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雲夢見了兒時在村裡聽來的故事。

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受到詛咒，她永遠不會長大，卻不會死去。活了很多很多年後，她已經讀遍了世上所有書籍，遊歷過許多地方，可是她一直不快樂。她傷心地哭訴：沒有人能真正地愛我，因為沒有人看見我的樣子卻認識真正的我，沒有真正認識我的人不怕我。旁人見了，為了安慰她，送給她一個布娃娃和漂亮的小花裙；小女孩哭得更傷心了。

八雲從夢裡醒來，對著熟悉的天花板眨眨眼睛。因為有餅乾訂單，他向來天剛亮就起床，躡手躡腳不吵醒身旁的人。他用清涼的水潑臉讓自己清醒，拿毛巾擦臉，定睛看進鏡子，眼前依然是那張多年來毫無變化的面容。

今天餅乾還沒烤好，艾德蒙特便罕有地披著睡袍和睡得毛躁的長髮走進廚房。

「抱歉，今天本來打算請假的。」艾德蒙特從後抱住八雲。

「我知道，不要緊。我做了鬆餅，請記得拿。」八雲在那雙手臂裡轉過身來。他當然諒解艾德蒙特的職務繁重，何況，要是他今天不去騎士團才是破壞了八雲的計劃。「艾德蒙特先生？」

「……白騎士的味道。」艾德蒙特把臉埋進八雲的圍裙細細地吸著，朦朧地說。八雲擦乾淨手上的麵粉，輕撫那漸漸生出華髮的水藍耳鬢。

他和艾德蒙特的家是一座小莊園，位於八雲故鄉村莊不遠處的郊外。最初八雲對搬到此處很遲疑，堂堂騎士團長應該要住在王都的氣派大宅才是，遷居到這種鄉下地方終究不太合適。但艾德蒙特卻十分堅持，說工作以外寧願和王都的人事保持一點距離，真的太忙也可以回老家留宿，順便看看父母。也因此艾德蒙特每日晨早便要乘上馬車通勤，八雲則得以每隔幾天便能見到爺爺奶奶，還有一整片屬於自己的田園，此外也能做很多其他事情。

艾德蒙特出門前八雲便推著裝滿出爐餅乾的手推車去麵包店送貨。兩年前麵包店老闆試吃過他的手作餅乾後讚不絕口，自此那便從起初的少量寄賣試作品變成當紅商品。後來老闆請他給餅乾取個名字，八雲想了想它的由來，說就叫「白騎士」。

送完餅乾回到家，就是八雲照料莊園作物的時分。春夏季能種植的品種較多，所以莊園為數不多的傭人會幫忙，踏入秋冬後農藝工作全部交回八雲包辦。八雲提著籮筐來到田地，在半人高的植架前摘取一顆顆手心大的青番茄。青番茄跟一般番茄不同，除了能抵禦秋冬寒冷，它們不會隨著成熟由青轉紅，而是直到最後都保持著青春的模樣。

八雲把青番茄和白騎士餅乾各包好兩份，裝進籃子裡便又出門。

路上，八雲又想起昨晚那個夢，驟然憶起許多往事。他記起自己曾經懼怕聽到那個故事，如同他懼怕聽到任何關於勇者殘殺妖怪的故事，讓他不寒而慄，甚至曾怕到躲起來偷偷流淚。

到老家的時候，煙囪已經升起炊煙，熟悉的飯菜香味像一件舊毛衣般包裹著他，讓他無比安心。「祝你們結婚紀念日快樂。」八雲說，奶奶也笑著反過來對他道賀，他微微彎腰，好讓她不用踮腳就能摸摸他的頭。他把青番茄和餅乾安置好在廚房，幫忙爺爺佈置好餐桌，坐下吃午飯。用餐期間他觀察著爺爺奶奶聊天，忽然察覺兩人臉上多了許多深刻的紋路。像把一本書往前翻頁，他回想那段爺爺奶奶皺紋較少的日子，意識到大概只有兩人記得彼此臉上完全沒有皺紋的樣子，他們這本書起始的章節。忽然，他對接下來的拜訪更感確定和期待。

