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瑞特 • 麥克布萊德，現年41歲。
　　遭遇一則人生難題。

　　自然，也許這對常人來說算不上什麼問題，但對巴瑞特而言，兩人的地下關係造成他表述情意的不便，讓他只能在暗地裡偷來竊去，如同異都監視網下的小賊。若要說起隱蔽的根源，起因絕非是身份差，而是另一種不可名狀的保護慾——對「保鑣」產生「保護慾」？要權當笑話似乎還欠缺了邏輯以及笑點。

　　但，巴瑞特又怎麼能不去想呢？那場象徵他無能為力的葬禮，撐起的黑傘，葬送的花。控制錯覺也罷，他相信、他所深愛過的終歸會步向毀滅，他是象徵毀滅的矛頭，是搗毀常理與規章的毒藥。異能者？A級？他們評斷的是「異能」的強度，而非「人類」本身。

　　強大與脆弱不是相對的。它們融合、互噬。
　　然後成就他們。

　　那麼，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歇斯底里？

　　褪下昂貴的白隆尼羅馬風格西裝、收起名錶以及標誌性的黑色手套，換上樸素至極的針織毛衣及臨陣磨槍購入的廉價墨綠大衣——他該謝天謝地，上天賜予的異能沒有令他產生浮誇的外貌表徵，在沒有晶片輔助的身份判別時（說真的，他甚至想過跟反抗者租借懷錶），他只是個普通至極的、想要與伴侶約會的男人。

　　而此時緊扣的雙手證實：他該忠誠於他的瘋狂，且不該只限一次。還未結束便流連忘返，病入膏肓。

oO（oO坐一個半小時的車到異都邊境，應該有辦法好好約會了吧⋯⋯）

　　站在老街入口，不禁感嘆純樸的鄉下小鎮終究跟他熟悉的中央區與無人商店街有很大的差異。

「羅斯，有看到感興趣的嗎？」

　　羅塞爾對兩人不公開關係這點沒有任何怨言......不，坦白說，是有那麼一點。每當巴瑞特過於輕佻的說話方式與他人產生曖昧氛圍、每當那些覬覦名貴身份的客人不斷故作親暱地與之肢體接觸──他都覺得自己簡直快瘋掉。

　　他很清楚選擇隱蔽是為了確保他的安全、避免他成為被用來威脅巴瑞特的籌碼，因此這股情緒也不過是肚裡沒明說的不滿，畢竟不因自身安危影響到伴侶也是他所期望的。

　　掌心傳遞而來的溫度撫平了心裡的不踏實，既然是難得的獨處約會，他很快地決定把這些煩人的思緒拋諸腦後。

「暫時沒有，進去裡面再看看吧......」

　　佇於門口概略的掃視一圈，與高科技都市相距甚遠的景觀令人放鬆，至少這裡可以免去位於異都的那些顧忌。至此，他沒自覺又收緊了交疊的手掌。

一旁的老人莫名其妙的向他們打了聲招呼，身為模範公民的羅塞爾禮貌性的向對方點頭示意。

「⋯⋯」

　　如果可以，巴瑞特今天不是很想跟羅塞爾以外的人類進行社交，所以只是對在他們浮奢世界可定義為流浪漢的老人微微頷首取代招呼，至於老人神秘兮兮的預告令他挑了挑眉——他是否該將這當作潛在威脅？

　　他捏了捏手指，起了直接下蠱省去麻煩的想法，但矛盾的，他又不想在最一開始就破壞這理應簡單純粹的約會，並多費心思去收買鎮壓局某些易於受金錢或藥物籠絡的小狗（Puppy）。於是他和自己玩起遊戲，規則近似喝shot遊戲，條件是當他產生某種惡質的想法，而相應的懲罰是攝取名為羅塞爾 · 柯林的烈性物質。

　　於是他拉起了羅塞爾的手，在上頭留下一吻。
「謝謝。」意義不明。

　　 他還在思索老人說的「終點見」究竟有什麼含義，怎料身旁的人不明所以的輕吻了他的手背。
oO（......什麼意思？）刻意在老人面前秀恩愛？是不是太高調了？好吧，老實說兩個大男人牽著手就夠引人注目了。

　　沒有察覺巴瑞特邪惡的小小心思，他乾脆地向老人揮別往老街深處走去，隨即映入眼簾的是單車租借站。雖然說交通工具能免去步行的疲累，但就無法像現在這樣感受海岸特有的鹹風與彼此手心溫度了，於是他拉著對方改往另間店舖前進。

　　出生名流的巴瑞特 · 麥克布萊德接受過良好的家教，而這理所當然的不包含騎單車。這種需要仰賴個人勞力的代步工具之於科技發達的現今已成為被時代唾棄的活化石，在鹹濕且遍地泥濘的海岸邊向他們推銷這種明顯吃力甚至可能狼狽至極的人力車？不用，謝了。

oO（居然將昂貴的人力資本用在這種工作上頭，真不愧是鄉下地方？）謝絕了出門攬客的店員，巴瑞特不禁想道。任羅塞爾將其拉入最近的店舖。

　　他們首先邁入的店舖是一間手工藝品店，各式素材製成的各式動物雕塑琳瑯滿目，每種飾品的大小形狀不一，頗有手工感，而某樣東西吸引了巴瑞特的目光。

「羅斯，你看看這個。」

　　巴瑞特手中的是 造型的 。
　　紅：貓頭鷹／黑：貓／藍：巴哥／綠：不可名狀
　　P：木雕／I：石雕

　　好看程度：／價格：

「這是......貓？」看著形狀有些微妙、面部刻畫也相當凌亂的木塊，他勉強從頭頂那兩塊尖銳的突起處猜測生物品種。

　　即使是在科技發達的現代，藝術仍舊為人類所推崇，機械無法完全模仿的感性使人們津津樂道，只可惜他正巧是個不懂藝術的門外漢。

　　「你......喜歡這個嗎？」揣測巴瑞特讓自己看的用意，他順道將視線挪往一旁的價格標示牌，手工藝術品都是這個價格的嗎？

「不覺得很可愛嗎？」

　　巴瑞特所言不假，似乎對這醜東西情有獨鍾，審美觀可以再糟糕一點啊麥克布萊德先生。

「看他炸毛的尾巴，真像你。」巴瑞特指著那看來像被炸彈炸過的背面，「當成床頭擺飾肯定很可愛。」誰讓羅塞爾不常使用為他而開的信用卡，收到價位稍高的禮物也會第一時間推遲，這種平價的手工藝品用來贈禮正好——當然，撇除那醜的過份。

