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退賊黨後，往東的商隊暫時恢復了安寧，人們開始整頓被擾亂的物資，為傷者包紮，像是要平伏被襲擊的恐懼，有人重新點燃了營火，為這晦夜的砂海添了一份活氣。

「……」
捲坐在營火的不遠處，沒有參與擾攘的人群，也沒有共享火光的溫暖，臉無表情，僅僅是安靜地坐著。

在幫忙照顧傷者的期間餘光瞥見靜坐在一旁的銀髮少女，她熟練的完成手頭上的包紮便往對方的身側走去。

「不坐過來一點嗎？沙漠的晚上很冷喔。」她跪坐在少女旁，面帶笑容輕聲問道。

抬頭看了一眼訪問者，然後回到剛才那彷彿沒有靈魂的模樣。

「……還好，我不冷。」

「這樣啊。」說話的同時轉屈膝而座。
「那要來和姐姐聊聊天轉換一下心情嗎？」儘管看不出少女是否感到不安，但她還是和對待其他孩子一樣，嘗試為雙方打開些話題。

「……」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任由對方繼續說話。

「對了，之前商團成員為夏末節慶做的蕪菁雕塑雪蕊絲有入手嗎？還滿可愛的。」
「我拿到的那個好像是可以吸引到小動物。」

「……嗯。」只是簡單地回應，然後回歸沈默。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我還滿喜歡小動物，能如願就好了。」沒有因為對方簡短的回應而結束對話，她悠悠地，彷如這段聊天是成立般的繼續獨自說下去。
「啊、商團的蘋果吃了嗎？很甜喔。」
「不過麥包倒是難以入口......硬到有點嚇人呢...」

她看到了，除了自己，這個人早前還給其他傷者包紮，給予孩童安慰……她回想起方才女子救下自己的身影。

她逼迫著自己直視她，她要自己跑起來，為了拯救他人而深入困境，最後還差點丟了小命。

「……」雪蕊絲看了看曾經拉起了弓弦的雙手，已經不再顫抖，但卻軟弱無力。

「我知道你冒著險救了我，救了其他人。」
「……不會害怕嗎？面對那些敵人。」話語輕而薄弱，好像要融化於空氣中。

- 「......害怕喔，更何況我這次只有一個人。」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提出問題，稍微有點吃驚地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回想起那時的情況回應道。
「我當然是知道這是有風險的行為，但是我不能退讓。這裡比我更害怕的人多的是。」
「我做不到放任他們不管。」

「……你也見到，剛才因為恐懼而失神的我。」沈默片刻，她再次開口尋問求訪者。

「我以為就算死在路上都沒什麼問題，因為那是我自己做的選擇⋯⋯但一到了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做，我覺得害怕。」

「恐懼，它阻礙了我的思考，但它讓我像一個普通人，讓我有一種『我還活著』的感覺。」她握了握自己的手，好似要確認自己的存在一樣。

「一個人為了活命已經夠吃力了 ，為什麼你還要……還能夠為其他人挺身而出？你沒有考慮過自己可能是因此喪命嗎？」

如果沒有自己那射出的箭矢，眼前的女子可能也是傷員的一份子，或是更加嚴重……想到這裡，她又憶起那一箭，那項自己無法理解的舉動。

「曾經有一個人告訴我，為了別人而活，不如為了自己而活吧？但我開始分不清楚哪些舉動是為了自己，還是依舊為了別人。」

「如果還是為了別人，那和之前的我……和空殼有什麼分別？」

柔和的火光映照著銀髮少女的臉龐，即使表情依舊沒有變化，但不難看得出來，少女陷入了迷茫。

「我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離開了故鄉之後，為了生存，我不停的思考，思考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但就算思考了，我也不知道思考的盡頭是不是正確的答案。」

「就在剛才，我為了一個人射出了我從來未試過的箭矢，幸好擊中了敵人，但如果沒有射中呢？」

「如果射歪誤傷到我想要救的人呢？那一箭要是有任何差錯，不只害了別人，也會害了自己。」

「我討厭這種脫離了軌道的感覺，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被控制，我依舊忘記不了那個困住自己的牢籠嗎？到底什麼才是『為了自己』？」

她再一度看向自己的雙手，已經忽略了對方是否聽得懂自己口中所說的牢籠——現在的她迫切地渴求著所有答案，因為無論怎麼思考，都得不出令自己滿意的答案，甚至讓她陷入了名為「思考」的泥澤深沼中，止步不前。

