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ato1223:
「我要上岸！誰都無法阻礙我。」

直言不諱的童語落下，沒過一會和平的碼頭也迎來短暫的騷動，狀漢們聲勢浩蕩，似乎是在尋找著失蹤的孩童，而始作俑者則是憑借短小的身軀藏到木箱後偷笑，想到同行一時三刻也不會找到自己，趁著沒人留意溜進城鎮裡去。

好奇的腦袋四處探望，儘管身上破舊的衣物在入夜的冬季裡顯得有些單薄，但正值探索年紀的孩童只覺得周邊的事物有趣極了，毫無顧忌的遊走在大街小巷之間，享受聖誕前夕的片刻安寧。

而男孩獨自的身影顯然也惹來不法之徒的目光，趁著目光停留在麵包店前的瞬間將人拽到小巷裡，用衡量價值一般的眼神盯著小孩。

畢竟就算不是有錢人的孩子，貧富的孩童被賣也難以發現，三餐不繼的生活就算小孩在某天消失也不見得是罕見的事。男孩自然也留意到眾人的目光不善，起初還保持觀望的態度，但留意腰上的匕首也警惕起來。

「你們把我捉起來，是打算把我賣掉嗎？」

「我要叫了喔。」

男孩的話似是觸發到非法者的反射神經，聲音一出幾人紛紛露出驚惶神色，像是忘了身上攜著武器一樣的安撫小孩。

「……」心裡默默對犯人的頭腦作出沒禮貌的評價，看著他們你言我語又覺得自己可以多待一會。

他開始裁縫作業還不滿兩周月，針線活對薩爾托家而言並非難事，反是那些達官顯貴的要求總讓人懷疑染坊工作的根本，而今日也是趁著送貨的名義拾得喘息的機會。

他們向來鮮少做其他城鎮的生意，可大筆錢財依舊能讓商人動用人力去滿足其奢靡需求，當然在成堆的染料當中，得以取捨的正是可由可無的裁縫師了——這麼說好了，染坊附近也不缺裁縫專業人士，他只是侍著經營人兒子的身分來配合生意，所以額外業務總落於他手中。

湊·薩爾托這種時候會寄住在親戚家中幾日，完成任務後再回到位於柴堡的染坊，日復一日地生活。

今日，他也正巧攜帶著鮮豔布料供顧客挑選，並當場量身，承諾裁縫得宜的披肩將於幾日後親手送至家門前，並再度抱著匹布經過了商店街的小巷，以至於察覺到陰暗處的騷動時，停下了腳步，抬眸留意其動向。

