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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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門簾外的過道傳來幾個錯落的腳步聲、三四個不同的聲音交談著邊朝納維爾休息的地方走來。
納維爾放緩了動作,淺灰的眼睛定定看著入口的位置。

那幾個人果然來了,領頭的商團成員在簾子外打了聲招呼便率先走了進來。那是幾個熟面孔,在早前的旅途中曾同他們打過幾次照面;他們手裡拿著幾捆羊皮殘卷,說是從碉堡遺跡的底下室找出來的。自從那次目睹納維爾完整解開那篇巨象古卷的內容後,這幾個商人在挖到這類晦澀的古典文書後,總會先拿來讓他看看。
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納維爾沒有推辭,接過那堆疊成一摞的羊皮卷,動作輕緩地小心將其展開。上頭書寫的古文字和早先看過的有些許不同,但大致規則是相仿的,倒也能解讀出部份意涵來。
正在納維爾低頭辨識著斑駁的字跡時,其中一個商團成員好奇的打量著這間石磚屋,無心的問道:「你的同伴還沒回來啊?」

「什麼?」

「他跟我們一塊下去的。」旅行者有些不解的撓撓頭:「不過他半途就跟我們分開了,我還以為他是先回來了呢。」
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納維爾放下平展在膝頭的殘卷,微微蹙起秀長的眉。以往在商團中派發的任務中,伊凡雖然更傾向獨立行動,卻甚少晚歸——尤其在自己的健康狀態每況愈下之後,他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左右。在沒有強制外力的情況下,納維爾一時之間竟找不出有什麼能使伊凡獨自逗留在地下的理由。

況且,他說過很快就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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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一種細微的異樣感從心緒深處的罅隙裡鑽出,悄悄攀上心頭,讓納維爾不由自主地感到陣陣焦躁。他起身穿上外出的長袍,幾乎沒有猶豫的作出了決定。厚重斗篷遮住了青年羸弱的身軀,他向幾位來訪的商團成員溫和道:「想必是有什麼讓他流連忘返了。既然如此,我也趁著天黑前去看看吧,或許能找到些有助解讀的訊息。」

禮貌的與幾人道別後,納維爾獨自來到通往岩壘底層的通道入口。

此時已近黃昏,遠遠就能看見不時有些人影從地道上來,卻鮮少有人會在這個視線不佳的時間點動身。
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納維爾一手扶著滿是灰土的石壁邊往甬道深處走。
沿路他碰上過幾次返程的商團隊伍,卻沒在任何一群人裡找見他的同伴。地下昏暗無光、即便提著裝有燭火的燈盞,也依然有大部份物體陷落在幽暗之中。

漸漸的、與他擦身的人越來越少、頻率也愈發稀落。空蕩黑暗的長長廊道裡只有納維爾一人的腳步聲不斷的迴盪。

或許伊凡已經從其他出入口回到營地去了也說不定。過來的途中納維爾憑著以往的經驗和知識找出了一些暗門、儘管他不曾仔細檢視過,但依然能判斷出這座遺跡真正的規模,要遠超出展露在他們面前的這一小塊。
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迴盪在地宮的足音逐漸慢下。
就在這時,他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已許久不曾獨自走過夜路。
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現在的納維爾,體力已不足以支持他邊走邊呼喊著找人了。但他還在地宮裡走著,淺色的眸子被火光照映得明亮。毫無來由,他確信伊凡還在這裡的某個角落,為了某種他不知道的狂熱而駐足忘了回頭。

有聲音依稀飄入耳中,那差點要被腳步聲掩蓋的細小聲響如針尖般刺進納維爾的神經。他轉過頭,快步循著聲音傳來的方位走去。在一堵空心牆的暗道盡頭,他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近乎熄滅的光點,伊凡抱著頭癱坐在地,連手上緊握的光源快要燒傷他緊握的手也渾然不覺似的又哭又笑,嘴裡不斷念叨著什麼。

眼前的畫面太過詭譎,理智讓納維爾硬是止住了腳步。
他沒有貿然上前,藉著燭光環顧周遭:這狹小的空間堆著不少落鎖的箱子,應該是過去用來收藏昂貴寶物的密室之一。因許久無人而瀰漫著濃濃的灰塵味、還有明顯突兀的、幽微而奇異的香草藥氣息。