「一點也不像。」這是在誇他還是說他壞話？說他像貓？還是愛生氣的部分很像？看著全身的毛彷彿被轟炸過的木頭貓咪，羅塞爾惡狠狠地瞪了巴瑞特兩眼。

「......你喜歡的話就買來擺在你床邊吧。」撇除個人審美，既然伴侶喜歡那似乎也沒有阻止的道理，一直以為是巴瑞特自己想要的羅塞爾無奈的點頭同意──當成旅途的伴手禮似乎也挺有紀念價值的，畢竟手工藝品代表的正是獨一無二。

看來有人誤會了。

　　巴瑞特清楚，羅塞爾的個性並不完全友善，尤其是日常的喜瞪人，那一雙烏黑深邃的雙眸總愛在氣惱時，惡狠狠的瞪人——但不是每次的瞪視都如把利刀子一樣具有殺傷力，更像一片羽毛，撓的他很是心癢。

　　如果對方擁有的不是如同美漫風主角的強化型異能，而是情感表露無遺的異形類異能，那他想必會將耳朵貼在後方，低聲嘶吼並炸開全身的毛及蓬鬆的尾巴。

　　⋯⋯瞧。這不是如出一徹嗎？

「不。這是我要買給你的禮物，所以他會擺在你的床邊。」地方的老闆理直氣壯的說——這樣他抬頭就能見到那副可愛模樣了，多好？

「還是你有其他喜歡的嗎？」

「......床邊已經夠多東西了。」羅塞爾一向是個簡約主義者，房間裡無論是裝潢或擺設都簡單到沒有多餘裝飾，直到與巴瑞特交往後那些林林總總的禮物毫不客氣地霸佔了屬於他的寢室。

　　語氣聽似無奈，但他並不討厭巴瑞特如此傳達愛意的方式（當然，太名貴的禮物還是會因為愧疚選擇推拒）。羅塞爾垂下視線，最終目光定奪在某個雕工同樣不怎麼細緻的木頭雕塑上。
　　那是一隻外表神似狗的動物，略微下垂的耳朵帶點無辜感，翹起的胸脯與尾巴看上去很是得意，還貼心地上了黑色烤漆。

「這個就擺在你的床頭邊。」沒在問人家意見的用了肯定句。

　　那像是一種指涉。一如方才「炸毛貓」的形容，在羅塞爾手中那疑似狗的木雕是對他的讚譽——一個遠近馳名的藥廠老闆自比成四腳行走的哺乳類動物確實顯得妄自菲薄，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擁有某些特質：面對名為羅塞爾 · 柯林這吸引人的狗骨頭，他總是垂涎欲滴。

　　「你的」床頭應該正名為「我們的」。在伸手接過羅塞爾遞來的狗狗木雕時，巴瑞特不禁這麼想。但當兩個木雕放在一起，愉悅的心情讓他捨棄了糾正，而是開始想像——在同床共枕後的某個早晨，當對方抬起頭時也能見到這副可愛模樣，多好？

　　巴瑞特向羅塞爾招了招手，傾身湊近對方的耳畔，如述說悄悄話般的囁嚅，溫柔而毫無停滯的——

　　「汪。」

「我去結帳。」

　　「什......？」耳畔過近的吐息讓他無意識地繃起身子，巴瑞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在一瞬間攻佔思緒，就如每個交纏許久的夜......怎料還沒能來得及猜測便被那調戲似的動物叫聲給打斷。

　　「......」

　　「......」

　　緋紅霎時爬上耳根，他偶爾會討厭起屬於紅髮人種的白皙膚色，那簡直像是明目張膽昭示著他的羞愧，無處隱藏。

　　挪開視線、眉頭緊蹙，羅塞爾自知掩飾不了，乾脆發狠踩了巴瑞特一腳──巴瑞特今天應該不是穿那雙要價他一個月工資的手工真皮鞋吧。

「......要去結帳就快去。」

疼、疼、疼⋯⋯

　　他的伴侶可是一個一拳能將一幢建築物灰飛煙滅的異能者，踩腳的力道又能輕到哪去？一雙要價不到一百聯邦幣的破爛皮鞋自然不具任何緩衝效果，幸於地方的藥廠老闆萬分擅長維持表面功夫，除卻蹙起的眉外沒有其他外顯表現，仍顯泰然自若。

　　不過能一窺羅塞爾這不知所措的害臊模樣，巴瑞特還是認為他可憐的腳趾犧牲的值得。

「遵旨。」

　　許是因其造工差強人意，手工屋的生意門可羅雀，結帳花不到巴瑞特多少時間——他甚至入境隨俗、久違的使用現金付款，平時常於中央區奔走的男人幾乎要忘了實體貨幣的模樣，頗有一種屬於舊時代的浪漫。

在此同時，樸實無華的困擾產生——他沒帶上另一位保鑣、也沒聘用侍者，這意味著他必須全程提著大包小包逛街。這對地方富豪來說不甚友善。

　　他牽起羅塞爾的手走出店舖，而門口正前方小型廣場的火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似乎是每整點的表演，去看看嗎？」

　　既然都來到這裡了，對於當地的特色表演當然沒什麼好拒絕的。羅塞爾頷首與對方一同前往舞台邊。

「東西我來拿吧？」等待表演人員準備的空檔，他用空著的另隻手比了比提袋，很習慣的想盡保鑣的職責。

「讓我拿著吧。你的雙手可不是用來提東西的。」巴瑞特隨口說道，拒絕了羅塞爾的提議。

「但我是你的......」視線同時掃過巴瑞特的穿著，他才意識到他們今天不過就是普通的約會情侶，於是未竟的話語被硬生生掐斷。「......好吧。」

　　與此同時震耳欲聾的音樂拉開表演序幕，裸著上身的舞者手提道具登場，炙熱火焰也將現場氣氛炒到高點──在觀眾的歡呼中，他注意到其中一名舞者頻頻朝巴瑞特的方向拋媚眼。

　　該說自己的戀人不愧是同志天菜嗎？撇除平時那些為了利益別有目的的接近，他沒想到巴瑞特在這種地方也能被眉目調情的搭訕。

「......」沒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太過銳利，他從頭到尾都瞪著那名舞者，也不管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你應該在your後面加s。」縱使知道羅塞爾想說的是什麼，巴瑞特依然裝成渾然不知，順其自然的糾正實際上並沒有錯的文法⋯⋯刻意的將所有格兌為所有格代名詞，將原先上下的主從關係曲解成「我是你的」這番反向佔有的宣言。