離開村子後他往東面前進，有好一段路要走，但孟冬的涼爽十分利於步行，沿途的田野風光也讓人心曠神怡，八雲甚至越走越起勁。

咚、咚、咚。如常地，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人來開門。

「哎呀，八雲，約定的日子是今天嗎？」璐蜜施施地問，彷彿只是湊巧經過門前，美麗的金卷髮盤起宛如鳥窩，有種古靈精怪的美感，整個人看起來像位不受歲月宰制的林中仙子。

璐蜜是八雲當年在魔法檢定所認識的同學，對八雲是蛇怪一事與其說不害怕，根本是不在乎，離校後多年來一直保持聯絡。她的魔法特長讓她曾經深受王城的貴族圈子青睞，但她很快便厭倦了終日在浮華世界打滾的生活，帶著累積的一筆財富搬到了首都的近郊。

璐蜜接過八雲遞上的伴手禮，歡天喜地揀出一塊白騎士餅乾叼在嘴裡（璐蜜的餅乾除了白巧克力碎和杏仁片還加了她喜歡的紫莓，其實不算是真正的白騎士），把八雲領到起居室。

按照早前約好那般，璐蜜提著她精緻的工具箱來到八雲面前，打開箱子展示出裡頭許許多多複雜的刷子、色筆和大量裝著不同質地色調的粉末和液體的小瓶。雖然璐蜜早就不靠高超的手藝賺錢，但眼前一塵不染的工具顯然被悉心保養著，八雲知道除了作為好友的自己，她偶爾還會接受有緣人的委託，幫哪個老人重拾一日的回憶或是促成一場有趣的惡作劇。

「雖然這是有時效性的，但你確定嗎？我做這個這麼久，還沒遇過像你這種要求，一般都是反過來。」璐蜜拍拍手上的餅乾屑，著手挑選粉末和筆刷。

「麻煩你了。」八雲點點頭緊張地捏了捏雙膝，匠人的指尖抬起他的下巴，他閉上眼睛。

八雲從沒畫過妝，但可以想像那和璐蜜正在對他的臉做的事不同。因為他感覺到的不止是筆刷在皮膚上帶動顏料、靈活的指頭在各處細心揉捏，而是肌理和膚質本身隨之悄悄改變，好像一塊在烤爐裡漸漸變形的麵團。

完成後，璐蜜又像拍餅乾屑那樣拍拍手上沾著的膚色粉末，然後從工具箱抽出一把鏡子遞到八雲面前。

「如何？」她一臉自傲地欣賞八雲驚喜的神情。

「太厲害了，璐蜜！」八雲盯著鏡子，撫摸自己的臉，「這、這簡直就像青蕃茄變成了紅蕃茄。」

友人歪了歪頭，如仙子般漂亮的臉龐困惑地皺起，又抓了一塊餅乾往嘴裡塞。

八雲滿足地回到家，打開他和艾德蒙特的臥房裡的巨大衣櫥，取出裡面那套他手縫的全新衣服換上。他緊張地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檢查自己穿著那套新衣，是湖綠與白色的，因為艾德蒙特曾說過喜歡他穿這種顏色；為了今天，八雲特地把款式做得成熟穩重一點。待確認衣飾萬無一失後，他才定下心，又從抽屜揀出幾件衣服，坐在床上，把那些艾德蒙特的襯衫上鬆鬆的鈕扣重新縫緊。

烤爐裡的巨大葡萄乾杯子蛋糕正好烤得膨脹金黃時，八雲聽見莊園傳來馬蹄聲。他放下攪拌中的湯杓，跑到廚房另一側的窗邊，看見紫藍的天色中，一襲潔白的身影俐落地下了馬車，那是八雲每天最盼待的畫面，今天特別使他的心怦然鼓動。

「馬廄旁邊的圍欄有點破掉了，要是我又忘了叫人去修，記得提醒我。」清脆的馬靴足音傳入廚房，艾德蒙特忙著把滿載兩手的物品置在桌上：一捧巨大的花束，和一個眼熟的紙盒，裡頭裝著那個經典的巨型雙層鮮奶油巧克力香蕉蛋糕，一款每逢值得慶祝的事便藉機出現在家中的甜點。

八雲看著艾德蒙特，他穿著那套筆挺英氣的冬季白色制服，拖著披風別著胸章，身上散發不像來自這個世界的氣質。那明明是近幾年來日常工作的打扮，卻還是讓八雲好激動。艾德蒙特的美引發的愉悅強烈得使他全身微微疼痛，想要疼惜呵護與想要吞噬獨佔的慾望在腦內交纏，一種他如今已經習慣與接受的狀態。