——不盡相同卻又似曾相識的氣味。
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伴隨著強烈的昏眩和作嘔感,納維爾抬起袖擺掩住自己的口鼻,三兩步跨進房間,伸手用力搖晃著伊凡的肩膀。

「伊凡、伊凡!」
然而他帶上焦急的嗓音卻難以傳進對方耳裡。納維爾咬牙,不顧那根快要燒盡的木枝尖還明滅燒灼著,便徒手掐滅那點星火,硬是從力氣比他大得多的伊凡手中搶走了那塊木片狠狠甩到一邊。
而眼前的人正茫然的看向他。

啪的一聲脆響,巴掌毫不留情落在伊凡的側臉。
納維爾攥著那隻被燙傷的手,不知是因疼痛還是翻漲的情緒而劇烈的喘息著。他盯著伊凡的眼睛,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

「——你給我清醒點。」
漠海∥伊凡
11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彼時的伊凡意識仍舊朦朧,他眼前的場景不斷變換,就連他自己的形體也不斷改變。唯一不變的是出現他面前的人。
無論形體如何變化,那個人都是納維爾。

「小納……小納?」

他的臉上傳來冰冷而潮濕的鈍痛,飄忽不定的人形散去、又重新聚集成形。伊凡愣怔地望著站在眼前的納維爾,半晌才獃獃開口:「你怎麼、突然……長大了?」

話剛說完,他又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抓住納維爾空虛飄蕩的衣襬,在火光下近乎懇求的啞聲道:「不、不行……你快變回去……這樣下去不行……」
漠海|納維爾
11 months ago @Edit 11 months ago
儘管伊凡已經幾近哽咽的說不出話,納維爾卻隱約知道他未說出口的話語代表著怎樣的含義。

一股寒意像要澆滅他手中的燭盞,燭火忽明忽暗,將兩人的影子拉抻虯結成無法分離的一團。他看著眼前已經長成的男人,依稀記起他們初次見面時,那瀕死少年依然尚存一息火光的黑眼睛。

他看著此刻跪坐在面前拽著他衣角的伊凡,一時之間竟也有些恍惚和躊躇。

「……伊凡。」
納維爾把頭輕輕靠上對方的肩,「我們早就不是孩子了。」
漠海∥伊凡
10 months ago @Edit 10 months ago
石牆上的扭曲的線條逐漸回到應有的位置,復又靜止還原為磚牆的縫隙,隨著納維爾手裡的燭光在伊凡眼底明滅不定。

「……嗯。」

他閉上眼任由眼底的火光滑落臉頰,風一吹,溫熱的痕跡立刻變得刺骨冰寒。伊凡伸手環抱靠在他肩頭的納維爾,香草油膏熟悉的味道竄入鼻腔,其中還混著某種細微的、如同果實腐敗前夕的甜美氣味。

納維爾第一次沒有否認他破碎而沉默的臆測。
他們也比誰都知曉其中的意涵。

臂腕裡擁抱的身軀早已瘦骨嶙峋,輕的只剩下衣袍的重量。伊凡將臉埋進納維爾肩窩,讓沾滿風沙的外袍吸乾他臉上的所有水氣。少頃,才終於發出一聲低沉的嘆喟:

「我知道。」
漠海|納維爾
10 months ago
納維爾乾燥的唇翕合幾下,最終沒有發出聲來。就如同十幾天前的那場黑色沙暴中一樣,他被伊凡緊抱住,他們看不見對方任何一絲一毫神情的變化。

而他仍是什麼也說不出口。
關於過去也好、當下也罷、甚至是未來——在不久的之後必然要發生的一切。

所以他沒有回應伊凡的回應,只埋著頭,又一陣止不住的咳嗽。伊凡輕輕拍著背幫他順氣,好一會兒才漸漸消停。納維爾嚥下那口從喉頭深處湧上的腥氣,抬頭扯起蒼白的微笑。

「……別再做讓我擔心的事了,好嗎?」勉強穩著聲音說完,隨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喘。納維爾捂著嘴,脊骨不受控制的在一顫一顫中佝僂蜷起,胸腔裡翻攪著的液體終於還是從他的口中湧出,順著指縫蜿蜒成盤桓在雪白手腕上暗紅色的水文,點點滴落在同樣白色的衣袍上。
漠海∥伊凡
10 months ago
「……小納?小納!」