　　沒過半晌火舞表演開始，數名曬著漂亮古銅色肌膚、身材精實壯碩的男人以火棍進行開場，灼熱、且在許多文化中象徵危險及毀滅的火在他們手中成了華麗的生命演釋，火光殘留於視覺的錯像勾勒出如流星般的尾翼，分明稍縱即逝卻綿延不絕，而劈腿以及折腰，更是讓人不知該將目光放哪。

　　噢、巴瑞特可沒有漏看其中一名舞者的眼神暗示。許是與羅塞爾牽起的手被前排的觀眾掩蓋所致的疏失——他將那誘引當成表演的一環，而他生平沒少接觸做這類型的工作者，自是無動於衷。

　　那股眼神暗示並沒有如他所願地在不久後轉移，就他來看，舞者反倒是藉著表演走位頻頻靠近他們入座的位置，佐以華麗火光毫無保留的展示個人魅力。

「......」要現在就離開這場表演嗎？不、難得都來到這裡了，羅塞爾，不能因為自己的不悅破壞行程，冷靜，巴瑞特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個傢伙，冷靜......所以那個傢伙到底為什麼要一直往這裡看？

　　紛亂思緒讓他壓根無心欣賞火舞秀，回過神來如雷的掌聲已然響起，不少觀眾走上台與舞者互動合影留念。

「......去下一個地方吧。」

　　猛烈的、翻騰的、刺激的、違逆本性的熾熱的火，在舞者手中既是柔和又是清澈，散發著香脂氣息似的，溫馴的令人嘖嘖稱奇——也許對異能世代前而言是吧。異能者經歷世代交替，複雜的異能如雨後春筍般的產生，但最原始的元素操控類基因仍屬大宗，巴瑞特隨便從認識的客戶中列舉五至十位不會受火焰傷害的火系異能者，而在此前提下，那些舞者不就像是在觀眾面前玩著棉花糖，或如同盛裝一碗白飯般輕而易舉的在挑戰他人所不可能，並意圖以此換得如雷掌聲嗎？

　　但、當然了。巴瑞特不會如此不識趣。

　　羅塞爾提議離開，巴瑞特自然毫不戀棧。簡單的跟那名整場演出中執意朝自己放電的男舞者頷首以示禮貌（已讀），便牽著羅塞爾的手步出了舞台區。

「表演還不錯吧？」他給了中庸的評價。

「！？」
　　那名舞者頻頻拋媚眼也就算了，巴瑞特麥克布萊德居然還敢禮貌的點頭回應？即使牽著的手嚴格來說已是宣示主權之意，羅塞爾仍有些按耐不住，一股難以言喻的醋勁頓時湧上心頭。

...... 「還......」他無意識絞緊了掌心相握的力道──當然沒有用上異能，畢竟對身為藥廠老闆的巴瑞特來說，能夠製造產品的這雙手可是最為重要的。「還行吧。」

「只是剛剛有個舞者一直盯著你看。」誠實。

「嗯⋯⋯」

　　誰讓羅塞爾總是不會收斂他的力道，體現於任何充滿情緒的時刻。絞緊的力道足夠讓巴瑞特的手發麻，背後原因不得而知——不過巴瑞特並不討厭羅塞爾表達在乎的方式，而他也不知饜足的喜愛被對方在乎的優越。

　　巴瑞特拉起了兩人緊緊交握的手。笑道。

「我現在知道了。」

　　「你早就發現了吧......」他才不相信善於觀察甚是操弄他人情感的巴瑞特直至現在才發現。羅塞爾心底的醋意無處宣洩，於是不滿的扯過對方掌心，如法炮製於巴瑞特手背上落下一吻。

　　實際上，這是一個證據確鑿的指控。

　　觀察以及判斷是身為社會樞紐的巴瑞特·麥克布萊德的得力武器之一，他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廂情願的討好，他總是讓關係留有餘地，堅守界線、同時欲擒故縱。用著和藹的面目與默許蠱惑飛蛾靠近火源。收穫。

　　但，即使巴瑞特再喜愛羅塞爾那醋意大發的彆扭以及沒有任何殺傷力的小眼神，他認為自己還是有必要安撫他年輕的伴侶，確保他的王座，向他發誓不會讓其他人真正的踏入界線，是他忠貞不二的騎士。

「好吧，我也許注意到了，但⋯⋯」話還沒說完，有人從旁突兀的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前面那位黑髮熟男！請、請等一下！」呼喊聲迫使兩人停下步伐，素不相識的男人突兀地擋住他們的去路，手裡捧著的那束鮮花同時朝巴瑞特遞出──


「我已經深深迷戀上你了、請跟我結婚吧！」

「......？」

「你是說......結、婚？」

　　羅塞爾視線餘光注意到一旁站了幾個似乎正在看好戲的人，但他才不管這個男主角到底是巴瑞特的誰、也不管這是否只是場整人遊戲，反問的口氣無意識加重了語尾，指節還死死扣緊身旁伴侶的掌心。

　　早知道就不該來這裡約會──從方才到現在經歷的波折都向他印證巴瑞特的受歡迎程度，羅塞爾心底那股微妙的自卑被不安全感無限放大，彼此牽著的手不被當一回事顯然讓人心情有些不美麗......好吧，不能說是有些，他簡直是快、氣、炸、了。

巴瑞特·麥克布萊德，造孽啊。

　　即使他對自己的臉有絕對的自信，但這還是太超過了——今天他刻意打扮的裝扮樸素，就是為了享受與伴侶無事一身輕的清幽，然則現實像在與他作對，對於他的渺小願望投以冷嘲熱諷。所幸，相較於一旁明顯怒火攻心的羅塞爾，巴瑞特更是擅長控制自己、保持冷靜。一旁那些早在求婚發生前就存在的群眾、不夠誠摯的示愛，都在挑明事實。

