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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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級律師 #木蘇里
開始木蘇里連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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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套扔回客房的床上,隨手抽了一套墨綠色的出來拿上了閣樓。
燕綏之:「……沒有別的選擇了?」
顧晏放下被子,撩起眼皮看他,鬼使神差扔出一句:「你可以試著軟磨硬泡一下。」
燕綏之:「???」
下個樓的功夫,你吃耗子藥了?
⋯⋯
顧晏已經走到玄關,準備開門出去了。他指了一下洗碗機裡裝過煎蛋的空盤,「謝謝。」
這也用得著謝? 燕大教授挑了挑眉,乾脆開了個玩笑:「對我來說,這就算軟磨硬泡了,能起點兒作用麼?」 「……」顧晏的臉色頓時精彩起來,又重新凍上。然後他就轉身走了,並且乾脆地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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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n
7 months ago
「我怎麼覺得你家實習生總在看你?」喬用悄悄話的聲音小聲說道,「你做了什麼 ?還是他想跟你做什麼?」
顧晏一口牛排嗆了一下,蹙著眉喝了一點酒。「你知道你大學輔修心理學為什麼連考三次都不合格麼?」
喬揉了揉被捅刀的胸口,嘀咕道:「可他確實從你這掃過好幾眼,而且你一個從來不插手別人事情的人,光是這一天就管他多少回了,這在我看來真的反常。」
顧晏沒答話,他修長的手指捏著玻璃杯沿,神色冷淡地晃了一下杯底淺琥珀色的酒,垂著的目光傾斜著落在酒裡。
又過了片刻,他才喝完最後一口,沉聲應了一句,「是麼?」
他沒有立刻去證實喬的話,而是不緊不慢地吃罷了晚餐,又擦了嘴角。這才在餐廳迷燦燈光的掩映下,隔著小半塊餐桌朝燕綏之看過去,又在燕綏之抬頭前,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喬莫名覺得氣氛似乎不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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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onths ago
「顧?在忙嗎?我看你一天都沒回音,我就是想問問,之前給你的那個干擾檢測門的程序對案件有幫助嗎?」
對方語速特別快,捂都來不及捂。情緒非常飽滿,咬字格外清晰。想聽不明白都不行。
正把清水遞給燕綏之的顧大律師聞聲手一滑,從容不迫地掉了一隻杯子。
光噹一聲,潑了一地涼水。燕大教授垂著目光,沉默地看著杯子屍體:「……」
顧大律師也垂著眼皮,一言不發地看著杯子屍體:「……」
兩人一脈相承,面無表情地給滿地玻璃片開追悼會。
氣氛令人窒息,說不清誰比誰尷尬,誰更需嗑一把假死藥冷靜一下。
但是老天總是這麼不盡如人意,偏偏安排了一個棒槌在旁邊叫魂——
「顧?顧你在聽嗎?誒?難不成信號不好?」對方嘀咕了一句,悉悉索索也不知道在翻什麼,過了兩秒又開始鍥而不捨,「我這裡信號沒問題啊,顧?能聽見我說話嗎?
Iven
7 months ago
顧晏終於追悼不下去了。
他「嘖」了一聲,瞥了一眼通訊屏幕上對方設定的那張傻臉,默默閉了一下眼,道:「聽見了,我這裡有點事,稍後給你撥回去。」
「啊?」對方沒反應過來,「不是,我也沒什麼大事,不用回撥,就只是問你一下那個程序軟件你試得怎麼樣?干擾成功了嗎?」
顧晏:「……」
他凍著一張俊臉,沉默了兩秒,緩緩回道:「結果挺刺激,謝謝。」
對方:「???」
然而顧晏沒有再多廢話,直接切斷了通訊。
通訊一斷,房間頓時陷入了寂靜。
這麼一來,氣氛更加令人窒息。裝了半天假死的燕大教授終於裝不下去了,他輕輕吐了一口氣,看起來更像是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的歎氣,然後抬起了眼,對上顧晏的目光。
兩人對視了片刻,好一會兒後,顧晏先偏開頭,不知是有點兒懊惱,還是單純表達眼不見為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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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en
7 months ago
「看來,我原本想跟你討論的問題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了。」燕綏之緩緩說完,停了一下,又道:「但我又有了一個新問題想問你。」
顧晏依然沒有看他,只動了動嘴皮,吐出一個字:「說。」
「暴露身份的是我,怎麼你看起來比我還尷尬。」
「……」
顧晏簡直要氣笑了。
「你把我的份都搶完了,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尷尬了。」燕大教授說著還微微笑了一下,顯得特別特別不是個東西。
某些人大概天賦異稟,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把人氣得都不知道怎麼回他,偏偏又不是什麼涉及人品道義的大事,氣歸氣,你還沒法跟他較真。
一時間,彷彿場景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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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面前如果擱上一張院長辦公桌,燕綏之身後再放上一把辦公椅,就和許多年前院長辦公室裡時常出現的一幕一模一樣。如果按照原劇本,下一秒,顧同學就該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轉身摔門走了。
他一走,燕綏之就更用不著尷尬了。
皆大歡喜,非常完美。
然而,顧晏只是捏了捏鼻樑,冷著臉沖陽台那邊的椅子一指,「過去呆著,我先把這一地玻璃收拾了。」
「怎麼不摔門了?」
某人的語氣竟然還挺遺憾。
顧晏:「……」
他癱著臉看了燕綏之片刻,涼絲絲地說:「如果沒弄錯的話,這是我的房間,我為什麼要摔門離開?」
顧同學畢業多年,年輕有為,翅膀硬了,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氣一氣就跑的冷臉學生了,還有膽子指揮老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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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訂好了?」顧晏問道。
燕綏之說:「沒訂。」
顧晏:「?」
燕綏之坦然道:「餘額只夠在我房裡加一張床,加完我現在連傘都買不起。」
「……」
顧大律師一臉空白,說不上來是被「加床」震到了,還是被「傘都買不起」震到了。
