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事時已經接近午夜,東京的夜生活熱鬧,街上還是有不少男男女女遊蕩,但像他們這年紀的人倒是寥寥可數,特別引人注目。渡邊湊整理了下用於遮住校服的寬大外套,轉頭關心一下身側年幼的弟弟。
「你還好嗎?我們快到家了。」
「肚子有點餓了。」
雖然這麼說,但自己的腳步依然輕盈,倒沒有想像的那麼疲勞,只是飢腸轆轆的五臟廟需要一點滋潤,搬運貨物讓他的消化系統運作快速。
他的飛行外套拉鍊只拉了三分之一,雙手插著口袋悠悠晃晃的走在湊的身後,沿路走到地下道,跳下了樓梯。骯髒腐蝕的磁磚和陰暗忽閃爍的燈光增加了陰森感,青色的地下道飄散一股污水的沼氣味道,但渡邊蓮太的心思單純,倒不覺得會出現什麼危險。
他的注意力在哥哥遞上來的巧克力。
「太好了,有巧克力又復活了。」
「這麼晚了倒是沒什麼餐廳有開,啊,記得家裡還有些麵包。」
即便每次有任務時,他都會要弟弟不用跟上,反正低危險的工作獨立執行也沒問題,但對方終究會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後,也從來不抱怨。
哪怕身為兄長他能給予的不多,像一條巧克力,一點微不足道的關心。
「地板很滑不要用跳的。」在人連著好幾階跳下時忍不住皺皺眉,他伸手扶了把人才並肩踏入地下道深處。
而就在沒走幾步路後,一股不同於潮濕霉味的氣息吸引了他的注意。「你有聞到什麼怪味嗎⋯⋯有點像血?」
他的哥哥特別穩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說難聽點太老古板了些,明明也差不了幾歲,他的童心未泯卻好像沒出生過一樣,大概是被迫成長的關係?蓮太有時候覺得挺可惜的。
他嗅了嗅氣味,難聞的腐肉味道飄散在空氣中,他認不出那是什麼氣味,但男孩已經放棄追蹤,倒是捏著鼻子想逃離這個鬼地方。
「我們還是走斑馬線吧!」他打算回到剛剛的階梯,才發現跳下的樓梯離自己與湊非常遠的距離,他瞪大了眼睛望著這神奇的景象,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走那麼遠,怎麼可能!
「哥!!我不是才剛跳下樓梯嗎!」他慌張的在原地踏步,又轉頭的同時發現不遠處有個人類正大口咬住躺下的男子,嘴上都是鮮血之外,面目猙獰的獠牙已經不像是普通人。
蓮太馬上摀住了嘴,不想觸動對方的敏感神經。
難聞的氣味不太對勁,不像是垃圾所造成的異味。渡邊湊一邊希望血腥的氣味是自己的錯覺,一邊應著弟弟的話語。
「應該是因為你最近長高了吧,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你很快就比我高了。」目光落在幾步之遙外的背影,除了臉頰還有點稚氣外,渡邊蓮太正進入了快速成長的時期,手腳拉長、力氣也變大不少。
而閒話家常在可怖的景象映入兩人眼中時戛然而止,即便蓮太馬上停止了交談,已經不像個人類的怪物低聲咆哮,下一秒就朝兩人衝過來。
「什麼⋯⋯!?」前所未見的恐懼襲上心頭,他大步往前幾步要拉著弟弟從入口離開,未料怪物搶先一步擋住去路,逼著兩人往地下道深處跑去。
這怎麼看都不是長高可以合理說明的距離,渡邊蓮太詫異的看著湊那一本正經講幹話的臉,想吐槽卻也無法開口。
看著那不成人形的怪物迅速的堵住入口的方向,被抓住的少年邁著步伐離開原地,一開始還反應不過來的他主動掙脫了兄長的手,併行離開。
「那是什麼東西?他在追著我們跑?」他不禁看向已經被吃的無法辨識面孔的臉,血腥的畫面讓他感到陣陣反胃,不認為剛剛應該要把那條巧克力吃掉。
他時不時回頭看向後方確認是否有追上,但他總能在餘光發現怪物的身影,而出口卻好像沒有盡頭似的。
「哥!我不記得這條路走這麼遠啊!」沒有停下步伐,他們在岔路一同向右走,卻發現剛剛那面目全非的屍體依然面朝自己瞧著。
好像在笑。
「白痴喔!這什麼鬼?」他往後指著屍體,想提醒湊剛剛已經跑過那個屍體了。
「不知道,那看起來不像⋯⋯。」不像人類。
沒把剩下的話語說出口,畢竟從來不信鬼神的他並不承認世界上有怪物的存在,然而這幾個日子來的新聞片段卻在此時竄入腦中:未解的命案四處發生,小道消息指出,某些屍體傷口不像是利器造成,更像是人的咬痕——
