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關和燐又是掐著死線才把東西給交出去，琴弦、音符和拍子仍卡在腦海中無法散去，撈著一旁的包包想攝取點甜食來掃去腦內的煩躁感，不料剩下的僅僅是一個長形鐵盒和刻著名字的打火機。

關和燐索性放棄那唯一的想法，改為到外頭走走。

走出戶外運動對關和燐而言並不是最佳選擇，節骨眼下也只能這樣做，但還好星星仍會對他眨眨眼，月亮也依然會照亮他。

和走往操場的學生們背道而馳，關和燐沒有意會到前往那的目的，帶著想要放鬆的心情來到秋水池的長椅邊。

「你好，林澄希同學。」
沒想到這個時間也有人待在這，慢了一步的關和燐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嗯......你旁邊有人坐嗎？或許我需要這個位子。」

胖橘躲在澄希穿的羽絨外套裡，呼嚕呼嚕的取暖著，乳牛色的校犬被澄希用零食誘惑著，時不時跳上澄希的腿想咬到那口零食。

拿著手機拍下校犬可愛模樣的澄希，注意到前方來了個人，一抬頭，清冷月光照耀在那人偏灰的髮上，閃著令人想觸碰看看的光輝。

「沒有。」

澄希抱起胖橘，往旁邊挪動身體，空出位置讓關老師入座。

而這好像是實質意義上的，他們的第一次獨處。

澄希屏著氣息，差點就要忘記呼吸。

「老師⋯⋯喜歡貓還是狗啊？」一段話就沒有經過腦袋便說出口，澄希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那是什麼問題？」
關和燐一下就笑了出來，想想在上課時對方總是妙語如珠，現在卻像是找不到話題硬是要開口。

「我呢？兩者都沒有特別喜歡。」
也沒有特別戳破對方的想法，關和燐淡淡的繼續說道。
「要說喜歡......應該是刺蝟吧？小小的能在掌心中把玩，夥伴們之間也都有著巧妙的距離......」

「抱歉，說得有些無聊了？來聊點有趣的話題吧。」
話題越趨嚴肅，關和燐即時打住，那些並不是他想告訴對方的。

「林澄希同學，你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裡呢？」
肺活量只比一般人長了點，想起來到池邊的原意，關和燐緩緩的吐了一口長氣。
或許是比常人低的體溫，或許是想起忘了帶保暖衣物，又或許是寒涼的天氣，關和燐拉緊了身上的白衣。