「⋯⋯」

那是幾名身攜刀具的男子圍著一個孩子裝腔作勢吧，雖然不認為自己能夠單打獨鬥，英雄救美也不適合一個弱小的商人，卻還是沒有狠心到視若無睹的拋下孩子。

看大人們重覆同樣的話語小孩逐漸感到沉悶，但體型的反差應該無法讓他正面突破，正當他思考如何不掉一根皮毛離開時，小巷外適時的出現一道身影，與他四目相投。

小孩腦瓜飛轉，揮手朝人示意。

「叔叔！我在這裡。」

聽到突然的稱謂而愣住的可能不只那幾人，卻也確實帶來了讓孩子脫困的好機會，湊深吸了一口氣，跟著走進巷內。

「原來你在這裡啊，你爸爸可找你好久了，快回去吧。」捧著幾捲布的人十分自然的步至孩子身邊，親切的笑容作勢沒察覺幾名陌生男性的意圖。

「是你們幫我看孩子的嗎？太感謝了。」穿過人群替他讓出的通道，伸手揉了揉男孩的頭髮，故作親暱，才又笑咪咪的與他牽起手。

「希望他沒有給你們造成困擾。」

「剛剛逛攤位太入神不小心跟爸爸走散了。」見男子配合他笑迎迎的仰頭接受撫摸，留意到對方的衣服光鮮，似乎顧慮到會給布料沾上塵土稍微調整牽手的姿勢。

但看到大好的賺錢機會從眼皮底溜走壞人又怎能善罷甘休，其中一人狐疑地打量著自稱叔侄的兩人。

「叔叔？你們不像吧。」

「嗯，叔叔是隔了幾輩的親戚，很多人都說我們長得不像呢。」

「是嗎？但我看你們衣著卻完全不像這回事。」

「外貌與衣著不像是當然的，因為我是被領養的，自然沒有血緣關係。並且，我的職業是裁縫師，才會穿著鮮亮的衣服藉此打響招牌。」笑盈盈的抬起手中的布匹，還無法理解的話他大概就要牽著小孩兒逃跑了。

「有空到柴堡的染坊光臨吧，會替幾位留存上好的布料的。」說完便自然的轉過身，牽著男孩往街道的方向走近，也悄悄加速雙腳的速度。

「少年嘴巴挺巧的，但這些都是打發我們的話語吧，不過都不重要了。」見事情敗露也不再隱藏本色，帶頭人與其他同伴交換過眼神，似是看中少年的背景，露出小刀要脅。

「把你們都抓起來就行了，要怪只能怪你強出頭了。」
話語未畢已經有同夥舉刀朝著男孩 少年 揮來，男孩見狀驚呼出聲，欲要拉著裁縫師逃跑。

「他們有刀！」

早就留意到惡徒們身上的武器了，聽聞聲音也跟著男孩加快速度逃跑，久違的狂奔讓心跳劇烈的跳動著，氣喘吁吁的男人也不曉得究竟跑了多久，沒有空閒確認後方追趕的狀況，直到他們接近熟悉的區域後，湊才停在某處商店旁大力喘息著。

「哈......我真的要累死了。」直白的抱怨著，他身上也確實狼狽，為了整理手持的布料而放開緊緊牽繫的手，一邊打理一邊窺向同行的孩子。

「......我說你啊，像剛才那樣亂認親可害我身陷囹圄。」

在危機的追逐下少年們跑的飛快，小孩子回頭探看，剛剛背後呼叫聲現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以為剛才你停在小巷外是想幫忙的意思。」

小孩子頂著無辜的雙眼抬頭著檢查布匹的少年，雖然事情最終還是往理想的方向走去，但讓那少年染上狼狽也是他沒有料到的，意識到自己似乎把無辜的人拖入危險的處境中，一直以來生活都不受束縛的小孩心裡初次湧起一陣酸澀。

「不過我沒想到他們也會對你動手。」

他本來想替人整理髮絲卻發現自己夠不著，轉而又想用手輕拍對方衣服上的灰塵，但想到他一身髒兮兮的還是沒有碰到。

「……有受傷嗎？」

「是想幫忙，但絕對不是用這種方式。」勾著散亂的頭髮至腦後，他才蹲下身子好讓他們視線平行，方便言論。

「多虧你了，我好得很。你呢？」觀察著男孩的外觀及有無傷勢，善加認定是外來旅客的迷路兒童，湊也打算好人做到底，便收起埋怨的口氣，好聲好氣。

「你父母呢？跟他們走失了嗎？」

「剛剛那塊刀片在我頭上沒有兩寸距離吧！再晚兩秒這裡會噴血。」他摸了摸腦袋，心眼大得把這看成可以跟船員們分享英勇事蹟，說得像是沒事人一般，絲毫沒有逃離危險的幸然。

聞言小孩頓了頓，表情瞬間變得有些納悶的偏過了頭，與其順應著對方的話並大概率被帶回船隊，倒不如跟男子說出實情。

「我跟他們吵了一架，而且……嗯，現在還不想回去。」

「叔叔你知道附近哪裡有好去的地方嗎？」眨了眨眼，當地人應該知道哪裡有更安全的可以讓他暫且逗留吧。

「......也是會有這種時候嘛。」沒有指責男孩逃離的行為，因為他也曾是孩子過，即使被保護得完好，依舊有想暫時逃避得念頭。湊將手中一半的布捲交給對方，示意他幫忙照看。

