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還待在火堆旁的人並不多，不是守夜，就是心事重重而睡不著覺。

賈維德是其中一個。

尤瑟夫在殘火就快要被強風吹熄時大嘆了一口氣，他很確定有人聽到了，不然不會對他投以奇怪的眼神。

他抬頭回敬那個人一眼後，才注意到身旁坐著曾經拜訪自己攤位的客人。尤瑟夫的記憶力並不差，不記得事情的時候大多都是他裝的，但這次沒有及時認出熟悉的面孔是因為他守夜的這段期間心繫著其他事。

「這位不是美麗小姐的兄長嗎？您也需要幫忙守夜？」他沒想過商團的確是公平的，不分地位人人都需要為團體盡一份心力。

——啊，是那個賣假貨的。

「是啊，想到還有可能有沙塵暴就睡不太著，既然醒著不如來幫忙。」

堪稱無禮的印象在心頭一閃而逝，表面上賈維德還是堆起客套的笑與人寒暄。對於失眠的原因則是輕巧的撒了個謊，不打算跟外人說太多家事。

「您看起來有心事？」而不知是那聲明顯的嘆氣，還是光線微弱所致，他總覺得商人看起來沒有往常精神，便隨口閒聊。

「啊——因為沙塵暴的關係發生了一些事，應該也不算嚴重。」方才嘆了那麼大的一口氣，尤瑟夫就算想隱瞞也沒用。他擺了擺手，先把錯怪在沙塵暴上，要年輕人不要擔心。

「人沒事的話就不算太嚴重，您說是吧？」

「這倒是。」

不得不同意尤瑟夫的說法，對於一個大型商隊而言，沒人在風暴中走失、只損失了點糧草物資已經是萬幸。

「您的商品都還好嗎？」對於商人來說貨物損傷會很麻煩的吧。「雖然您的那位——助手？看起來是可靠的人，應該有盡力替您守好就是。」

「您說那小子嗎？他其實是我以前買下的奴隸。」尤瑟夫看向由靛青逐漸轉亮的天空。

「他那時什麼也沒幫上忙，所以我訓了他一頓。」他將視線轉向篝火，眨了眨眼，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但我似乎失言了。」他搓著下巴的蓄鬍，那些說出去的話語在腦中揮之不去。

燃至盡頭的篝火呈現融化金屬般的深紅色，映著男子的側臉輪廓更顯疲憊。賈維德將身子往靠近火源的方向挪了挪，同時開口。

「——人都有說錯話的時候。」大概是那神情看起來有些落寞，他還是試著安慰下對方。

「如果是無心的，也許他不會太放在心上？」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也是個成年人了，不應該講那種話。」或許他當時有一半是真心的——但那只包含奴隸是財產的一部分。

「況且我冒犯到了他的家人。他大概很難原諒我。」他無奈地拉長嘴，另一聲嘆息呼之欲出。

「啊，家人就有些嚴重了，畢竟許多人可以接受自己被冒犯，但家人是底線。」

何況身為奴隸，他的家人也許早就——。

若是他大概也會生氣，所以頗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不過身分的落差橫在眼前，賈維德也能同理身為主人一方的糾結。

「看來您打算跟他談談嗎？」

「是啊。」尤瑟夫點了點頭：「畢竟他也幫我做事好幾年了——念在情份上。」他補了一句，為了身為主人的顏面。

「我想您大概也有聽說，有些奴隸會反過來把刀架在主人的脖子上。我可不希望那種事情發生。」他相信法魯不是會隨意動殺意的人，但有這種想法也不是不可能。他苦笑了幾聲，搖搖頭，揮去這樣的想法。

