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人群時依稀能聽見迴盪於耳邊的調笑聲，他閃身讓路給一對跌跌撞撞的人們，酒氣混合著曖昧話語交織在一塊，讓人在瞬間意識到這裡是什麼地方。

——然而這與他無關。

空氣裡充滿了調笑聲與廉價的香水味，冬夜的濕重與紅燈區躁熱的氛圍融合在一起，將空氣攪得黏膩。

這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站位，玫瑰站在固定的那個燈柱下，臉上掛著笑，夜幕將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距離感抹得模糊不清，使他的笑帶了點頹靡般的豔麗。
他看著熙來攘往的人，湖綠眼神卻彷彿落在很遠的地方。

在這片璀璨的燈火之下，和尋歡作樂的人相比，他的步伐顯得過分冷靜。
他並非出於尋求一夜歡晌之意來到這裡，這僅是一次意外、一次偶然。

慾望彷彿化為絲線，在黑夜中將人與人的關係交織在一塊。

他拒絕了幾雙搭上來尋找買主的手，流轉於街燈照耀不到的地方。
在這之前他未曾改變想法，直到見到那雙眼——

視線盡頭撞進一抹藍，高貴、冷漠、像薄冰似的藍，棕色髮絲一絲不苟，衣著潔淨挺拔。
這樣的人會進入紅燈區，若非為了公務，就只是一次單純的路過。

對視的瞬間，玫瑰像將熄的篝火膨出一點火星，漫不經心的回以一個微笑，湖綠眼眸貓爪般划拉對方一下，眼神隨即飄向下一個行人的臉龐。

那雙綠眼睛望過來時，彷若火柴摩擦盒身造成火花一瞬間燃起，隨後又悠悠地熄滅於黑暗中。

四周的喧鬧在一瞬間安靜下來了。
如同墜落於那雙似是湖水般的綠眼睛裡，如同他持傘在雨中漫步時。

他邁開步伐，最終止步於路燈的照耀範圍之前，與身上的大衣一同融入夜色之中，僅能依稀見著那雙湛藍的眼。

「買你的時間，要多少錢？」

對方的步伐停駐下來，直到一個問句被遞到眼前，玫瑰才將視線移回男人臉上，重新與那雙湛藍對視。

沒來由的，他有點想笑，於是真的輕輕笑出了聲，興許是因為這男人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連問句都端整的可以。

他最後停住了笑，低低的報了包夜的價格，並沒有真的期望他的回答。

他看著眼前的男人笑著，帶起那雙引他佇足停留的綠眼睛笑的彎彎。

對此，他並未做出任何反應，僅是低低應了聲，聲音中未帶有任何的情緒，讓人摸不著頭緒。

「那我買下吧，你今晚的時間。」

男人面上的表情令人摸不著頭緒，他彷彿在聽、又彷彿思緒已經飄向很遠的地方，他的注視太久太認真、最後玫瑰才意識到，這男人是認真要買下自己的時間。
「時間是拿來給有價值的人交易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白皙指尖伸手理理男人純黑的衣襟，低語的聲音裹著糖衣般絲滑。
「如果你不想跟我上床的話，我沒有能賣給你的東西。」

那瞬間，他似乎輕笑了一聲。
然而那清淺的笑聲消失的很快，最終回歸平靜。

他拉住替自己整理衣襟的手，以堪稱不上溫柔的力道將如同烈焰般的人，自路燈下的光明處扯向黑暗。
他的身上有著菸草燃燒後的味道，襯著木質調的香水氣味，所有的一切都融於漆黑的擁抱裡。

然後，他低下頭，輕聲在懷裡人耳邊低語道。
「——那走吧，你還猶豫什麼？」

附近的旅館能符合這位貴公子的喜好嗎？
這個想法閃過玫瑰的腦海，他旋即低笑了聲。翠綠如枝的眼眸瞇起，衰敗的花綻放出糜爛的豔麗，倒進對方懷裡，指尖蛇一樣的在男人的後腰輕輕刮了一把。像記號、像勾引、像挑逗。
「我帶路？」

只是發洩的話，哪裡都無所謂吧。

＃

於是，他便跟著懷裡似是烈焰般的男人走了。

他理解紅燈區及男人充滿暗示的挑逗背後所象徵的意義。
即使他原先未帶有目的，然而終究是被那雙眼魅惑，迎向男人所希望的結局。

他們順著街道而行，在男人的注視下，他並未猶豫的付清旅館的錢，可見出手大方。

廉價旅館的走廊裡還有依稀的淡菸味，其他房間的聲音斷續的飄盪在空氣中，於是呻吟、調笑跟咒罵便混合在一起。
當房門關上，玫瑰便轉身靠近門邊的男人，他的身體冷的多，正因為如此反而像撲火的蛾，微涼的手扶起對方面無表情的臉，偏頭來吻飽含血色、熱而柔軟的嘴唇。