「手中那麼多物品我不好擔任嚮導，你幫我拿一些吧。」

「不過我也不是附近居民，所以你可別太期待喔。」

「就算在附近走一圈，我已經很高興了，臨近聖誕街道也特別好看，嘿嘿。」

聽到對方似乎願意接受響導的任務，小孩子抱著遞來的布料，冒出了頭仰首與男性聊天，短小的雙腿加快跟上男子腳步。

「叔叔也是外地人嗎？從哪來的？」

「鄰近港區也沒甚麼過節氣氛......附近居民務實得很，算了。」向喃喃自語得細說著，也不奢望孩子能聽得懂自己的話語，他腦中自然沒有什麼絕世美景或者能滿足孩童好奇心的店舖，只打算順路買些材料並且回親戚家罷了，反正也待不久，他們應該不會嫌棄。

「我來自國度邊界的染坊。」好像不小心忽略了對方的稱呼。

湊踏入間販賣金屬手製品的店面，琳琅滿目的金屬框及線條擺放在展示桌上，不同材質泛著不同色澤，只見他瞧得仔細，並不時與手中的布料相互比對。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沒關係，這裡已經是我感受過最有節日風情的地方了。」看著男性朦朧細語，小孩眼裡沒有應付的意思似乎也真的這樣認為，難以想像男孩從什麼地方過來。

「至少讓他們開始擔心才回去。」賭氣的在一邊小聲說著，留意到男子的目光又回復一貫的笑臉，「我是說明天才走，嗯，深夜也不方便逗留外面。」也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小心思會麻煩身邊的少年。

目光又被桌上的飾品所吸引住，跟看到財寶的海盗一樣湊到男子身邊查看。

「一閃一閃的真好看呢。」興奮的就像小孩看到玩具的高興，加入比對的行列指向其中一個飾品，「我覺得這個很適合你手上的布料。」

「明天就得回去喔，在我這待太久反而會害到我呢。」他可不想被誤解是綁架孩童的罪犯。

聞言，湊拿起眾多飾物中的其中一只，仔細端看，隨後露出笑容像男孩解釋著。

「我也覺得很適合，不過有時候不是選出我覺得最適合的就能交差。」緩緩放下飾品，指尖凝結在空氣中，思索了半晌才落下力道，拿起一只顏色相去不遠、邊框卻多了植物花葉紋路裝飾的扣環。

「還要加入客人喜好作為考量。」接著他喚來店主，交付了足夠的金錢後便將材料納入隨身包之內，打算離開。

「對了，回家之前，去買些肉派吧。」

「我相信士兵不會那麼快懷疑到你頭上。」沒有戶籍的小孩順應對方的話語開起玩笑。面對男性的解說他點了點頭，似乎覺得少年不介意和他分享平日的工作，在對方打算帶他離開的時候，童言無叟地追問起來，「那如果對方還是不滿意，或者客人的口味糟糕絕頂呢？」

「那也要看對方提出的預算夠不夠闊綽。」似乎認為與眼前的小孩也算是一面之緣，他也不吝惜地說出自認是行商的技巧，抑或說重點。

「懂我的意思嗎？平民是沒有資格嫌棄，反之，貴族要我修改幾次我就修改幾次。」

「我不是很信服那些皇室訂下的階級，不過對商人而言金錢就是一切。」

「突然變得很現實呢叔叔，被那些空有名分的貴族聽到會很不得了吧？」看到男子一身傲骨，似乎對此有所預料但還是沒有想到對方會說得直白。見漸黑的街道上人煙寥寥，小孩子說話也沒在客氣，也許被海寇養大而從未受到社會規條所約束，也認同貴族的財富遠比名分有價值。