但是看起來,他有點想把傘下的人丟在暴雨裡。
燕綏之默默欣賞了一下他的臉色,終於忍不住笑起來,「行了逗你的,訂好了。不過你得給我解釋解釋,我是洪水猛獸麼,加個床你臉繃成這樣?」
顧晏目不斜視,默不作聲,走到街邊拉開車門就把某人塞了進去。
他自己在駕駛座坐定,把傘收起來放在了傘格裡,剛要發動車子,旁邊突然伸出了一隻瘦長白皙的手。
「給錢,房間訂金。托你這張烏鴉嘴的福,你的老師真的要買不起傘了。」燕綏之道。 顧晏:「……」 你怎麼不把自己也典當一票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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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onths ago
顧晏在他後一排站定,並沒有急著坐下來,而是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道:「布魯爾·曼森在,他是個極其敏感且多疑的人,你過會兒收著點。」
燕綏之了然一笑,「我當然知道。演實習生而已,伸手就來——」
他說著,身份一秒切換,在布魯爾·曼森的盯視下,對著顧晏佯裝忐忑地拍了拍心口,聲音不高不低:「怎麼辦老師,要開庭了,好緊張,說點什麼好聽的安慰我一下?」
顧晏:「……………………」
你怎麼不去戲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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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onths ago
「飽了?」顧晏見他用餐巾擦了嘴角,又伸手去拿佐餐甜酒,當即把酒杯拿到了自己面前。
「……」
餐桌是長圓形,燕綏之慣有的餐桌禮儀讓他幹不出站起來伸手去夠酒杯的事,於是他乾脆靠在椅背上沒好氣地看著顧晏,道:「一般能這麼理直氣壯管人喝酒的,要麼是父母,要麼是戀人。你打算占哪樣便宜你說說看?」
顧晏愣了一下。
他似乎沒有想到燕綏之會拋出這種問題,臉上居然閃過一絲措手不及的訝異,不過只停留了極短的一瞬就斂了回去。
這其實是一個很好回答的玩笑,以顧晏的脾性,張口就能堵回來。燕綏之在逗他之前,甚至都想過他會說什麼。
但是顧晏沒說話……他看著燕綏之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靜,沉靜之外或許有些別的什麼,只是剛漏出一星半點兒,他就已經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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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onths ago
水池的晚燈勾勒出他微垂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樑,這麼多年來,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一切如故。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燕綏之看了一會兒後突然開了口,「顧晏。」
「嗯?」顧晏的聲音在水流映襯下依然含著點兒懶意。
燕綏之翹著嘴角,玩笑似的問他:「畢業之後別的學生都晨昏定省地給我發消息,最少也有個逢年過節的問候,唯獨你一點兒音信都沒有,直接跟我斷了聯繫,為什麼?」
顧晏垂著的目光一動未動,依然仔細地清洗著手指。
就在燕綏之以為他又要跟往常一樣,碰到不好答或者太麻煩的問題就權當沒聽見,沉默著掠過去的時候,顧晏突然開了口:「因為一些很荒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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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荒唐?」燕綏之問。
聞言,顧晏動作頓了一下,兩手撐著水池邊緣轉過頭來,目光沉沉地看著他的眼睛。
燕綏之自己又笑了,他用指關節輕輕敲了一下額頭,糾正道:「不對,我為什麼會問這個,我應該問什麼荒唐想法?」
他的聲音也不高,也許是夜裡櫻桃園的氛圍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放鬆又憊懶的情緒。
這種帶著笑意的溫和語氣,總會讓人產生和他交心相談的慾望,毫無保留。
但是顧晏卻又斂回了目光,繼續沖洗著手指。
燕綏之懷疑這大概是顧晏洗手花費時間最長的一次,快到他自己那種非正常的程度了。
「你不會想聽的。」顧晏頭也不抬道。
燕綏之「嘖」了一聲,但沒有包含任何不耐煩的成分。他只是……又有了午餐時候那種被輕撓了一下的感覺,借助這種語氣表達出來,「我想不想聽我說了算數吧,怎麼你還替我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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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晏:「嗯。」
「嗯什麼?」燕綏之哭笑不得,「打算把法庭上拿捏心理的那套用在自己老師身上?」
「現在我是名義上的老師。」顧晏說。
可能他低沉的嗓音太適合櫻桃園的夜色了,頂嘴頂得燕綏之一點兒也氣不起來。
他瞇著眼琢磨了片刻,道:「我總覺得我問第一句的時候,你是打算回答的。後來多說了一句……你就改主意了?」
顧晏終於站直了身體,抽了一張除菌紙擦著手上的水跡,輕輕的水流聲隨著他的動作停下。他腳尖一動,轉過身來。這麼一來,就燕綏之成了面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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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故意掐的?」
燕綏之,「……不是。」
「那現在怎麼辦?」
「哄吧。」燕綏之笑了一下。
喬的表情頓時變得特別精彩。
他頂著一副活見鬼的模樣,眨了眨眼道:「老實說,我這輩子頭一回聽說有人要去哄他,我能跟著看一眼麼?」
燕綏之:「……老實說,我這輩子也是頭一回哄人。」
喬立刻改口,「那算了,我還是不看了,以免傷及無辜。」
他說著,拍了拍燕綏之的肩膀,一副長輩樣,語重心長地道:「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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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之想了想給他回到:「對了,洛克幫我找到了新公寓,我剛才簽了一個短期協議,這兩天會搬。」
畢竟他住在那裡會給顧晏添麻煩,儘管顧晏本人不在意,但是燕綏之卻不能拿他的前途亂開玩笑。
只是這一回,等了很久,顧晏的消息都沒有再回復過來。

第82章 感染(三)
顧晏不高興了。
並非是生氣的那種不高興,而是另一種更複雜更難以描述的情緒……
燕綏之看著毫無動靜的通訊器,幾乎能想像顧晏會怎樣輕蹙一下眉,又很快鬆開,恢復成平日裡一貫極度平靜的模樣,然後沉默下去……
這些他都知道。即便隔著通訊器和飛梭機越來越遠的距離,他也能感覺到顧晏的情緒。
但是這次怎麼哄呢?
