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努夏爾並沒有像以往一樣直接繞開。
或許是與公主的對談有所啟發;或許是胸有成竹說出來的每一個故事,皇宮裡的人都興致缺缺導致的煩悶情緒急須找個人抒發;又或許只是一時興起,賈努夏爾走向那個有些陌生卻又熟悉的身影,率先打了招呼。
「午安,伊格納茲先生這是正要去皇宮匯報呢?還是剛結束要回去休息?」
與平時稍加不同,穿著更為正式一些的男人正在宮殿外的石椅上發著呆,遠遠地,聽到有人喚起他的名字,茫茫然的神情回過神來看著面容俊美的男人。
「伊格納茲。」他笑了笑重複道,對於稱呼他一向隨意,同時也呼喊了對方的名姓:「午安,賈努夏爾。」
對方看上去似乎有些焦躁?不過大概也是他的錯覺吧,畢竟並不算熟稔,伊格納茲倒是慢條斯理地回應道:「我已經彙報完了。」
也被公主的熱情給嚇得不輕,與之相反,東方公主對他大為賞識,給足了他幾乎能在鹽堡買下一棟豪宅的賞金,伊格納茲有些怔愣地將金幣收入囊中,就這麼一個人坐在午後的皇宮外發著呆。
一切好像要結束了,但他卻沒什麼實際感,對於接下來該怎麼辦也感到惶然,不過這也不妨礙給他的朋友露出一個微笑——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這麼認為?
「這樣啊⋯⋯還順利嗎?」對於對方重複自己名字的行為,花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那似乎是在指稱呼的事。
原來對不算熟稔但尊敬的對象使用敬稱這個習慣在烏羅比亞不存在嗎?又或者對方單純只是希望自己別這麼拘謹呢?
但仔細想想對一個已經共同旅行數十日,朝夕相處的夥伴使用更加親近的稱呼似乎是人之常情。賈努夏爾仔細回想了下過往的經驗,唯一能讓他直呼其名的傢伙——打從他在自己手下工作的那一刻開始,賈努夏爾就沒打算對他使用敬稱。
「公主似乎對料理很感興趣的樣子,對於商團的事和東方貿易興致缺缺呢⋯⋯」回想起自己講述見聞時整個皇宮龐大無法忽視的沈默,賈努夏爾皺起了眉頭。
「伊格納茲先⋯⋯伊格納茲對公主彙報了些什麼?」習慣性的稱謂又差點脫口而出,賈努夏爾迅速的改口,洋裝若無其事的模樣。
還順利嗎?
「嘛……算是順利過頭了吧?」伊格納茲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鼻子,難得以來露出有點困擾的神情:「我只是大概說了一些路上的見聞還有萊登的事情,或許公主對黑森國大感興趣了,一度不想放我離開……」
甚至連侍衛都對他說難得看到公主如此興致盎然,他或許可以考慮當個乘龍快婿云云——
「……實在是有點太過熱情了。」綠色的眼眸轉了轉,有些無奈的道出省略了些重要情報的結論。
畢竟他可不會留下來,只能祈禱公主的興致是期間限定的了。
他沒有對賈努夏爾的口誤表示什麼,有些習慣畢竟是一時難改,尤其眼前的男子顯然出身上流階級吧,禮多人不怪可是人之常情。
但他在這裡只想單純地當「伊格納茲」這個人罷了。
「我以為公主也會很喜歡你的故事。」畢竟他總是看著賈努夏爾身邊有人處著,看上去感情很好的樣子。
「哼、反正那個公主放棄留下我的機會是他的損失⋯⋯」雖然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神態,但從語氣中還是能聽出些許失落和不滿。
並不是真的想留下,只是那一直以來都過於膨脹的自信心無法接受自己被忽視和小看的事實。
「我也沒有非得留在這兒的理由,反正我這樣優秀的人才,留在這個地方也是浪費。」慣性的撥弄為了搭配正裝,被整齊編成辮子的長髮。這趟彙報是整趟沙漠之旅中,唯一盛裝打扮的機會。賈努夏爾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向世界宣揚自己美感的大好時機。況且與此同時,他也能欣賞到不少好看的事物。
賈努夏爾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了伊格納茲,仍舊是樸素整齊的穿著,卻比在長途旅程中的衣著又貴氣了不少。
「比起這個,我更有興趣知道你最後的決定⋯⋯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沒有打算留在鹽堡這裡?」
該說不愧是貴族之子嗎?雖然相貌和相處時的態度與平常沒什麼不同,但好看的服裝相稱之下,作為曾經的騎士與貴族之子的氣勢還是很好的被凸顯了出來。
「可能公主沒有傳說中的那麼會看人吧。」這一面是安慰賈努夏爾也是對公主向自己異常熱情的解釋,否則他怎麼想都是選眼前人吧。
不曉得公主覺得有趣的評判標準是什麼?
