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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埋沒一切的季節再度到來,就是無情的戰火也無法抵禦。
漂泊守望的一處城鎮,靠近帝國與同盟邊界最北端的區域,同樣被這樣的深雪給覆蓋。
latest #57
 她其實喜歡盯著雪天看。

不似魔法師們揮舞魔杖時降下的魔法,也不似暴風雪那般猛烈,她喜歡看著隆冬裡,雪片落下時的模樣。

安靜、悄然,逐漸替這個季節塗抹上一層又一層,屬於它該有的銀白色彩。

這個興趣她並沒有和太多人說過,儘管她總在這麼一個普通的日子裡,特地大老遠從鷹谷跑來漂泊守望賞雪。

卸下那身屬於騎士榮譽而高貴的衣著,穿著樸素的克里斯正裹著毛絨披肩,冬陽雪天之下獨自窩坐在這座城鎮的瞭望塔上層。

葡萄色的眸直盯著眼前的大片雪景,她淺淺地交換著無聲的呼吸,白霧則鑽著她呼吸的空隙從嘴裡溢出,臉頰也染上淡淡凍紅,但這完全不影響她的興致。

──阿嚏!

幾乎是完全不影響。
  冬天是萬物休整,平靜等待生機的季節。
激昂的戰事宣傳跟殘酷的戰鬥都在雪的覆蓋下得以遏止,即使剷掉居所的積雪總是很麻煩,但里優維嘉還是相當享受平靜的冬日的。

而今天,她則有一件特別的地方想去。

前陣子拜訪庇護所時曾聽聞那位正成為鷹谷騎士的克里斯曾到訪過,庇護所的義工們欣喜的神情是在這陰鬱的前線非常少有的,藥師也的確有幾分能理解她的心情。

就跟多年前自己與她重逢時一模一樣。
調整了下總是伴隨自己的紅白圍巾,緩步爬上瞭望塔的頂層,果然,在一片銀白下玫瑰色的髮絲顯得格外清晰。

藥師控制著腳步無聲無息地來到騎士的背後,隨後輕輕點了肩膀幾下。

「這麼高的地方,只穿一件毛絨外衣是不夠的喔。」
說是這麼說,自己卻也只穿著普通的白披風跟軍裝,幾乎快跟雪景融為一體。
「又見面了,克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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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毫沒有察覺到從身後靠近的身影,克里斯還揉著有些泛紅的鼻尖,肩膀上傳來的觸覺讓她身體一僵,警戒心陡然升起。慣用手的指尖已經碰上腰後的短刃,直到雙眸辨認出來人才終於放鬆地緩和下來。

「讓您見笑、哎──」她輕嘆著氣,想著眼前的人也不是騎士團裡的人,便即時將嘴邊的話吞了回去。上仰的目光盯著藥師帶著笑意的臉龐,有些孩子氣地埋怨起來。

「就算這樣也別嚇我⋯⋯我還以為是偷襲。」雖然這確實算是另一種偷襲。

「一陣子不見,里優維嘉小姐,今天在扮演北極熊嗎?」看人身著一身雪白,她說著上次見面時的 遊戲裡的話題 ,同時把自己身上的披肩裹的更緊了些。
我哪裡像北極熊了。
一身白又是從擅長襲擊的高大生物,儘管不想承認但的確很接近。優里里優畢竟都是同一位。

「我來幫忙庇護所的,老樣子。他們跟我說你剛來過,可能會在這我就順道來看看。」

「看到曾經照顧過的孩子如今長成出色的大人他們開心的不得了,眼神都閃著光呢。」
儘管克里斯應該也感受得出來,坦白講不知庇護所的人、自己也些許帶有這種心情的。
聽見那句反問,克里斯忍不住從鼻子裡呼出輕笑,她覺得現在的里優維嘉只缺再帶上一頂帽子。

「是嗎?皮托琉斯倒是只會唸我,年輕女孩做什麼要去當騎士之類的。」笑意未減,倒是她帶來的禮物,年長的治療師還是會開心收下;如果自己現在有個老父親的話,或許就是這種感覺。

如果她現在還有的話。
也許是有些觸感傷情,克里斯縮著身子環抱起自己收攏的雙腿;像是取暖,又像是想自己把藏進毛絨絨的衣物堆裡。

她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有些不敢直視著人,重新把視線移向雪景。

「里優維嘉小姐也這麼覺得嗎?是妳的話⋯⋯會以我為傲嗎?」
「嗯。」

藥師望著雪景頷首。

回應得既簡單又短促,但對曾眼看她長大成人的自己而言,驕傲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成為騎士很辛苦嘛…我想他可能捨不得你吧。」

