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你還是那個反應極快、運動神經又好的朵黎娜，只是不習慣女裝打扮罷了。」

「你說得可真是輕鬆自在，」朵黎娜嘟噥，「我這兩天已經踩到裙襬不下十次，走路的姿勢被二哥取笑像男扮女裝，走在路上還得三不五時承受朋友們的揶揄，但願帕克塞里亞給那些沒良心的傢伙降下懲罰！」

「願你的神足夠溫柔敦厚。」

「那可不必，儘管進行嚴苛的審判吧，我會一輩子改信正義女神的。」

她們倆在談笑間走過圖書館因地震而坍塌大半的廊道，途中被工人警告前進的方向還有落石的危險，但埃萊雅毫不介意地向他們表示「工作辛苦了，旁邊休息間備有水、乳酪與麵包」，便踏著堅定的步伐鑽進歪掉的門柱裡。朵黎娜感到好笑，又在心裡感嘆真是帥氣，隨之跟了上去。

巴西亞努斯家從她祖父那一代發跡，開始累積聲名與財富，因此朵黎娜從小就有相對於一般平民更為充裕的資源。在父兄的寵愛之下，她甚至有機會與其他男性一起接受中等教育（雖然這讓想好好教養女兒的母親頗有微詞），因此也對文學、修辭學、邏輯學與哲學等學科略有涉獵。

即使很早就知道自己志不在學術研究，朵黎娜依然對受教的機會相當感激。比方說，基礎哲學訓練改變了她對許多事物的觀看角度，面對任何現象不再只是全盤接受，而開始有了自己的見解；又比如，修辭學不但讓她比常人更容易發現雄辯之中的陷阱，也讓她在向他人闡述製鞋技藝時更為得心應手。

知識的陶冶令她的生命富足，離開學校後，圖書館對朵黎娜而言便繼承了這份豐沛的贈禮。縱使生活重心在製鞋，她偶爾想起的時候，仍舊會信步來到圖書館，看著學者在書架間穿梭，隨手翻閱某人留下的借閱紀錄——這很有趣，就像開了一扇窗，得以直窺心靈。

所以當她們走進內室，看見大半邊幾乎可用斷垣殘壁來形容的慘況，朵黎娜還是感到相當程度的衝擊。

「昨天的地震有那麼大嗎？」她屏息問，「這些日子是都進了哪些奇怪的書？難怪有人傳聞這是普拉西昂索爾的旨意。」

「比較大的可能是建築工人偷工減料，」埃萊雅將懷裡的書砰的一下放上桌，揚起一陣不小的塵土，抬頭環顧四周狀況，「畢竟各個學院的研究機構都完好無事，你們的智慧之神總不會這麼小氣，專門看天文學的圖書不順眼吧？」

朵黎娜這才注意到坍塌最嚴重的區域，似乎正是天文書區，仔細閱讀剛放上桌的書名，也的確是記載觀星知識的書籍。

「我有個疑惑，」朵黎娜提起裙擺、笨拙跳過幾個腳邊的石塊，小碎步跟上已經鑽進書架之間穿梭的天文學者，「既然圖書館已經破壞成這樣，不是應該把書遷移出去嗎？怎麼你反倒把更多書給搬進來了？」

埃萊雅發出一聲不知所以的輕哼，接著語調輕快地回：「這裡的藏書可比研究所裡的有趣多了，我當然要把自己的書帶來這裡一起研讀。你看看，這兒的書除了發源於盧米斯帝國的理論，還有對照他國的研究著作。當初我選擇來莫帝維塔交流，最期待的就是這種比較型的研究，誰曉得⋯⋯」

她又發出了那種從鼻腔短促吐氣的哼聲，聽起來格外孩子氣。對照起埃萊雅給人沉穩知性的氣質，這樣的一面讓朵黎娜忍不住彎起嘴角。

從沾滿塵土的書架上抽出幾本又厚又大的蠟版書後，埃萊雅帶著滿足的神態回到她那疊書邊，攤開書籍，一坐就是天長地久的氣勢。朵黎娜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傾身為她以打火石點亮書桌上的蠟燭，趴在桌上盯著她作業。

午後的室內沉靜，唯有燭火燃燒，與埃萊雅時不時翻動書本的聲響。

看著她垂首思索、無比專注，彷彿坐擁全世界的模樣，朵黎娜內心油然升起了一絲莫名的情緒。那是羨慕，是嫉妒，還是其他的什麼？她細細摸著耳垂上的珍珠耳環，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埃萊雅耳上那只懸掛著金質流蘇的瑪瑙耳墜，白皙的頸項將其襯得更為美麗。蠟燭的光影在她灑著雀斑的臉上躍動，映得比平時更加明豔。

「嗯？」

埃萊雅看向被握住的手腕，接著抬眼與朵黎娜對視。

「你能告訴我⋯⋯」朵黎娜輕聲開口：「成為某人的妻子是怎麼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