「是啊,你肯定能遇到更加重用你的君主……或者說,不用別人肯定,賈努夏爾表現得都很好。」伊格納茲拄著剛才晉見時被放置在外的長劍劍柄說道,對比打扮華麗的賈努夏爾,他已經開始對久違的正裝感到些許壓迫感了。
完全忘記以前在當聖殿騎士的時候是怎麼維持一整天的不讓衣服變皺的,他現在在都是風沙的城市明顯感覺到這樣的穿著真是十分不便。
「你很適合這身打扮。」相反地,眼前人就像是天生適合穿著華美,一身服著襯著對方氣質高貴優雅。
不過對方下一個問題就讓他一臉迷茫了——或者說恢復原本一臉看上去放空又帶點疑惑的面容。
「我的決定啊……」伊格納茲一臉困擾地抓了抓頭,大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從領隊們問了之後,,唔……或者說到了這裡之後也一直在想。」
難得地男人露出有點頹喪的神情,猶豫了一會兒便接著道:「我可以說是一時衝動加入這趟行程的,旅途本身對我而言就是目的,可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不得不思考的時候。」
「原本算是——」伊格納茲躊躇著用詞:「你可以當作散心吧,我和好友有些……理念上的衝突,這是個長久以來的問題,但我們一直忽略不去討論這些事情。」
「所以我加入了商團……然後就是你看到的樣子了。」男人留下了一個不像結論的結論,仰著頭看向賈努夏爾:「那你呢?有決定了嗎?」
「那是自然,再怎麼說我在花園之城也是時尚的指標。」對於伊格納茲的誇讚,賈努夏爾毫不掩飾自己眼神中的驕傲;他向來感覺自己就是眾星捧月的存在,不過能被同屬優秀人才的伊格納茲誇讚感覺還是很好的。
「理念上有衝突還能當好友嗎?」賈努夏爾再次發自內心的感到疑問,原因無他,自過去以來能被稱為朋友的對象就少得可憐。能夠讓他發自內心認同為「朋友」的,向來都是志趣相投的人。
既然沒有共同的理念,那見面也只是尷尬而已;更別提那些潛在的紛爭和消磨感情的爭吵。
「這個嘛——這就回到你剛才的話題。」彷彿就等著男人問這一句,賈努夏爾再次高高揚起自己的下巴。
「既然這個地方的執政者不懂得欣賞我的才華,我就繼續找尋下一個惜才的領導人。」他又想起自己的僱員,那名有著閃閃發亮的雙眼,和對東方抱著不切實際嚮往的青年。雖說老壓抑不住吐槽的想法,在內心深處卻也還是認同對方的。
「我打算在鹽堡這裡繼續待著,待到商團重新整備完畢,然後前往東方。」男人在前同袍身旁的空位坐下,側過身用單手撐住自己的下巴,眯眼露出了好似狐狸一般的笑容。
「都走到這裡了,不帶點更稀奇的東西回去可說不過去啊。」黑髮商人帶著笑意的陳述,彷彿在詢問身旁的男人是否有從自己的決定中得到參考。
「真想見見你的花園之城。」伊格納茲真誠地道:「一定是個很美的地方吧。」
能夠以花園作為城名,肯定是繁花盛開的優美都市,雖然他深愛著萊登的土地,但卻也在一路上形形色色的見聞中被開啟了許多視野。
——理論上有衝突還能當作好友嗎?