常理無法解釋的現象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威脅卻低吼著寸寸逼近,就在離他倆只剩幾步之遙時,幾枚子彈穿過沉滯的空氣,打在怪物的肩頭上。
「你們兩個!」低沈的男聲接著子彈之後出現,只見那日自稱K的男人持著槍站在不遠處,收起客套的笑容,臉上出現的是令人懾服的肅殺之氣。「快過來!」
蓮太嚇得顫抖,他不懂平日裡的養父到底又和什麼為敵,為何會認識眼前這名男子,但對方切開晦暗的地下道,就像救世主般的存在,讓年紀小的渡邊蓮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什麼東西!」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自家兄長緊急的拉到了熟悉的人身後,或許有第三人的出現,讓兄弟兩人有了口氣喘。
看著K俐落的解決眼前的怪物,俯身又像是舞蹈般的閃過每一寸攻擊,男孩皺起眉頭,拉著兄長的衣角,說:「⋯⋯老頭平常也在跟這種東西,對峙嗎?」
見原本的樓梯瞬間恢復到自己的身後,眼前的屍體卻沒有消失,怪物被男人的槍刃斬殺成細粉飄散,似乎才順利的結束。
把弟弟護在身後是出於本能,實際上食人怪物對那時的渡邊湊而言依舊是個令人嚇得不輕的存在。蓮太的疑問被擱置在空中,他姿態僵直的盯著怪物被殲滅,才重新找回語言能力。
「我⋯⋯。」「看來蒼十郎真的什麼都沒跟你說啊。」
不帶他回應,名為K的男子已經大步走了回來,看著兄弟一臉無措便了然於心,他輕嘆了口氣,將武器收回腰間,臉上沒有上次不歡而散時的怒意,只是有些無奈。
「他總說你們太小了,不過這種怪物可沒在管年紀。」目光停留在湊身上一會,又停留在蓮太身上。「有受傷嗎?」
渡邊蓮太搖著頭,比起身體上的受傷,心靈上的衝擊反而讓他更啞口無言。他擔心著哥哥的身子,所幸兄弟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一同和K離開了原地到達地面。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哪裡。」蓮太不覺得他人有辦法在毫無察覺的狀況下跟蹤兩人,自己雖然年紀小,但敏銳度沒有差到哪裡去。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K那若有似無的眼神正調整自己歪斜的手套。
「蒼十郎的要求是讓你們平安。」他沈穩有力的聲音道出真相,或許是他們年紀都還小,能看見那些東西卻無法好好處置,這時候就需要自己的協助。
「⋯⋯蒼十郎是被那種東西殺死的嗎?」他也不確定,但如果幫派裡有類似的人操控著這些怪物,那一直以來強大的蒼十郎死去也不奇怪了。
「我在觀察你們,講難聽一點就是跟蹤。」男子神色自若的回應,將手插入深色大衣的口袋裡,然後在蓮太提起養父時臉色嚴肅了些。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死法只是結果,一手策劃殺死他的人才是兇手。」
「但不管是誰,你們現在都還沒有能力去替他討公道⋯⋯而我想剛剛救了你們一命已經足夠證明我的誠意,該重新考慮我的提議了。」
黑色的眼眸安靜的燃燒,他朝兄弟靠近一步,不同於葬禮上的客套生疏,這次的態度像是命令,有著讓人不容質疑的威信。
「——加入我們,為『K』效命,只要足夠可靠,我們會提供你需要的一切。」
這次真讓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渡邊湊在男子靠近時幾乎想嘆氣,感覺自己希望弟弟遠離這一切的小小願望徹底幻滅。但他說的沒錯,孤兒沒有其他人脈,他們需要更有力的靠山,哪怕拿安危去換,他們都需要讓自己更強的途徑。
仰頭直視男子的雙眸,他沒有馬上回應,而是看向身邊的少年,低聲開口。
「你如果願意,我就願意。」
渡邊蓮太聳肩,他還在剛剛的景象驚魂未定,被兄長硬生生的拉回現實,才困惑未來的兩人是否都會這樣手無縛雞之力被這些怪物追著跑?