「冷靜點，羅斯⋯⋯他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又該怎麼簽下結婚同意書？」當務之急是安撫身旁即將發難的伴侶，為人太過直腦筋向來是他的壞習慣。

　　巴瑞特臉上仍然掛著一抹不容置喙的微笑，朝求婚者比出停止同時意味拒絕的手勢，隨即拉著羅塞爾的手，在眾目睽睽下泰然的離開紛亂的現場。

　　無需過度反應。
　　他們可不是社會實驗的白老鼠。

　　「......我當然知道你不可能簽下同意書，但我就是無法忍受有人當著我的面向你求愛。」

　　直率歸直率，羅塞爾 • 柯林並非不懂得看場合行事的人。眼下這種情況不免俗也曾在「藥廠老闆」巴瑞特的身上發生過，但公私分明的他很清楚當自己處於「老闆保鑣」與「戀人」兩種不同身份時的界線何在──所以在以伴侶自居的現在，他連玩笑話的大冒險遊戲都不想忍。


　　「......」

　　「......好吧，也許我是真的有點反應過度了。」沉默片刻他又開了口。難得可以不用顧忌身份的像個普通人約會，若是因為自己的情緒搞砸那也不是他所樂見的，羅塞爾顯得有些懊惱。

　　「噢、羅斯，我親愛的羅塞爾。」

　　他可憐的羅塞爾，多麼的直率及可愛。確定遠離了那些尋人有趣的獐頭鼠目，巴瑞特在人流較少的觀景台停下腳步，義正詞嚴的朝惴惴不安的戀人聲明：「你不必在乎別人怎麼想，就算今天有一百個人在我面前向我下跪，我的答案永遠都只會指向你。你是我唯一且正確的解答。」那是只為羅塞爾而生的愛的箴言。

　　他左手捧著羅塞爾的臉，避過米色的漁夫帽，輕輕觸碰他的耳畔。瞧那無處安放的小表情，讓巴瑞特忍不住傾身親吻著他的頰畔，一次又一次——即使他滿足於伴侶的在乎與慎重，又有什麼能比伴侶的困擾讓他更為心煩意亂？但不免其俗的還是得抱怨一下⋯⋯現在總吃飛醋的伴侶當初讓他實打實地追了十八個月。

　　讓羅塞爾倚靠著以玻璃砌成的圍欄，巴瑞特手扶著欄杆而非那勁瘦的腰肢，哪怕經歷過那些使人不悅的種種，現在是該死的想觸摸他。一些微不足道的慍怒被斂起，表露在外的全是對他的柔情，獨一無二。

　　「當然，如果你有疑慮。歡迎測試我。」最後一吻抵在唇上，與他相依，直到墨色的雙眸只剩下自己的倒影，容不下世界以及它的紛亂，他笑道。

　　「我會讓你知道，巴瑞特·麥克布萊德比你想像中更深愛羅塞爾·柯林。」

　　「......是有點太肉麻了。」

　　感覺到心臟跳得飛快，羅塞爾垂下眼眸又抬起，泛起紅暈的肌膚毫不掩蓋地出賣他的羞赧。他想訓斥對方這裡也許會有人經過，但巴瑞特的鬍子搔過臉頰使他有些發癢，停頓的思緒反倒像是容許了那一再親吻的索求。

　　羅塞爾很清楚，在歷經漫長時間的試探與磨合，他早已發現巴瑞特表露的真心比想像中來得更誠摯，一再推拒、對這份情感感到猶疑不決的其實是他自己。

　　身分地位、家庭背景、人生目標......像他這樣的社會底層擺在巴瑞特身邊簡直是天壤之別，所以他才會感到如此不安，不安全感的根本原因是在於他的自卑。

　　一如往常淪陷於那撩人心弦的甜言蜜語，這股忐忑總是神奇的能在這人身上得到平靜。彼此吐息因為過近的距離交融成一塊，被激起的佔有慾促使他伸出掌心扣住了伴侶後頸。

　　「我知道......」

　　──頃刻間，周圍是否有人好像都沒那麼重要了，羅塞爾盯著那方才緊貼的唇嚥了口水，暗想自己的反應是否全在巴瑞特的算計之內。

　　弓起腰略微向前，他乾脆送上吻取代任何反駁的隻字片語，交疊的唇瓣盡是巴瑞特的氣味與體溫，而他貪婪地掠奪這一切，連呼吸的餘裕都不想返還對方。

　　貼在後頸的掌心溫度、柔軟的唇。比起來自對方頸項的高級淡香水，屬於羅塞爾本身的氣息更讓巴瑞特為之意動。巴瑞特擅長控制自己、擅長保持冷靜，但在加入了羅塞爾·柯林的前提後便是窒礙難行——分明清楚這應當是場低調的約會，他還是任憑內心如貓抓般的私慾，誘使著羅塞爾吻他、反覆確認他的愛意。

　　歇斯底里。巴瑞特的每個細胞都在受戒斷症狀之苦，叫囂著對羅塞爾的渴望。不安份的手沒有忍住，在深刻的吻中輕觸他的肚腹——與平時西裝下無異的白色襯衫、尺寸似乎小了一號的膚色針織背心，無一不在襯托他的精瘦，在罪責他的懈怠以及殘忍：怎麼忍心讓伴侶無法吃飽穿暖？即便大部分是源自伴侶的彆扭，但他寧願說：他失職極了。

　　巴瑞特沒有閉上他綠松石色的眸，而是微微瞇起，將那泛了一片紅暈的表情盡收眼底。羅塞爾的親吻既笨拙又貪婪，唯獨如此才能聊表心意似的純粹。巴瑞特又何嘗不是一個貪婪的人？他將主導權讓給了對方，並因他的可愛第無數次感到內心蕩漾。

　　待吻停下，巴瑞特花了點時間暫歇，而雙手也重新覆上了羅塞爾兩側的欄杆，恍若方才無事發生，也像斷去退路似的。輪到他表達他的欲求。

　　「那麼、輪到你說了，羅斯。」他誠懇的道，
　　「我想聽你說。」

　　那是一而再再而三的。

　　親吻喚醒的早晨、鎖上辦公室門扉的正午、僅有彼此相依偎的夜，巴瑞特總是反覆向他確認他的愛意，而他也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複述。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只要轉過頭就能找到我。」