說理論衝突都有些輕巧了,他在心中暗暗嘲笑著自己的一廂情願,嘴巴張了又闔,最終還是選擇了避重就輕的回答:「我一輩子都當他是好友,如果他不為這些爭執而對我產生嫌隙的話,我想是的,我們彼此還是朋友,」
就算這只是我的單獨希望,或者是願望。
伊格納茲沒注意到自己的神情明顯說得上是沮喪而失落,連嘴角都沒有了一貫上揚的弧度。
聽著賈努夏爾的回答,他望著身側的黑色捲髮,思考著,思索著。
——都走到了這裡。
對他而言,這裡是不是還不夠遠,不夠遠到足以提起勇氣去遺忘或實現,不夠遠到可以放棄或繼續堅持。
他不知道。
「我沒有想法。」伊格納茲望著那雙紅色的眼瞳,與紅色的指尖,他想起似乎即將穿在摯友身上的紅色袍服,重複了一次:「……我還沒有任何想法。」
他是誠實的茫然著,對於眼前熱絡的商業重鎮,彷彿每個人都知道來意,唯有他並不清楚。
沉默了一陣子,男人道:「大概,也只有回去或者是繼續走下去吧。」
「我在此無親無故,也並非為了從事買賣,回去自然還是得面對我說的衝突,並把禮物帶給家妹……但事實上我也沒有想到怎麼處理分歧。」
「繼續走,或許就是多想想,或者看看有什麼啟發吧。」並且挨上妹妹一頓臭罵,他在心中補充。
難得以苦笑回望,證明自己毫無定見。
「要是未來有機會的話請務必來看看,畢竟也是古代君王居住過的城市,不止如此,這兒可還匯集了所有藝術家、詩人和哲學家⋯⋯當然還有必不可少的,最上盛的葡萄酒。」儘管真尊教的聖訓中譴責了飲酒作樂的行為,然而在花園之城這個被浪漫氛圍包圍、氣候又溫和到足以盛產瓜果的都城,所有人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要是伊格納茲願意造訪的話,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不過——」注意到男人語氣裡夾雜的失落,商人臉上大大的微笑也收斂了幾分。
直到剛才氣氛都還不錯的。
思索著究竟是哪個話題不能觸碰,賈努夏爾直勾勾的望著身旁的男人。自己的疑問應該還沒有到過度探究對方隱私的程度,話題也是對方先提起的,照理說這個對話應該沒太大問題才是。
「得等我從東方回來才有機會了、否則我也無法親自招待你。」
不、或許有問題的是自己?過往與人相談都是基於商業目的,賈努夏爾對談話對象的顧慮,也僅限於交易是否能在商業上取得成功。
他從來就不在乎對談人實際的內心狀態,畢竟一場成功的交易,只要對象對商品、還有對自己的商業手腕留下好的印象就足夠了。
「那麼,你要回去好好處理那個『朋友』嗎?」朋友一詞說得十分彆扭,商人現在臉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消退,眉間堆起因為疑惑而產生的皺摺。
看吧,理念不合所帶來的爭執,因為爭執消磨的情感,兩個心意不相通的人怎麼可能成為朋友。
「不,你看起來也不想回去的樣子。」沒等對方開口就自問自答起來,雖說對所謂「朋友間的相處」並不熟稔,察言觀色依舊是賈努夏爾的強項;儘管他並不會依據觀察到的結果改變自己的作法。
「假設、假設商團打算明日就啟程,你打算就這麼前往東方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賈努夏爾斷去了後頭的話語,但語氣之中盡是對花園之城的榮景與驕傲,伊格納茲看著神采奕奕的商人,不禁想像是是什麼樣的城市才能培育得出這樣的人才與自信。
「不會猶豫嗎?這樣一路東行。」伊格納茲用不帶有批判的口味低聲問著:「你聽起來有足夠的肯定可以回來此處,但我們對東方的了解並不多,甚至連能夠走到這裡都有些運氣。」
「或許東方比帝國輿圖上標記的還要更加遙遠,一去一回就是泰半人生呢?」伊格納茲滿懷困惑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或許路上凶險異常,才有那麼多人有去無回;又或許這一路漫漫無期,等到他能夠回來的時候,他的姪女都從嬰兒變成一位可靠的淑女,一切物是人非?