鷹谷騎士赫赫有名,人們總是看到其光輝的一面,但要得到這個頭銜的背後需要付出多大的犧牲是誰也想像不了的。
「本可以照著庇護所的安排進入某個行會變成職人平淡過完一生的卻選擇了充滿磨難的道路,還這麼年輕就吃了這麼多苦,為你開心之餘不捨也在所難免。」
像是皮托琉斯先生那樣的人多少也會有這樣如同老父親操心的想法吧,藥師心想。

「會回來是想趁戰事稍歇春天到來前回來見個面嗎?」
「…至少我整個冬天都在做這件事。」
 少女騎士沒有回答,她只是把自己的臉更埋進衣物中充當掩飾。
「其實我不是真正的鷹谷騎士,至少受封前還不是。」雖說在戰爭嚴峻時無論見習與否,他們一個個都只是戰場上的棋子,沒有差別。
「受封的時候,我會邀請他們過來的。」如果這真的是值得他們驕傲的事情……

聽到問話克里斯突然感到有些許的愧疚,她其實並不如藥師所說,是會那麼熱心去關切她人的性格。
「您的友人們一定很開心能夠見到您,我……也只有戰事停歇的現在可以比較自由行動了。」算不上回答的答案,不過她確實是每年的這個時節都會回來一趟。
「其他時間總是在各種地方轉呀繞的。」從這一個戰場再到下一個,「今年戰事比較頻繁,里優維嘉小姐也是一樣閒不下來吧。」
咦,原來!我也好想看看克里斯被受封的樣子!」
要是自己有被克里斯邀請就太好了!的直接問起騎士未來的邀請函有沒有自己的名。
「21歲的話還要幾年呢…應該也快了吧。」

「這年我也跟你一樣四處奔走,準確來說大戰役只有騎士谷啦…所以我很也高興能見到我的友人們。」
「因為在那之後不知道還見不見得到、
我想趁還沒開始想再見大家最後一面。」

講到這邊藥師才感受到凍到發僵的鼻子。

克里斯已經不是往日的模樣了。
當時自己總希望這樣不受命運善待的孩子再也不用經歷戰爭,可他已經是直面戰爭殘酷的人…甚至是參與其中的一員了。
長話短說,他不再是孩子。

「我是來向曾經關照過我的人一一道別的。」
「克里斯,待明年雪融之後,我們也會往鷹谷去。」
「里優維嘉小姐、要來嗎?」驚訝地抬起哞,比起參加戰役,會想要參加她的受封儀式才是讓克里斯更意外的部分;在此之前她也多少耳聞過里優維嘉所參加的集團,當然了,些許的傳聞也是。
「假設鷹谷沒有陷落……我的受封應該會在明年的夏天或初秋。」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又終於開口,雖然說不準參加的究竟會是她的受封或慰靈儀式。
 最後一面,聽著藥師闡述,她忍不住聯想到庇護所和鷹谷的百姓、自己所侍奉的家族、和那些為數不多的友人的臉龐。

就連現在這片雪景,若是被戰火燃燒也難逃在劫……即便如此,現在,城鎮依然因為被白雪覆蓋而維持著靜謐的模樣。
就好似她同樣把那些煩惱和預感,埋沒在沉默的時刻裡。

「既然有還想見面的人,那為什麼又要過來……里優維嘉小姐你們,並不需要聽令於誰吧?」
明年夏天或初秋…我知道了。
藥師只是望著前方,凝重地看著瞭望台上的街市。

說來諷刺,漂泊守望本應是戰線的最前緣,她想定居留在這的緣由正是如此…說難聽點這座城市是個巨大的軍營集結處,前線的死寂跟沉痛伴著北風吹向這裡是家常便飯。可如今戰線卻在本應遙遠穩固的後方,克里斯本應該會成為獨當一面的騎士。

戰亂本應由我們承擔。
藥師低下頭望向騎士笑了笑。
「克里斯,」
「在過去我總是守在這裡等待著我的友人凱旋、又或是友人的壞消息。」

「但現在不一樣了,」
我們會來鷹谷,讓我愛的人們在這場戰役後可以各自回家去見想見面的人。」
藥師拍了拍披肩上的紅十字紋章,這個披肩是這個冬季才開始披上的,披風與上頭的紋章也代表著藥師口中的我們

