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又來了，不久之前因這道聲音指引而發現隱蔽的墓棺，但在這之前，她確實還聽到不同的聲音，甚至愈來愈清晰。

「⋯⋯到底，是要我怎麼辦？」晚風吹拂她的臉頰，揚起她的細碎髮絲，手中的人皮書頁也隨風吹作響，但內心的煩惱卻怎麼樣都吹不走。

帳篷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祖瑪今晚不知為何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起身走出帳篷一探究竟。
寂靜的夜空下一個小小的身影獨自立在那裡，仔細聽，還能聽見正在嘟囔著什麼。

那頭銀白色的長髮...

「雪蕊絲？」忍不住出聲詢問，記得對方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

「……！」她帶著一絲的驚訝回頭望向呼喚自己名字的少年，很快神色便回到過往平淡的樣子。
「晚上好……睡不著嗎？」她提了一提披在身上的織物，向少年打招呼。

「嗯...」祖瑪點點頭，隨即進入短暫的沈默。
「...你也睡不著嗎？」儘管他一開始見到對方時的樣子不太對勁，但他也不知道貿然詢問會不會失禮。思來想去，還是把問題拋了回去。

「…………」對於少年的提問，她再次沉默。
「做了一場…不知道算不算是噩夢的夢，然後醒過來了。」她看了看手中充滿褻瀆之氣的書籍。

「你…相信世間存在著靈魂的說法嗎？」

「咦？」祖瑪前面都靜靜的聽著，直到聽見少女的提問，一聲疑惑瞬間脫口而出。
「突然問這個的話...」也許跟夢境有關吧。他想了想，老實的說出心中所想：「我是相信的。...雖然可能沒辦法證實吧。」

「……是嗎，明明無法證實祂們的存在？」

「我是不信的，更準確的說……是我不願相信。」她的一隻手輕輕覆在耳上。

「但我卻聽到了寄宿在書本中的亡魂，還有墓地傳來的泣聲，而且愈來愈清晰。」

「不知道這樣的胡話，你還是否相信？」話畢，惆悵的心情再度襲來，蠶食她的思緒。


——愈來愈清晰了，甚至讓她憶起逃亡前、作為歌者時的，站在一道道棺木前的自己。

「...」

鬼使神差一般的，他的手輕輕搭上少女的手，替她遮住了雙耳。

「我相信。」

總有一種感覺，讓他不能放著不管。若是照對方的說法，也許是靈魂在指引他做出選擇吧。
去安撫面前這位脆弱的、身影看上去甚至有些搖搖欲墜的少女。

「⋯⋯」她有些呆鈍的抬起頭看向少年。

「⋯⋯你真不可思議。」淡淡的微笑是對於少年安撫自己的謝禮，她鼓起了勇氣，放下了掩蓋耳朵的手娓娓道來。

「我⋯⋯一直以來都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但最近頻頻發生的奇妙事情讓我不得不思考和承認。」

「我一直都聽得見祂們的哭訴，是對死亡的恐懼，還有對生的渴望。」

「⋯⋯可是，祂們為什麼要對我哭訴那些話？曾經的我甚至是一個空殼，根本無法與祂們共情，現在的我也為了生存弄得焦頭爛額了。」


「⋯⋯為什麼要讓我聽得見？」

「...我可能沒辦法給你很好的答案。」
「也許是太寂寞了吧...」

祖瑪閉上了眼睛。「因為只有你聽得見，祂們將你當作唯一的慰藉...？」
「又或是想試著讓你正視祂們的存在？」

「...亡靈的想法誰也不知道。」

「不過，也許這種能力不只會帶來痛苦...。能夠在活著的時候就窺探死後的世界，能否減少一些對未知的恐懼...？」
後半段的聲音越來越小，變得像是一種呢喃。
自己對於未來的事情總是感到恐慌。如果能多少摸索到前方的道路，一塊碎石也好，踏下的腳步會不會更加篤定？

「...總之，要不要試著接受祂們的聲音？如果你沒辦法改變。」
「你有曾經因為這些聲音遇見什麼好事嗎？」

「⋯⋯？」她依稀捕捉到少年片斷的低語，但還沒來得及理解詞字便被緊接着的提問引開了注意力。
「⋯⋯寂寞嗎？」確實，死亡是冰冷的，在無盡的時間裡僅被允許目睹世間的變遷，自己的存在卻被時間所拋下、淡去，沒有人聽得見、看得到，找到能與之交談的對象，一定是喜出望外的。

想要傳遞訊息，希望被記住，或許這就是聲音的起源。

「⋯⋯之前在黑庫庵遇到沙塵暴時，我聽到了一道聲音，還出現了幻視，在這些指引下，找到一個岩窟避難。」她回想著那次的經歷，當時的自己一度以為是面臨自然災害時的極限反應：「⋯多虧祂們，我才得救。」