「……我並沒有特別的理由,不管是去或不去。」碧色的眼瞳望著賈努夏爾一臉平和的疑問著。
他也想這麼堅定,像是毫無後顧之憂一樣。
「有時候,朋友的矛盾是不需要,或者不能夠處理的。」提及此,伊格納茲又垂下了眼睫,想起那個人模糊的身影又忍不住嘴角的弧度。
堅持了十幾年,放逐自己幾個月,有些事情時間似乎不能,或者說是還沒有辦法抵銷那些情緒與更多的情感。
「如果明天就啟程啊……我可能還會留在這裡思考一陣子吧。」伊格納茲慣性地摸了摸鼻子,表示他的不確定,又思忖了片刻:「畢竟都到了鹽堡,熟悉東方商路的團體應該更多,與商團間的關係雖好,但可能不是上上之選。」
「而且至此處的路途尚且安全,再下去誰也說不準,我承諾了妹妹會回去,要是就這麼任性的死在路上,怕他上了天堂都還會持續詛咒我吧。」伊格納茲說到此處笑了笑,又是羨慕又是好奇地問:「賈努夏爾不會害怕或想像嗎?如果這一去就是永別的話?」
伊格納茲突然拋出來的問題,讓賈努夏爾陷入了短暫的沈默。
並不是不清楚此行會造成的風險,事實上,這也是最初他拿來嚇唬那位對東方抱有不切實際幻想的僱員時使用的說辭。
「不、我也沒辦法肯定我們能平安歸來。」冒著血本無歸的風險去進行一些未知的嘗試,向來不是賈努夏爾的作風。
但那位從沙漠來的青年提起東方時,總是會露出懷念的笑容。明明一次也沒有去過東方,在提起那些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只存於他幻想中的人事物時,青年總會那麼說。
因為有人在那裡等我⋯
究竟是怎樣的人、又是怎樣的關係令那名平時樂呵呵的僱員魂牽夢縈,賈努夏爾並不清楚;想理解種情感的心倒是十分清晰。
「但我在花園之城的生活,也差不多足夠完美了。」乾燥的草原沒什麼季節之分,午後的烈陽足以把人逼出一身汗。賈努夏爾解下纏得一絲不苟的髮帶,把長長的捲髮束成馬尾。
「與其重複我的豐功偉業,我更喜歡創造奇蹟。況且我也沒什麼非留下不可的理由。」自世間最後一個能讓他掛心的對象過世之後,賈努夏爾便對故鄉不再有過多的眷戀,故鄉對他而言不過是個談資、一個能向他人誇耀的繁華城鎮。
要說沒有能讓他心繫的對象似乎也不太對,但他的關心已從對人本身,變成了對人的行為抱有濃厚的興趣。
像是眼前的這個男人,明明對故人有過多的牽掛,卻還是踏上這趟有去無回的行程。
「既然都走到這裡了,就這麼半途而廢不是很可惜嗎?」
「原本就說只會到這裡,好像也不到半途而廢吧。」望著賈努夏爾自信的面龐與毫不猶豫的嗓音,伊格納茲笑了笑,這個人身上彷彿有著不畏懼任何失敗的可能性。
而他不是,他多少有點習慣了隨波逐流,或者是聽摯友意識行動,這樣經變成了一種習性。
「花園之城缺了你在的榮景,或許城市也會感到遺憾吧。」如果是那麼美的城市,如果是榮光加身的所在。
他想起了那座宮殿及擁著權杖的人。
他會遺憾嗎?在少了他的存在後。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是這一路杳無音訊,還是信件也難以到達,他沒有收過妹妹或者是對方的來信。