厚重的腥鏽味轉眼佈滿斗室,隨著納維爾幾近窒息的喘咳,與黏膩不祥的深色液體不斷漫流,爬滿納維爾的雙臂、以及兩人相交的陰影。

角落的火炬及地上的燭火尚未燃盡,不時劈啪作響。伊凡焦急的撫著納維爾的背,在他終於能夠喘息的片刻俯身將他纖瘦的身軀馱到背後、重新將固定在角落的火炬緊緊握在手中。

「小納,你要撐住……」

伊凡可以感覺到來自背後的重量,以及隔著重重血肉與衣物之下,如鳥兒撲翅的擂動。納維爾趴在他背上不再言語,他的喘息吐露在耳邊,比戈壁上偶爾刮過的微風還要輕淺,夾帶濃濃的血腥味逐漸浸潤他的半身。

——是為了找他嗎?
納維爾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像大漠裡的黃沙,無論如何努力想抓住哪怕一絲一毫、都會不斷從指縫間洩漏。
漠海∥伊凡
10 months ago
離開時,伊凡不曾想過納維爾會為了尋找他而離開相對舒適且安全的營地。納維爾的身體隨著旅途的推進越發孱弱,他不知道納維爾為了找他在這個龐大的城池徘徊多久,但他知道,多一分體力的消耗對他而言都是以生命做下的賭注。

不應該是這樣的。
伊凡背著納維爾腳步匆匆,在昏暗而破碎的廊道裡迴響;納維爾依然時不時喘咳,溫熱的黏稠觸感從他側邊的肩頭淌下,滑落他的臂膀,沿途滴落在他們返程的石板路上。

不應該是這樣的。
漠海∥伊凡
10 months ago @Edit 10 months ago
他背著納維爾回到兩人紮住的石室,將虛弱的身軀小心翼翼放到層層絨毯堆疊而成的床鋪上。納維爾皺起眉頭發出不適的悶哼,彷彿就連碰觸到最柔軟的布料都能讓他痛如刀割。

納維爾是個很能忍痛的人。
他已經受過太多折磨與痛苦,讓外袍下的每一寸血肉與靈魂都蒙上瘡疤、不成人形。他早已習慣加諸在軀體上的苦難,學會不輕易將自己的痛苦與脆弱曝露在風沙中。

伊凡盡力輕柔的脫下納維爾身上血跡斑斑的罩袍及外衫。僅有襯衣覆蓋的身軀幾乎只剩骨架,除了滿是瘀斑的四肢外,僅有他的右腹肉眼可見不正常的隆起。

「小納、小納你能聽見嗎?納維爾?」伊凡輕晃納維爾的肩頭。他發出疼痛難耐的呻吟,半睜的眼底焦距渙散。
伊凡按下心中的萬分焦急,以布沾水擦去納維爾臉上及雙手沾染的血漬;那隻經常來找納維爾的小狗不知何時又鑽進營帳,望著兩人的方向嗚嗚徘徊。
漠海∥伊凡
10 months ago @Edit 10 months ago
換上乾淨的外衣後,納維爾終於合上雙眼,不再因為疼痛或不適發出任何虛弱的聲音。
小狗搖著尾巴,趁伊凡到一旁清洗身上沾染的血漬時來到他身邊,舔了舔他滿是青紫的、枯瘦的指掌。

納維爾抬起一根手指搔了搔小狗的下顎,隨即又無力的垂下;彷彿光是這個動作就已經耗盡他所有力氣。

好一會兒,他才氣若游絲的開口。

「伊凡。」

「我在這。」伊凡放下手中麻布,他來到鋪位旁蹲在小狗身邊,猶豫半晌後才握住納維爾露在織毯外的手。

納維爾睜開一條眼縫望向他,灰色的眼底勾起熟悉的溫柔笑意。他抽出被握住的手放到伊凡頭上,像安撫被嚇壞的孩子般一下一下的輕撫。

「不要怕,伊凡。」他說。
「會沒事的。」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被獨自留在暗室裡的燭火靜靜的熄滅了。
伊凡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漠海∥伊凡
10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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