艾德蒙特終於整理好桌上的物品，轉過頭來，「知道嗎，今天商店街上竟然出現了——」然後整個人僵住。

「艾德蒙特先生，歡迎回來。」八雲站在流理臺前面向著他，一顆心像要跳出喉嚨。

艾德蒙特踏出步伐，一個箭步投入他的懷裡。

「八雲……」艾德蒙特仰起頭，雙眼仔細掃過他的五官，彷彿他的臉是滿佈不明星座的夜空，「……怎麼會？」

他伸出手，遲疑地撫摸八雲那多出一片細紋的眼梢、嘴角和不如平日光滑的臉頰。

「妖族的年齡算法和人類不太一樣……但我最初認識艾德蒙特先生時，外表上是個二十二歲的人類。」八雲努力說著，「如果我也會變老，今天我就四十二歲了。」

接著，他知道，艾德蒙特從自己臉上看見了八雲想要他看見的東西，八雲一直以來幸運地得以見證的東西——兩人至今共度的時間。每當八雲在清晨偷看艾德蒙特的睡臉，發現一道新添的紋路、一根新長出的銀髮，他覺得那是世上最美的事物。現在，艾德蒙特也在八雲身上看到了那些時間的痕跡。

一滴接一滴淚自艾德蒙特的眼睛落下，神情彷彿搞不懂自己為什麼在哭、也有點欣喜，還顧著像平常那樣不斷用拇指拭著八雲臉上的淚水。最後，八雲整個圍裙前襟都被兩人的眼淚浸濕了。

「你用了什麼收買璐蜜？」稍微平靜下來，艾德蒙特看來總算理清了來龍去脈。

「很多很多白騎士餅乾。」八雲吸著鼻子答道。雖然那加了紫莓，不是真正的白騎士。

「這副模樣會維持多久？」

「嗯……」還能再撐半天，八雲心裡清楚，嘴上卻故意答，「多久才算太久呢？」

「不管你看起來是幾歲，八雲就是八雲。」艾德蒙特微微臉紅，誠懇得讓八雲愧疚。八雲心想，這就是為什麼他不再怕聽到那些故事，不再從那個小女孩的夢哭著驚醒。

「生日快樂，八雲。」在洋溢滿室的青蕃茄湯香氣裡，艾德蒙特輕吻他鹹鹹的臉頰。

「謝謝你給我的禮物。」

寶寶生日快樂
用我僅餘的HP努力八艾一波

不太重要的註1: 長不大的小女孩靈感來自《夜訪吸血鬼》的Claudia
不太重要的註2: 湖綠與白色就是白情八雲的配色(哽咽

媽的⋯⋯這篇文最好看的地方就是發現八艾已經共同生活了將近20年⋯⋯

Mushroom1010: 八艾必須結婚搬到鄉下地方過著平淡但幸福的小日子

喜歡🥹八艾幸福ㄧ輩子😭😭😭

默默煩惱跟準備，在自己生日做出這樣的事很八雲！ 蒙特四十幾了還能吃巨型雙層鮮奶油巧克力香蕉蛋糕，消化系統跟年輕人類一樣wwww

啊啊啊又甜又帶著一絲絲酸澀

好好看喔好喜歡喔同居20年真的好好就是他們溫柔了彼此的歲月如果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那最珍貴的禮物就是能一起變老一起細數攜手走過的痕跡我的天實在太過溫柔太過浪漫也太過適合八艾 C教授原諒我語無倫次我的鼻涕要跟著眼淚流出來了 八艾回老家結婚就是卡萊因正史我不管

tinysu: 八艾一定會幸福一輩子

ttreegoo: 畢竟是自己生日還會想著要早起給大家做早餐的八雲 對，那個就是，其實二十幾歲也不太該一次吃一整顆那個巨型雙層鮮奶油巧克力香蕉蛋糕XDDDDDDDD

niyuki6927: 啊啊可以理解那個意思 但因為是喜慶的日子注重甜的部分就好不好意思(?

LLY923: 八艾回老家結婚就是卡萊因正史 八雲就會是那個成功的蒙特團長背後的賢慧妻子♂想到八艾回老家結婚就會有很多田園主婦八雲在丈夫去工作時持家的畫面，種田烤餅乾做飯縫衣服思念丈夫etc然而這麼婆的男妻子晚上卻會把萬人之上的能幹丈夫壓在身下ry就是八艾的醍醐味謝謝(鞠躬

謝謝有總裁(?)給我的噗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