「賈努夏爾是為了什麼呢?」他望向深紅色,問出了最大的問題——目的,或者目的地。
「不方便說的話也沒有關係。」伊格納茲補充道。
「這麼說也沒錯⋯⋯不過從其他人拿到的地圖來看,距離東方也不遠了嘛。」確實打一開始三姐妹商團發出的招募,就明確的道明最終的目的地。
鹽堡不過就是札伊德那個傢伙,追尋了大半輩子的東方旅途上的一個中繼點。
這一路來歷經的各種奇異風景,還有這輩子都不可能碰到的人事物,似乎已經達成所謂「體驗人生」的這個目標了。
「我聽人說,東方的風情民俗,和麥岡、甚至和烏羅比亞都大不相同。」
但他還想體驗更多、他還渴望見識更多更奇妙的人事物。
「原本還想說能特別到哪裡去?但今天見到公主、見到鹽堡這兒形形色色的人之後就更加確信了⋯⋯」
這或許只是藉口,更多的是他想弄清楚那個叫札伊德的傢伙、他的母親、還有眼前這個男人,還有商團裡面各種各樣的人們,他們在提起某個人時,眼裡會出現的那點點光芒。
「我想見見不同的人,我想知道⋯⋯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作為一個只在乎自己、只在乎眼前利益的商人,事到如今才終於打算深究自己出行的目的;又或者說,事到如今才意識到,自己出行的目的在外人看來似乎也古怪得不得了。
「這件事在花園之城似乎就可以辦到了⋯⋯我為什麼都沒有發現呢?」就像是自問自答,自信滿滿的紅眼裡難得出現了挫敗的神色。
「伊格納茲也好、札伊德那傢伙也好⋯⋯都是加入這個商團之後,才發現你們都是很有趣的人。如果要問起我往東方的目的⋯⋯我猜大概就是這樣了吧。」得出結論的方向似乎有點奇怪,給的理由也跟賈努夏爾這個人一樣不可理喻。
「那如果說⋯我打算邀請你一起前往東方呢?」似乎這就是結論了,賈努夏爾沒頭沒尾的拋出另一個詢問。
啊啊,真是搞不懂啊。
不過這也是眼前這個人的魅力所在吧。
伊格納茲聽了半天也沒懂得賈努夏爾想看的東西,確實如他所言,如果只是想看看形形色色的人,在花園之城也能夠達到,當然,遠行至東肯定會接觸的更多新奇的人事物,這也並不令人意外。
伊格納茲正想打開他也被獲贈的地圖看看是不是真的距離不遠,拆開羊皮紙的動作卻在人話音剛落下而凝滯,樣貌俊美又自視甚高的男人對他提出邀請——一個他萬萬沒想到過的方向。
「邀請我……嗎?」分明知道不可能聽錯,但伊格納茲還是忍不住回望了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瞳,眨了眨眼,確認那雙眼睛凝視著自己,不由得面色一滯。
他自認不是上選的旅伴,但這顯然不是賈努夏爾的考量,他望著眼前的橄欖枝猶豫了。
接下或者不接下,再往前走一些,或者是返回來時路。
高傲而俊美的發話者,拒絕肯定會使像出了宮殿時一樣不開心吧。
但伊格納茲不是宮殿裡高高在上擁著至高權力的公主,他只是一介自由之身的騎士——現在連騎士也不算是,他僅是伊格納茲這樣一個人,也只是這樣一個人。
「……為什麼選擇我呢?」在答應與否以前,他更想知道這個,或者是他並非是唯一的受邀者?他相信賈努夏爾有實力可以構築一個小的團隊,或許他只是其中一員也說不定?