　　細長的指節從後頸掠過耳畔，再撫上戀人的雙頰輕輕摩挲。羅塞爾那雙眼早已褪去平時的銳利，而能將細水般的柔情摻和其中的僅有巴瑞特的身影。

　　他還有些恍惚，顯然仍未從親吻帶來的餘韻中回神，腹部輕搔的觸感更是讓身體本能性的發顫──天曉得他是費了多大的勁才壓抑住想立刻回家的衝動。

　　「我的答案也是如此，我會成為能與你並肩，能令你依賴的對象，所以，別把目光投向別人，巴瑞特。」

　　他不擅長甜言蜜語、不懂得如何包裝情感，就只是既純粹又直白的將愛意傳遞給對方，那便是屬於他的示愛方式。

　　「我愛你。」

　　羅塞爾是一個極其率真的人，這意味著他從來不會說謊，甚至總是傻呼呼的將情緒寫在臉上。泛紅的頰、赤紅的耳根，摩挲於頰畔的修長指節，專屬於他的柔和目光，此刻傾訴著愛被唾沫潤濕的唇⋯⋯巴瑞特萬分不解，羅塞爾究竟是基於什麼理由認為，他有任何辦法轉移注意，將目光投向其他人？

　　他啞然失笑。傾身吻了吻那雙唇。好似獎勵。
　　「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肉麻呢？羅斯。」

　　「很顯然，這場約會發生了太多意外。」那直率背後的真情流露，巴瑞特自然沒有看漏。一如巴瑞特所說，他不在乎他人的傾慕及示愛，可羅塞爾不喜歡他人這般親暱及挑戰。在維持明面的僱傭關係時自是無可厚非，但身為正在約會的情侶關係，那種不長眼的行為持續發生——他不覺得羅塞爾的心情會好到哪裡去。

　　「如果你感到不適的話，羅斯，我們可以提前返家，我會讓主廚為我們準備浪漫的燭光晚餐，為你親自煮一壺熱紅酒，一起在家庭劇院看一場電影。」

　　擔憂羅塞爾有所顧慮，巴瑞特補充，提供自己的想法：「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只要跟我在一起的是你。」

　　「還不是因為你這樣問我。」

　　餘光瞥見周圍遊客挪動腳步的身影，羅塞爾終於意識到他倆現在根本就是在公開場合你儂我儂......臉皮薄的他只得咳了兩聲收回手掩飾尷尬。

　　他確實對今日遭遇的波折感到不滿，但巴瑞特方才的安撫與告白早已讓那股情緒消去大半，何況他也不是那麼任性妄為的人。沉默地躊躇片刻，即使觸碰殘留的體溫還令人有些意猶未盡，他最終仍是搖了搖頭。

　　「回去還要一個多小時，難得都來到這裡了，不好好逛完很可惜吧。」拉起對方倚著欄杆的手，他用掌心輕輕覆上：「就一起走到最後吧？」

「都聽你的，羅斯。」

　　巴瑞特尊重、並妥協於羅塞爾的任何決定，一如既往的。雙手再次相握，步伐緊貼，當他們想要往這條路的尾端走去時卻發現見底的早，這條蜿蜒小巷就是能眺望海景的觀景台值得入目，路過各樣人兩兩成對卿卿我我，巴瑞特自詡他們恩愛的模樣應該不至太過招搖。

　　至於海景的另一邊，三兩夾娃娃機台林立。以間歇性成癮及認知偏差為商業手段的營運方式始終會吸引好賭或好奇的顧客，至於巴瑞特勉強算是後者，在他的人生經歷中罕見機率性及博弈性的收穫——他通常想要什麼就會得到什麼。更何況、經濟高度發展的第五區可不會出現這種既貧窮又小家子氣的玩意，也算是新鮮。

「能去看看嗎？」

　　「嗯。」

　　與巴瑞特相反，像這樣的遊樂區於羅塞爾的年少時期並不算罕見。畢竟僅需幾枚銅板便能擁有以小搏大的機會，即使機台內擺放的並非價值連城的物品，其娛樂性仍舊在學生間受到熱切歡迎。

　　與濱海的街道相呼應，透明櫥窗內塞滿了與附近海洋館合作的各式海洋生物玩偶，花園鰻、鯨魚、帝王蟹，多是已在科技時代淪為觀賞用且需要復育的稀有品種。坦白說他對絨毛娃娃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但學生時期某個金髮身影總會用期盼的眼神盯著自己，而他會為了想滿足那份期待試著操作機台。

　　在這種時候想起前女友或許有些可惡，他這麼想著，卻仍不自覺有些發怔。

　　「⋯⋯羅斯？」

　　還沒來的及仔細鑑賞那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瀕臨絕種生物，身旁伴侶步伐的停滯搶先奪走巴瑞特的焦點。不如方才對舞者媚眼暗示近乎視若無睹的反應，巴瑞特在乎羅塞爾的所有異狀——那張眉清目秀的臉板著，像是在沉思。巴瑞特認知到自己可能做出了錯誤的提案。

你現在在想著什麼呢？羅塞爾·柯林。

　　「發生什麼事了？」他試探。

　　「不，沒什麼。」

　　他不想、也不曾對巴瑞特說過謊。羅塞爾抿了抿唇斟酌著用詞，避免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破壞氣氛。「學生時期曾有個人很喜歡這個......稍微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事。」

　　他在其中一個機台前佇足，指尖朝櫥窗比劃了下：「也許我還記得一些操作方式，大概吧。你想試試嗎？」

　　羅塞爾從不、也無法說謊，這不僅只於言語上的，更包含行為表現上的。巴瑞特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到那張輕抿的唇以及短暫迴避的目光？巴瑞特對於羅塞爾的思緒太過瞭若指掌，那並不是稍微甚至無關緊要的例證，那足夠深刻至可以撼動羅塞爾當下的所言所行，以「喜歡」做為回憶開端的故人以及屬於他們的往事，遊戲方法依舊、卻觸景傷情——背後的答案自是呼之欲出。