他和哥哥總有一天會各分東西,不可能隨時隨地都在一起。
「如果你能保障我們的安全,也有穩定的錢⋯⋯那我就去!」如果還能離開黑道那是最好的事,但蓮太沒有說出口,這是他與哥哥之間的秘密。
「我們還需要人指導。」這些東西是陌生的,在蒼十郎死後才知道這些東西似乎被老頭保護的太好,渡邊蓮太想知道更多更深的問題。
他想了想,不知道還缺什麼,只是看著湊,希望他幫忙多想一點要求。
渡邊湊一直都不覺得自己的弟弟莽撞,但此時聽少年挺直腰桿跟男子提出要求,才意識到對方似乎又比他所認知的想的更深而全面。這讓他稍稍感到放心,同時也有一點悵然。
「最重要的是。」在蓮太說完話才開口,渡邊湊仰頭看向比自己高半顆頭的男人,語調堅定。「我們不會理所當然的為了所謂『組織』獻上生命。」
「風險當然存在,但我們的傷亡不該是自然的事,不是你們隨時可以犧牲的籌碼。」
黑道團體給成員的待遇也不薄,然而代價是他們需要隨時為組織奉上一切,也許火拼,也許頂替上頭坐牢,要犧牲時間或是性命去換取。
而如今他們只剩一條命,再好的條件都不足以讓他用這去交換,即便因此無法為蒼十郎復仇,他也寧願還活著的親人平安。
「⋯⋯如果可以保證這點,你可以相信我的忠誠。」怕是語氣或姿態太過強硬,他在回答後垮下因為緊繃而聳起的肩膀,又低聲補了句。
男人將帽子帶回自己的頭上,壓下帽簷遮住了雙眼,蓮太看不清對方的表情,疑惑的朝著哥哥看去。
「行,我會呈報給上頭的。」他自顧自的轉身離開,舉起了手揮著,往反方向離去,留下了一句:「會再與你們聯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見這一幕的蓮太有些不安,未來的他們得面對這些東西,就像把靈魂交給路西法一樣,讓他沒來由的反胃。
他蹲下身子抱著肚子,想起那慘絕人寰的屍體面帶笑容看著自己,突然原地乾嘔了起來,男孩摀住嘴,難受的抓住哥哥的衣角,試圖讓自己好些。
「我想回家。」
回家,回我們的家。
條件在審視後得到了應諾,然而就此將自己與弟弟交付出去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渡邊湊還是沒有肯定的答案。
茫然的看著黑色的身影離開,直到聽見蓮太的聲音才回神。作為兄長的自覺硬是壓過了不安,他機械式的將黑髮少年攬進懷裡試圖安撫,暗暗希望對方別聽見自己焦躁的心跳。
「好。」
「我們回家。」
至少還有家,他這麼想著。
收緊了臂膀,他希望未來無論如何都還有能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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