燕大教授有點兒發愁,他靠著辦公椅柔軟的皮質椅背,支著下巴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歎了口氣,出門去茶水室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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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之沉默片刻,彎腰掀起常青竹舒展的枝葉看了一眼,發現青竹根部往上果然有了一點兒蔫爛的痕跡,據他以往豐富的禍禍經驗來看,這常青竹可能快要被他澆死了。
「……」
燕大教授僵硬片刻,立刻做了壞事般收回手,扭頭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顧晏要被他氣跑了,顧晏的竹子也要被他弄死了。
燕綏之更愁了,覺得自己可能注定要跟薄荷精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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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燕綏之的行李箱,買的時候還是他看著付的錢,平時只要不出差,行李箱都收在一樓的立櫃裡,這會兒放在這邊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他已經收拾好了行李,隨時都有可能搬出去。
也許是今晚,也許是明早。
他可能就在等自己這個房主人回來,打一聲招呼就走。
顧晏站在樓梯口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發燒會讓人藏不住心情,有那麼一瞬,他甚至想……乾脆去把箱子拆開,把裡面的東西放回閣樓,再把箱子收進立櫃。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他不是第一年認識燕綏之,那人做什麼事情都不喜歡別人插手,更不喜歡別人替他改變決定。也沒什麼人有資格替他改變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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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檢測結果不好呢?如果顧晏真的不小心感染了,被送去醫院隔離,經受治療過程中常有的危險期時……他會在幹什麼?
可能在等那位黑市身份不明的醫生?
可能正拎著行李去新公寓?
可能在律所應付洛克他們幾個年輕人的閒聊?
然後放心地以為顧晏仍然在談判……
儘管這只是事後的假想,而這假想已經不可能成真了,但燕綏之依然很不舒服。
只要想到這種可能在幾個小時前真的存在過,他就非常不舒服。
他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裡站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後怕」,而在這之前,他甚至從來沒在自己身上體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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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之愣了一下。
因為之前一直在屋外的緣故,他的手很涼,顧晏的手指卻很燙。
燕綏之任他抓了一會兒,等他緩過那陣剛起床的勁,才出聲問道:「怎麼了?」
顧晏另一隻手揉按著太陽穴,片刻之後啞著聲音問道:「去哪……」
燕綏之垂著目光看他,心裡又被惱人的東西撓了一下,說不上來是有點癢還是有點刺,「去廚房,給你把藥拿上來。」
「……我是說,拿著圍巾去哪?」
燕綏之這才想起手裡還有圍巾,頓時失笑道:「去閣樓找衣架掛起來。」
顧晏微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可能弄錯了什麼。他揉捏著眉心,房間裡一時間安靜極了。他沒有鬆手,而對方也沒有把手抽回去。
這在燕綏之身上是極為少見的,以至於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他是默許且縱容的。只是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病人的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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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最終,燕綏之還是晃了晃被他抓著的手指,玩笑似的提醒了一句,「顧同學,樓下的粥要糊了。」
顧晏:「……抱歉。」
他鬆開了手,微燙的體溫從燕綏之指尖撤去,涼意重新包裹上來。
直到下了樓,把藥盒拆開,燕綏之心裡都泛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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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之正站在砂石鍋旁,一手插著西褲口袋,一手用瓷勺順時針輕攪著愈漸濃稠的米粥。聞言沒有去戳穿什麼,而是道:「下回再碰到什麼,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尤其壞消息,別藏著掖著……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希望我能盡早知道。」
過了一會兒,顧晏含糊地應了一句,「嗯。」
「嗯什麼。」燕綏之轉過頭來,「說實話,你在這方面不太有信譽,現在清醒一點兒沒?去把光腦拿來寫個保證協議,這樣才顯得沒那麼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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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新接了一杯熱水,倚靠著琉璃台,看著燕綏之瘦白的手指攪動著瓷勺,沉聲問道:「什麼時候走?」
燕綏之笑了一下,轉過頭來沒好氣地問道:「你這麼急著趕我出去?」
「沒有。」
「沒有你十分鐘問我兩回?」
顧晏垂下目光,一時間沒說話。
燕綏之以為他被這句堵得啞口無言,又悶回去的時候,他突然開了口——
「我不問,你就不走了麼?」
微啞的聲音低而沉,明明很平靜,卻莫名讓人有點觸動。就像是給你填了一罐濃醇的酒,矜驕地封得嚴嚴實實,卻在不經意間透出了一條縫隙。
燕綏之活了四十三年,衝動的、豐沛的、誇張的表達見得太多,總是兜頭蓋臉來勢洶洶,好像不撬開一條縫找到一點回應就不會罷休。他兜著圈子客客氣氣地避讓了那麼多年,到頭來最吃的居然是顧晏這一套。