　　巴瑞特·羅伯特·麥克布萊德。理所當然。

　　巴瑞特依然露出微笑。不安在所難免，但那終究只是無藥可救的對真摯的羨妒，不足掛齒。他拉起了羅塞爾比劃玻璃櫥窗的手，輕輕在手背上留下一吻。

　　「我剛剛說過了，羅斯。如果你感到任何不適，我們可以選擇離開⋯⋯只要你開口。」

　　「什麼意思？我並沒......」

　　手背親吻的觸感仍在，他還未能連接起巴瑞特覆誦這番話的用意，在反射性的提問後才意識到自己或許沒能蒙混過去。

　　距那名金髮少女留下的詛咒早過了五年，從最初的深愛轉變至憤恨與不諒解，那死去的身影曾經糾纏並意圖控制他整個人生。只是在經過漫長時間的平衡下，他逐漸變得能對這份情感不聞不問。

　　「不，我並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只是因為那些回憶太唐突的被勾起而反應不及。」他搖頭，鬆手後再拉起身旁伴侶的雙手，黝黑眸子直直望入對方眼底。分明是他理虧在先，巴瑞特卻仍總是無條件將羅塞爾 • 柯林擺在首位──明明這是個生氣也十足合理的場合。

　　「......我該感到抱歉，在這種時候想起這些還沒能掩飾，或許我的行為才是讓你感到不適。巴瑞特，你也能向我開口。」

　　「可惜了。你小看了我的心寬。」

　　這是一句實話、也是一句謊言——換句話說，這是最為惡劣的一句話。巴瑞特從來不是一個心寬的人，在有羅塞爾·柯林的這個前提時。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可能如此善妒或是自餒，但事實擺明，在各種可以說無可奈何的機遇下，才促使他們走在一起。他能夠選擇慶幸，也可以選擇視其為僥倖。

　　十八個月加兩年，足夠巴瑞特思量。
　　沒錯、惡劣至極。

　　巴瑞特淡然一笑，他想起了最一開始給自己訂下的遊戲規範，輕輕回握住那雙手，在那雙薄唇上留下一吻。攝取在這個當下只屬於他的羅塞爾的唇。

「如果你真的感到抱歉的話，不妨教我使用它，並且戰勝它？」

　　「你不需要這麼心寬，畢竟我是你的（yours），生氣或嫉妒只會讓我感受到你對我的在乎而已。」

　　在雙唇緊貼的同時回吻，他緊咬著主導權重複方才莫名其妙的宣示情話。羅塞爾知道自己與巴瑞特的沉著包容不同，既心胸狹窄又愛吃醋，但那份忌妒與不安嚴格來說又是多麼明確地展露他對他的喜愛。

「......那我就試試看吧，別看漏我的動作了。」

　　吻畢，羅塞爾將注意力轉回遊戲機台，視線掃過堆疊成山的絨毛布偶後選定了目標。手握握把的感覺有些生疏，機械爪夾在他的操作下緩步接近體積不算小的花園鰻。

　　「......」

　　眉頭無自覺地皺起，他估算著距離與時機，嚥了口水，遲疑片刻終是壓下了按鍵。

　　聞言，巴瑞特不禁莞爾。

「言下之意是，你是刻意這麼說想讓我表現出嫉妒的模樣？顯然我沒有通過你的測試，羅斯。」

　　巴瑞特隨口開著玩笑，甚是有些誘導伴侶那面對捉弄總是氣急敗壞的反應，掩飾並迴避這凝重的話題——巴瑞特並不想讓自己看來像個自私鬼。這是必然。

「⋯⋯真的夾到了。」

　　從娃娃機的開口拿出標籤上寫著「花園鰻」的長條娃娃，結果出乎巴瑞特所料。原來這種在他的認知中實屬詐騙手段的機台居然能有所收穫，而且是一次就成。巴瑞特不認為他在剛剛的實戰中捕捉到了什麼技巧——不就是操縱搖桿將爪子對準玩偶正上方然後按下按鈕，看似輕鬆簡單但在理解其背後的龐大收益後又覺得抱持這種能輕而易舉得勝的心態簡直是正中業者下懷。

但，偶爾當個傻子有什麼關係？

「讓我們來瞧瞧老師教的如何。」

「⋯⋯」
　　連娃娃都沒碰到。爛透了麥克布萊德先生。

　　遊走於黑白兩界、叱吒風雲的藥廠龍頭老闆正屈著腰移動搖桿，只為了一隻成本或許不需兩枚聯邦幣的絨毛布偶──這畫面肯定是前所未聞，但機械爪子顯然並未為尊貴非凡的身份所折服，毫不賞臉地落了空。

　　視線目不轉睛的緊隨著對方，羅塞爾強忍著話語間的笑意與差點脫口而出的「可愛」，湊上前看了看巴瑞特的目標物。

「成效不彰，我的失誤。」

「......你是想要那隻螃蟹嗎？」

　　螃蟹？巴瑞特並不鍾愛海洋生物，至於為什麼會選擇那隻有著巨鉗的節肢動物作為目標，也純粹是因為那隻娃娃的顏色與伴侶的髮色有幾分相似。不然除了在餐桌上，誰會喜歡瀕臨絕種的八爪生物？

「是啊。但顯然不是那麼容易。」

失敗懊惱的樣子也很可愛呢。

第一次就成功果然是僥倖嗎？雖然覺得有些丟人，但既然巴瑞特都說想要了──他不服輸的又投入一枚硬幣。

　　哐啷，娃娃順利的掉落洞口，看來剛剛的失誤才是反常。羅塞爾將螃蟹布偶推至巴瑞特的胸前，語氣略帶得意。

「幫你夾到了。」

　　當螃蟹布偶被推至懷中的剎那，巴瑞特覺稍早前的不悅全然煙消雲散——雖然已知自家伴侶非常可愛，但每次的重新發現都像是一個全新體驗，讓人為之心動。舉例來說，眼前的這位羅塞爾·柯林是位舉手就能破壞一幢大樓的變化類異能者，此時卻小心翼翼的操作著一根小搖桿，絞盡腦汁想要得到一個玻璃櫥窗後的絨毛娃娃——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加可愛？