「但他現在一抓到機會就溜走，變得很難找到。看來我一直以來都太放縱他了。」

賈維德靜靜的扮演聽眾，並在男子眼裡讀到苦澀，這讓他忍不住有些同情。

「——我也聽說有些人並不把奴隸當人看，而是當成牲畜對待。」
「相較之下，就算有些不愉快，想必他也不致如此。」

「如果是最近才開始想溜的話，說不定另有原因？您們看起來也認識很久了。」

「如果您這樣想，或許我能安心一些了。」對方年紀比自己輕，卻比同齡的人更成熟穩重，所做出的推論也讓人十分安心。

「我該如何稱呼您呢？」隨後也報上自己的名字。

「賈維德，賈維德・亞里茲，幸會。」

報上名字後感覺距離又拉近了幾分，賈維德有那麼點感到微妙，倒也不覺得討厭。

「過獎了，我也只是提供一點淺見而已。」如果能讓人舒心一些也是好事一樁，他這麼想著，然後也想到了有件事可以問問。

「啊，趁這個機會⋯⋯也想請教您。」
「是這樣的，我妹妹再過一陣子就要生日了，我想在旅途上搜集點禮物，剛好您跟她見過面，不曉得有沒有推薦的東西？」

「令妹的禮物嗎？那您可是找到對的人了！」新的話題一掃尤瑟夫臉上的陰霾。

「我加入商團以前做的是珠寶買賣，而東方有許多珍貴稀有的礦石。我想如果能買到不錯的原料加工成獨一無二的飾品，她一定會很喜歡的。」像是在推銷自己似的，他又繼續說道：「如果您覺得這是不錯的提議的話，我這裡也有一些原料可以給您看看。」

有了先前的經驗，賈維德在商人開始擺出營業笑臉時，一瞬間還不太禮貌的想著會不會又是哪來的假貨。但疑慮很快就暫時擱置到一旁去，畢竟他剛剛可還聽人講講心事——總不會馬上就來騙他吧？

「啊，看來問您是個好主意。」
「飾品嗎？雖然嚴格來說我也不太清楚這個年紀女孩子的審美，不過感覺她會喜歡的。」

微弱的火光逐漸起不了保暖的作用，賈維德感到寒冷似地搓搓手，目光落在探出一絲曙光的遠方。

「她的⋯⋯我們的父親很久以前就過世了，她沒能見過幾次，所以偶爾我會想代替他多給她點什麼。」

「我想沒有人不喜歡亮晶晶的東西，這點您倒是可以放心。」他拍拍胸脯保證。

「況且有這份心意就很不錯了，她對您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家人吧？」眼前的青年大概是位珍惜手足的好兄長吧，想著真令人羨慕他們的好感情。

「聽起來人類跟烏鴉的差別其實不大。」覺得有趣而輕輕哼出的低沈笑聲溢散在清晨的冷空氣中。「那我稍晚再去叨擾。」

「當然，我想活著的人替逝去的照顧其他家人也是天經地義。」

清晨的微光緩緩亮起，從黑暗的內緣開始，漸漸滲透天空，他收回目光，聲音輕的像嘆息。

「——雖然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地下有知就是了。」

他的父親，那位素未謀面的、法蒂瑪真正的生母看見如今的景況會怎麼想呢？他永遠也不會知道。

「這或許只有真尊知道了。」尤瑟夫聳了聳肩，抬頭望向逐漸透亮的東方。

「我啊，在我父母生前和他們鬧的不太愉快。再次見到面的時候他們已經進墳墓了。」他曾經太急切的想要證明他們的錯誤，甚至拋棄了親情。但他不後悔，卻覺得有些惋惜，他好不容易得來的成就沒辦法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享用。

「最終也只能繼續向前了。因為不管怎麼懊悔也不能讓時間倒轉。」

「確實如此。」

話語裡透出的情感不像是謊言，賈維德對於尤瑟夫會說自己的事有些驚訝，畢竟商人——包含他自己——通常善於說話但並不常講私人的事，淺淺掠過水面一樣的社交模式才是他們所習慣。