他攪著粥的手停了一會兒,抬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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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晏的眸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比什麼都輕……又比什麼都沉。
在他身後,隔著客廳柔軟的地毯,幾米之外是那片透明的玻璃牆,牆外八棵新種的燈松在夜風中簌簌搖晃,一部分燈松蟲適應了新環境,零星地冒了出來,繞著散發冷香的燈松針葉上下飛舞,像是散落在暗夜中細碎的星火。
燕綏之朝那邊掃了一眼,似乎是歎了一口氣,輕聲道:「顧晏。」
「嗯。」
「你托喬弄的燈松,今天送到了。」
「看到了。」
燕綏之收回目光看向他,「我聽菲茲說,你其實不那麼喜歡燈松。」
顧晏頓了一會兒,淡淡道:「……不是特別喜歡。」「那麼……等我搬走了,這些燈松是不是沒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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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之問完,笑了一下,狀似隨意地說:「我跟房東簽了一個試住協議,原本打算等你回來打聲招呼再過去,後來打算等你燒退了,明天再走。現在這些燈松被運過來,我只好再改一下主意。所以,你不問的話,我可能真的就不走了。」
燕綏之說著,把手裡的瓷勺擱下,又不緊不慢地拿了一塊軟巾墊手,把砂石鍋蓋子蓋上。
米粥汩汩的微沸聲被悶進了蓋中,窗外的夜風聲依稀可聞,星星點點的螢光繞著燈松飛舞,溫黃的落地燈鋪散在大片柔軟的地毯上。
屋內溫暖而安逸。
顧晏就這麼靠在他身邊的琉璃台上,握著玻璃杯,看著他有條不紊地做著事情,然後沉沉開了口,「不知道是不是發燒頭腦不清醒的緣故,你讓我產生了一點誤解。」「什麼誤解?」燕綏之頭也沒抬,依然在忙。
「……誤以為我可以說一些荒謬的話,或是做一些唐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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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之停了手,終於轉頭看向他,挑眉道:「比如?」
顧晏垂著目光看著他,突然用食指關節輕抵了一下他的下巴,「比如這樣。」
襯衫因為這個動作在腰側彎出兩條皺褶,他微偏著低下頭,吻在燕綏之的嘴角。 即便在這種時候,顧晏也依然是克制的。
他甚至沒忘記自己還在發燒,會有傳染的可能,所以觸碰只止於嘴角。
他還給人留有餘地,如果真的是抗拒且排斥的,這一夜可以權當無話,第二天清早要離開的人依然可以拎著行李離他遠遠的。
他連台階都給對方鋪好了……
但在這種極度的克制之下,他輕吻完,微微讓開毫釐,眸光從半闔的眼中投落下來,看著燕綏之的鼻尖和嘴唇,停了片刻,又在嘴角觸碰了一下。
像是試圖壓抑卻最終沒能按捺住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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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克制和衝動交織的矛盾莫名動人,至少對燕綏之而言是這樣。
就像是有人在心臟的尖瓣頂上伸指一掐,說不上來是輕還是重,卻在瞬間,滿溢出萬般滋味來。
他曾經碰到那些熱烈情感時,總能找到無數種方式去拒絕,帶著玩笑舉重若輕,甚至能讓對方在出口之前就自己將話嚥回去。但不論是什麼方式,本質永遠繞不開兩種理由——要麼是一時衝動作祟,要麼是因為把他想得太好。
但這兩種在顧晏身上根本不適用,他絕不會是衝動作祟一時興起,也從沒有片面地把他想得太好。
很奇怪,顧晏剛好是這兩者的反面。
更奇怪,燕綏之甚至根本沒有去想什麼拒絕的理由和方式……
他只是愣了片刻,抬手摸了一下沾了顧晏體溫的嘴角,又垂下目光看著指尖,摩挲著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啞然失笑:「這就是你上次說過的……荒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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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學生時代裡壓抑的、沉默的、青籐蔓草般無聲瘋長又無疾而終的情感;那些在辦公室的窗玻璃旁、桌角的陽光裡、陽台煌煌的城市燈火中悄悄冒頭的荒謬心思,在橫跨過十年漫長的時光後,就交付在了這樣一個簡單又平靜的音節裡。
顧晏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燈松和飛舞的漫漫螢火依然在夜色下搖曳。
這其實是他未曾料想的,當初讓喬幫忙的時候,他其實忘了燕綏之只是暫住,終究是要搬出去的。他更沒有想到燈松被送來的時間這麼巧……
如果不是因為他出差讓燕綏之多等了一天,如果不是因為發燒打亂了對方的計劃,這些燈松種下的時候,燕綏之可能已經不在這裡了。
他可能會一個人坐在偌大的客廳裡,和光腦中堆積如山的文件默然相對,然後偶爾在休息的間隙,抬頭看到那些無聲的螢火……
但這是他自己的事,不應該成為別人或走或留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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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晏的目光重新落在燕綏之身上,「我吃過藥了,燒很快會退,那些燈松種在庭院裡也並不礙事,這些都不用在意。」
他替燕綏之把這些蕪雜的干擾因素都劃掉,然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沉沉開口道:「但是我可能比當初還要荒唐一些……」
「……所以,你還走麼?」
燕綏之看著他,片刻之後出聲道:「我的行李箱其實已經收拾好了。」
「……另外,雖然現在看起來不太像,但我依然是你曾經的老師。」
顧晏「嗯」了一聲。
「因為一些……緣故,我其實從沒有想像過,自己跟某個人發展更為親密的關係會是什麼情形。」燕綏之斟酌著,「遑論對方還是我帶過的學生。」
顧晏垂著目光,他穿著襯衣長褲,靠在琉璃台旁,就像在安靜地聽著某個卷宗細節。眼睫在下方投了一片陰影,即便站在他面前也看不清他的眼神,所以也不會給說話的人帶來什麼心理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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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綏之看著他隱在陰影裡的眼睛,思忖了片刻,終於繼續道:「……但是很奇怪,我現在居然覺得這是一件令人心動的事情。」
顧晏愣了片刻,而後猛地抬眼,烏沉沉的眸子一轉不轉地看著他。
燕綏之任他看了一會兒,又偏開頭翹著嘴角有些無奈道:「別看,不走了。去餐桌邊坐著,粥真的要糊了。」
這種時候,誰還管粥?
