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樹梢拂動，馥郁飛揚，不那麼刺目的淺淡白金揮灑流淌，被簇擁鮮花濾了大半，初顯修長的手輕覆蜿蜒粗糙紋理，海藍眼眸似星海包裹，遲到數年數日，裡頭總算有櫻怒放，來自他上次親手別在柔和粉霞間的春色。他照例含笑地朝櫻樹溫聲問好，像是對待熟稔舊友放鬆平穩，卻在月牙般弧度露了破綻成鈎，牽扯心緒。輕微的癢意、焦躁、蠢動，更多的躍然、殷切、滿足，花瓣打著旋劃過海洋掀起波紋，似滑過指節的髮。不過幾日他便已被馴養，他將那些關聯記憶放在觸手可及、不必多加思考就能輕易獲取的地方，於是他想起暮色渲染的雲層。
　　那些奪目的、旖旎的、剔透的事物景色以嬌小身影作為中心起點，只要他心念勾勒浮現，他就能找到它們。

　　他心底指針拖長了影，一點點偏移，終於覆蓋刻痕填充歸位，他如願捕捉足音跫然，一筆一畫刻上油燈底座的櫻花等來炫目焰火搖曳，星沉大海的眼中轉瞬即攫了光。氣流翻湧掀起書頁邊角，這次他不是細緻將其壓撫平整，手指無意識地摩娑紙張堆疊尖端，像潤朗沉穩的瑕疵，也像蝶翼翩顫的新生。他維持著動作姿態，似無所聞，只暴露一點來人瞧不見的小小振盪，他聽見輕盈的、歡快的腳步在靠近他時放得更淺，他聽見被春意祝福的身影停佇於他身後。
　　她要做什麼呢？他原以為自己或許往後也從不敢放鬆地背對他人──他至今依舊是隔絕脆弱手足與生養者之間的盾，此時卻升不起絲毫防備和緊繃，他細細感受異樣，他抵禦習慣放任，他讓那雙柔軟溫暖，沾染淡香和太陽的手覆上了他的眼。

　　「　　。」他靜默數息沒等來對方話音，於是由他開口呼喚她的名，每個字都浸透和煦笑意，彎彎繞繞也成了眼角綴掛的紋。他的指尖又擦過成線邊沿，鈍利的刺感反饋相抵指腹，遲疑著，終是沒有抬起拉下那雙手，只是等著她讓外在明亮重新返回他的視界。

　　她的活潑找到機會掙脫規矩稍稍冒了芽，但良好的教養告訴她必須看著人的眼睛對話，於是她放下手傾前身歪過頭，一片綢緞似的粉霞自肩頭滑落，佔滿了他目光中僅存的空餘。她的嗓音很輕，如清晨山頭籠罩的煙靄裊裊，又帶著尚未退去的稚嫩童音，滿是明朗歡愉，這時才是符合年歲的無憂雀躍。「你等很久了嗎？」

　　「沒有。」他頓了頓，等到她在身側落坐，方便他伸手揉撫髮頂才繼續說，「妳從沒有遲到過。」

　　發出笑音如珠散落墜地，她的雙眸因為肯定誇讚而彎起好看的弧，他想到被露水棲壓的花瓣葉片，也想到淺薄雲絮後盈光的月牙。她同貓似地探頭越過他肩膀往放在一邊的書本上看，立刻被盒蓋上精細的雕花吸引目光，「好漂亮的盒子。」她睜大溢光眼睛。
　　他聞言輕笑，收起書轉身將那盒子穩穩捧在手心，少年指腹撫過姿態妍麗細膩的櫻花刻痕，微側過身好讓她能看得更輕鬆些。有落瓣隨著打開動作輕飄飄地晃了下去，斑駁碎光金色的渲染，虛虛攏住免得被風吹得啟程。裡頭是我們一起折的紙花。他從中挑出幾朵讓其綻放在她柔軟掌心，連同新停歇的纖美鶴鳥一起，是一點他妄圖贈予的美好景致。

　　「我妹妹說，重要的東西都要擁有屬於自己的漂亮盒子。」

　　這樣就可以長久陪伴身側。他清潤的音節成句在嘴邊打轉了半圈仍是消弭於唇齒之間。長久。他細細咀嚼品味著這個對如今的他顯然已有些過度沉重奢望、有些逃避遠離的詞，也許感受到陽光的這盒紙花像極他蒼白又小心翼翼鮮活的心臟，他在她身邊總會開始瘋長藏了銳利尖刺的念頭，緊緊綁繞、纏綑收束。
　　寂寞。久違地荒唐地，幼年麻木埋葬時他對此半懂不懂，卻時隔數年又看見墨水傾覆，漆黑地滲透邊角，影響微小、難以忽視。他在被她填補消抹寂寞的瞬間才恍惚意識到這情感重生，因她而重生。

