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我來說吧，整體而言，我對我的婚姻是很滿意的，羅尼斯古這個姓氏給了我家族很大的助力，能與勢力這麼大的望族結親，就像是完成了我從小的使命。

嗯⋯⋯我似乎沒有跟你提起過太多我丈夫的事。安東尼是個充滿活力的人，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他父親的生日宴會上，我不小心撞見他跟三名侍女在花園裡親熱。很好笑吧？甚至不是兩個而已，是三個耶！你想想，十年前的我該有多衝擊，那個人可是我的未婚夫呢，我還傻傻地傷心了好久。那時我的母親告訴我，這代表他精力充沛，能讓我的婚姻美滿、幸福，我也覺得有道理：這樣一來，也許婚後很快就能為羅尼斯古家生個繼承人了。

讓我猜猜你在想些什麼？是啊，成為某人的妻子，就像是解一道簡單的數學題，你知道在什麼地方填上什麼數字、進行什麼樣的運算，就一定能夠得到正確答案。當然，反過來說，你也知道在某個環節出錯了，你就永遠算不出那個唯一解。弔詭之處就在，你明知道這是道簡單至極的題目，但你就是填下了錯誤的數字。

我原本是抱著家族的期望嫁人的，只要帶來繁榮、興盛、誕下子嗣，我就能交出漂亮的答案卷。但我怎麼就偏偏，偏偏選在結婚那晚，抬頭仰望了星空呢？

我是在那個瞬間決定我不要生孩子的。

我想好好活著。想迴避所有風險，活得長長久久，最好擁有大把自己的時間，讓我得以解開星辰的秘密。嘻⋯⋯朵黎娜，你現在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是我拯救了世界一樣，才不呢！我只是為了鍾愛之物，厚顏無恥地選擇自私地活著而已。

安東尼待我其實不壞。即使婚後這十年來我都沒有懷孕的跡象，他也不在意，我甚至懷疑他早就知道我定期在服用避孕藥——仔細想想，他哪有什麼立場在意呢？他有那麼多女人，可是我有的只是書、筆以及星空。他大概早就料到了，即使他允許我投入天文學研究，世界上也不會有其他人把我的理論和想法當作一回事。

「別這樣看著我，朵黎娜。這只會讓我顯得更加淒涼。」

沉默從夕陽的餘暉裡蔓延出來，逐漸拉長的影子在埃萊雅的臉龐上切出分明的色塊。熹微的燭光早就熄滅了。朵黎娜繞到她背後，傾身給了她一個擁抱，她穿著女裝長袍的影子包覆住對方，顯得如此陌生。珍珠耳環輕巧敲亂她的思緒。

「我說這些，是想為你打氣的。」埃萊雅側過臉來對她淺笑，溫熱的氣息拂過頸項，搔得朵黎娜有點癢：「你是一名好鞋匠，即使成為某人的妻子，一樣不會改變這個事實。別讓任何事物改變你。」

啊。自從父親等同宣判她死刑的那刻起，繃緊了太久的神經在此刻才真真正正鬆懈了下來，朵黎娜在那之後第一次重新感受到呼吸、心跳、溫度，足底踩著的實地，她炙熱燃燒的靈魂內核。她雙目半闔，眼中只剩下那只瑩瑩發亮的流蘇瑪瑙耳墜。

「話是這麼說，有件事現在困擾著我⋯⋯」她低喃，輕輕含咬埃萊雅柔韌的耳廓：「你好像改變了我，埃萊雅。但這感覺並不壞。」

埃萊雅微微顫抖了一下，回眸裡的驚訝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繾綣而溫柔的深吻，帶著女人獨有的柔軟與芬芳。

幾天前，露西亞來到朵黎娜的鞋坊，與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實驗，意外讓她發現了自己此前從未察覺的秘密。她當下只是嚇著了，世界顛倒過後，一切卻顯得如此理所當然，自然得讓她難以理解為什麼她不曾追問過原因。她一直以為她只是不感興趣而已。她太過熱衷於製鞋，以至於無暇去探索這一切的根由。

又或者，她只是拒絕更深入思考罷了，畢竟有些追尋註定沒有結果，有些等待不一定會有盡頭。她僅僅欠缺一個改變的契機，而埃萊雅在恰巧的時刻踏了進來。

「在圖書館裡這麼做，」埃萊雅低笑的嗓音帶有調侃的意味：「你們的智慧之神又要為了莫帝維塔的淫靡而生氣了。」

「那個古板的老頭？誰管他。」朵黎娜仗著破敗的圖書館一隅杳無人跡，出言不遜，挨了敬神的埃萊雅一記柔軟的手刀（這甚至不是她信仰的星辰神祇！）。

出於報復心理，朵黎娜一把將埃萊雅抱起，放到厚實的木桌上，抵在那修長的雙腿間，雙手捧起她的臉細碎吻著。書架隙縫間流瀉的光影，映得她臉上的雀斑更加生動可愛，朵黎娜不厭其煩地遍遍親吻，直到唇瓣，到耳垂，到頸項，與她散落頰側的紅色髮絲。埃萊雅愈顯短促的氣息讓她的心跳加速，在她後腦輕扯短髮的力道也令她胸腔鼓動，她再也按耐不住慾望，也不想再克制情感的去向。

所幸有彼此的體溫取暖，入夜的圖書館沒有想像中清冷。

「下次再來這裡，真該在你厚厚的書裡夾一條毯子，不，至少要兩條。」

「⋯⋯你害我今天的研究進度全沒了。下次不准再跟來。」

「你捨不得。沒有我你會無聊死的。」

埃萊雅拉了拉長袍衣領，挨得更近了點，將頭枕在朵黎娜的肩膀上，仰頭淺笑：「在我無聊死之前，找天陪我一起觀測星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