但是燕大教授又緊跟著補了一句,「熬了一個小時,真糊了我肯定就氣走了,畢竟這是你的房子,也不能把你氣跑是不是?」
說完他還半真不假地咕噥道:「燒一點沒退,淨來廚房搗亂。」
顧晏:「……」
什麼氣氛,全被要糊不糊的粥和某人這張嘴攪和沒了。
顧晏感覺自己的發燒可能又重了一點。
不過這也確實提醒了他,畢竟他還在生病,別自己沒好還傳染給別人。
粥隱約散出一絲糊味的時候,顧晏順從地從廚房出去了。
Iven
7 months ago
他身材挺拔,這樣微微側身時,襯衫牽拉出來的褶皺剛好能勾勒出手臂和腰腹間恰到好處的肌肉弧度,實在賞心悅目。
「這位顧同學。」燕綏之乾脆倚著門上下掃了一眼,噙著笑意明知故問:「你什麼時候偷偷收了我的行李箱?」
「……」顧大律師把玻璃杯擱在床頭櫃,一臉平靜地矢口否認:「沒有。」
「不是你,它難道是長了腳自己蹦上來的?」
顧晏淡淡道:「沒有偷偷,順手。」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了臥室門邊。
不過燕綏之本來也只是來逗他一句,沒什麼別的要說的,所以衝他抬了抬下巴道:「行了,洗漱一下趕緊睡吧,我上去了。」
顧晏垂著的手指微微抬了一下,似乎想做點什麼或者說點什麼,但是又略帶顧忌地收了回去。事實上這一整晚,他都是這樣,說話的時候會刻意微偏一點角度,哪怕在最衝動的時候,他都有注意到避免把發燒感冒傳染給燕綏之。
Iven
7 months ago
簡簡單單兩個字,燕綏之的目光卻動了一下,似乎有一瞬間的出神。
也許是顧晏臥室裡的燈光不太明亮,暗得剛剛好,也許種種細節讓人心癢之餘又有些別的說不上來的滋味,也許是因為那一句很多年沒聽人說過的晚安……
燕綏之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彎著眼睛衝他招了招手,「低頭,有話問你。」
顧晏按著門框下意識微微低頭。
燕綏之道:「我可能不太擅長,將就著吧。」
「什麼?」顧晏沒反應過來,疑問了一聲。
話音剛落,燕綏之就湊過去吻了他一下……
「你的老師體質還行,不至於這樣就被傳染。」燕綏之說話的時候,呼吸輕落在顧晏唇邊,掃得人有些不耐。
顧晏微微偏開頭,下一秒又轉回來,拇指摩挲著他的下唇,呼吸交纏,然後更深地吻了下去。
Iven
7 months ago
昨天夜裡信誓旦旦說自己體質好得很的燕大教授,今天起床就被啪啪打了臉,儼然有了感冒的徵兆,原因自然不必說。
偏偏菲茲小姐一臉訝異,哪壺不開提哪壺,「你怎麼好好地也感冒了?」
燕綏之說話帶著輕微的鼻音,聽起來懶懶的,「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昨晚逗貓被咬了一下吧。」
菲茲小姐:「真的麼?那得趕緊去打針啊。」
顧大律師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癱了臉。
燕綏之餘光瞥到,又要笑不笑地沖菲茲道:「假的,開個玩笑,只是不小心著了涼。」
薄荷糖涼氣沖頭,效果立竿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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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晏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頓住步子,朝那盆無辜喪生的常青竹瞥了一眼,「轉移話題,還是想算舊賬?」
燕綏之「嘖」了一聲,心說昨晚的顧同學多討人喜歡,百般克制卻又有一點點纏人,怕傳染催他上樓早點睡,但又抱著胳膊倚著門目光沉沉地送他。
就連今早他下樓打了第一個噴嚏,顯露出感冒徵兆的時候,顧晏的反應也格外有意思——一臉穩重地翻了半分鐘藥盒,然後默不作聲地掩住了額角開始自我反省。
燕綏之在旁邊看得忍俊不禁。
他雖然當慣了大尾巴狼,但早上睜眼的時候,其實還是有點兒不自在的。然而顧大律師的一系列反應解救了他,以至於他那點兒不自在只存在了不到半個小時,意思了一下,就煙消雲散。那之後直到來律所,他都熱衷於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逗顧晏。
Iven
7 months ago
事實上這件事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很熟練了,沒想到十年之後居然變本加厲。
唯一的區別在於顧同學已經不會再被氣跑了。
他要笑不笑地沖顧晏道:「你怎麼見了太陽光就變臉,居然懷疑起我的動機了,我只是對你的想法有點好奇。」
燕綏之說著停了片刻,又坦然地笑了笑:「事實上我對你的很多事情都抱有好奇心。」
這樣的想法在他身上大概是破天荒頭一回。
他其實從來都是不容易親近的,永遠遊走在所有人的安全距離之外,不給別人進入他生活的機會,也從不去過分涉足別人的生活。