但也許是清晨的靜謐起了魔法般的作用，他們在這一天都說了比平常還要多的事。

「想必您也是有所體悟，才會對他說那些話吧。」作為年長的那一方，有些行為或言語並不為人所理解，他深刻的體會過這件事，即便他們的初衷可能是為了誰好也一樣。

「說到底，還是活著的人比較重要啊。」

「是啊。畢竟有位老頭親身體會過，不希望年輕小夥子走上迷失的道路。」那份靜謐沈澱了他的情緒，對話釐清了思緒。

「但我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走上的路必然也會不同。」想通後尤瑟夫露出真心的笑容：「謝謝你啊，賈維德。沒想到和你聊天收獲了不少。」

「只要方向喜歡，路途少點危險，也許走上不同的路也無妨。」

若不是已知身份，賈維德會以為眼前坐著的是一個多慮的父親在擔心子女，這點尤瑟夫也許自己都沒有發覺，於是他也沒有說破，只是彎了彎嘴角回應。

「啊，說是沒想到可讓人有點難過。」聽人這麼說忍不住揶揄，不客套回話而是開開玩笑是稍稍拉近距離的證明。

而晨曦也在此時鋪上安靜的漠海，幾個起得早的人已經開始為駱駝梳毛，準備一天的行程。

「方便的話，我可以現在去挑禮物嗎？」站起身時也伸展了下筋骨。「我想當作驚喜，趁她還沒醒，比較不容易被發現。」

「畢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一臉嚴肅啊。」在市集遇到奸商誰不會擺出撲克臉。

「跟我來吧。」尤瑟夫也跟著起身，拍掉長袍上的沙子：「事不宜遲，我也喜歡給人驚喜。」他眨了一眨眼，帶著賈維德往自己的帳篷走。

「我看看啊——」他從貨物中拿出一個整齊摺疊的布包，他小心翼翼的放在沙地上攤了開來：「這裡都是我最好的貨品了。」

包裹在其中的有礦物原岩，也有些加工過後鑲在飾品上。但這些和尤瑟夫「平常」的貨物非常不同，它們皆是貨真價實的。

如果尤瑟夫此時又是拿出製作精巧的商品，賈維德心裡某塊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恐怕又要塌陷。好在被好端端包裹起的商品沒有任何可挑剔之處，大概是某種成為友人才能解鎖的福利。

「肯定是的。」不帶嘲諷的頷首回應，垂下的目光最終落在一條手鍊上。只見銀色鏈條上綴有細碎的水晶，造型並不特別張揚，倒是很耐看。

「就這個好了。」一邊說著一邊掏出錢袋。

「就算半價吧。這是一點給美麗小姐、噢、令妹的心意。」尤瑟夫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頸，比出了價錢。

「她是個乖巧活潑的孩子，應該的。」

「噢，真是有心，那我就不客氣了。」

想想法蒂瑪一路走來，結識的人年齡層也是很廣闊，從年紀相仿的少年到可以當父親的商人都有，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

「我會跟她講的，她肯定很開心。」一邊付了錢一邊將手鍊謹慎包好，賈維德扶著膝蓋站起身來，發現晨光已經悄悄從帳篷門縫間透進來，是時候該啟程了。

「很高興認識您，尤瑟夫。」

「我也一樣。」他為賈維德掀起門簾，送他出帳棚。

「好啦！好哥哥該為好妹妹準備生日禮物啦。去吧！到時再跟我說她喜不喜歡。」他搓了搓手，期待收到關於禮物的反饋。

「哈，她肯定會喜歡的。」

再次朝人頷首致意，賈維德才彎著身子越出帳篷外，踏著珍珠色的溫暖曙光，準備叫醒妹妹，開始一天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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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叔叔中一起玩！！！實在太像擔憂老爸聚會好好笑 喜歡看成熟的大人們對話 有機會聊到家人跟生死觀真好內

我才要謝謝亞里茲中 終於跟大哥玩到還聊了很多角色內心話！ 他好成熟穩重 不愧是扛起家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