刺蝟？

老師喜歡可愛卻帶刺的生物嗎？

那⋯⋯「我」呢？

澄希開始思考自己跟可愛以及帶刺這兩個詞是否有相關聯性。

被問道為何來到此處，是呢，今晚可是跨年夜啊。

的確不乏許多人邀約他一起去跨年，但今年實在是⋯⋯想到那個他無意間發現的秘密，澄希吐出了一口氣。

拯救他，讓他有了全新生活與夢想的「能力者」的這個身分，卻也是將在11年後，要把他從摯愛的人身邊奪走的詛咒。

這樣的他要如何繼續追尋愛情呢？

從高三開始就一直想要試著談戀愛的自己，在知道能力者的秘密後倒是全然失去了對愛情的追求能力，卻又偏偏在這之後才真正的動了心。

他原本來到此處，只是想在這樣闔家歡慶的日子裡孤身一人，懲罰自己的無知與衝動罷了。

「沒有，只是想⋯⋯一個人讓腦袋靜靜。」

回答的時候下意識地瞥了對方一眼，卻發現對方在寒冷的夜晚只著單薄白衣，澄希的手動得比大腦還快，直接脫下了身上大衣，就順手往老師身上披去。

一旁失了溫暖來源的胖橘狀似不滿的喵了幾聲，踩著澄希的腿就往關老師處走去。

關和燐無法讀懂林澄希的小心思。

只是覺得對方變得和平常不同，稍微有些多愁善感？又是什麼樣的事情讓原先聒噪的學生變得安靜？

但身為老師，想作為一個可靠的大人，關和燐不願意深入去探究學生的隱私，人還是要有點祕密。

「想要一個人嗎？那我是不是該離開呢？」
順著學生的話關和燐淡淡的回應。

嘴上說說，身體卻仍是誠實向熱源靠近。

溫暖的大衣成為無法逃離的枷鎖，胖橘悠悠向關和燐走來，不溫不熱就躺在雙腿上，似乎也在阻止關和燐離開。

「別⋯⋯！」

澄希聽聞關老師的話，有些緊張的開口，卻又覺得有點不對，一句話就卡在喉頭。

一旁的校犬嗚咽了一下，蹭蹭澄希的膝蓋，讓澄希靈光閃現，一股腦地往關老師那擠過去，空出了一個空位，澄希拍了拍椅子，示意校犬上來。

校犬很快地理解澄希的意思，一下就跳上椅子，轉了一圈後還是沒坐下，硬是想往澄希的臉上舔。

「好啦——好啦好啦！知道了，不要舔了～」

澄希寵溺的摸摸校犬的頭，任校犬舔著下巴。

有校犬讓澄希能靠近關老師，又有胖橘坐鎮，澄希也不免覺得自己拉這兩隻來陪自己的決定真是做對了。

對方一系列的動作差點害得關和燐跌出長椅，真不知道應該感謝來自有點重量的胖橘，還是自己的核心終於有所長進，這中間仍然少不了微小的驚呼聲。

待把自己坐定位後，望向方才的罪魁禍首們，關和燐原先想關心學生的念頭又吞回肚子，看來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趁著對方和校狗玩得火熱，關和燐又向旁邊挪了些，害怕自己的體溫會讓對方也跟著著涼，或是貪婪索求那樣的溫熱。

「對了，林澄希同學你剛剛有說什麼嗎？」
在這一連串下來前，關和燐仍捕捉到學生想告訴自己些什麼，但那竟是個單音卻無法解析。
「如果是煩惱的話，不妨告訴我看看？」
「啊......這不是窺探隱私啦，作為一個稱職的老師，開導學生也是必要的呢。」
關和燐小心的走入名為林澄希的城池，前方有多危險他不知道，但他仍原因嘗試。

「若是想麻煩王爺也沒問題喔。」
想起對方似乎相當依賴這樣的民俗信仰，關和燐選擇給予對方善意的謊言。

「他呢......就在那邊。」
前些日子才將偷偷過來的分靈給送回去，關和燐隨意的指著樹和樹的中間，假裝自家神明還在身邊。

澄希幾乎是瞬間轉頭，張著墨黑的雙眼緊緊盯著關老師所指的地方，操場那處傳來的喧鬧聲就像遙遠的背景音，讓此刻的微涼空氣中更帶了點脫離俗世的氛圍感。

王爺在那嗎⋯⋯？哇好害羞，感覺像是見家長了一樣。

澄希搖搖頭，拍了拍自己的雙頰不願再多想。

「我的話，現在沒有煩惱。」

他說謊了。

「欸？」
學生的反應並不在關和燐的預料之中。

輕易就相信偽善的謊言，看著對方的目光與自己所指之處無為不同，忍不住的笑意像是流水般傾瀉。

「抱歉，我並不是故意要......」
關和燐不敢看向對方，他知道這玩笑開得可大了。
「抱歉、那個，我並不是故意要騙你，林澄希同學。」
止住笑意又順了下呼吸，關和燐從善的說道。
「王爺祂呢，在上次結束後就已經先回去了呢。」
手邊沒有任何可以作為憑依的道具，就讓一個分靈體長時間在外稍微有些危險，雖說對方可是有著千歲的神明。

「沒有煩惱的話，那樣也不錯呢。」
微微的偏過頭，關和燐帶著淡淡的笑容。 「你們還年輕，有著大好的前途和機會......」 「有什麼樣的煩惱，未來在去理他吧。」

「欸？原來是騙人的嗎？」

澄希驚訝的轉頭看向老師，沒想到關老師也會說謊？

大好的前途跟機會，還有未來⋯⋯。

「老師。」

寒風吹著澄希的髮，刺著澄希的臉頰，或許不只身體冷，連心都開始一點一滴的失去了溫度。

「假如說我只能活到今天，在跨年煙火爆炸的那一刻就會死掉⋯⋯而我有喜歡的人⋯⋯」

澄希聽著操場傳來的主持人的聲音和歌手的歌聲，但眼睛卻像是要確認什麼一樣，緊盯著關老師。

「那我可以跟他告白嗎？」

「要不......我們現在就去找那個人，怎麼樣？」
拍了拍橘貓示意對方該起身，冷風似乎已不那麼重要，關和燐緩緩離開和林澄希相連的外套。

「現在......對、就是現在，趁著煙火還沒開始發放之前！以林澄希同學的身高，對方絕對看得到！」
關和燐帶著點不符合年齡的興奮自顧自的說著，接收一旁傳來的視線只像是在尋求意見。
催促對方起身動作，關和燐伸出手，儘管自己很有可能因為反作用力而跌回椅子上。

