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是真的？」

不知位於何處的辦公室，隨性坐在電腦椅上的青年從眼前滿是零與一堆疊成資訊與圖表的懸浮螢幕上移開了視線，銀灰如星屑亦似暴風雲的眼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的人。
繡著純白逆十字的手套在桌面敲了敲，而站立在滿是文件的長桌前的人慎重的點了頭。
「是的，這是我直接得來的消息。測試機關的訊息通報先讓他們壓後了，明日才會發出。」

「做得不錯。主管測試機關的那個傢伙要是渡假回來發現手下的事務被鑽了洞，表情應該會很有趣吧。」
「前提是他能發現，您不會給他機會的。」
將手中紙本記錄交付給青年──他總認為電子訊息給了他人太多介入的空間──參與完某場初步能力測試後便趕來的男子靜靜的等候著，任由黑髮青年將那份不算長的記錄來回反覆翻看。

「B級以上，推測為空間類、心靈類或複合類……」
蒼白紙面上漆黑的文字被低沉溫厚的嗓音一一唸出，青年忽地笑了下，拿著那份資料在下屬面前晃了晃，表情有些啼笑皆非。
「我猜那個等級是你加上去的，他們還未完成分級？」
「是的，地方機構的設備不足以評斷那孩子的等級。他們目前給定是C級或以上，B級是我個人判斷的，米契爾先生。」

米契爾並不質疑對方的判斷。
心靈系C級「床邊故事」，能藉由肢體接觸讀取或輸出某段故事或情報到對方腦中，若對方能力高於己身，則無法讀取，只能輸出。
既然對方參與了測試，那想必也抓著機會接觸了那個孩子，從而發現無法讀取男孩的「故事」。
這下該怎麼辦呢？

指尖在白紙上磨蹭著，那串關於能力的文字隱於黑色布料又出現。A或B級的能力可不是路邊的大白菜，隨便撿都能撿到，若真如此，異都恐怕早就成為天空中一顆耀眼的星星了。
拿下，或是不拿？後面的選項在銀灰目光掃過下方的調查資訊時直接畫上了刪除線，米契爾彎起唇角，心中頓時有了決定。
「替我聯絡那邊，說測試當日我會過去拜訪一趟。」

事實證明，他這一趟拜訪的不冤枉。

灰藍色的男孩像是被扔在寒天中的寵物兔，從幸福的生活一下掉到被家人冷落厭棄這種處境的他所渴望的再明顯不過。米契爾喜歡這種孩子，需要的清晰單純，又因害怕抓得太多會被丟棄而小心，恐懼卻又貪戀每個伸出手的溫暖，很輕易就能取得信任。
把玩著紙蝴蝶，他向對方的父親提出了交易。
喔，不對，該說是建議才符合禮儀。

梅倫•菲斯特，小型工廠的高層人員，無能力者，最近困擾於出貨通路被壟斷和壓低售價，有些遷怒於家中唯一的異能者，視那位男孩為不幸的起始。

米契爾一開始的提案很簡單，擁有強大異能的孩子被異能鎮壓局徵召不是第一次，許多居民也以此為傲──他認為附帶的補償金和補助起了很大的作用──甚至期望家中的孩子有如此天賦。
即使是這樣，他也不認為一次提議就能帶走那孩子，要知道這之中還有各種利益和名為愛的佔有慾在攪和著，一般而言會以溝通為主，而不想浪費時間在協調上的米契爾則是準備了足以讓男子放手的利益。
反正那部分市場本來就是他為了牽制某些人而幫著堵起來的，現在開放給對方也沒什麼困難。

然而對談的結果出乎了青年的預料，劃過左眼的疤痕被挑起的眉牽動而顯眼，盛滿愉快的眼像是漆黑夜晚的星河。
並非是那位菲斯特先生格外重視孩子並拒絕了提案，而是僅僅一句「令郎的能力對維持異都秩序很有幫助，我謹代表鎮壓局邀請他加入」就讓對方輕易鬆了手，米契爾精心準備的威脅與利誘全無用武之地，只能含淚躺回備案的最底層。

驚訝只有一瞬間，黑髮青年笑吟吟的和藏不住欣喜的男子敲定接下來的事宜，聽著對方以終於拋棄累贅的輕鬆語氣介紹起曾稱為兒子的存在。戴著手套的長指將紙蝴蝶的翅膀捏起，如同一種製作精美標本的力道。

