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藥閣的會客密室,安鐫隱與白皓軒對坐桌邊,熱茶冉冉而升,細緻的白煙彷彿織成了一層淡淡的紗幕,恰好輕輕遮蔽了兩人的視線。眼下安雪尚未轉醒,安家主請白皓軒至會客室一談,言談之間,雖謂是談天,但白皓軒心中卻難免有些疑慮,對眼前那沏好的茶,他一口也不敢輕啜。
安鐫隱抿了一口茶,他神情泰然,悠然開口,聲音低沉中帶著一絲柔和:「小友來自何處?」
白皓軒摸不著頭腦的如實回答:「東域的白家。」
安家主聽完則是點頭不語。東域對他來說有些陌生,長年以來一直居住在東北的朔月鄉,幾乎未曾離開北域遊歷過。他笑了笑又繼續問道:「東域之地如何,環境如何?我未曾踏足其地。」
白皓軒淺淺一笑,誠實回應:「東域四季多雨,與此處的朔月相比,氣候迥然不同。」
安家主似乎對這種閒談頗感興趣,接連問了一些無關重要的問題,白皓軒心中漸感不解。途中多次無語尷尬,直到安家主的這番提問,他道:「小友覺得犬女如何?」
白皓軒終於忍不住,從進會客室的那刻起到現在,他第一次反問:「安家主可是有其他話要說?」
安鐫隱心虛的頷首,神情有異,他清了清嗓,開口道:「這,如果小友年紀到了,是否願意我替你牽線安排一場婚事。」
聽到這裡,白皓軒也是個明白人,安家主這是想把安雪許配給他,只因上次毒蛙出手相助之事,他不免覺得如此決策是唐突了些,若僅因一次救助之緣就草率地訂下終身大事,或許過於輕率。但安家主看中的就是白皓軒的為人以及他的能力,不論是上回的毒蛙事件還是此次捨身前來相救的舉動,讓安家主甚是欣賞。此外,安家主也看透了女兒的心思。這段時間,安雪多次派人打聽鏢局的消息,也製作了許多東西想送往鏢局,食物、小裝飾、字畫應有盡有。然而,安家主感到不解,這些東西屢次只做了一半,之後便再未動手,這些未完成的物品,或是被遺棄,或是被放置在角落。
「安家主,就直說了,晚輩將來還打算四處遊歷,對於結婚並無太多心思。感謝安家主的看重,只是皓軒的心思並不在此事上,大底似乎不太適合。」白皓軒小心翼翼的回答安家主的話。
安鐫隱也明白,此事談成的事情機率並不大,他只是想替安雪多爭取些機會罷了。沒想,安雪這才剛醒來便準備來找安家主,結果卻撞見此景,她無法理解的凝視著父親及白皓軒,兩人發現後皆是一驚,安家主欲說些什麼,可話未至,安雪已快步離開會客室。
夜色籠罩小鎮,家家戶戶暗窗以示,安雪回到府邸後一直不出房門,燭火微暗映照在房間牆上,顯得幽靜而憂鬱。兄長安銘海陪著安家主焦急地站在門外,一同勸著安雪。安雪則是悶悶地窩在床榻上,她不滿的喊道:「父親為何自作主張!女兒又沒請你那樣做!」
「小雪!為父也是替妳著想啊!」安鐫隱激動的解釋著,可安雪一點兒也不領情。
安銘海原本打算說些慰藉的話,但此刻只想出口批評白皓軒,又擔心這樣會激怒安雪,使她更難以諒解,因此作罷。至此,他也只能恨在心裡卻不敢言說。
「你們都離開!」
事實上,安雪心裡清楚,白皓軒與她是不同世界的人,也了解他的心思,他喜愛自在遨遊,怎會輕易被束縛於朔月之地。打從一開始,安雪便知道這段姻緣注定無果。但誰想,父親卻擅自插手此事,使得事態往她意料之外的方向發展,比起難過,更多的是氣惱。
此時,從窗戶細縫中悄然飄進一隻小紙雀,靜靜地飛至安雪面前。她好奇地展開,見字條上不羈而飄逸的字跡道:「猜猜我是誰?」