嘴裡呼出白氣，臉頰泛紅的小孩子追上少年的腳步。

「那如果我要請叔叔幫我做衣服，是不是也要準備好多好多的錢？」

「不⋯⋯那群掌控權貴的人大概也心知肚明，因為他們熟知世界的原則。」也許出於幾分埋怨，或只是單純想分享見聞，畢竟這些內容可不是能隨意在染坊內談論的。

「你想要衣服嗎？」男人深思，孩子的模樣不似出自名門，童言之際大概也沒經思考，他卻設想了很多，最終這麼回答：「衣物是生活必須品，若不是要求繁華，誰都能穿得起。」

「再者，大不了就自己縫製一件。」

在打烊前，領著孩童的湊來到一間烘焙舖，室內滿是小麥麵團經過烘烤而產生的香氣，也因為烤爐的關係異常溫暖。他並不是經常來到這個小鎮，卻習慣在歸返親戚家之前，買些點心與他人分食享用，也算是感謝借住之恩。

「請給我一份肉派⋯⋯不，兩份好了。」

「唔……我更想要金燦燦的東西，不過冬天能穿的好像沒剩多少。」身上的是有些破舊的襯衫，不過習慣了而顯得不是很在意，「雖然我想要的話可以靠其他方式獲得，但是叔叔做的衣服我會樂意支付它的價值……或更多。灌注了技術和心血製作的衣物也會很好穿吧。」

小孩捉著桌邊踮起雙腳眺望烘焙員處理肉派，隨著新一批的糕餅出爐，空間滿溢出來的香氣都快要讓他饞出口水了。

「這是叔叔今天家裡的晚餐嗎？」

「才第一次見面，且你還沒看過我縫製的衣服呢。」感嘆著對方的純真，抑或不明原因地過度傾慕，雖然布料對染坊出身的他而言，並不是什麼珍稀寶物，卻也攸關商人信譽。

「算是吧，買回去給供我借住的親戚們。」用布小心翼翼裹起料理，得償所願之後便是返途。

「⋯⋯如果你願意幫我裁剪布料，我能親自為你製作一件。不過可別太期待，居於染坊的利益考量，只能使用邊角料。」

「一個人展現的態度和自信都是通過實力累積的自我肯定，所以無法欺騙別人……我爸是這樣跟我說的。」他伸手想要幫忙接過另一份派，眨了眨眼睛看著男性，「感覺叔叔似乎也很喜歡這份工作，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咯咯笑出聲。

「好啊！那我能親眼看叔叔怎麼做衣服了。」沒有多少猶豫，小孩爽快的應答，「當然我也會認真處理布匹。」因為它們看起來都像是他賠不起來的。

「也是不乏空有自信的人。」

同意讓他幫忙捧著還溫熱的派，一大一小的身影手上滿是物品，甫到家時還嚇到親戚，不過或許也習慣借住的過客，對於孩童亦是盛情款待，特地多買的點心當然也派上用場。

飽餐一頓後來到客房，簡單的裁縫用具正擺在桌上，湊點起了桌燈，示意男孩坐旁邊作伴。

「房間不大，委屈你啦。」

作為享用過豐盛晚餐的答謝幫忙收拾了桌椅，一切都準備妥當後便跟著男子進去少年的房間暨工坊。就如對方所說房間並不大卻也剛好能容下兩人，暗淡柔和的燈火也映照出少年平日的生活痕跡。