「既然會害怕死亡，就證明有足夠的求生意欲。......我覺得是件好事。」娜塔西亞只是感覺難以釋懷，明明才剛獲得自由，但卻能輕易的說出「就算死在路上都沒什麼問題」。

- 「......我曾經也和你一樣沒有自由可言。」良久，少女的問話讓她說出了火光間沒言及過的過去，「作為……女祭司被囚禁於神殿內。每天只能透過窗戶看著四季的變化。後來在朋友的幫助下逃出來了，儘管終於自由但我也沒有任何求生技能。」

她不恥於談論那十年間的經歷——被敬稱為女祭司實質與聖娼無異，向以高價買下自己一夜的男人獻媚，讓他們發洩自身慾望，只為了安好地渡過所謂的獻祭之夜。這對她而言都僅是過去。曾經感受到的恐慌和嘔心，早已麻目並一同遺留在被毁掉的神殿當中。但在孩子面前這並不是什麼好故事，她只是注視著前方輕描淡寫的帶過。

「對比之下你厲害多了呢，沒有依賴誰的幫助，那時候我可是厚顏無恥的纏上了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伙伴喔？她是個見義勇為的義賊，如今我也很慶幸自己得到了她的幫助。我沒有遇上她的話我說不定不是被捉回神殿，就是被強盜拐走，甚至更糟糕。」彷佛曾經的伙伴就在眼前，她帶著微笑訴說著與對方的相遇。

「但一想到有誰和我一樣卻因為沒有得到幫助而遭遇不測......我就對此感到不憤。」她收斂笑容，同時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

此時轉頭看向，少女迷茫神色在相似經歷的自己眼中更是顯然易見。而娜塔西亞的眼裡滿是憐惜。

「為了自己而活不意味着完全忽視他人。我認為那個人想告訴你的是，不要被父母左右、不要將他們對你的期望和需求當成理所當然，並尋回屬於你的人生。」

「『你想要救他』這不就代表你是出於自己的想法才行動的嗎？就像『你想要為了自己而活』而離開了那個牢籠一樣。在你心中，救了那個人可能是『為了別人』，但這無疑都是由你自己所決定的事。」

「對我而言，從我踏出神殿的那刻開始，在牢籠外生便是只屬於我的人生了。說不定待你學會如何獨自生存後就能更有餘力去思考了，腦袋光是為去想如何過下一天就已經很累呢。」

「比起忘不了牢籠，這更像是你離開了牢籠的證明。這些都是你從未體驗過的事情，而你作出了從未做過的行動。不用太著急，你已經作出了行動，然後進而反思。有這樣的舉動就證明你著實的前進著。」

「慌亂的時候反射動作理應是保護自己，不然就是陷入恐慌。我第一次遇到類似的事情時的反應是捉著同行的領口胡說八道喔……你反而是舉起了弓去救助別人。說不定你很有射箭的才能呢，之後要一起來練習嗎？」

「危急之際人的身體總是會比腦袋先作出反應，你可能也會再一次提起弓呢，你可以先讓自己掌握它。」

她牽起少女，不知是因為天生的體質、還是遠離營火的關係而冰冷的手，再將另外一隻手覆上，展開笑顏告訴對方：「不過在這之前希望你可以知道，無論怎樣都好那個人多虧了你現在都還活著喔，他一定對此心懷感激的。」

「……」她有些恍惚地看著那覆上的手，她從未像此時此刻能感受到，充滿憐愛、關懷的溫度。
眼前的女子甚至不知道自己救下的人正正是她，她的道謝更顯得樸實，更為真誠。

她沒有料及到對方居然擁有和自己酷似的過去，正因如此，她的每一句，每一話都能正好敲入心中，驅散困住思緒的迷霧。

自己要是被抓回去，要麼被鎖死在房間，看著窗外的四季更迭，等待素未謀面的未婚夫迎接自己，為了新的家庭賣命，要麼被送到修道院，為了「上帝」歌唱，直到聲音枯竭。

對方遇到的伙伴，好比現在自己遇到的她，她曾經失去自由，迷茫、害怕、感到無力。那麼，自己下意識想要拯救她的舉動，算不算是和她的「一想到有誰和自己一樣無助而不習慣」一樣？

「……我沒有你說的那樣厲害。」一切都只是僥倖，甚至對於未來，自己也依然十分迷茫，但至少她學會了接受，接受了那個拉開弓弦的自己，接受了思考並不是永遠的鎧甲。

⋯ 「我想學。」她需要更多的「學會」。

即使解開了思惑，但內心還是有一種感情正在湧動。
是令人窒息的、難受的感情。
彷彿被注入了靈魂。

同樣曾為籠中鳥。
她知道冒險踏出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
她知道孤身一人有多讓人懼怕。
她知道有多少新事物需要學習、需要考慮。
對一個孩子而言，這些都是多麼值得稱讚。

