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蒂婭原本不打算來的。
以往,工匠、學者、藝術家的作品都會在早上送到雷比達宅邸,不曾勞她親自到場一見。說實話,克勞蒂婭不是在乎是否受騙,她真正在乎的贊助寥寥無幾。再說,這位受贊助者十分可信。
但是科內莉婭堅持。
只要是她堅持的,那就都好吧。
如克勞蒂婭所預料,科爾內利烏斯家不怎麼管科內莉婭。儘管在晚上出門,科內莉婭.奧克托也只帶了兩名奴隸,以及不過剛好能保暖的斗篷。
而克勞蒂婭多帶了一名信得過的奴隸,還交代米亞多帶一條厚實的斗篷。
她不確定自己在幹什麼。
當科內莉婭勾著她的手腕,過於興奮地踏上天文台的踏階,克勞蒂婭還心不在焉地胡思亂想。但登上最高層那刻,克勞蒂婭愣了一愣。
「您做得還真好啊。」
那是克勞蒂婭沒見過的風景。天台的護欄之外,星空彷彿觸手可及。她不了解的金屬裝置佇在平台中央,像巨大的星,是未解的謎題。
「托您的福。」
在那些金屬裝置、那些複雜而華美機械旁,一身藏青色托加男子坐在散落著許多文獻與星圖表的大理石桌前,他並未起身,僅僅只是抬起頭朝聲音望了過來,頷首莞爾,示意訪客坐下。
領著一行人上到樓頂的年輕僕役,馬爾庫斯,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安靜地提著油燈供眾人小心經過並坐到與他主人——奧勒利烏斯,這個天文台的主導者——有些距離的石椅,繼而便將火給滅了。
突然令人意識到,在這盞燈抵達之前的天台上,僅僅只有月光、星光照耀著。
視線變暗瞬間,嗅覺與聽覺開始敏銳。
草本茶香淡淡瀰漫,葡萄果乾濃郁的甜被沖散,還有烘焙堅果的焦香;清脆微小的茶具碰撞,茶湯倒入杯中時細緻如小溪輕流;大理石桌上書捲被風拂過,羽毛筆與莎草紙輕柔接觸、劃過,與衣袍摩擦沙沙的聲。
「請稍等片刻,喝杯熱茶暖和下身子吧。」
滿月。
有人說月圓之夜令人瘋狂。不知怎的,克勞蒂婭想起了這句話。
熱茶溫暖了身體。克勞蒂婭望著浩瀚的星空,覺得存在變得渺小。微風和紙頁摩擦的聲音帶來了平靜。
她從沒想過,舉手之勞能換來如此風景。
「奧勒利烏斯!」科內莉婭喝了一口茶,興奮地捧著茶杯說:「好久不見!我一直想來看你,但我只能跟父親和兄長出門⋯⋯」
克勞蒂婭眨了眨眼,望向科內莉婭的側顏。星月的光映在她臉上,與夜相襯的紫色眼睛帶著微笑。
噓。
奧勒利烏斯抬起手,手指在空中劃出條安靜的線,像撥出一個無聲和弦。
科內利婭立刻闔上了嘴。她看上去有些緊張,捧著茶杯湊到嘴邊、輕輕吹開茶湯表面懸浮舒展的那一蕊芽葉。
那雙透紫的眼仍注視著同個方向,在草本茶氤氳熱氣下閃耀著靈動的敬意。
奧勒利烏斯繼續沉浸在計算中,眼底星辰此刻是跳動起舞的數字和符號,高速運作的腦子似乎正處於一個極度敏感的狀態,任何干擾都可能打散精心記錄的每個排列。
星光,茶香,滿月,振筆疾書。
一場沉靜樂章在夜色中譜出。
但作為一個主人這般招呼難免顯得有些怠慢。
最後一個數字在紙張上被羽毛筆桿裡趨近於無的墨水細細地寫下後,奧勒利烏斯盯著好半晌,才把羽毛筆放回原處,將剛才得到的結果與邊上星圖和數據整理到一塊。然後,轉身面對他的訪客。
「克勞蒂婭,科內莉婭。」奧勒利烏斯淺淺笑道,正式與訪客們招呼。「請原諒我讓您久等了。」