　　她所賜與的、抬手間漏灑而下的色彩和流光太繁多太繽紛，那也許是她無謂捨離的全被他一點一點拾起、安置，他貪婪又惶恐，與手足誕生時夾雜憂慮的欣喜截然不同，他確認其主，他想據為己有，在道別之前。微薄的掙扎安慰化作好看整齊的字摺疊在紙花中，這算以物易物吧，縱使極近塵埃也不算盜竊，他講述故事換取櫻粉眼瞳勝過貧瘠文句的熠熠奪目，他教她折紙保存幻想童真，分走一半終於有人相伴的痕跡。

　　長久是太瘋狂的祈願，就連這些東西也不過是他──

　　「那我也要去找個很漂亮的盒子，把你送給我的禮物好好收藏起來。」

　　「……禮物？」

　　「嗯！是很珍貴的寶物。」

　　禮物、寶物……
　　他猛地愣神，在那幾秒鐘內閃過數百個模糊不清的念頭，跟隨開朗話音環複繚繞，震聾發聵，最後全都因為她眉眼微彎的明媚笑意照耀得消散遠去。
　　希望對方歡喜、緩解自身焦躁，並沒有期盼對方珍而重之，只是想著哪怕僅有短暫地騰升愉悅展露笑顏也好，他想看到那樣的表情、那樣的眸光，離開前至少能夠帶走輪廓。如此簡陋、低廉、沾染私欲，他會稱其「重要」也僅不過是因為與她有關，也配稱得上這般定義？他喉口乾澀心間騷動，似乎有花枝舒展，眼底濕潤，似乎有清露落蕊。

　　「妳喜歡就好。」

　　他的靈魂早已撕裂，有一部分像依附櫻樹接受四季更迭、毀滅重始，此刻他感知自己揚起嘴角後平和地說。
　　壓抑在鼓動心跳下的情愫該怎麼命名，他太無措、這太陌生，閱覽過的詩文語句拼拼湊湊居然無法得到解答，紛亂繁複地散作一堆。他想起那些被說如何庸俗又惹人覬覦的稀罕飾物，他見過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趨之若鶩，卻都擁有慾念，或深或淺。他挖掘探尋，顯露一角後欲蓋彌彰地遮掩，不全然是羞怯忐忑，有更深的恐懼，他矛盾牽扯著，血淋淋地剖開尚未完全褪去青澀的內裡，避開籠罩陰暗、吼叫傷害，盛捧希冀雀躍和僅存一角的少年心性與柔軟，全數交付予她。

　　她從沒有遲到過。

　　「願妳快樂，滿足常伴，理想也能實現。」他說。慢慢地、溫柔地、清晰地說，吐露的一字一句都是一次徹底震盪，愛太遙遠像能將人壓垮，自己心知肚明不及喜歡應有純粹，太年少太渺小太膽怯，他清醒平靜地不似常人，明明生命一眼望得到頭，又因七情六慾萌動復甦泯然凡俗嘗到渴望，他想了又想，最後和花和風一同送到她面前的只剩下這般蓄語，混合從來不曾包含自己的誠摯祈禱，他能給出的最好。

　　「我想妳好。」

　　「　　。」





　　「啟。」

　　聽聞時間或心跳轟鳴不止也許比想像中要早得多，至少在莫名心慌目光追尋停留、下意識向在思緒徘徊勾勒的名字依託重心與神識之前，那聲響就已在一隅深處激起漣漪浪花傾覆，在誰的眸中下一場受天界恆春庇佑的雨。

　　很久之前光明神曾問過主神為何接收職位時會一併收到屬於自己的「名字」，他沒問這是否涵蓋他的過去或是否為何種象徵，他不問來歷只問歸處。對人類、也許連對同僚來說，只需要職稱、只有職稱有意義不是嗎？他眼中是難得懵懂的浮色，他看見一向笑容輕盈的主神大人那雙剔透綠眸複雜又竟有些許毫無道理的懾人，慈愛、悲憫、荒蕪中隱有生機，像直視他如今空蕩失重的靈魂，像總會庇護孩童的長輩，像想勸解已久如今終於找到機會，嚴肅又和藹地說。