她稍微收緊了手上的力度，對於少女的否認她沒有作出回應，臉上夾雜的是憂心與欣慰的和藹微笑。至少少女的迷惑已經消散。這不長也不短的四十天旅途，她衷心希望對方可以知道自己已經做得有多好。

「可以喔，伙伴送我的弓弦我還帶著。除了弓術，有什麼困擾的事情都歡迎找我呢。」她把一切情緒都暫時收到笑容底下。

「不過其實我很多都只是一知半解……能幫上忙的話就好了？」她回想起自己的求生技能其實也沒特別出色便不禁輕笑出聲。

「對了。」
「這個送給你。是同行的朋友幫我調配的，用來麻醉對方的藥水。以防萬一。」她把右耳耳環摘下，輕輕的放在少女手中。

「……」

與父母的關懷、教徒的慰問不一樣，他們都是抱有目的的「善意」。
但女子的「善意」，卻是純粹的。
與他們完全不一樣。

曾讓自己迷茫的手心上，出現了來自「善意」的禮物。
火光的柔和映照讓飾內的液體泛起漣連波光。
她稍微收緊了手心，像是緊抓光明一般，感受著耳飾留有的溫度。

「……謝謝。」
感謝你的禮物，也感謝你拯救我的意味。

遲緩的，她把身子縮得更小，將光芒收進胸口處。
令人窒息的、難受的感情並無消散，反而膨脹起來。




——這一定是靈魂的聲音吧。

髮絲遮掩了她的表情，再也不是讀不清楚，而是看不見了。

「不客氣。」

「不過說起來，那個人也真是大膽呢，不僅對素未謀面的你說這些話，還在教堂前彈唱譏諷之詞，他最後沒有被衛兵捉走吧？」

「那個詩人⋯⋯已經被抓過好幾次了，但第二天還是會來，教會的人常常因為他而感到困擾。」
「那天只是剛好有事要回家裡一趟，路上被他捉了個正著，是個十分奇怪⋯⋯還讓人莫名火大的人。」

「欸？被抓了幾次嗎？我還以為他是個有計劃的人...？所以他就是坐在你們教堂大門唱著他那些不應該在教徒面前唱的歌嗎...？」

「……而且有時候會纏住路過的途人，嘴邊還叼著一枝玫瑰。」她點了點頭。

oO（在別人地盤用歌曲撒野...沒有人幫就會被衛兵捉走毫無計劃，還叼著一枝玫瑰的詩人...）
「他...該不會是一個赤髮碧眼，嘴角還有一顆痣...的男人吧。」

「是的……你也被那個詩人騷擾過？」沒想到連這種地方兩人都這麼的相似。

「那小子...！！」
oO（居然對十七歲的妹妹亂說話！！還這麼不負責，說完就走什麼鬼！！我下次見面可不只會踢你的小腿，我還不把你的頭髮拔光.....！！！）
「雪蕊絲你感到火大就對了，下次就直接揍他的臉！不，我在的話就叫上我，我去給那小子一腳！」說到赤髮男子她便一轉剛才溫柔的態度，咬牙切齒的告訴對方。

「⋯⋯？好⋯⋯」被對方突然豹變的態度稍微嚇到，呆然地眨了眨眼。
oO（不過隨便向他人動粗不是太好吧⋯⋯？）

柔美的火光照映著兩名銀髮女子的輪廓，她們曾受困於鳥籠，但為了在晴空之下以自身的羽翼留下展翅的痕跡，她們依舊學習著如何飛翔。

——Fin.

唉。。。娜塔。。。你怎麼這麼暖。。。。

小雪。。。你要幸福。。。好不好。。。

tanoshimo: 駱駝。。。我們走吧。。。

美女們交心...娜塔開導雪蕊絲超級溫柔...儘管迷茫還是感受著變化跟理解的雪蕊絲也好棒慢慢踏出步...
噗首跟中間插圖都好好看娜塔的真摯眼神迷死人了真的仙女交流

hw_uri: 嘿嘿⋯⋯就像薇卡中說的那樣，雪蕊絲原本是急著學跑的孩子，現在學會慢慢走路了，謝謝溫柔娜塔大姊姊 娜塔中超瘋，原本沒打算畫圖然後跟我說我要畫牽手我以為是一張結果是兩張，娜塔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