他的贊助人,他的義妹。
「這真是個驚喜,我沒預期到您會出現。」他看向克勞蒂婭後,再對上科內莉婭說著。「數天前我們在宴會上見過。」
克勞蒂婭不在乎受贊助人的待客之道──她贊助過太多性情古怪的藝術家和學者。自從一個木匠因為交不出最好的作品,在拜訪前一天自殺,她便見怪不怪。
「對!」科內莉婭發現答得太大聲,隨即像是為了不打擾誰,緊張地放低了音量,「我⋯⋯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希望不會打擾你⋯⋯」
「如您所見,是科內莉婭帶我來的。」克勞蒂婭接話,「她說得沒錯。身為贊助人,不親眼見證成果,未免太過失禮。奧勒利烏斯,願意為我們說明您的研究成果嗎?」
科內莉婭跟著點點頭。
「這是均輪和本輪,這是天球儀。」
奧勒利烏斯經過平台上最引人注目的兩大裝置,拂著袖袍避免干擾到圓環上用精細刻度描繪的星體運動。
「它們屬於斯特拉里烏斯。」他站在那兒回頭朝兩位女士,往更靠近平台邊緣月光下的一處空地偏了偏頭。「我的研究成果在那。」
科內莉婭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站起來了。
她走了兩步,又回來放下茶杯,順順一身用紫色綢緞裝飾收邊的潔白斯托拉,雙手捧著胸口深深呼吸。
「我們走吧,克勞蒂婭。」她向仍端坐著的她伸出手,臉蛋上有著靦腆和努力掩飾的興奮。
可愛。
第一時間,克勞蒂婭內心冒出了可恥的想法。
但是,她並沒有握住那隻手,只是跟昨天一樣,勾住科內莉婭的手臂。科內莉婭有點困惑,但很快收起疑問。她們依偎在一起,感受飲過熱茶後溫暖的體溫。
「小心一點,別亂碰。」克勞蒂婭叮嚀,「你太迷糊了。」
科內莉婭點頭,移動得更加小心,怕裙擺或袖子不小心碰到了什麼。
「奧勒利烏斯,我很期待。」克勞蒂婭說,「我不曉得贊助學者能帶來如此精湛的工藝⋯⋯或者說,風景。」
「倘若您指的風景是這片星空,我可不敢居功。」
正當兩名女士正要從陰影進入月下,她們身側忽然一聲輕巧的「喀噠」響起。
接著,巨大銅質儀器一圈圈散發月色光輝的圓環開始平靜地浮動,每個圓環之間的距離被精心安排,各自在專屬軌道和諧旋轉。
如一首舞曲。
第一輪,是自在漫步,像舞者躍入舞台的第一篇樂章;第二輪,是華麗舞步,在逐漸高昂樂曲中旋轉蹬跳;第三輪,是狂歡群舞,絢爛尾聲中盡情揮灑的終章。
曲終,歸於平靜。
它們的模樣看起來與剛才大不相同。
對不甚其解的人來說儘管不能明白那些刻度代表意義,卻也不失欣賞了場視覺盛宴。
但科內莉婭差點被嚇壞了。
還以為是自己冒失碰壞了什麼東西,突然就造成一系列骨牌般無可挽救的變化。
科內莉婭尚未為婚姻盤成髻的細緻髮絲,和她嬌嫩身子就這麼貼向身旁唯一能依偎的對象。
她收緊與克勞蒂婭相勾的手臂,那隻被夾於柔軟臂肉下的手,還能清楚感受到少女形狀優美觸感柔韌的良好發育,以及撲通狂跳的心跳。
「我、我弄壞它了嗎?」科內莉婭的聲音又不自覺提高。
「沒事,那是它正常該有的樣子。」奧勒利烏斯說道,聽起來真的不以為意。
她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膽怯的視線不知要投往這些東西的主人,還是該緊盯也許下一刻又會開始運作的儀器。「……真的嗎?」
她的小鳥何時這麼膽怯了?