「⋯⋯只是，我還是希望祂們不要出現在我的夢中，這很嚇人。」回想起剛才的夢境，她看到一位自稱帝君、滿身鮮血的中老年人。

「我會認為祂們是想要我一起陪葬的。」

「唔...是不是鬼魂跟人類一樣，也是有善惡之分的呢。」
「你看，像人類也有好人跟壞人...鬼魂裡也有願意幫助你的，跟想嚇嚇你的吧。」

不過，雖然這麼說，卻還是不能避免少女遭受惡靈在夢中的侵擾。他沉吟片刻，轉身去帳篷裡拿了一樣東西出來。

「不然，試試看這個如何？」
「在黑庫庵我拿到了這個...檀香粉。傳說可以平心靜氣、淨化不潔之物。」
少年將香粉擺放在銅器上，搓成一小條細線，再用火柴點燃末端，裊裊白煙伴隨著特殊的香氣蔓延開來。

...這個味道真是熟悉。

「檀香粉……香熏？」她看著被點燃的銅器緩緩升起縷縷白煙，令人心神安寧的檀木香於鼻腔中擴散。
「……點燃這個，真的有效嗎？」確認香氣有助舒緩神經、平伏情緒，以前在教會的時候也遇過一些使用香水的貴族，但驅邪倒是第一次聽說，畢竟教會的人是直接潑「聖水」的。
「我記得…香料是很昂貴的東西，賣給市集能得到可觀的金錢，你就這樣……用在我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效，不過，聞到這個氣味就能安心下來。」
「啊，那個嗎...有人需要就用了，我沒想那麼多...」他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髮，「錢夠用就好啦。我也沒想到要拿去賣...」
商團成立的本意總歸是要去遠方貿易，大部分人應該也是為了賺取金錢而加入的吧。但自己原本就不是懷抱著這樣的想法進入，自然也沒有很在乎東西的價值。

⋯ 「⋯⋯⋯⋯」她細思了片刻，也有樣學樣的走進了帳篷，並帶著一罐蜂蜜回來。

「從別人身上白白拿走東西不是我的作風，所以作為交換⋯⋯」她將黑森林蜜交到少年的手中，而作為交換，她提起了燃燒著香料的器皿。

「蜂蜜可以用於飲食以及傷口的處理，我用不上，就留給你吧。」

「當然還可以做成蜂蜜蠟燭，點燃後也像這個香爐一樣散發蜂蜜的香氣。」

「誒...可以嗎？」
「這也是很珍貴的東西吧...太感謝你了。」
邊說著話邊端詳剛收到的蜜罐，有種甜膩芬芳的氣息。可以想像它做成蠟燭後的味道了。
「...感覺做成料理也很好吃，可惜我不擅長料理。」

「這也包含著我對你的歉意，突然對你說出一些莫名奇妙的話，相信你一定很困擾吧。」她將手抵在胸前，展露出一抹不明顯的微笑。
「料理⋯嗎？我也不太清楚蜂蜜能夠做出什麼樣的料理，我沒有下過廚，不過我想可以用在點心類型的料理上吧。」
「我想起商團中有幾位在料理方面有不淺研究的幾位朋友，你需要的話，我們可以來日一起採訪他們。」興許是內心的陰霾被撩開了，雪蕊絲的語氣也回復至平日那段平淡卻堅定。

「啊...一開始的確是有嚇一跳。不過你看起來是很認真的在苦惱...」自己也是不知不覺就被帶到對方的節奏裡了。
「好啊。...難得拿到這麼好的食材了呢。」

「那...雪蕊絲想回去繼續睡嗎？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樣子，還是多睡一點吧。」抱著蜜罐子站了起來。

「確實，不做好充足的睡眠會影響到思考能力——」在準備隨著對方回到帳篷之際，雪蕊絲停下了她的腳步，甚至是話語。

⋯ 「⋯⋯⋯」

「⋯⋯祖瑪，你想知道你身邊迴盪的靈魂之聲⋯在訴說著什麼嗎？」或許是終於接受了祂們的存在，這一次，她聽得很清楚，甚至能感受到祂們的存在。

「...？」
「我身邊迴盪著靈魂嗎？」
一瞬間往不好的方向思考了...自己有做過什麼事招來了靈魂嗎？怎麼想都沒有頭緒。
「...是誰、在說著什麼呢？」如果是有什麼想傳達給自己的，那他很樂意傾聽。

「⋯⋯靈魂的名字叫亞岱爾和艾瑪。」她聆聽著此刻僅有她一人能聽見的靈魂細語，並成為祂們的代言者。

『親愛的祖瑪，我們的孩子，雖然我們無法相互目視，無法交接言語，生死分隔了我們，但我們的心永遠與你連繫在一起，陪伴你左右。』

「⋯⋯以上。」她不知道自己此番舉動是否正確，所以她就連傳話的時候，也說得很輕。

「...？」

祖瑪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力量在擠壓他的心臟。從少女口中吐露出的話語、進入耳中、經過大腦的傳輸到理解花了一段時間。他感覺到五臟六腑都顫抖了一瞬，也許是受到這樣翻江倒海的巨大感情衝擊，眼睛裡才會無法控制的流出淚水吧。

