜的個性?你要是坐在沙發上,可他想讓你下來,他就會躺倒,用爪子輕輕推你的腳,你要不動,他就咬你。
你想想看,這隻兔子的全部願望,還有他徹底失敗的命運。小小的生命,小小的掙扎,全是毫無用處的掙扎。可兔子他並不知道這一切。還是說他其實也知道,但仍然不放棄掙扎。在我看來,他應該是無法理解他的極限。他是隻憑直覺去做他最想做的事。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因為他深愛貓咪。」
──《流吧!我的眼淚》,PK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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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一個人的感覺,不是你在商店裏看見一件商品,想把它買回家的那種感覺。那不是愛,那是欲望。欲望就是你看見一盞台燈,想把它帶回家,放在公寓的一角。愛是──」她頓了頓,在思考──「愛更像是一個父親爲了將自己的孩子從着火的房子裏救出來而犧牲自己。當你真的在愛時,你將不再爲自己而活,你爲另一個人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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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慟能讓你置身己外。你會暫時離開自己狹隘、渺小的肉體。不過,除非你有愛在前,否則你不會感到真正的悲慟。悲慟是愛的最終結果,因爲它是失落的愛。你會理解的,我知道你能理解。只不過你不願意去思考它。這就是愛的循環:愛,失落,感受悲慟,離開,然後再去愛。傑森,悲慟就是意識到接下來你必須孤身一人,意識到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因爲孤獨是每個獨立個體的終極命運。死亡也是一種極端的孤獨。
我記得第一次不用煙卷,而用水煙管吸大麻的感覺。那煙味很涼爽,我不停地吸,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一口氣吸了多少。突然間,我死過去了。持續的時間很短,最多幾秒鍾。整個世界,我的所有知覺,包括對自己肉體的意識,全都漸漸化爲烏有。這種體驗,并不像正常情境下感覺到的孤立感,因爲在常態下,你即便孤立,也始終會有來自你身體内部的各種感覺信號。當時的情形是,就連黑暗本身也消逝了。所有的一切就這樣陷于絕對停頓。安靜。空寂。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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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東西從他的鼻尖滑落,掉在他的外套上。我的天哪,他深感恐懼。我又哭了。他伸手擦掉眼中的淚水,滑膩膩的。爲誰呢?他問自 己。艾麗斯?塔夫納?哈特?還是他們所有人?
不,他心想,這是反射行爲,是疲倦和擔憂導致的。不表明任何事。男人爲什麽會哭?他陷入思考。這不是女人那種哭,一點也不是。與感情無關。男人哭,是因爲他失去了某樣東西,某樣活生生的東西。一個男人會爲生病的動物痛哭,因爲他知道自己無能爲力。孩子的夭折,男人也會爲此而哭。但他不會爲悲哀的事哭。
他想,男人不會爲未來哭,也不會爲過去哭,他只會爲當下哭。那到底什麽是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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