「別緊張,我會幫你留意。」克勞蒂婭頓了頓,「跟在我身邊。」
科內莉婭的視線定在奧勒利烏斯臉上。從他的表情得到保證,科內莉婭才放下心來,繼續往前邁進。
「奧——」
「我記得你一直想做這些⋯⋯像音樂盒一樣的天球儀。」科內莉婭想了一下,才說出正確的名詞。「你說過,這要花很多年,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但你現在成功了!學院的人一定會很崇拜你。你開心嗎?」
科內莉婭的金髮在微風中輕舞,與她身上貴族羊毛斗篷交織,無瑕裙袍優雅搖曳。
她的風采於滿月之下璀璨動人,聲音如歌地訴說著克勞蒂婭所不知的只屬於奧勒利烏斯的久遠童言。
然而,面對突如的敘舊,奧勒利烏斯沒有展現喜悅或懷念,只是凝視著科內莉婭紫色的雙眼。
那是一種處於純粹禮儀與尊重的靜謐凝視,與少女閃爍明亮如寶石的真心誠意截然不同。
「嗯,開心。」
那位學者在科內莉婭眼前轉過身去,讓克勞蒂婭在丈夫的默許下揮灑的財產之一呈現到她們眼底。
——以粗大黃銅筒為主體的裝置。
由一座厚重穩定的三腳支柱支撐著,並直直對著平台外月明星稀的夜空。
金屬筒前粗後細,頭尾內側皆裝有一片玻璃透鏡,筒身上有幾個白銅制的圈環,環上刻著長短有致的刻度。
「您贊助的成果在這。」奧勒利烏斯向克勞蒂婭說道。「我還沒想好該怎麼稱呼它。」
克勞蒂婭沒有想過。
你看。科內莉婭總是睜大眼睛,與她分享見到一切的喜悅。
但是,小鳥收起了翅膀。如此小心,連悅耳的啁啾都成了呢喃,深怕落下鳥羽,驚擾了什麼。
你本該像晴空一樣透明。然而那雙亮紫色的眼睛,此刻屬於璀璨的夜空。
「我以為你有的是時間思考,學者。」她輕聲說,「科內莉婭,你們認識多久了?」
「從小的時候⋯⋯」科內莉婭微微一愣,「奧勒利烏斯是我的義兄。」
克勞蒂婭沒搭腔,鬆開勾著科內莉婭的手臂,逕自走向精密的黃銅裝置。
「我能看嗎?」
這並不是詢問。
奧勒利烏斯意外地沒立刻同意。
儘管以克勞蒂婭和他的關係以及這晚兩位女士特意的夜行來說,奧勒利烏斯沒有什麼完美的託辭,他還是摸著面頰貌似思索。
畢竟只要他不行動,在場沒有另一人知曉如何從這管筒中窺見漫天晨星。
但才剛被克勞蒂婭放開的科內莉婭,此刻儼然遺忘不久前的戰戰兢兢,踩著幾聲清脆跫音、越過克勞蒂婭,先一步靠到她義兄身旁。
「這是什麼?」科內莉婭雙手揹在腰後問道,身子前傾微微彎下,湊上去時動作又收斂得專注而細膩,她認真查看那黃銅管中透鏡的眼神似在欣賞春天含苞的蕊。
「我們能從這看到什麼?會有像爐火燃燒的絢爛星雲、牛奶般灑落的閃亮銀河、寶珠一樣的行星,像是……金星、火星或水星嗎?」
科內莉婭什麼時候對夜空這麼了解了?
她聽起來像是為了在台上唱出動人曲子而曾花費心思將每個音節旋律都練習過無數遍的女伶。
她聽起來就像是早已為這一刻準備許久。
科內莉婭交扣在身後的白指糾纏著從肩上披撒而下的金絲髮梢。
繞得一圈又一圈。
「可以,但不是今天。」奧勒利烏斯看著克勞蒂婭,她才是他的贊助者。「妳們挑了一個最不適合觀看星空的日子。」
在他身前的少女瞬間展現了一些失落,但並未多久,再次因奧勒利烏斯接下來的話,神情又明亮起來。
「月的亮度會是阻礙,但她也很值得投以目光。」
他說道。雙眼仍然看著克勞蒂婭。
「您想看嗎?夫人。」
「倘若見不到星空的全貌,便沒什麼價值。」克勞蒂婭輕聲說,「甜蜜的月亮是維利德拉斯的情人,我不敢僭越。」
科內莉婭退縮了。她窺伺著氣氛,知道有什麼事出了差錯。而且,她似乎有想說的話,但是不確定適不適宜。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發出像是被冷空氣刺傷的聲音。「我可不可以——」
「那得問裝置的主人。」克勞蒂婭直視奧勒利烏斯,「我只不過是應邀而來的贊助人。」
科內莉婭會難過的。
克勞蒂婭不確定自己為何這麼做,也沒想好離開之後的藉口。另一方面,她並不介意奧勒利烏斯答應,不過只是想這麼說罷了。
是得來不易的自由,沖昏雷比達夫人的腦袋了嗎?