那是一個濕潤的、甜而黏熱的、帶著檸檬糖味的吻，玫瑰走過來一路上將糖含化了，只為了這個吻。
他垂下眼簾，並不急切，可十足討巧的舔吻男人唇瓣間的濕潤和溫熱。

他並未拒絕，而是回應了他帶有檸檬氣味的吻。

冬季的夜風讓索吻的人身子是冷的，他順勢接下他的舔吻，強勢的將懷中人的後腦勺壓向自己，以舌去糾纏著濕熱的舌。

他的步伐向前進時換來另一方的後退，就這樣直直的將人壓倒在柔軟的床鋪上。

玄關處的聲控燈因為他們兩個倒在床上的響動亮起來，玫瑰於是看清了對方的臉，一張冷淡的臉，垂著眼睛，嘴唇是剛被吻過的紅。
燈又暗下去，男人似乎想抽身離開，那雙微涼的手扶住他的後頸把他按回來，溫熱與冰涼的額頭相貼，濕熱舌尖重新糾纏。
玫瑰閉著眼睛，睫毛下的眼瞼吻的滾燙，他吻到嘴唇上的乾澀和甜蜜都消失才鬆開男人，輕聲問他，說甜嗎？

嗯。
他垂下眼應了聲，依舊是那副看不出情緒的樣子，並未因為那記甜蜜的親吻而有所波動。

他拉開掛在自己頸上的那雙手，再次抽身離開前，將一記吻遺留在他的唇上。

「讓我呼吸一下。」
他說，這意即是讓他抽支菸的意思。

玫瑰的眼尾染上接過吻後的紅霞，他勾勾唇瓣，從善如流的鬆開手，樂於扮演一個被買來擺在枕邊的裝飾品。
抽菸倒是跟這個男人的臉相符，一樣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氛圍，讓人想起冰涼的白霧。
他待在床上，安靜地看著從窗外洩進來的半截燈光，與男人落在地上的陰影輪廓。

他開了窗，讓夾帶著寒意的風捲入室內，而後點燃了叼在唇邊的那支紙菸。

他對著夜空呼出一口氣，任由煙霧模糊他的臉龐。
從旅館的窗往外望見，屬於城市的燈火閃閃發亮，而今夜，他或許將沈溺於床上那人的綠眼睛中，也或許不會。

「先讓我抽完這支菸，親愛的。」他說，低沈的嗓音略帶著沙啞，悠然而從容。
「然後——按你喜歡的來吧，把你拿手的技巧都拿出來。」

這倒不是什麼奇怪的要求。
淺灰的霧裊裊氤氳，火光曖昧地明明滅滅。玫瑰的視線閃躲的避開了那點猩紅，想起煙蒂被按熄在身上的溫度，他的左手下意識的顫抖，又緩緩平靜下來。

「也給我抽一口。」
玫瑰眨眼，纖長睫毛顫動如絲絲花蕊。

率先回應對方的是他一陣沈默。

他回過頭，將煙灰抖落在剛開窗時順手摸來放在一旁的煙灰缸。

「過來。」他說，沒有夾著菸的那只手伸了出來，示意坐在床上的人靠過來些。

玫瑰站起身，從黑暗跨步到窗邊，偎進男人展開的臂膀，窗外路燈的光芒照亮他紅雲似的髮。
剛被吻熱的身體又被一陣風被吹的冰涼，玫瑰視線落在男人剛剛望去的夜晚群燈，綠色眼睛映照人造繁星，接著回望進那汪湛藍裡。

在冷空氣的肆虐下，懷裡人的溫度很快便消散。然而他不介意對方汲取自己的溫度，於是便下意識地將人摟的更貼近自己上些。

他再次朝著窗外吐出一口氣後，才以指節夾著菸，將濾嘴湊到懷中人唇前。
「喏。」

湛藍的眼眸映照出對方的模樣。

玫瑰的嘴唇微啟，含住那根菸，他的舌抵住濾嘴，吸了一口。對著窗外吐出灰白的菸絲。
紅潤的舌尖舔了舔唇瓣，他像在回味。
「苦的。」
抽過菸的嘴唇當然是苦的，玫瑰側過臉來，垂著眼睛用手指把男人眼前的髮絲順到耳後去，在沉默間輕巧摘過男人指尖的菸，按熄在一旁的煙灰缸上。
過於長的睫毛溫順的下垂，他俯首下去捧住他的臉，對著男人的唇瓣輕輕喘氣，嘆息似的說。
「客人，您的煙抽完了。」