「…我還想要看到你被受封時的樣子嘛!」
 視線循著那聲輕喃笑語望去,深黯的暗紅與浮著幼綠光點的紫眸相會。她通常不會這樣多愁善感,但藥師燦爛的笑容確實讓她想起了往日──有誰也曾是這樣,會笑著,說很期待看到自己真正成為騎士受封時的模樣

 那些片段,那些話語、那些期待與欣喜,每每只是想起,就猶如被點暖了心窩,總是讓她感到既安心又無所不能。

「嗯、不一樣了。」淺笑浮現在騎士因低溫而凍紅的臉龐,「這是我以前學到的……所謂騎士,正是因為有想要守護的事物,才如此強大。」

「所以……我覺得里優維、不、你們很強大。」語畢,少女報以溫和的笑容。

「非常可靠,讓人覺得很安心。」
正想收回視線的騎士注意到了藥師披肩上的紋章,從最初見面時就有的困惑隨著克里斯憶起的過往浮上腦海。

「……那個紋章,和之前盔甲上的是同一個嗎?我不太懂紋章學。」
「嘿嘿、那太好了。」
藥師反射性的用手搓了搓鼻頭傻笑,或許也是在掩飾自己的神情。
她總是不擅長應對誇獎。

「這個啊,跟盔甲上的稍……微不一樣,但大同小異。」
「披風上的這個方形十字是新生的軍醫修會的徽章。儘管是用我的家系為名組建的,但還是做了點小巧思跟家徽區隔開。……」
藥師開始簡略說著自己的近況,冬日籌備的事、在他身邊的老兵跟血族修士、直至整個騎士團的建立過程,對著克里斯那樣正規的準騎士,里優維嘉只將鐵紅十字稱作是「軍醫修會」。

「儘管約蓋提特只剩下我一位、現在也沒有實權,我多少也該做點什麼不可。
所以我想讓這個本來應該消失的姓氏藉由鐵紅十字脫胎換骨。」

「擔下這個十字之後,我的生命就不再會是我一個人的了。」
 收斂著嘴角輕揚的弧度,更習慣傾聽而非交談的騎士就這樣默默聽著藥師闡述這些冬日的準備。

「約蓋提……」重複著詞句,怪不得以前的她會覺得這聽起來就像是貴族的姓氏,畢竟從藥師的話聽來,這確實是個本該屬於貴族的氏字。

不再只是一個人的生命。
她在這樣的日子裡總是容易回想起過去的事。
少女伸手朝著自己的腰後伸去,皮革與金屬的摩擦聲聽來只讓人感到寒顫。

「我想⋯⋯或許我能稍微懂您的意思,里優維嘉小姐。」
她閉上了眸,直到指腹碰上了金屬器皿上的紋路,熟悉的觸感帶給了她些許的安心感,再度睜眸,眼裡則帶著些許哀戚的色彩。

「我也深知,被留下來的人是什麼感受。」
「⋯⋯帝國的沒落貴族意外地多,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的笑聲很輕,彷彿幽靈正在耳畔輕語,又好似透露著一絲脆弱。
藥師跟著輕笑幾聲,隨後又抿著嘴。

  「克里斯,當時的你想告訴我的是這個嗎?」

里優維嘉坐在克里斯身旁,彎下腰看向她的雙眸。映出的葡萄色經過歲月的試煉後變得比幼時更加清澈無比。

都.賽居爾,這個姓氏是多年以後藥師才認得的,當年在寒風肆虐的庇護所時她只將克里斯視為無數不幸的孩子而已。

孩子太小不適合揮劍,所以當時的她想讓克里斯也拿起她的斧頭跟刻刀,像她曾深信的,一起創造出新的事物,而不是繼續深陷在名為命運的仇恨螺旋裡。
都.賽居爾,認得這個姓氏後自己才認知到那時自己是多麼武斷。

我只是一昧地說著我的想法,我對約蓋提的想法,可我卻從未嘗試多認識他。
  「我…不、約蓋提過往的暴行臭名昭著,在舊帝國時是這麼流傳的,所以理所應當的被滅門、被瓜分、最後被遺忘,罪有應得。」