彷彿在提前安撫,她向科內莉婭微微一笑。
「您知道月亮的形象是女神吧。」
他們就這樣越過科內莉婭對話著。
「沒想到對夫人而言,能如此輕易誇口要觀看法余馬拉全貌,卻深怕僭越而不敢一睹月容。」奧勒利烏斯也勾起了微笑。
他雖然鮮少在正式社交場合出席,但像這種話語以及洞察他人的本領也並非不善。
奧勒利烏斯語畢後便切斷了與克勞蒂婭的視線交鋒,回過頭來開始教起科內莉婭要如何使用台金屬儀器。
「科內莉婭,來。」他輕喚,便低下身對著管筒內透鏡看去,一邊用手指仔細地撥轉筒身上的圈環做調整,一邊繼續道。「妳有仔細看過月亮嗎?為什麼祂身上有些地方特別明亮,有些則灰暗……那些是什麼?怎麼造成的……吶,好了。」
奧勒利烏斯抬起眼,但沒有讓出太多空間,他僅僅只是稍微側過了身,便用眼神邀請著又開始難掩興奮的科內莉婭。
啊,聰明人真難搞。
克勞蒂婭想著,腦子裡浮出好幾句下流的話語──那是賤民才會用的詞語,她以為自己不太熟悉──並控制著臉上的表情。
她的小鳥用眼神徵詢她的同意。
「當然。」她說,「科內莉婭,你高興就好。」
科內莉婭點頭,小心地湊了上去,將胸前的頭髮撥到頸後。克勞蒂婭瞄了一眼那白皙的後頸,不再看向任何人,轉而望向遙遠的星空。
任誰來看,她都是不講理的贊助人吧。可是,不管奧勒利──學者在想什麼,對她來說都無關痛癢。
只是一點刁難而已。
就這樣吧,她有的是耐心。接下來,還能發生什麼?
除了教導。
還有敘舊。
還有──
不對,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聽著逐漸無法插足的談話,還有科內莉婭的小小笑聲,克勞蒂婭扭了下脖子。
科內莉婭伸出了手,似是想招呼那學者一起看。即使方向完全不對,但克勞蒂婭偏是往前踏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
「別亂揮。」克勞蒂婭故作鎮定,「小心摸──打到別人。」
十分不假思索又突兀的介入。
科內莉婭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紅暈。
或許是夜風、或許是感奮、或許是……她和奧勒利烏斯之間的對話。
奧勒利烏斯緩慢地看了過去。
「說起來,」他也忽然突兀地說。「有些太晚了。」
他往後退開一步,讓克勞蒂婭能因他和科內莉婭之間的遠離而喘口氣。
科內莉婭露出了明顯的意猶未盡,而她的義兄很快又補了句讓她臉上盈滿期待的笑。
「等下個新月吧,屆時若方便再過來一趟。」奧勒利烏斯也朝那少女莞爾。「至於夫人,我有些話想和我的贊助者單獨談談。」
「倒是好事。」
克勞蒂婭也得承認,這是圓融的決定。
科內莉婭沒有多想。就算有所不安,也被承諾給填滿。她禮貌地致謝,接著便隨僕役離開。
接下來,該說什麼呢?在月光搭建的台階,為唐突拜訪,為有失禮儀而致歉。至於該不該撤回贊助——那是另一件事了。今天不是時候,情緒影響了一切。
無論是什麼,克勞蒂婭都想好怎麼說了。
奧勒利烏斯站在天台邊,目送著那隻金色的小鳥在下方漆黑街道被僕役護著遠去。
科內莉婭的金髮被深藍斗篷掩蓋起來後,很快就融入夜色,消失於視野。
「您看起來像是一位迫不及待作答的學生。」
他有失禮數地沒與對象相視,但這兒除了克勞蒂婭之外也沒可能對其他人說。
「我知道一般女人不會上學院。但您也不像一般的女人。」
「真沒想到,您只想談論女人的教育程度。」
此時,克勞蒂婭也不怎麼在乎禮數。她倚著牆,直視奧勒利烏斯的側臉。
「這確實是個重要的主題。」她輕率地答覆,「可惜的是,雷比達沒有投資的規劃。不管您想說什麼,都請死了這條心。」
奧勒利烏斯抬了抬眉毛。
目前發展和他預期中差不多。
克勞蒂婭用這種譏諷的方式解讀他的話擺明是刻意的。
她老早就知道奧勒利烏斯不是那種男人。
「那麼科內莉婭是您的投資嗎?」
「我對待你們的態度很像嗎,學者?」
克勞蒂婭不喜歡話題的走向——科內莉婭,他還要說出這個名字幾遍?