「至少今晚不用跟十多個大漢擠在一起睡也不會和老鼠搶被子，只是這點就很感謝叔叔了。」

視線在即將借宿的房間遊走一圈後滿足的走到工作桌前，在男子的引導下坐到旁邊。看著擺放桌面上不曾見過的用具，也更好奇對方接著製作衣服的過程。

他的雙手撐著椅子的兩側，又對被他觀摩的對象換了個稱呼。

「那麼老師現在我們該從哪裡開始呢？」

「只有我會搶你被子喔。」拿起丈量用的皮尺在男孩身上比劃，全程無言，僅是凝目認真觀察數字，在紙張記下，接著又在布料上畫記，不到一時刻，布片的雛形即在面前。

「來，你會使用剪刀吧。」湊指尖停在記號上說明，語速放慢，「這條線是我的縫製線，請你預留這樣的寬度，將布塊裁剪下來。」

「能做到嗎？」

「讓我好好睡上一覺嘛……我的腿比不過你的。」噘著嘴唇下望量度尺寸的男性，看著對方長上一截的腿，只能祈求兩人的睡姿不糟。

在聽完對方的說明也點了點頭。

「能做到！布料交給我吧。」

他接過布料與剪刀，握著工具的中指與拇指往內使力習慣手感，覺得自己開始習慣剪刀的使用隨之便在布料上實踐手法，也許明白那將會是他的衣服，動作也小心翼翼。

布塊的邊緣不算工整但還是沿著對方定下的範圍裁剪，他舉起布料查看，感覺差不多了便轉交給男性進行下個工序。

「我裁好布料了，也不是很難嘛。」完成任務的男孩鼻間也發出自豪的哼哼聲。

「我看看。」將布料舉到面前，畫記的地方確實有好好留邊，隨性的邊緣彷彿讓他看見自己過往的軌跡，想到此也忍不住笑出聲。

「不錯嘛，我交代你的地方都有好好做到。」特意將邊緣凹凸不平整的部分給孩子看，露出溫柔的笑容，「吹毛求疵的人也許會看到不完美的細節，但這是布料的背面。只要能抓到訣竅、知道重點在哪，工作會輕鬆很多。」

「剩下的交給我，你可以休息了。」放下手中的物品，起身為對方空出個舒適的休息處，也將睡得硬褟的頭枕拍得鬆軟一些。

「唔~可能我也有當裁縫師的天份。」相信更多的練習技藝也會變得更純熟，得到少年誇獎的小孩信心倍增，朝人咧嘴微笑，「你收徒弟嗎？我只需要一塊麵包就能替你工作整天。」

見接下來似乎沒有他可以插手的工作，小孩抱住頭枕然後整個人倒在床上，以腹部朝天的姿勢仰長脖頸，看著男性倒轉過來的身影工作。

「啊不過我還是更喜歡四處冒險，長期逗留在一個地方生活會很沉悶。」不安份的小腿像在彰顯小孩好動的個性，於床墊上輕輕晃動，「會讓我留戀的可能就是剛剛的肉派還有舒服的床了。」

「你之後自然會有其他想要做的事。」孩子隨後的回應讓湊鬆了口氣，挪動燈具的方向，讓對方能被昏暗所包圍，所沒有說出口的，是染坊的世襲制度，更妄論裁縫並不是備受嚮往的工作。

「晚安了，祝好眠。」落下一句便打算投入於工作之中，替男孩縫製衣服並不會耽誤客人所訂製的衣裳，反倒是讓他想起過往那段入睡之前還辛勤練習的日子，少不了被鏽針扎得滿是孔洞的日子，如今傷痊癒了，部分熱忱似乎也隨著一次次交易退卻，或許他該找回來。

「我有很多想做的事呢，所以飄泊的生活才比較適合我吧。雖然險象環生是常事，不過也因此碰上很多有趣的事情，還吃上了生日肉派。踏出一步才會知道腳下這片土地的廣闊，心中的理想也會明確呢。」

他闔上眼睛，大腦正要入睡的時侯想到了什麼，猛地睜開眼睛。

「我沒有告訴叔叔這個吧！其實我是在水上生活的……額，所以不用擔心家裡的人會找上門，大家還是第一次來這裡。」

本來要說什麼的小孩止住了嘴，也許想起了船長的叮囑也不想對方擔心而用枕頭捂住了臉轉開話題，但雙眼還是禁不住在意的從枕間探出偷看反應。

「所以你見過大海嗎？」對話間他沒看得太認真，非為對童語的不信任，而是他早超越了幼童的界線，成熟青年有時是難以分辨其真實與想像的區別，而原先打算以沉默應對的人也捕捉到了關鍵字詞，詢問了在意的事，「與你相反，我都在陸地上生活，所以偶爾對此還頗嚮往的。」