  「那時我很討厭這個十字。
我成為藥師、我學習伐木、過上與貴族八竿子打不著的新生活,所以我那時認為完全拋棄這個十字才是正解。」
說到這裡,藥師搖了搖頭。
  「這個軍醫修會是我藉著約蓋提的頭銜才勉強組起來,說來殘酷,但假如我只是個普通人,我是不可能得到像現在空前的支持跟響應的。」
  「……。」

就這麼斷在奇怪的地方,藥師半摀著嘴,欲言又止。
不是的,克里斯一邊搖頭像是反駁,卻又什麼都沒說出口。

那時候的她只是在生氣而已。

她只是感到憤怒,自己的主張好像總是被里優維嘉以無懈可擊的理論擊倒,所以擅自覺得不甘,最後才像個孩子般胡鬧起來。

她當然也從來不知道約蓋提的事情,畢竟除了圓桌廳的貴族,她從來沒花太多時間去記憶──總是把歷史課的時間拿去花在劍術的磨練上。

在藥師話語的停頓間,克里斯重新調整了自己的坐姿,伸展著自己有些僵硬的四肢。

「那也難怪您當時會說出那種話了。」
「抱歉⋯⋯當時的我,還不太能很好的把自己想的事情說出口。」

現在也沒有比較好就是了。
「那很好啊,克里斯你那時才幾歲呢?」
「反而是太過早熟、順應著大人期待發話的孩子才令人擔心。」

他想起幼時的克里斯質問自己的模樣。
「這種事本就沒有所謂絕對的正解。」
「大人的毛病就是拉不下臉又愛面子,怎麼可以被小孩子駁倒呢。」
「現實是,不管活多久迷惘的事還是會迷惘,直到現在我都不知該怎麼看待這個十字才好。」
「可無論我怎麼埋怨,終究還是這個十字帶我到現在這個位子的。」

藥師摸著繡在自己腰包上早已黯淡的十字家徽,所以我才多少也該做點什麼不可。
克里斯.都.賽居爾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隨著她調整姿勢的動作,後腰上的短劍與皮扣間的喀擦聲作響,克里斯這才伸手取下,將短劍連同劍鞘取至身前。

繪著葡萄藤蔓,屬於克里斯.都.賽居爾,本該承襲貴族之名的繼承人所擁有的短劍。

「我想,迷惘也無妨⋯⋯無論如何,您還是一個約蓋提,這該是由您來決定的。」

「我的父親⋯⋯就是塞居爾侯爵,他也說過,貴族因領民而存在,貴族之所以能夠統治領民,正是因為他們的血肉每一分都會為了民眾而生。」

「至少在我看來,您現在的行動也已經足夠稱為一名貴族了。」
「我也是⋯⋯因為有塞居爾家族,才能坐在這裡的。」

她握緊短劍,啟唇又想將話吞回。騎士認為自己直到現在,也還是沒辦法很好地將想法吐露。

「所以直到現在,我渴望他們付出代價的想法也沒有改變。」
「賽居爾侯爵…令尊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鄉野間農民們總是將貴族講成鋪張糜爛的貪婪傢伙,能保有這種想法的貴族不知道佔了多少,總之絕對不會有約蓋提就是了。
沒想到克里斯對自己的評價也這麼高。
…嘿嘿。
這次則是搔了搔後腦勺的一頭亂髮。

「我出生的時候從前的約蓋提就被滅門了,有記憶以來就被傭兵團撿來養大。
我從沒見過自己的血親,如今除了我還真的沒人可以決定——」

「——等等、你小的時候是跟家人一起生活的嗎?」
里優維嘉確實是尚未經歷喪親之痛的人。

照顧她長大的傭兵前輩們已經戰死,儘管跟他們彼此的關係也以弟兄或是家人相比擬,但她還是認為這跟家人稍有不同。
克里斯的想法邏輯上可以理解,但她終究無法感受到相同程度的憤慨。

她從來沒有經歷過失去血親的痛。

「那樣的話我想問你一件事,聽起來很無厘頭…別笑我喔。」
有家人是什麼感覺?
「是的、有家人的感覺嗎?」眨眨眼,她不覺得這是個會被嘲笑的話題,但確實是很少見的問題:「對大多數人而言,出生就會擁有家人……應該也說不上什麼感覺吧。」

她也並不是那些大多數就是了。

「硬要描述的話……你會知道,有個地方總是你可以回去的。」
「他們是可以依靠的存在、是最了解你的人、是特別的存在、你不會質疑他們的愛和關懷。」
「就算只是單純動作或一句話,卻能擁有比誰都重要的意義。」
「我曾為了父親的讚賞而徹夜練劍,因為母親的親吻得以安眠,我也會和手足牽著手在葡萄園散步……光是這樣,就會覺得安心,認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