　　論一次的失敗可以讓他收穫一隻花園鰻娃娃、一隻帝王蟹娃娃以及得意洋洋的伴侶。投資報酬率極高。

　　巴瑞特手抱著兩個體積略大的抱枕，傾身吻了吻那趾高氣昂的小臉蛋，權作對他努力的答覆。

「謝謝。你真完美。」

　　論及身分地位乃至行事作風，他向來鮮少有能在巴瑞特面前主動表現的機會。獎勵般的親吻令人有些飄飄然......明明他不過只是從夾娃娃機裡夾了一隻螃蟹布偶。

　　「不客氣。」針對前半段的致謝回應道，羅塞爾有些不好意思的挪開了視線。「......我們去下個地點吧。」

　　準備邁開步伐，他習慣性地想牽起伴侶的手卻落空，這才意識到對方雙手早已被兩隻體積不小的絨毛布偶給佔據。

「其中一隻讓我拿吧？兩隻手都拿東西應該蠻不方便的。」雖然方才才被拒絕過一次，但羅塞爾仍舊再度開口詢問，當然沒有明說自己只是想牽手。

　　巴瑞特頓時覺得兩難，他一刻也不想放開羅塞爾為他努力（也許吧）掙得的戰利品，但見那一時半刻反應不及懸在空中的手及繼發的提議，真實的想法欲蓋彌彰——所以說下次還是帶上威斯頓做挑夫，等約會結束後再唆使梅根洗掉一天的記憶。完美。

　　顯然的，這對地方的藥廠老闆而言並不算是惡劣的想法，甚是心安理得的計畫閃另一名貼身保鑣滿臉。經過一番抉擇，巴瑞特將花園鰻娃娃託付給羅塞爾。

「這可是珍貴的禮物，麻煩你了。」

「嗯，放心交給我吧。」

　　說服成功的結果讓他感到滿意。將長型抱枕攬入懷中，羅塞爾理所當然地在下一刻牽起對方空出來的手，接續漫步於城區中享受兩人時光。

「嗨，那邊的兩位帥哥！本商店街現在正在進行抽獎活動，只要有消費就可以抽獎，兩位要不要來試試手氣呢？」

　　似乎是他倆手上的大型布偶太過引人注目，一陣吆喝熱情的招呼著他們。只見攤位上擺著簡單的抽獎箱，一旁還掛滿了寫著老街觀光訊息與活動獎項的海報。

瞄了眼一旁條列出的獎品......最大獎居然有巨型布偶，這就算抽到了他們也沒有餘裕可以抱著走了吧？

　　同樣是既貧窮又小家子氣的博弈性遊戲，且不說那數量多到嚇人的銘謝惠顧，連最大獎也是那個掛在店家背景板上，尺寸相當一個成人但製作成本恐不及他腳上的鞋的巨大娃娃。他姑且說服自己買不到的最貴，並將之權作傻子的體驗行程之一。巴瑞特暫且鬆開了手，示意羅塞爾先請，同時笑咪咪的問道：

「你想要什麼呢？羅斯。」

　　巨型玩偶？他覺得有他們身上這兩隻布偶已經足夠了。遊樂園一日券？老實說他根本沒去過幾次遊樂園，況且那裡還有大批遊客，去了也對隱瞞關係的他們相當拘束。溫泉體驗？仔細一想，在有著人工湧泉的房間裡共度一個無人打擾的夜晚似乎也挺不錯的......

「......最實用的現金吧。」

　　腦袋裡的思緒一發不可收拾，他咳了兩聲想收束情緒，耳根卻出賣似地略泛紅暈。雖然他想要的獎品說是現金也沒錯，畢竟三年多前巴瑞特替他償還完的債務他也還沒能全數還清。

抽抽

隨便一抽就是最大獎。

　　巴瑞特不禁對自家伴侶的連連走運感到由衷讚嘆。而他對自己的運氣向來沒有什麼期待，想著既然羅塞爾都抽走最大獎了，接下來抽到什麼都是陪玩。

oO（話說回來，為什麼這裡面最想要的會是現金？？？）地方的富豪完全無法理解。

　　抽抽

「......」

　　論同一個抽獎遊戲接連開出兩個大獎的機率有多少？羅塞爾看著被擺到面前的兩隻巨型玩偶，大腦運作顯然有些反應不及。

「那麼多個獎項居然抽中同一個也未免太過巧合了。」這下不得不兩隻手都被絨毛玩偶佔據了。他用手臂挑起其中一隻巨型巴哥犬──正巧和巴瑞特家裡飼養的小公主露西長的一模一樣，不曉得被那小傢伙看到會不會誤認主人另尋新歡？

「先把這些布偶拿去車上放吧？」他毫無私心的再度提議。畢竟別說是牽手了，依現在的狀況他覺得連逛街都略顯困難。

「⋯⋯」

　　面對這雙雙中獎饒是閱歷豐富的巴瑞特也有些驚訝。雖然巴瑞特從來都認為那只是種迷信，但此時此刻他不由得為所謂無心流跟新手運等說法給懾服。

「而且還都是最大獎，想必是你的好運留在上頭了。」巴瑞特莞爾。見羅塞爾挑走那外型酷似露西的娃娃，且一抱就是足夠擋住所有視線的尺寸，就算是坐擁豪宅千畝的男人也不禁思索：主臥室的加大雙人床塞的下兩個大男人加兩個等身大抱枕嗎？

　　巴瑞特隨手挑了個頸細身體粗的大白鵝，「真是好主意。等等就走另一條街吧。」

　　步行至停車場之於男人的腳程並不算遠，巴瑞特的加長型豪華轎車擺上兩隻等身布偶也仍顯綽綽有餘......只是這童趣的玩偶外觀確實與一旁別有風格的名貴擺飾格格不入。

　　不曉得巴瑞特挑選大白鵝的依據是什麼？他把兩隻小動物置於沙發的同時這麼想道。

「......我平時沒有這麼好運的，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運氣總是特別好。」

　　羅塞爾並非奉承而是傾訴著實話。與巴瑞特相遇後許多事情都朝不可思議的方向改變並前進著，其中包括了他的人生。

「那顯然運氣在暗示我們不該分開。」

　　這是多麼可愛的表述。令巴瑞特忍不住承著他的話，擅自替他歸納出結論。

　　看著那佔據沙發椅上的大型玩偶，一隻巴哥及白鵝相互依偎，雖然兩者在生物學上毫無關聯性，卻因為羅塞爾口中「相輔相成」的好運而成就這有趣的景象。

　　十分鐘前，地方富豪還在試著說服自己買不到的最貴，而他現在深刻的體會到那份情懷的貴重。

「走吧？我剛剛似乎有看到賣限定冰淇淋的攤販，不知道味道如何。」

「嗯，那我們去冰淇淋攤販看看吧。」將戰利品全數置於車上，騰出雙手讓他能順理成章再度牽起對方的手。

　　陽光比起初來乍到時更顯刺目，卻因為佐以海風調和而呈現適宜的微涼，漫步於岸邊著實令人心曠神怡。
　　造型可愛的小攤車不用多久便出現在視線範圍內，他想呼喚身旁伴侶，怎料一陣猛烈的風唐突吹起海岸細沙，他被迫停下了腳步。

