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朵黎娜趴在工作室的窗前，手指來回撫摸著新製好的女鞋。那是一雙設計輕盈的、適合踏在野外的青草地盡情奔跑的鞋，同時也適合跳舞，在星空燦爛的夜幕下，呼吸著自由的夜風，吟唱著美妙的詩歌——這會是一雙能實踐夢想的鞋。

她卻連將它送出去的勇氣也丟失了。

「叩叩叩，全莫帝維塔最優秀的鞋匠在家嗎？」

朵黎娜猛地抬頭，迎上埃萊雅盛滿笑意的眼眸，呆愣愣地問：「這麼晚了⋯⋯？」

「還記得陪我觀測星空的約定吧？」她比了比天上，流露出無比幸福的神情，「無雲無月的夜晚，可以見到最美麗的星辰。」

「啊，對耶，」朵黎娜頓了頓，看向手中的鞋，耗了點力氣才開口：「很抱歉，埃萊雅，我今天恐怕會壞了你的好心情。」

埃萊雅將上半身探進窗，手指輕抵她的唇，搖了搖頭，輕聲細語，像在訴說什麼天大的秘密似的：「先別太早下定論。朵黎娜，我可是為你把星星給摘了下來。」

朵黎娜為她嚴肅的神情逗笑了，輕咬了她的指頭一口。

然而就在這個起身的瞬間，她看見埃萊雅的身後有一抹嬌小的身影，連帽斗篷遮去了泰半面容，但從對方腳上那雙極為熟悉、出自她之手的舊鞋，她立即就認出了鞋的主人。「亞希特拉。」她嗓音乾澀，輕聲呼喚那個她所起的名字。

埃萊雅噙著笑，側身讓位予身後之人。

「鞋子，」斗篷帽底下傳出了細小而清晰的聲音，亞希特拉輕輕將帽緣拉開了些，清澈的藍眼睛正將目光聚焦在那雙新鞋上：「我想要你手上那雙。」

亞希特拉換上新鞋，神情就像當年穿上朵黎娜為她打造的第一雙鞋子，她試探性地抬腳，小幅度擺動，踢踏踢踏，嘴角浮現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喜歡嗎？」朵黎娜微笑問。

「還算合腳。」亞希特拉輕聲答覆，「像是本來就是做給我的。」

「⋯⋯本來就是做給你的沒錯。」

「那，你怎麼不來找我？」

「我——」

「我一直在等你。從夜幕等到晨星升起，你都沒有出現。」

朵黎娜咬著唇，不願明說那晚在克勞狄烏斯宅邸發生的事。亞希特拉知道嗎？尤里烏斯那種高傲的性格，應該不可能把到手獵物逃跑的事情大聲宣揚，尤其他還被年輕詩人從廚房釋放的鴕鳥整得慘兮兮。她對埃萊雅投以求助的眼神。

「美麗的小姐們，」埃萊雅輕搭上亞希特拉的肩，朝朵黎娜眨了下眼睛，語調溫和而輕快：「今晚由我當嚮導，帶你們上莫帝維塔的天文台觀測星空吧？」

於是，朵黎娜就這麼跟著埃萊雅，以及她為她從克勞狄烏斯手中竊來的星辰，啟程前往一座地處偏僻的天文學研究院觀星台。

這一路上，埃萊雅以平易近人的方式談起波蘭波尼亞所信仰的星辰神祇，講述祂們是如何在浩瀚的銀河中與彼此遙遙相望，期盼，追逐，交會，直至錯肩，如此週而復始。那些故事裡不乏相愛、相恨、相知、相惜，每顆行星都有自己的軌道，正如每位神祇有其不得偏離的命運航線，錯綜交織，成為美麗不可方物的星圖。

「神祇的命運真的是可預測的嗎？」朵黎娜好奇發問，「祂們是神耶？我以為神擁有主宰命運的能力，就像法余馬拉。」

「很好的切入點，朵黎娜，」埃萊雅回答得格外神采奕奕，「所謂的可預測性，是掌握一切變數之後必然可獲致的結果，而我們都相信照拂我們的神應當具備改變命運的能力，亦即更動參數，改寫結果。這不是當然的嗎？因為祂們會應允我們的祈禱，趨吉避凶，而這也是我們竭力侍奉祂們的原因。」

「所以說，你也認同星辰神祇擁有改變命運的能力。」

「是的，我認同，但這與我主張神祇命運的可預測性並不衝突。」

「噢⋯⋯你把我搞糊塗了，埃萊雅。」

「想不透的時候，就抬頭看看星星吧，很有用哦！」埃萊雅笑瞇了眼，伸手指向夜空中明亮的星點，「只要觀測得夠久，再下一點點苦工，你就能發現行星的移動擁有明顯的規律，即使軌跡稍有不同，但所有的差異最終都能夠使推算更加精確。哪顆星也許是照著圓形的軌跡繞著我們轉的？哪顆星也許是繞了個橢圓在轉呢？祂們彼此相距多遠？角度偏差有多少？就像每位神祇都有自己的性格，而性格決定了命運。」

朵黎娜長嘆一口氣，頭疼得揉亂了頭髮。「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明明擁有改變命運的力量，祂們卻選擇照著既定的軌跡走。這不是太矛盾了嗎？」

「你這麼覺得嗎？我反而覺得合理極了。」埃萊雅微笑推開研究機構的大門，領著她們在火炬的照映下走上通往天文台的石階。「我們不是星辰神祇，無法企及祂們存在的維度，也許早在很久以前，祂們就嘗試過改變自己的命運，而現在我們所觀測到的既定軌跡，是神祇在所有可能的命運軌跡當中，有意識做出的最佳選擇。」

「恕我無法同意。」

埃萊雅停下腳步回頭望，朵黎娜則仰起頭，在階梯的搖曳火光之中，看見佇立於她與埃萊雅之間的亞希特拉。她這次將整個斗篷帽拉下，讓烏黑長髮流瀉，抬頭看向上階的埃萊雅，清晰而堅定地復述了一遍。

「恕我不能同意您的說法，學者大人。我更相信能扭轉命運的瓦爾特留烏斯，即便命運要祂一次次死去，祂一樣得再活過來，直到再也沒有誰能夠殺死祂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