停頓,她幾乎要回憶起那些既溫柔又美好,一切看起來都彷彿在閃閃發光般的日子。

「我最喜歡他們了,所以,我也很想念他們。」
 她覺得自己好像太濫情,甚至說了太多太多的話,便羞澀地抿起了嘴;讓這般有些難堪的情緒隨著呼出的白霧消散在空氣中。

「其實,這幾天就是他們的忌日……但現在的我沒辦法回去圓桌廳,所以每年的這個時節我都會回到這裡,最靠近家鄉的地方。」
「……請別跟庇護所的人說,他們實在不需要過更多的忌日了。」
寒風吹拂著凌亂的髮絲,藥師露出不置可否的微妙神情。

這樣的克里斯她似乎是頭一次見到。
這次訴說的不是對帝國的憤慨、而是單純道出過去的美好還有對他們的思念…
藥師會怎麼都無法理解她,只是彼此境遇不同罷了。

但回到自己,小不點師父跟維陶塔斯前輩儘管不是血親,他們卻也大致符合克里斯形容的模樣。
儘管就差了那麼一點。

「我知道,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想你的家人要是看到現在的你也肯定會以你為傲的。」
藥師將目光停留在對方短劍上的葡萄藤裝飾,看得出克里斯是很珍視這個短劍的,隨後輕撫著腰包上幾乎掉光染料的暗紅色家徽。

我的父母的話會長什麼樣子呢……

要是我的父母看到現在自己的模樣又會怎麼想呢?
可我從沒見過他們,沒必要思考他們對自己的想法吧。


「說來慚愧,我以為生來就沒有過這樣的關係就不會因為失去而難過。」
「怎麼說,我差點就要跟全世界一樣把他們一起忘了。看待他們的方式跟克里斯你完全相反。」
 騎士又是把視線饒回手中的短劍良久,直到纏著皮革的劍柄幾乎被她的體溫給摀熱,才終於吐露出話語。

「謝謝……我也希望,他們會以我為傲。」她臉上的笑容有些虛弱,多半是因為被天寒的冷氣給帶走了太多溫度;她曾經試著想像過家人會對現在的自己說些什麼,但往往因為太過感傷而不願繼續下去。

停在這裡會比較好,她深知這個道理,並小心地重新將短劍安回原本的位置。

「每個人重視的東西本來就不同,這也只是我的看法而已。」談不上慚愧或是值得自信。
「但是如果要我忘記……」她看向自己的手,她曾被一雙同樣的小手給牽著,因而獲得救贖:「我會變得不再是我自己。」

「真正重要的事物,人是不會忘記的,至少我總是這麼相信母親的話。」
直到克里斯收起短劍之前,藥師的視線觀察著劍柄上葡萄藤蔓的雕花。

忘記的話自己便不再是自己,這把短劍的意義也跟這個有關吧?
她手上還反射出光芒的短劍跟自己早已褪色不堪的紋章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自己似乎也忘記了什麼,直到克里斯提起腦中才浮現與眼前的皚皚白雪大相逕庭的景象:

盛夏的葡萄園、造訪帝國貴族領地的自己、還有同樣有葡萄色眼眸的孩子……

手足…葡萄園…酒莊?

「我們曾經一起在葡萄園巡邏過…雖然比較像你帶著迷路的我回去。」
「那個時候你還好小好小,但是個很有精神活潑的孩子。」

好厲害,現在的你幾乎跟那時一模一樣。
 葡萄色的眸詫異地望著自己被握起的雙手,她的視線在藥師的笑容和自己的指節間來回了幾次,試圖運作腦袋咀嚼著這個第一次聽聞的情報。

之前?但她並沒有記憶自己跟里優維嘉曾經交談過,儘管藥師將其描述的再活靈活現,她同樣無法體會。騎士少女蹙著眉間,像是在努力回憶過去的記憶,獨眼又穿著盔甲的藥師應該是很難忘的印象,但她卻不曾有過這樣的記憶。

她只記得在雪夜中,被燭光給照亮的那雙紅眼。

用不了幾秒,判斷再這樣停頓非常失禮,克里斯才放棄地掛起苦笑:「對不起,我想不起來了,如您所說,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圓桌廳那帶因為土質適合,也有不少葡萄園……或許是把我跟誰搞混了嗎?」