「不用解釋你有什麼樣的想法,因為人們的想法總有分歧,只要你覺得是值得的,以後記起來也不會後悔,就可以去試試看……」這是他以前常說的話。顧晏也曾經是聽眾之一。
但現在卻不同了,他就像進入了一塊專門為他留了門的屬地,適應了一圈後,終於開始主動親近人了。
Iven
7 months ago
偏偏那時候他剛意識到自己對燕綏之抱有一些荒謬的想法,對他的每一句話都看得異常重。
燕綏之聯想到顧晏之前的回答,瞭然地點了點頭,神色微動:「所以一畢業,你就抱著某些不那麼正經的心思,順勢被我徹底氣跑,再沒有過音訊?」
顧晏:「……」
「不過……」燕綏之又忽地笑了,「我很高興。」
「為什麼高興?」顧晏看著他。
「因為你絕不是那種為了心安理得,扭曲理念去盲目迎合現實的人。」燕綏之道,「我的學生,這點我還是知道的。」
事實上,在後來近十年的時間裡,被打磨得越來越沉穩成熟的顧晏其實是感謝當初那個舊案的,如果不是那段近乎於自我折磨的論證和分析,他很可能要花費更久的時間才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燕綏之看著顧晏,眼裡含著明亮的笑意。
Iven
7 months ago
這是他一度非常欣賞的學生,在經歷了這麼多年的現實磨礪後,依然內心強大,正直純粹。
討人喜歡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燕大教授是個嘴欠的,他聽完這些,又忍不住逗了顧晏一句,「現在呢?」
顧晏:「嗯?」
「你現在覺得跟我的理念還合得來麼?」燕綏之好整以暇地問道,「你好好回答。」
「……」
什麼叫好好回答?
「要是不太合呢?」顧晏眸光一動,反問道。
燕大教授笑瞇瞇地說:「那就不妙了,我說不定要先澆死你庭院裡那一片花花草草,再去看看還有沒有誰要跟我發展發展親近關係,畢竟理念不合是個大事。」
「……」
十年前,某些人這麼半真不假氣人的時候,顧晏會摔門就跑。 但現在不同了,這是他的辦公室,他不用跑。把某些人趕出去,他又不忍心。
Iven
7 months ago
唯一的辦法,只有封口。
所以五分鐘後,當菲茲小姐帶著新到賬的委託報酬來敲門時,嘴欠的燕大教授正被抵在門裡,吻得根本沒有應聲的餘地。
他用拇指抵了抵顧晏線條好看的下頜,略微分開一些,瞇著眼低聲說:「你跟我說說,過會兒萬一被看出來了,怎麼解釋?嗯?辦公室是讓你幹正事的地方,你淨幹些不尊師重道的勾當。」
————
因為雙唇被掩在口罩後面,他的聲音顯得悶悶的,又帶著一點兒感冒的鼻音,聽起來比平日還要溫和一些。
以至於菲茲根本沒多想就被他的解釋完全說服,恍然大悟地跟著點頭:「哦——那倒是,畢竟辦公室門一關就是個密閉空間,就算沒什麼接觸也很容易中招的。」
「……」
剛剛才過度接觸完的兩人衣冠楚楚,不動聲色地看著自己面前的文件資料。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脈相承。
Iven
7 months ago
菲茲小姐的轉賬效率,在來南十字的第一天燕綏之就見識過了。所以他根本沒看資產卡,就直接要在文件末尾簽字。
還沒落筆。
顧大律師先咳了一聲。
菲茲小姐:「???」
顧晏一臉平靜,頭也不抬地翻了一頁文件,「沒事,嗓子不舒服。」
「下回你咳早一點……」
這是上一次差點簽錯名時,燕綏之胡亂扣鍋說的話,沒想到顧晏居然真的記住了,還一本正經地配合了一回。
燕綏之龍飛鳳舞地簽上「阮野」大名,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也真是遲鈍,以前只覺得顧同學生氣的時候好玩,怎麼沒發現他聽話的時候也這麼有意思呢。
Iven
7 months ago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希望我越順利越好?」
燕綏之挑起眉,斟酌了一下,嘴欠道:「大概是……出於一種長輩的關愛吧。」
「……」
顧大律師面無表情收回那杯咖啡,轉頭就走。
「誒——別跑!」燕綏之彎著眼睛伸手抓住他,「過會兒陪我去一個地方。」

第93章 藍眼睛(一)
獨來獨往慣了的燕大教授主動拽人陪,再加上那雙彎起來的眼睛……
這比什麼哄人方式都有用。
能拒絕的人也許有,但肯定不姓顧。
所以簡簡單單一句話,某人不僅把那杯咖啡重新騙到手,還給薄荷精捋順了葉子。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當然聽得出來,他其實是在幫忙轉移話題。
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冷冷淡淡,卻又比誰都溫柔細心。
「顧晏。」
「嗯。」
其實我並不介意跟你說那些事,包括父母,包括私人生活,以及很多有趣或無聊的往事。燕綏之在心裡想。
但這想法冒出頭的時候他自己其實也很詫異,他以為那些針對外人的固有習慣需要一個緩衝期,才能慢慢把顧晏從裡面摘出來成為例外。
沒想到居然不需要。
不過話題都已經轉了,再主動提起又有些太刻意了,畢竟以後有的是聊天的時間。燕綏之想了想,沒有辜負顧晏悄無聲息的細心,噙著笑說:「哄你來這裡,當然不是來看小廣告的。」
什麼叫哄?