「不過予我而言，能像這樣偶爾來到靠近港區的城鎮就已經很好了，無論是建築風景或者肉派的味道都不太一樣。同一個地方待久也是會膩的。」

聽到對方問起了海，小孩也熱衷的說起他被養育著的地方的喜歡。

「嗯，所以相較於陸地我更熟悉大海。雖然那裡沒有太多美味的食物，但一覺醒來就是無邊的海天一色，晚上躺在甲板上又能被繁星圍繞，真的很有趣，而且也能隨心航行至那些僅憑雙腳無法抵達的地方。在海上，總有一種自由的感覺。」

「叔叔對大海有興趣喔？不過就算不航海，只是去看海也可以放鬆心情。」

小孩從口袋掏出一個掌心大小的螺形貝殼，晃動著手臂朝男性遞去。

「花紋很好看吧，頂部可以吹出聲音，我在船上也靠這個解悶。這個就給叔叔了。」

對孩童而言，那景緻是理所當然，正如同土地帶給他的踏實與安心感，他將會不習慣海天之顛頗，而口述間的生活亦升起對陌生環境的遐想，記憶中的場景色彩似乎因此更加濃烈。

「這是你的寶貝吧，收好。」佯裝不感興趣的模樣，回絕了男孩的邀請，湊轉過身讓自己背對小小的身影，重新注視眼前的工作。

「時間晚了，快休息吧。」隔天一早小蘿蔔頭便會離開，即使他說著不用擔心的話，海上的家人或者夥伴仍然會為此擔心。湊是如此認為的。

「我的寶貝還多著呢。」雖然在海上生活的他不比內陸的男性有更多機會去訪海灘，不過未來的大海盗會更遠大的目標也應該有寬懷的胸襟，且不聊到今晚所受到的照顧。見對方重新把頭轉回去，小孩悄悄的爬出床，把貝殼塞到男性外出服的口袋裡然後迅速爬回被窩裡。

「那……叔叔也早點完成衣服，別太晚睡。不然叔叔的床都會被我全~佔領了~」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他多看了一眼確認男性沒有回頭，也終於安分下來蓋好被子入睡。

「......一直喚著叔叔，把我叫老了。」身為薩爾托家最為年幼的一輩，對於呼喊還是有幾分不滿，然而在孩子已入睡才開始埋怨，或許早沒那麼在意了。

那是否代表著在對方眼中，自己的模樣已是十足的大人了？

完成了規畫的進度後還有充裕的休息時間，以輕柔的動作移動佔據床位的孩子，不難想像以四海為家的他在溫暖舒適的床上究竟睡得多甜美，湊不想吵醒對方。

將落魄在床尾的棉被蓋在兩人身上，這平凡卻又不平淡的一天也讓少年於不知不覺安穩的睡著了。

微弱的晨光隨著第二日早上的到訪灑進房間，感覺到有些刺眼的孩童揉著眼睛，留意工作一晚的男子似乎還睡著，他偷偷把被子蓋到對方身上，躡手躡腳的去看了成衣。

「是我的新衣！」

小孩在心裡默默吶喊，捉起兩邊衣角舉高，穿慣粗糙布料的他覺得這可能是他摸過最柔軟的布料，樣式也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徑自把衣物卸下換上新的衣服感受它的觸感，身體左右轉動感受著布料的晃動，心情樂滋滋的。