　　啟，別忘了你自己。

　　「啟。」

　　如煙霧彩霞湧動，細緻嗓音串起包裹定格瞬間因此擁有異色的玻璃珠子，叮叮咚咚，清脆悅耳地跌進桌上紋路精美的木質器皿，輕聲吟唱著需側耳聆聽的無名歌謠。挽留陽光的指尖撫過眉間，接著是吻落在那裡，而後指腹捎帶癢意劃過顴骨去往耳尖，咲耶一如往年為她的愛人，為啟送上受花神祝福的嬌豔春意。
　　啟，我成神後遇見你才算真正脫離幾乎將我吞噬的混濁烏雲，縱使記憶空泛缺失、情緒沿途碎墜遍地，我依舊有這種無端感想。啟，是你的出現讓我以為無盡無知無覺的時光倏地成了每激起一朵水花都應該仔細瞧瞧的晶瑩川流，我開始奢望觸碰倒影。啟，你找回我丟下埋藏的斑斕期待與燦爛、我夢中流落的景，我坦然訴說面對承受愛的能力。
　　啟，你讓我重新聽見胸口躁動和花枝抽長的聲響，我有好好和你共享心音脈動嗎？我有好好回饋你贈予我的一切嗎？

　　環繞咲耶後背的手臂收緊，他們緊緊相擁、心臟無限靠近，已被遺忘的缺口傷痕這般契合也會是完滿的圓。他近乎嘆息地讓風吹拂她耳畔邊的垂順櫻髮。我墜入妳雙眼的瞬間像身陷花海，我在那裡找到自己，我如何能不愛妳。

　　「啟，未來滿足幸福也將長伴，我愛你。」

　　直至生命消散，我的神明。

　　五週年快樂。

✣

▾ 繪師感謝：鹹魚

─

永遠的特別座位： fish88107:

我快關機了有話我睡醒再補，希望我的寶寶可以早點看見，可以從中獲得一些能量 辛苦了，每年都好感謝妳

這篇打得斷斷續續又早早結束，我自己回去重看也會重新喜歡一些細節片段。最開頭的它說來自見證一切故事的，位於人界與天界交界處（一個不太穩定人類有緣甚至能夠穿越的門）的櫻花樹，三週年是它的祝福，五週年將時間線往前拉，回到在它身邊，啟和咲耶面對對方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
啟和咲耶都是在身為人類時擁有許多傷痕的孩子，成神後洗滌靈魂忘了一切，一些深刻在心裡的想法卻不會輕易改變，曾經產生悸動的心也不會。
這篇主要是講講啟在人類童年時遇見咲耶，看似回歸少年精神放鬆輕盈的表象下，他依舊是沒有感受過正常愛意但無師自通溫柔愛人、內心卻始終覺得自己不過全然是在滿足自身私慾的沉默思緒。

我自己很喜歡以物易物也不算盜竊……分走一半終於有人相伴的痕跡那段……我現在回頭再看感覺這裡真的是很好地寫出了啟的想法和心裡活動，他從咲耶那裡得到好多，又惶恐又忍不住橫生貪戀，於是他用觀察下來能讓她開心的方法，試圖抹平一點點似乎只有自己獲益的愧疚虧欠（同時也在滿足自己）。但咲耶卻說那是寶物啊……啟聽見瞬間心裡震顫地幾乎起了山鳴海嘯轉瞬即逝，他感覺複雜難言難以釐清，但道別之日在即（他的父母要離開此處）也只能匆匆放下糾結，將所有心力去思考該如何訴說咲耶應得的好，私藏一絲情愫。

最後的我想妳好，真的是極盡溫柔又寂寥寒涼的告白，啟總是把所有負面留給自己，任何正向的美好的連餘光都不分留，甚至覺得自己不配給出祝福，不斷自省不斷剖析挖掘自己，完全不敢想有人確實因為他的行動收穫最純粹珍貴的歡喜，愛是雙向的付出和索取，他的眼睛被蒙蔽，忘了好好看看咲耶稚嫩的，卻早已揮灑在陽光間閃閃發光的對他的依賴和……喜愛。
我也很喜歡很喜歡啟成神後問主神名字的那段……主神爸爸難得像個古老威嚴但渾身柔軟的統治神，成為神明不代表只是為這世間為人類存在，你依舊是獨立的特別的不可取代的個體，喜歡到之後好想寫寫關於名字的事啊……

後段咲耶的不斷呼喚就是在和最本真的啟對話，總有人會記得他，咲耶因為啟尋回的事物太過斑斕，濃縮了一點在自述之中，全是對前段的回應，他們確是完整彼此最契合的靈魂伴侶，他們的愛兜兜轉轉總算回到對方身邊，他們總算能夠安心地相擁。

神明組、神明組，他們的組合名不單單只是因為身份，他們對彼此來說都是唯一的信仰存在，唯一真正願意垂首等待親吻，唯一徹底救贖自己的神明。

五週年快樂，我親愛的們。

臉書沒有字數限制所以一開始嘮叨就停不下來，其實想講的還有很多很多……搬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