他沒有跟雪蕊絲說過自己父母的名字。
也沒有提過他們身亡的事實。

所以...可以當作這是真的嗎？

「真的...？他們真的是這樣說的嗎？」

「嗯。」她點了點頭，沒有一絲的猶豫，並伸出手來為少年拂走眼淚。

「⋯你相信世間存在靈魂的說法嗎？」這是最初她對少年提出的疑問，但這一次不再是因自身迷茫而道出，她深知問題的答案。

或許是曾經聆聽到的聲音裡，對於生死的訴求之聲掩蓋了父母對孩兒的關愛和守護，說不定傳遞祂們的思念給祂們牽掛的生者，就是她真正能夠替亡者做到的悼念。

女孩柔軟的手指輕輕拂過臉頰，祖瑪的眼淚卻掉得更兇了。他難以發聲，只能哽咽著把思念全數吞下肚。

「我相信...！我相信...」
他把臉埋進手掌心，恍惚間好像回到父母的懷抱、暖意從另個世界傳來。那份溫柔的聲音原來確實的一直伴隨左右，就如同他一直堅信的那樣。

「我一直都相信著啊...」

...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祖瑪不好意思的低著頭。長久以來的情緒終於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不小心就失態了。
「雪蕊絲...抱歉，讓你看到丟臉的一面了。」
「那個...他們現在...是什麼反應呢。」
「...是不是在笑我呀。」

她靜靜地佇立在旁，等待少年停止哭泣。想必，他一直以來都感到很寂寞吧。

「我也讓你見到我失態的一面，就當作扯平吧。」
「我只能聽到聲音，看不見祂們的模樣，我猜…或許需要亡者在夢境中進行干涉，我才能目睹祂們的尊容。」她舉起手中的人皮書盯著好幾秒，自己是因為接觸了這本書藉才會做了一場與亡魂相關的噩夢，或許書本就是一種觸媒。

「…不過，我確實聽到了一些笑聲。」是充滿對子女的慈愛之聲。
「還說，再不回去休息，明天的行程可得好受了。」

「呼...哈哈哈哈。」小小的笑出了聲，「說得也是。」
「...是這樣呀。」並沒有露出可惜的表情，如今能得知親人的靈魂陪伴在自己身側，已經是最幸運的事情了。「這本書...真是奇妙。」
「你說得對，我們回去吧。」

「說不定⋯你讀過以後也能在夢中看到祂們，你要試試看嗎？」當然，她也只是說說看而已，她率先動身回到帳篷前，並轉頭向少年詢問道。

「咦...可以嗎？」
「...那...我就大略看一看好了...謝謝。」接過人皮書，首先襲來的是封面奇怪的觸感，不禁令他寒毛直豎、雙手發顫。祖瑪試圖忽略這份疑惑翻開書頁，只見裡面都是一些看起來很不妙的東西，他滿頭是汗的迅速把書放回雪蕊絲的手上。
「....不知道為什麼，有種不要看太仔細的感覺...」
「謝謝你讓我看這本書，不過...先還給你好了...」還是不要拿著這個太久。

「是嗎？不過我覺得書中所記錄的內容挺實用的，就是書的材質⋯⋯略為微妙。」接回了人皮書，她也算是明白普通人接觸用人的部位造的東西很褻瀆也很糟糕，只是書中的內容確實是能帶來幫助。

「那麼，晚安，祝你能有一場好夢。」她向少年點了點頭，並回到了帳篷內。

雪蕊絲...雖然和自己年齡相仿，膽子卻很大呢...和一開始見面時的脆弱模樣相差甚遠，不過這也代表她恢復精神了。想到這裡，祖瑪稍稍放下心來。
「晚安。...能和我說那些話，實在非常感謝。」也朝對方揮手道別。

在進入帳篷前，祖瑪回身看了一眼。那一定是滿足的笑聲吧，父親和母親彷彿交握著手，帶著笑容立在自己身後。
漆黑的夜空看起來和往常有些不同，足下的土地似乎更加踏實，他轉過頭朝前方走去，胸中滿盈著幸福。

——Fin.

謝謝哥哥……我們終於一起玩到了……而且沒想到還能借這個機會提及到祖瑪爸爸媽媽的事情……我要爆哭了………祖瑪真的好乖好溫柔………（金屬流淚熊頭.jpg

耶～！！！！！謝謝小雪願意和祖瑪聊聊心事 ！！如果有幫到她一點忙就太好了...也很感謝送的蜂蜜！！在我對交流時腦內一直有小雪妹妹在月下好透明美麗的身影...好開心能跟妹玩到...
聊到祖瑪爸媽也是意外之喜！！！好愛通靈少女小雪又溫柔又堅強 我要為她應援...
結論：換祖瑪今晚做了人皮書惡夢（幹）

（受不了她的壞心眼）（直接把小雪埋進沙裡）

不！！我們的沙漠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