「至少我的記憶中。確實是來到這裡後,才第一次見到里優維嘉小姐的。」

  不對。

  師傅在圓桌廳只去過那個葡萄園,照理來說不可能會搞錯的。
享譽盛名的賽居爾酒莊,在那之後師徒倆就再也沒有去過類似的地方了。

  稍微鬆開握住的雙手,由於記憶過於遙遠也讓藥師動搖了起來。

「畢竟真的好久以前了,想不起來或許才是正常的。」
藥師垂著眼,賣力從記憶碎片裡拼湊出那天的景象。

「但只有一點我能肯定的,就是圓桌廳裡首屈一指的葡萄園並不多。」

我真的把他跟誰搞混了嗎?

葡萄園、酒莊、…

「…手足?」

地點確定在賽居爾酒莊了,那代表我當年看到的並不是…

「克里斯,你剛剛有提到你的手足,對吧?」
 無音的淺笑浮上嘴角,就像是她對藥師這番話的肯定。
察覺到手裡的力道因為遲疑而稍稍放鬆,克里斯最後又是輕輕回握,這才收回了手,順道將自己被風雪給吹散的鬢髮重新收攏在耳後。

她也已經坐在這裡好一陣子了,此番出行除了為自己的哀愁傷感弔念外,自然是還有其他順道的差事得做;少女一邊思索自己接下來的行程,很自然地回答著藥師的疑惑。

「是,我還有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妹妹。」她伸手輕拍掉斗篷皮毛上沾染著的粉雪,整理到一定程度後才將兜帽給拉上。

「她的身體不太好,所以也不太出門。」
語畢,身著粗衣的騎士起身,她甚至轉了半個身子去查看身上是否還沾著點點白雪。
「我差不多要準備離開了。」
整理完畢,克里斯一邊活動著有些僵硬的筋骨,紫眸向里優維嘉稍去了詢問的視線。

「您還要再待一會嗎?」
「……」
「…………」
原來如此!

「我還要在這待著,一回去應該又會被人找上開始忙公事了。
要是有遇到其他人,可以別告訴他們我在這嗎?」

「…我要再稍微躲一下下。」
「克里斯,要是雪融之後我們還能…不,我們遇到的。」
「那時我們會盡全力幫助鷹谷的你們。」
「所以別勉強喔。」

雖然跟前文對起來不怎麼可靠。
藥師也拍了拍頭上的白雪,伸了個懶腰之後繼續坐在原位對克里斯笑了笑。

「——對了,那個、
也替我向你的妹妹問好。」
 眨眨眼,紫眸盯著眼前的雪白人影又是好一會。奇妙又讓人說不上來的感受在她心底悄悄滋生蔓延,醞釀著一股她未曾有過的念頭。克里斯想著這或許是稍早她吞下的那點酒水這時才在揮發作用也說不定。
她最後決定忽視掉腦海裡那些小小的異音。

「……我知道了。」
克里斯點頭,保密也好、不要勉強也好、包含向她的手足問好的請託她都已經收下。

「那麼,我就先行告辭了。」

循著藥師的方向微微行禮,沒有留下任何更多的告別,騎士乾脆地轉身,頭也不回地向那片銀白雪色邁出步伐。

  藥師揮揮手,在對方離開時仍望著嬌小的背影。
還在反覆咀嚼年輕騎士的話,思緒也像葡萄藤一樣蜿蜒纏繞在一起。

  夏日的跟冬日的景象兜不起來。

他們看起來相似,但在自己內心深處又有難以忽視的異樣感。
實在無法繼續追問下去,但是……

  「可以的話,希望妳不用再經歷更多了。」
里優維嘉對著遠去的背影呢喃道,

  「……我也應該加把勁才行。」
---

對了兩個月終於!辛苦了!!!

謝謝里斯中的交流!!
這次因為跟主線有關,在心境跟要怎麼好好收束的部分卡了好久,總算是圓滿對完......

讓小孩子不受戰火波及是大人的責任ㄋ...!阿姨就卡在一個「不捨讓緹雅再受戰火折磨」跟「人家也已經長大要相信人家」這樣複雜的情緒裡
帝國的沒落貴族真的意外地多,兩個人看起來相似但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能在鷹谷戰之前有聊到天太好了
Nyinmah
1 years ago
好好……
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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