顧晏涼涼地瞥了他一眼。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朝顧晏看了一眼,又輕飄飄地收回視線,莞爾道:「就是指沒有女朋友,但可能……有了個男朋友。」

第96章 當事人
房東好半天沒說話,估計是遭了雷劈。
燕綏之等了一會兒,只等到了突如其來的忙音——萬年光棍二話不說切斷了通訊,看來刺激不小。
燕大教授挑起眉,看著智能機的通訊結束界面,有點哭笑不得。
沙沙的腳步聲順著地毯響過來,一片影子投落下來。
燕綏之坐在床邊,不緊不慢地給房東發了一條信息,嘴裡卻說著:「你把我的房東氣走了。」
「……」
什麼叫惡人先告狀,這就是了。
發完客客氣氣的信息,燕綏之好整以暇地抬起頭。顧晏站在他面前,彎腰把那杯水擱在了他的床頭櫃上,又兩手插著口袋重新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垂著眸光問:「什麼叫可能?」
Iven
7 months ago
「你聽了半天就聽見這兩個字?」燕綏之說著,又踢了踢顧晏的拖鞋,「別站這麼高,占誰便宜?」
這話就很不講道理了,畢竟顧律師本來就長這麼高,除非鋸腿,不然矮不下來。
但這會兒的顧晏異常聽話,大概是剛才那句「男朋友」的作用。他朝腳邊瞥了一眼,沒有讓開,一邊任燕綏之玩笑似的踢兩下,一邊順從地彎下腰,在燕綏之唇邊吻了一下,不依不饒地問:「為什麼是可能?」
「因為男朋友這種稱呼有點……」燕綏之頓了一下,斟酌著挑了個用詞,「奇怪。」
顧晏始終插著口袋彎著腰,雙唇離得很近,聽完又吻了一下,低聲道:「哪裡奇怪?」
他就這麼一下接一下地啄吻著,每吻一下就用他那一貫冷淡的嗓音問一句。
燕綏之被弄得很癢,又有點好笑。「男朋友」這種稱呼他倒是不排斥,只是沒想過會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挺新奇的,也挺有意思。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過了嘴上的癮,又趕緊擼了兩把薄荷葉子算作安撫,「還以為你又要被我氣跑了。」
顧晏看著他,低低沉沉地「嗯」了一聲,「我也這麼以為……但是腳不想動。」
「那就不動,這是你的房子。」
顧晏卻說:「這是你的房間。」
燕綏之愣了一下。
「你有權要求任何一個人從這裡出去。」顧晏說,「包括我。」
他希望燕綏之能試著把這裡當成一處歸屬,不受限制,不受打擾,想獨處時可以理直氣壯將任何人拒之門外,也不用礙於任何原因四處輾轉搬來搬去。
顧晏的聲音沉緩如水,明明說得很平靜,卻讓燕綏之心裡倏然一軟。
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平日裡混賬話玩笑話從沒少說,好像碰上什麼他都能應接自如,但真到了有些時候,他卻嘴拙起來,總也找不到合適的詞。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看了顧晏好一會兒,忽然帶著笑意輕歎了一口氣,「我上一回這樣找不到詞,還是十來歲過生日的時候。」
父母十幾年如一日地說著溫柔的祝福,他也十幾年如一日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去匹配,最終只能佯裝隨意地回一句「放心」或是「沒問題」。
但對著顧晏,這樣的回答又太過隨意了。
「我好像撞了個大運。」他說著,伸手摸了摸顧晏的唇角。
「不會。」顧晏抓住他的手指,忍不住吻過去,低聲道:「我有所圖的。」
他當然不是什麼無慾無求的聖人,他其實很貪心。
在習慣一個朝夕相處的戀人之前,他希望燕綏之能先習慣這個歸屬地,就像習慣一個家。這樣,如果以後碰到摩擦或分歧,燕綏之想到的會是回到自己房間,而不是離開這裡。
這並不是簡簡單單回答一句「好」就能達到。
但剛好,他有足夠的克制力和耐心。
燈光曖昧,糾葛間很容易意亂情迷。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瞇起眼睛,呼吸有些亂,他感覺顧晏撤開一些,鼻尖抵著他的脖頸肩窩,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剛剛還篤信的克制力和耐心,轉眼就要兜不住了。
他在燕綏之嘴角碰了一下,低聲說了句「晚安」,又抬手替燕綏之把房間的燈關掉,起身就走。乍一看背影依然挺拔淡定,但腳步聲明顯比平日快一些。
就這樣,還不忘幫燕綏之把房間門掩上。
「……」
樓梯燈消失在門外,房間內徹底黑下來,只有庭院裡地燈從窗下映上來,隔著窗簾,在屋內投下一層薄薄的光。
燕綏之靠在床頭,在黑暗中坐了好一會兒,呼吸才重新變得輕緩平靜。
他看著門的方向,聽著沙沙的腳步順著樓梯下去,越來越隱約,忽然有點好笑。
急急忙忙的,有鬼追你嗎?