「如果成功了，那就恭喜你們。」
「失敗的話......我們就去找七娘母抱怨吧。」
失敗的提議著實不是最佳的，臨時之際關和燐只能想到這樣，邊說著還帶點寵溺，或許他並不認為學生會有任何失敗的可能。

「蛤？」

澄希看著眼前興奮的關老師，真心實意的筏出了內心的疑惑。

明明朝自己伸出了手⋯⋯

澄希死盯著眼前人的手，掙扎著到底要不要握上去。

的確這樣很奇怪吧，師生戀什麼的，不，更大的問題是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澄希期待的不是煙火、不是告白⋯⋯是有他在的夜晚。

張了張嘴，依稀聽見操場那處傳來了倒數的聲音。

「老師。」

自己的嗓音聽起來好遙遠。

「我喜歡的人是你。」

瞬間，煙火在遠處盛大炸開。

林澄希的聲音被絢爛的煙火給吞沒，關和燐仍然從唇瓣間捕捉對方的話語。

「是拿我來做練習嗎？」
關和燐輕輕的笑了聲，收起那隻伸出的手，雙手再次交疊，臉上帶著些困擾的思考。
「嗯......到底要不要答應呢？」

聽到對方的話，澄希有些急了，他的告白雖然是衝動下的脫口而出，卻也不想就這樣被誤會。

答應我⋯⋯

等等。

夜空中的櫻梅花煙火讓澄希腦中浮現了關於能力者的死亡。

澄希原本踏出向前的腳就停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一步。

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真好奇是哪個幸運的女孩能收到這樣的告白。」
沒有意識到對方的反應，關和燐自顧自說道。
「如果，我是個女孩子，又是在相符的年紀，說不定就會答應了呢。」

終於看見林澄希停滯的步伐，關和燐輕輕拍了下手，像是想到了什麼。
「要不我們來練習被拒絕吧？讓林澄希同學做好心理準備，這樣被拒絕才不會這麼難過？」
「當然啦我覺得林澄希同學才不會失敗呢。」

稍微清了清喉嚨，關和燐又再度開口。
「澄希，謝謝你，但我想這或許是青春期荷爾蒙作亂，或是雛鳥情結導致這樣的結果，或許我們不適合？你還年輕應該值得更好的。」
心理不免帶有奇怪的酸澀感，他和他的身影有種說不上的相似，僅僅只是身高吧？關和燐在腦海中吐槽有著這樣糟糕的想法。

還是我應該要答應呢？
這樣的想法突然佔據關和燐的思考，坦率的性格還有那股青澀，似乎正是默默在吸引自己的跡象。
但基於道德和倫理，這之間不應該搭起橋樑，也絕對不可以牽上線。

右手握緊了拳，卻又在聽見拒絕的話語後放開了拳，無力的垂在身體邊。

煙火停了，周遭陷入了比方才還安靜的沉默。

澄希想看著老師的眼，卻又自己移開了視線，他的心情很混亂，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因為自己身為能力者所致⋯⋯不，對老師來講，應該還有因為身為學生這一層面。

「老師，適合與否的定義到底是什麼呢？」

「嗯......我想大概是陰陽那樣子吧？我的不足由你來補齊，畢竟月有陰晴圓缺。」
關和燐的腦中仍浮現著和「他」從前的樣子，但兩人卻早已不復以往，成了不再相交的平行線。

「希望不是我會錯意，但林澄希同學似乎很在意這些事情呢。」
「儘管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
畢竟戀愛經驗超級荒唐。
「但我仍然願意當個好傾聽者。」
我只是想要幫助正在迷途中的羔羊。
「603辦公室、宿舍或者上次戶外課的那個地方都能找到我。」

「因為煙火活動也結束了，是不是應該要做個好孩子回去睡覺呢？」
周遭聲音寂靜的只剩下陣陣蟲鳴，想想時間也差不多，正巧回去的路也一樣，雖然明天並無任何計畫，關和燐仍擔心過度熬夜是否對學生造成健康的影響。

「夜路走多了......」 關和燐笑了笑，並未把話給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