或者他也是男人想要觀察的對象?這他不得而知。
但自己好像只需要一個邀請,或某種小小的推力,便可以繼續向前——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對新世界的展望與自己那一點微小的期望,期望自己的願望能夠被實現的契機,或許,要的只是眼前朝他伸向來的一雙手而已。
他望著同樣帶走赤紅色彩的指尖,以及這雙手的主人,揚起自己也未知曉的笑容。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似乎沒有察覺這個問題出現的時機有多微妙,賈努夏爾糾結著自己的烏羅比亞語發音是否不夠標準。對方手上的羊皮紙似乎正是傳說中的東方輿圖,連地圖都準備好了,難道不代表著想前往東方的理由嗎?
「啊,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你嘴上說還沒考慮好實際上也—」話音未落,視線就不偏不倚和那雙清澈的綠眼相撞。向來狡黠又市儈的商人並不習慣和人對視;不帶目的性又真誠的眼神接觸,在賈努夏爾二十多年的人生經驗中除了至親,就只有一人而已。
偏偏就就容易落入這種類型的圈套。賈努夏爾又一次想起自家僱員提出要前往東方那天,他也不自覺的被那雙清澈的藍眼給蠱惑。
「呃、因為伊格納茲你看起來就很好說話……」
該死,偏偏到緊要關頭,自己引以為傲的口才就像是被偷走了一般。
紅眼經不住那純粹而友善的眼神而開始閃躲,賈努夏爾盯著皇宮前整齊派列的石磚,死命地想計算那些複雜的花紋究竟消耗了多少不同的岩石。
「你看……那個圍牆……還挺好看……」
「只是因為這樣嗎?」像是明顯可見的大型犬垂下了耳朵一樣,對於賈努夏爾的回答有些沮喪,翠綠色的眼瞳上明顯寫著失望,有些想要伸手攬過對方,但又覺得有些過度逾矩,最後嘆了口氣,將帝國輿圖交到賈努夏爾手上:「那是剛才公主的賞賜品,只因為這樣所以才帶在身上而已。」
「並不是早就準備好的喔。」同時向著黑髮商人語氣平淡地解釋著,也沒有想要拿回來的意思,就這麼穩當地放在人手上:「如果賈努夏爾只是需要地圖的話,給你也可以的。」
「所以,是怎麼想的呢?」望著人迴避的眼神,伊格納茲顯然沒有放過對方的意思——畢竟這要是答應了,走下去可不是幾個月能夠完成的事情,危險性也會大大的增加,思慮至此,他還是想要更明確的答案與態度。
並非沒有意識到對方逃避的眼神與話語,伊格納茲難得苦笑了一下,伸手把人給稍微扳向了自己,力道不大,也並沒有強迫的意思。
「吶,可以回答我嗎?」沒有給人迴避的空間,祖母綠的瞳望進不同的紅色,勾起了笑容:「畢竟,如果要找我同行的話,我也要至少有些可以跟妹妹交代的理由。」
或者,跟自己交代的理由?
「——這可是個很大的賭注啊。」不管是時間距離,又或者是未知的危險性,諸如此類的,「搞不好等到我回去,我的小小公主都會走路了?」
「因、因為……」糟糕透頂的狀況,還以為對方是個大木頭,怎麼就在這種關頭突然變聰明了?
觸碰到賈努夏爾掌心的羊皮紙勉強拉回他混亂的思緒,他將視線勉強的移回手中的圖紙,伊格納茲的聲音才悠悠飄入他的耳中。
「有地圖的話當然、當然有很大的幫助,但我不、不是那個意思……」這下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光聽語氣就可以猜到對方現在大概會是什麼表情,畢竟方才的那個眼神就已經夠犯規了。
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好好說出來呢?在這種時候總是言不由衷,或許正因為如此才會對那些能直面自己感情的人們感到好奇。
也或許是因為如此,才會為對方的選擇感到可惜。
「那是因為……」在視線被迫轉向對方的同時,不、也不能說是被迫,就連這種時候都還是顧及到自己的意願,一點找藉口的空間都不留下。
「因為我覺得伊格納茲先生很有意思,這幾個月觀察下來比我想像中還要有趣,明明在擊退不法之徒的時候那麼強卻對商團裡的每個人都很溫柔,仔細一看長得還有點英俊……」在那雙祖母綠直直看進自己眼底時,賈努夏爾放棄了。先前裝腔作勢所築起的華麗高牆就像紙糊似的,在這種時候特別不堪一擊。
「所以你到底答應不答應……」對一個人感興趣竟然是如此疲憊的事情嗎……黑髮的商人苦惱著,但意外地,這些疲憊或是難為情的感覺並沒有打消他想繼續與眼前的青年深交的念頭。
聽到賈努夏爾願意好好回答後,伊格納茲揚起了自己都不曉得的開心笑容:「好啊。」
一句答應的詞語就這麼輕輕巧巧地落了下來,彷彿只是出門郊遊一般的輕鬆便捷,但他知道他答應的是千百里的路程,跟未知的危險與磨難。
但那也沒什麼,每一趟旅途都有可能遇著這樣的事情,不是嗎?