「科內莉婭和我之間,絕不會跟金錢扯上關係。要不進入正題,要不結束無意義的談話。」
「您和我的關係或許只有金錢,夫人。」
他們說話音量不大不小,在秋涼近冬的夜風中很容易被忽略。
「但投資並非只有金錢。」奧勒利烏斯從邊緣走了回來,繞向不久前與科內莉婭共享夜空的裝置。「時間,學習,權衡,情緒,期望。」
他用一塊羊毛布開始擦拭剛才使用的痕跡。
「然後等待回饋。」
奧勒利烏斯頓了一頓,看著柔軟布料拂拭到的東西,那比羊毛更纖細柔韌的事物。
「偶爾,我會參加學者的聚會。」
克勞蒂婭抬起一手,歡迎他說下去。她特別注意,沒讓手環碰撞任何裝置。
「在莫帝維塔,一半的學者是毫無才華的詩人,另一半則像我的丈夫,高談刻薄的闊論。學者,您是哪一種?」她說,「想要故弄玄虛,還是暗指我毫無耐心?」
「不,您很有耐心。」
奧勒利烏斯細心折起了那條羊毛布。
貴族總是能讓一切看起來這麼白壁無瑕。
「而您的眼光很高。太高了。」
他當著克勞蒂婭的面將羊毛安放在儀器旁的石案上。
「您真正器重的贊助屈指可數,那些會主動迎合的都不被您放在眼裡,您雖看似關心,卻隨時可以抽身,那是對風險的權衡得宜。」
奧勒利烏斯說的話完全不是給培養成一個家庭的母親或妻子的內容。
「但總有那麼幾個,您可能會由於過於在乎,投入超過預期,錯估市場波動做出衝動決定。尤其當那個項目看上去太完美的時候。」
科內莉婭——
「很遺憾,我不明白。學者,您不應該談論女人不該知道的事,遑論妄自指點。」克勞蒂婭迎上視線,拒絕深入思考——太危險了。「事實上,光是與您單獨談話,就有失禮儀。」
必須像平常一樣。
「受科爾內烏斯之託,照顧待嫁的女子是我的責任。」克勞蒂婭揀選著措辭,「是的,若我的關愛是一筆財產,那麼,科內莉婭確實是雷比達的投資。然而——」
必須忍耐。
「是的,身為贊助人,擁有隨時抽身的資格。雷比達只贊助體面的人物,學者。」
但她沒按捺住。
深夜露臺,滿月高懸,沒有一絲風,空氣因而凝滯,所有細節清晰可見。
兩人影子在月下被沒有交集地拉長,彼此距離看上去更遠。
「那是當然,夫人。」奧勒利烏斯頷首,大方地認同。「因此,您勢必會做出最智慧的決斷。」
他語調不疾不徐,每句話都在擺下一枚棋子。
「例如,」一手險棋。「全力支持我。」
拉特隆是種將對手逼入絕境的棋盤遊戲。
「雷比達將能對我的項目進行更多干涉,您有權利要求我拒絕任何一個科爾內烏斯再靠近這裡。」
但這次,可以是個協議和局。
「不論下個新月,或者更之後。」
只要雙方同意。
沒有人引導視線,克勞蒂婭卻望向了夜空。也許是雲朵,或者重新吹起的微風,吹動了她的心意。
湛藍的眼被星光點亮。月掩星不再是缺陷,只不過是,角度所造成的誤解。
月亮很美。
「有什麼值得干涉的?不過就是⋯⋯星空而已。」克勞蒂婭笑了出來,太遲才掩住了口,「別太傲慢了,學者。你的研究沒這麼重要。」
她絕無輕蔑之意,此刻,盯著他的眼神反倒成了讚賞。
「是我失禮在先。」克勞蒂婭抬了抬下巴,「好久不見,奧勒利烏斯。」
「我恐怕得堅持一下我的自負,夫人。這研究可是讓妳在深秋夜裡屈尊來訪。」
奧勒利烏斯語調聽上去跟開始流動的夜風一樣。
「謝謝妳。」他微微偏頭,任憑瀏海落下額前。「很高興這不是最後一次,克勞蒂婭。」
接著他又開口詢問一次,這回是個邀請。
「妳會想將月亮看得更清楚嗎?趁現在沒有星光搶走她的丰采。」
「這得花一些時間,對吧?明日早晨,恐怕會傳出我們的醜聞。」克勞蒂婭說,「想必我們都不會在乎。」
克勞蒂婭邁步,停在精密的儀器面前。
這一次,她認真欣賞了那台裝置。透鏡、管筒、圓環,還有撥筒。機械的結合。不是藝術品,卻十分美麗。
要擁有怎樣的心靈,才能打造出如此結晶?