安雪疑惑地閱讀著字條,如此張狂的字風,會是何人。正當她陷入沈思之際,又一隻紙雀輕巧地降臨,上面寫著:「看窗外。」
閱畢,安雪緩緩走向窗邊,將紙窗打開,入冬的微風拂來,沁人心脾。只有月光照拂的夜色,不遠處,有盞微弱的燈光,輕輕描繪出某人的輪廓,那人徐徐穿梭在已漸凋謝的芒草間,窸窸窣窣的聲響逐漸清晰,只見那燈光漸漸靠近。撥開凌亂的枝葉,逐漸露出身影,映入眼簾的是提著燈的白皓軒。他開口:「我帶了些糕點,要吃嗎?」
白皓軒在窗邊停下,從兜裡拿出了精心包裹的糕點,將之交予安雪。她接過糕點,打開一看,吃驚地問道:「百絨糕?這般時節還有此點?」安雪對這款糕點情有獨鍾,因而喜形於色。其實這百絨糕是安家主尋遍了所有街坊巷弄,方才尋得百絨花粉的存貨,再特地命人下去製作。但因目前的情況,安家主難以親自交付於女兒,才特地請了白皓軒前來代為轉交。
「吃吧!」
白皓軒含笑對著安雪道,安雪亦以嫣然一笑相回。她細品眼前雪白的糕點,甜味一縷一縷的從口中縈繞開來,百絨花香在鼻腔中蔓延,原本沉悶的心情似是此糕點般,一同化開。
「關於家父所提的...還望白公子切莫掛懷,他隨口提起罷了。」安雪有些尷尬地開口解釋,她不想白皓軒誤會,或是讓對方心中有負擔,欲將此事視若無發。
然而白皓軒對於安鐫隱所言,毫不在意,因其心志堅定,志向不移。況且他到現在,仍視此事為安鐫隱單方面擅自安排,安雪因此與她父親賭氣,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無事,能理解作為父母,皆欲為自己子女著想,我還得感謝妳父親看得起我。」白皓軒詼諧地打趣道,引得安雪一陣笑。他接著說:「還有,其實這百絨糕,是妳父親為妳準備的。」
安雪聞言停下手上的動作,心中若有所思。父親長久以來一直默默關心著她,每一份美好事物都毫不保留地奉獻給她。包括此次私下找白皓軒談論嫁娶之事安雪都明白,還有現在這手中的百絨糕,全都是父親對她的關愛。安雪嚼食著手中最後一片百絨糕,默然思考,即便沒有父親的插手,結局也將如此。白皓軒就好比外頭芒草花,風起了,便會隨之離去,飛向未知的方向。
她微笑道:「明白了,明日我會找父親說話的。」
白皓軒見此景便安心的點頭,接著說:「對了,十日後我要離開了。」
「嗯?何以如此突然?」安雪微帶詫異的回答道。
白皓軒尷尬一笑:「嗯,畢竟這麼大的動靜,我們也不便在此久留。不過,主要是本家十日後有交流聽學,我要回去參加。」
安雪聽完後深吸口氣,微笑道:「嗯,知道了,那你可要專心聽課,字也要好好練啊。」
「字?我還需要練字嗎,可工整了。」白皓軒自信滿滿的樣子逗笑了安雪,而後他接著說:「至於那紙雀,妳就留著,日後有事,只需寫上,接著向外一丟,它定會飛回我家。」
「好。」安雪珍惜的摩娑手中的紙雀,她欣慰的笑道:「夜已深,白公子趕緊回去歇下吧。」
「嗯,先告辭了。」
隨著白皓軒的離去,那盞燈漸行漸遠,消失在芒草的陰影中。此時涼風吹拂,僅存的芒花被這陣風帶起,如雪片般飄散在夜空,恰巧一顆流星閃爍而過,她輕聲道:「風過山崖,拂去塵世瑣碎。自在飛翔,擁抱天地浩瀚。願來日,再度落土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