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候，會流連在老余細數鞭撻蘇東坡的抹黑者，在其冷靜的筆觸中，享受義憤填膺。同時，也為了蘇東坡被踐踏的一連串劇場型的想像句法癡迷。

在國文課啃了一堆屎後，我才理解，用華夏語言書寫的文字，還是有可以閱讀的成分，而不是古老的文化刑具。

- 「请允许我在这里把笔停一下。我相信一切文化良知都会在这里颤栗。中国几千年间有几个像苏东坡那样可爱、高贵而有魅力的人呢？但可爱、高贵、魅力之类往往既构不成社会号召力也构不成自我卫护力，真正厉害的是邪恶、低贱、粗暴，它们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

-「现在，苏东坡被它们抓在手里搓捏着，越是可爱、高贵、有魅力，搓捏得越起劲。温和柔雅如林间清风、深谷白云的大文豪面对这彻底陌生的语言系统和行为系统，不可能作任何像样的辩驳，他一定变得非常笨拙，无法调动起码的言语，无法完成简单的逻辑。他在牢房里的应对，绝对比不过一个普通的盗贼。因此审问者们愤怒了也高兴了，原来这么个大名人竟是草包一个，你平日的滔滔文辞被狗吃掉了？看你这副熊样还能写诗作词？纯粹是抄人家的吧？接着就是轮番扑打，诗人用纯银般的嗓子哀号着，哀号到嘶哑。这本是一个只需要哀号的地方，你写那么美丽的诗就已荒唐透顶了，还不该打？打，打得你淡妆浓抹，打得你乘风归去，打得你密州出猎！」

漂亮的地方在，第一層 蘇東坡被虐待／物理 的情境裡，老余建構出心理層面的前提；第二層 畫龍點睛的虐待，來自心理，令蘇東坡自身能成為蘇東坡的文字，「打，打得你淡妆浓抹，打得你乘风归去，打得你密州出猎！」成了令自己出醜的刑具。

17年前，年少時期讀這段修辭的讚賞度，即使17年後依舊。

或許以前我隱約欣賞這種格式，如今我了解為何欣賞內容，作者挑出了當事人 讚賞／羞辱 的反轉，這除了是修辭意味上，也是情節（戲劇）意味上。兼具反諷和冷靜之外的憐惜。

寫作難的也不在格式，而是處理內容。讀了一堆下三濫的國文考卷題目，我深深感嘆，刻意把文字組裝得複雜，毫無內容，考選單位的測驗展現了他們的文化品味和為KPI不擇手段。

算了，求一飯溫飽，你我皆不為難，不寒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