　　「巴瑞......」生理淚水下意識地想驅逐眼睛裡的異物，喚到一半的音節嘎然停止，羅塞爾用手背胡亂揉著雙眼。

　　「怎麼⋯⋯」著急的嗓音讓巴瑞特蹙起眉。

　　但、又有誰料想的到呢。藥廠老闆的隨身保鑣居然被海風吹起的細沙偷襲個全實，並因此可憐兮兮的雙眼泛淚？在藥學專業中淺讀過生理學的巴瑞特自然清楚那是眼睛抵禦異物的生理反應，然而這認知卻不減眼前伴侶的可愛。那倉皇失措的樣子更讓人百看不厭。

　　「噢、我可憐的小可愛。」巴瑞特的嗓音滿是對羅塞爾獨一無二的寵溺，卻略是強硬的抓住了那雙不安份的手，避免他的伴侶不慎造成結膜發炎甚至感染。他傾身親吻著那顫動的眼瞼，吻去那惹人心疼的淚。

　　「乖⋯⋯羅斯，聽我的。」巴瑞特莞爾，在人的耳畔邊低語，如平時私底下的誘哄——他承認，他是有些惡趣味，「忍耐一下⋯⋯不要抵抗它，好嗎？等會兒就不疼了。我保證。」

　　「別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還沒能喝斥巴瑞特怎麼在路中央就做出這般親暱的動作，耳畔的吐息對於視線模糊的他格外敏感，羅塞爾想和平常一樣瞪視對方，卻礙於雙眼佈滿的血絲與淚水，看上去殺傷力銳減。

　　不斷地眨眼睛想促進淚水代謝，他任憑伴侶握著自己的手腕、輕吻眼角的淚珠，就只是直挺挺的佇於原地──撇除格外顯眼的泛紅耳根仍在抗議。這下肯定被側目了，等等確定還要去那個冰淇淋小攤車嗎？他胡思亂想著。

　　「......我知道了，聽你的。」

「你誤會了什麼？」

　　面對質問，巴瑞特自是好整以暇。事發突然他們還駐足於大街中央，眾目睽睽的場所很是礙手礙腳，於是巴瑞特領著羅塞爾來到了一旁商家的長椅處待他恢復，看那藏在帽簷底下泛紅的耳根，巴瑞特沒能忍住，傾身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一吻，也算不清這是今天的第幾個。

　　「羅斯，好點了嗎？」過了半晌，他啟口，「如果還是犯疼的話，要不要點生理食鹽水？」慣性令他下意識的想拉開手套——至於為什麼連生理食鹽水也能被這異能基因判斷為藥物呢？巴瑞特自己也挺是納悶。

　　羅塞爾以沉默拒絕回答會令自己出糗的圈套，眼底的不適在淚水調和下已逐漸消散，視線內伴侶的面容也清晰許多。眨眨眼睛，他倏地起身握住對方手腕，阻止了巴瑞特意圖褪下不存在的手套的動作。

　　「我好多了。這種小事你不需要特別動用異能。」

　　坦白說他一向不希望巴瑞特頻繁使用異能，撇開發動能力造就的身體負擔，巴瑞特的力量更適合運用在有價值的範疇上。何況平時有所保留對應變突發狀況也更有餘裕。

　　「這怎麼能是小事，羅斯。」

　　巴瑞特總是不希望他的伴侶如此妄自菲薄——他希望羅塞爾明白，在他的眼中，羅塞爾·柯林只有可能是第一位，異能使用過度不過是幾分頭疼，巴瑞特不認為這比對方的雙眼要重要的多。

　　更何況，那只是幾滴結構簡單的生理食鹽水。
　　簡直是過度保護。

　　「不過，我聽你的。羅斯。」巴瑞特從口袋中拿出手巾讓他擦拭眼角的淚水，畢竟羅塞爾的動作驚動了一旁的遊客，巴瑞特還是得顧及「低調」這該死的行動方針，「你紅著眼眶的可愛模樣我還想多看一會兒。」

　　羅塞爾得承認他是個拙於面對他人視線的人，無論是投以好奇的過路群眾，或巴瑞特此刻傾注愛意的目光，都讓處於狼狽狀態的他感到不甚自在。

「好吧，對你而言這或許不是小事......但別看了。」

　　如同他對巴瑞特的保護與重視，他也能理解對方回以的萬般寵溺，於是也不再反駁，只是為求低調的用掌心輕捂對方雙眼，另手將手巾抽走自己擦拭。

　　「你不是想去冰淇淋攤嗎？我想我們可以出發了。」

　　「你真是吝嗇，羅斯。」

　　明明半小時前才叮囑他不能將目光投向別人，現在卻矛盾的不給人多看一眼，這是多麼的可愛？巴瑞特不禁深深喟嘆。他沒有反抗那帶著薄繭的手，而是就著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雙手扶著愛人的頰畔，傾身在額頭上留下更多溺愛的吻——畢竟是對方違反低調在先。

　　羅塞爾的手何時移開，吻就何時停落。兩人來回拉扯了一會兒（對巴瑞特而言永遠不嫌久），他收穫了滿滿的能量，這才滿意的領著人一同走向下一個目的地。

「是夏季限定呢，一人一隻吧？」

　　這下根本就是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了。壓根拿巴瑞特一點辦法也沒有，羅塞爾只得無奈地放下手隨戀人前進......冰淇淋攤老闆的視線不知怎的有點耐人尋味，他努力說服自己想多了。

「嗯。」

　　拿出銅板換了兩支色彩鮮豔的冰淇淋，他將其中一支遞給對方。坦白說他鮮少有品嚐甜食的機會，吃霜淇淋的次數也屈指可數，舌尖舔舐的動作因此顯得生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