昨日的經歷使他睡得比往常要久，直到床沿窸窣的聲音喚醒意識，不願離開被窩的人翻身睜眼，正好在側臥時瞧見孩子欣喜的模樣。

「尺寸可以嗎？」本就不是特別的剪裁或貼身的設計，寬鬆舒服對男孩而言應該更為便利水上作業，在對方轉動身體的同時，也確認每一處的裁縫點位。

「盡量幫你在關節活動處加固了，不過畢竟是臨時做出來的成品，別高興得在地上打滾。」

「⋯⋯可衣物本來就是消耗品，穿著時你欣喜便好。」

最終還是彎起身子離開床鋪，打算整理睡亂的頭髮與衣料，神情仍有幾分惺忪，但湊可沒忘記今天該做的事情。

「今天該是時候回去，別把東西落下了。」

「你醒了。衣服很合身，穿起來也舒服，是件很好的衣服呢。」小童聞聲轉頭，蹦跳的來到對方旁邊，伸長手臂向男子展示衣物，「很適合我吧。雖然不能打滾對我有點困難，但還是會努力愛惜它的，也是你努力一夜的成果嘛。」

「當然了，雖然不能落下的東西我都已經藏好了就是。」小童閉眼想起肉派的香氣以及被窩裡的溫暖，他笑嘿嘿的看著男子，也沒再說更多，打算等候對方完成梳洗再離開，「等你整理好了，我再跟你家人說聲再見。」

不需多語，湊蹲下身與男孩平視，目光停留在漂亮的金色眼眸中，發覺自己的模樣確實比過往成熟許多，輕柔地替對方撫平布料的皺摺紋路。

「我是注重誠信的商人，而這是你應得的。」

最後親暱揉著孩子的頭髮，才前去準備，離開住處前亦簡單向親戚們說明男孩的別離。無論是港區的居民，或者出生於柴堡的他，道別皆是稀鬆平常，湊也不覺得悲傷，因為此刻他的世界並不大。

「別再亂認叔叔了。」又塞了塊家裡人吃剩的硬麵包到他懷裡，也算是送行的祝福。

相比起他的付出的小孩認為自己從男人的恩惠裡得到了更多，理解到這或許是裁縫師的能讓他心安接收禮物的說辭，且能感覺到自己一直都是被對方平等對待著的，男人不著眼的體貼也讓小孩露出真摯的笑容。

「……謝謝你。」

簡單與照顧他一晚的人們道別後便與男子來到大門口，與寧靜的居所不同，外面因為市場開門逐漸變得熙來攘往。小孩接過男人手中餞行的禮物，在想要轉身融入街道時，他又問了一句。

「雖然似乎有點晚了，不過在分別之前，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湊。叫我湊就行了。」未來是否還有會面的機緣，這點是誰也無法肯定的，既然他想知道他便會告知，隱藏了代表家族職責的姓氏，徒留那個奇怪的音節。

「湊？」眨了眨眼睛等候對方卻發現這簡短的音節便是對方的名字，少年有些困惑，不過或許是異國的男子或者簡稱？也把恩人的名字記在心中。

「好的我瞭解了。也謝謝昨天的照顧。未來要是有需要在海上旅行，或許我也可以助你一份力了。」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夠再次相遇。畢竟對於兩位外來者在異地碰上，純粹是機緣巧合。在通訊不便的時代，或許也是最後一次的相逢。

然而，他堅信只要緣分存在，兩顆心總有相遇的機會，無論身處鄉鎮還是農村，廣袤的沙漠或湛藍的海洋。人心，乃自由之所在，他們的足跡也不會在此停歇。

「有緣再見吧，湊。」

小孩向裁縫師展出微笑，輕盈地躍進了熙熙攘攘的大街裡。

還來不及反問姓名，充滿活力的孩子很快消失在視線中，有那麼一瞬間略感孤寂，不過這並不要緊，時間依舊在前進，生活仍舊要過的，像是製作中的布裳總有被穿上的一天，而他會離開。離開港區、離開柴堡、離開熟悉的一切，因為世界很大，而人類很渺小。

「再見。」不篤信宗教，亦不倚靠機緣，若真的碰面了他也會敞開雙手接納，無論那是什麼場合及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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