像是怕眼前人誤會一般,伊格納茲再次用低緩的嗓音回答道:「我答應你,陪你去看你想看的東方。」
他攤開賈努夏爾手中的圖紙,從商團一路行來的所在地劃過他們的旅程,最後停留在鹽堡的位子:「賈努夏爾想到哪裡為止?」
廣袤的地圖是未知的語言,伊格納茲瞇起了眼,又是想到了人剛剛一時急切,望著紅色的眼瞳道:「還有,只是『伊格納茲』而已。」
這個男人一定不知道自己現在臉上有怎樣的表情。也同樣不知道自己臉上表情有多精彩的賈努夏爾不敢再繼續看下去,他慌慌忙忙別開視線,將目光放到伊格納茲交到自己手中的圖紙上。
指尖從柴堡一路東行,沿途的風景一一浮現在賈努夏爾腦海中。在黑庫庵的談話恍如昨日,只是一時興起的搭話最終卻獲得了一個料想不到的旅伴。
「當、當然是繼續往走下去,一直到東方丹為止⋯⋯」商人伸出了手指,為了這個重要的場合,他又再次將指尖染得如他的眼瞳一般鮮紅。
接著這位前同袍、現任旅伴劃出的軌跡,賈努夏爾一路將路線延伸到了地圖的盡頭。
「誰知道呢,說不定到了東方丹之後⋯⋯更東邊還有其他不可思議的國家。」彷彿鐵了心要將世上所有未知之物探索盡,當然也懷了些許希望兩人剛建立不久的友誼(賈努夏爾不大確定的想著,這種情況算是建立起友誼了嗎?)能延續更長一點時間的小小私心。
「或者、伊格納茲先生⋯⋯到時候想要先回烏羅比亞看看、那我們也可以⋯⋯」可以怎麼樣呢?沒有維繫過這麼長時間聯繫的朋友,賈努夏爾不太確定的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青年,卻瞥見對方同樣以足以令人腦袋再當機一次的笑容回望著自己。
「總、總之⋯⋯我先回去讓札伊德那傢伙張羅一下接下來的旅途該用的東西!」
狼狽的站起身,賈努夏爾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得習慣旅伴的這個表情。
至少從現在開始,得好好回覆對方才行。
「謝、謝謝你願意陪我繼續走下去⋯⋯伊格納茲。」
至少現在,先練習好好叫出對方的名字。
這是賈努夏爾在害羞得落荒而逃之前的最後一個想法。
(擦汗
真ㄉ是好少打這麼多字!謝謝伊格中謝謝伊格納茲
老闆這麼難搞居然能有交心的好朋友還兩次暢聊不敢想像,伊格人真的好好(抱大腿
我真的會發瘋怎麼老闆前面還意氣風發的結果跟好看的人對到眼就什麼都不會說話了XDDDDD 恭喜兩位成為旅伴!可以安心繼續踏上旅途了!
emoemotion: 回到後面也覺得好辦很好笑太遜了吧!!!前面還那麼囂張結果一拿出真心要談就扁掉(扁掉
接下來就是航海的連載了嗚嗚嗚羅要不要一起去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