他只是靜靜目睹這一切的發生，沒有對那支還沒抽完就被掐滅的菸表達任何的情緒。

「頑皮。」
他給予懷中人如此評價，沒有推就的吻上湊過來的唇。

——讓苦澀的氣味瀰漫在兩人的唇齒間。

冷風一吹，摟在懷裡的彼此還是沒熱起來，玫瑰把臉傾下來吻他，臉頰和鼻尖帶著瓷一樣的冷意，用纏綿的吻吞掉男人齒列間的煙苦。

昏暗裡玫瑰解開他的上衣，順著光滑柔韌的肌肉，微涼的手劃過胸膛與腹肌，漫不經心的按住腿間緩慢揉壓。
他按弄的力道重了些，畫著圈，指甲在鼓出來的尖端來回搔弄，最後將手停留在褲子的金屬搭扣上，描繪銀色的冰涼外型。

翡翠般的眼睛裡霧氣氤氳，話語帶笑。
「不喜歡嗎？」

「不。」他的回答如同他的人簡單極了，興許是想到這可能會造成某些誤會，他似是解釋般的補上語句，「喜歡。」

他拉住懷中人掐著他褲頭的手，那手心早已被夜風吹的冰冷。

「別急。」
他說，將那只手貼在自己的唇邊，在掌心落下一吻。隨後他關上窗，阻斷寒冷空氣的同時，連同遠方的城市燈火也被倉促拉上的窗簾給遮擋住。

他一把抱起依偎在懷中的人，強勢將人送上床前的嗓音低沈而沙啞。

「——這個夜晚可夠你玩了，親愛的。」

＃

夜色已深，月亮從樹梢上溜走。
玫瑰提不起力氣，把枕頭攬在懷裡，頰上還有未褪的潮紅，眼神濕漉的躺在男人身側喘氣，懶洋洋的伸手撫過男人的手臂，用微啞的嗓音笑道：「菸癮犯了吧？」

嗯。
他一如往常的應聲，聲音低的聽不出情緒。

他拾起散落在地面的衣物，原先是想從中尋找菸盒，卻又像是想起什麼般地回頭，望向床上抱著枕頭的人。

「你不清理嗎？」他問，那雙湛藍的眼看起來異常冷靜，難以想像前一刻他還在與床上的人纏綿。
「又或是，我不介意在浴室裡來一發後幫你清理。」

玫瑰將臉埋進枕頭發出低低的笑聲，裸露的肩頭有個幾個粉色紅點和半個牙印。
「如果你還想要，根本不會下床。」
說完他撩了把頭髮坐起身，鮮紅髮絲落在還未褪去粉潮的肌膚上，尖尖眼尾貓一樣睨了男人一眼：「抽你的菸去。」

這次他沒有回話。

他拿起旅館提供的浴袍，隨意的披在身上後打個結。送走那艷紅的人影步入浴室後，這才打開窗戶，再次敲出一支菸。

本該是如此。

然而菸尚未燃起，他終是看不慣滿地散落的衣物，最後叼著菸將對方和自己的分別掛在不同的椅背上，這才回到窗邊點燃起菸。

出來時渾身赤裸，被熱水蒸的微紅，他有些懶怠的緩緩套上浴袍，將繫帶繫緊。
視線在椅背上乖乖分類好的衣服上轉過，綠眸又帶了點似笑非笑。
難為他還能讓自己先清理。
玫瑰走過去，低頭舔走男人嘴唇上的菸苦味，像狐狸蹭著人的腳背捲了卷尾巴。
「換你了。」

「好。」他掐熄了差不多要燃盡的菸，在玫瑰的唇離開前，再次湊過去落下一吻。

「頭髮擦乾。」
他以指尖捏了捏那被水打濕的豔紅髮絲，隨後並未眷戀般的步向浴室。

「累的話就休息，不用等我，晚安。」

奇怪的男人。
這種男人出現在貧民區，就像是方形的世界裡出現的圓形，填進方框中，只能看著空餘出的白，刺人的扎眼。

玫瑰沒有回應，在男人踏入浴室後他選擇扯下剛剛一蹋糊塗的床單，皺眉忍著洋溢起來的灰塵，換上衣櫃裡新的床褥，鑽入其中，微濕的艷紅髮絲散在床上。

他抱著枕頭，聽著浴室裡的水聲閉上眼睛。

他自浴室裡帶著熱氣出來後順手關了燈。房裡瞬間暗了下來，只留有床邊的那盞夜燈亮起，不至於看不見眼前的路。

玫瑰早就睡了。
坐上床時，卻見到那豔紅髮絲仍舊帶著水氣。

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拿下披在自己肩上的毛巾，在房裡僅存的光線下，以不驚擾玫瑰的方式，細細的替他擦乾了髮。

最後，在熄滅床邊的那盞夜燈前，輕輕地，再次向他道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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