看啊，雪蘭，是叫雪蘭沒錯吧。

你親愛的家人在轉瞬間就拋棄你了，九年的時光重不過一筆補償。而將你從那個家庭剔除令他們如此歡欣，你以為的幸福和愛是那麼脆弱，單純又可笑。

你是在風沙中維持著將崩潰的沙堡，而他為此添了最後一道狂嵐。

米契爾沒有等候太久，時間的流逝是歡慶的歌聲，也是絕望的倒數。

再次登門拜訪時，他將慣例的慰問品交到了一旁的女主人手中，女子的臉上全無將和幼子分離的哀傷，而是和他的丈夫相同的欣喜，有如迎接著天上墜落的禮物。
和愉快的家人們顯得格格不入的幼小孩子抬起頭，一張小臉白淨而毫無血色，明顯不瞭解他為何而來，卻又隱約察覺的敏銳讓那雙藍眼顯得毫無生機。
梅倫•菲斯特正輕描淡寫的替他們介紹對方，後梳的灰髮在此時顯得不是幹練或威儀。黑髮的青年蹲下身，友善的對雪蘭笑了笑，牽住了那隻冰涼的小掌。

「重新認識一次，我是米契爾•葛列弗。」

他笑彎了眼，親切的對年幼的A級心靈類異能者說著，被家人拒絕帶走物品留念這小小願望的男孩還在顫抖，而米契爾溫柔的將保存良好的蝴蝶放進了脆弱的掌心。

「也是之後負責指導你的人。」

現在已是雪蘭而非雪蘭•菲斯特的男孩看了看掌心的蝴蝶，又回頭望了自己的父母以及開心接過禮盒的姐姐一眼，蔚藍的眼潮水般翻滾著眷戀與不捨。

可笑的是他們一點也不在乎你。將一切盡收眼底的米契爾扯扯嘴角，回想起那時自己請求對方在自己來接這孩子前冷落他時，男性與女性不以為意的那句「小事一樁」。
甚至不需要給予眼神暗示，那對夫妻便拒絕了雪蘭想帶走照片的請求，有著兒時美好回憶的布娃娃被藏起，而罪魁禍首躲在了男主人的背後，開心的咬起了灑滿糖粒的餅乾。
米契爾在帶離他的目標時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舒適的車內塞進一大一小還綽綽有餘，可惜多出來的空間全填上了靜默。雪蘭安靜的縮在座位上，而米契爾不打算立刻干涉孩子的情緒。總歸是需要一點時間平靜的，他想。
很可惜，你沒能遇到喜愛你的家人，而未來也將不會再有。

他將那孩子帶到了「培育機構」，專屬於自己的那種。未來會飼養這孩子多年的空白房間和訓練室已經準備好，但現在還不是派上用場的時候。
送到雪蘭面前的首先是一小塊蛋糕，黑髮的青年帶著歉意笑了笑，說是暫時補償他的聖誕大餐，還未來得及準備男孩的禮物，溫柔的請求他的原諒。

青年首先為從家人身邊帶走幼小的孩子而道歉，緩慢而柔和的介紹起這個的地方。灰藍的孩子從顫抖到平靜，任由帶領著他的人在肩上披了暖和的毛毯，雙手輕輕捧著那隻蝴蝶，有如捧著脆弱的夢境。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留意到雪蘭沒有多少動作，僅僅是拉了拉身上的毯子，米契爾開口詢問，莫名有信服感的聲音令人不自覺的放鬆了肩頸。

而雪蘭自始至終想問的問題只有一個。

「如果我表現好的話，爸爸媽媽也會因為我開心嗎？」
「當然。」

青年笑了，帶著手套的掌輕輕撫著男孩柔軟的髮，像是安撫著害怕的小動物般。
「他們想必會以你為傲的。」

男孩的眼眸亮起，像是海面飄起了星沙，米契爾交疊起掌，帶著笑意看著眼前的孩子開心的吃起蛋糕，以及那單純的話語，訴說他會努力學習與配合。
真是太好了，他想。

希望這個夢美好到讓你不願醒來。

小雪蘭在聖誕節得到了一塊蛋糕。
米契爾在聖誕節得到了一隻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