奧勒利烏斯不只是學者而已。
克勞蒂婭微笑,在明亮的夜空之下,輕輕彎了下身。「來吧,請教我。」
「樂意之至。」奧勒利烏斯說道。
他嘴角笑意在話語吐露間不經意地流淌。
月色清輝,白色大理石天台上,兩抹曾經各走一邊的影子交織、相合。
他們對話,偶爾注視彼此。
他會貼近她不再帶刺的肩,對金絲垂落的耳畔訴說月層次分明光影下的秘密;她會在他沉穩的指不經意輕觸到細柔指尖、撥動齒刻時,靜待下一幕奧秘的編織。
誠如克勞蒂婭所言,今夜過後,或許莫帝維塔的劇場又會有新的橋段、浴場市集流傳多一份謠言。
但他們不在乎。
這一晚對月容的凝望不會被嘈雜所擾。
「克勞蒂婭。」
在他們道別時,奧勒利烏斯喊住了她。「別忘了屬於妳的物品。」
一塊曬了大半夜銀色月光的羊毛布被交到克勞蒂婭手裡。
她從奧勒利烏斯眼中讀到一絲端倪,沉默收下。
——藏紅花。他忽然說。那隻小鳥很適合藏紅花的味道。
於是優雅的身影離去,留下一片靜謐。
合上的馬車門將她從透亮月光隔絕,她的存在彷彿從此消逝。
克勞蒂婭在黑絲帷幕籠罩的陰影下,看見了一根曾在夜空飄舞的小鳥羽毛。
nerd與pervert吵架交流熱騰騰地來晚了
快來讚美克中她跟克勞有多美
來再殺她一次
我有沒有說過這一篇讓我好emo好痛苦就覺得事情怎麼變成這樣如果沒有我再說一遍
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一開始是不是「NTR這種要求從來沒聽過」
CeeXin: 我不知道反正你是我們的主線超人(只會亂講話)
此人為第一個知道D22發生什麼的人⋯⋯我現在看到指甲上的金色小鳥就開始PTSD
從知道CX在跟克中對交流時我沒有多問卻一直很期待,果然這是什麼對弈一樣的交流現場(?)
每一字一句都像經過精心布置的棋子一樣,每一子落下都是一次打探與虛實的較量,籌碼是金色小鳥的一片羽絨,她卻真如小鳥一樣的只顧天真吱啾,一來一回的步步進逼直到最後大局已定的氣定神閒,所謂NTR是什麼請在IF線再展現一次
你們好棒!!!
我好像有責任說明一下,對
關係超早牽,是我寫太慢,然後我在那之後回來這邊看到活的科內莉婭整個人很不好,接到最後我emo了一整個中午在公司大崩潰無產出。
如果你要我講心得,那就是:他⋯⋯對⋯⋯她⋯⋯他們⋯⋯現在怎麼這樣⋯⋯
最後一句我猶豫半小時才決定要不要放/放什麼,現在我要憂鬱半天了世界再見
CeeXin:
克勞可能也沒覺得被看出來就覺得沒跟我搶女人就是bro
兩個聰明人的對峙好棒⋯⋯
雖然看到活著的小鳥我也不好了
唉我自己睡醒在這邊發瘋
比起聰明人的對話我更會說,是一個心胸狹隘不停自爆情商超低的國中生跟一個很寬容的天文系研究生(或者她已經是國小生)
接到最後克勞蒂婭笑了的時候整個人超不好,他們好美可是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各自後日談的意思)猶豫了半小時決定接上最後一句話、公開這一篇後,我打開了D18-19,整個人更不好了為什麼事情變成這樣(她們的意思)
我垂死病中驚坐起(快睡著)覺得這篇叫月暈現象也很好,總之我都喜歡(還在這一篇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