他心想。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跟他並肩站著,就算不轉頭,也能感覺到顧晏正盯著他,可能還想訓人。他頂著那束目光熬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繃住,抬手摀住了顧晏的眼睛,「好了好了,別看了,吃不消了。」
他笑了一下,原本想再開個玩笑把話題帶過去,逗顧晏兩句。但臨到開口,又驀地想起以前那些小事,諸如那套被塞進櫃子的黑色被子,還有死活送不出手的白色安息花。
於是他又忽然覺得,如果真開玩笑,就有點太辜負眼前這個會為他擔心的人了。
好在這個時間段基因大樓不忙,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放心哄。
「下回不這麼說話了,別瞪我。」燕綏之溫和地笑了笑,又道,「不信的話,晚上回去我可以擬個保證協議。」
顧晏原本正要把他的手拿開,聞言握著他的手腕沒動。
燕綏之又道:「我也很怕感染,這病毒傳染性那麼強,我要是感染了,你也跑不掉。」
Iven
7 months ago
這話不知道那一句戳準了顧晏的脾氣,燕綏之感覺他的手指力道鬆了一些。
又過了片刻,顧晏薄而好看的嘴唇動了動,說:「我跑什麼。」
「重點放錯了。」燕綏之沒好氣道:「你既然沒感染,我天天跟你鬼混在一起,怎麼會有感染的可能?」
顧晏:「……」
這話就說很不講理了,鬼混在哪裡?
但燕綏之沒管,繼續安撫:「我倒覺得,有可能是之前的基因修正對結果起了干擾。」
這種猜想聽起來倒是有幾分依據。
事實上,顧晏原本也是這樣猜想的,只不過……關心則亂。
Iven
7 months ago
「怎麼不說你還在洗澡。」
「洗完了。」顧晏把智能機轉了一圈戴好,彎腰從床上撈起一件上衣,
動作間,腰腹的肌肉繃得更漂亮了。
他把衛浴間裡沒散的水汽一起帶了出來,儘管他站著沒動,那股溫熱潮濕的水汽依然撲到了門口。
燕綏之靠在門邊瞇起了眼,像是被熱風撩到的貓。
他忽然覺得顧同學大概是故意的,企圖以美色相誘騙他當昏君。
但他同時又覺得訝異,畢竟要是在幾年前,有人跟他說他「色相」這種東西能在他身上起作用,他恐怕會面上淺笑心裡譏嘲地敬對方一杯紅酒——
說醉話呢。
沒想到這會兒居然真的有用。
昏庸潛質被勾出尖的那一瞬間,自救心理倏然佔了上風。於是燕大教授就來二樓門口轉了囫圇,在顧晏拎著上衣要往這邊走的時候,轉頭就把門關上了,然後腳步匆匆上了樓。
Iven
7 months ago
重新靠回床頭的時候,燕綏之回味了一下剛才條件反射似的舉動,又有點哭笑不得。
白長這麼多歲,出息?
這大概是燕大教授生平頭一回這麼懟自己。
樓下主臥半天沒動靜,不知道顧同學是不是被他弄得無話可說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智能機裡來了一條新信息。
來信人:醋溜顧晏
- 我是鬼?
「……」
這話看著眼熟,似曾相識。
只是風水輪流轉。
燕綏之想了想,回復道: - 突然想起點急事。 醋溜顧晏 - 什麼急事? 燕綏之餘光瞥到收件箱,回道: - 房東找我。 醋溜顧晏: - 不租他的房子了還找你? 燕綏之正經了一些: - 聯繫還是要保持的,那位房東我其實有些在意。 醋溜顧晏: - ? 燕綏之回復了一句:
Iven
7 months ago
- 他那樣的房子要找租客太容易了,之前何必一直等著我去看?不覺得有些怪麼?
當然這些都是藉口,他上樓的那一瞬間,只因一股強烈的直覺支配了他那雙長腿——
他倒不介意感受一下色令智昏,只是他這個昏君在樓下可能討不到什麼便宜。
Iven
7 months ago
顧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了自己的健身區。
燕大教授莫名想起自己討不著的便宜,鬼使神差道:「顧晏,健身區借我用用。」
顧晏一頭霧水,覺得這人想一齣是一齣:「怎麼了?」
燕綏之一臉深沉:「想起我以前住處落灰的器材了,不過以前每天會晨跑,自從來了你這裡,連晨跑都取消了。」
顧晏:「……我不得不提醒你,最初兩天我晨跑的時候敲過你的門,敲完之後我收到了一條信息,你隔著門發給我的,我還存著。」
他說著,就開始調證據。把智能機屏幕翻出來送到燕綏之眼前,接連兩條信息並排靠著,每條的內容都只有兩個字,言簡意賅:「不去。」
現在假惺惺地要鍛煉了,多見鬼啊。
燕綏之「嘖」了一聲,抬手就給他把那兩條罪證刪除了,然後攤手道:「我就是想鍛煉了,借不借吧?」
Iven
7 months ago
顧晏垂著眼皮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去一樓的房間裡翻了一條白色的新毛巾,自己也拿了一條。
他把毛巾往燕綏之頭上一蓋,順勢輕拍了一下,「借,我也一起。」
燕綏之拽下毛巾,烏黑的頭髮被弄得有點亂,心說一起什麼一起?一起鍛煉完了共同進步,對我來說不還是白作功嗎?
但是沒等他表示異議,他就被顧晏牽著走了過去。
這下好了,托這雙不聽話的腳的福,不練也得練了。某種程度上來說,燕大教授是個很難對付的人。他獨斷專行起來總是一臉笑意,滿嘴歪理,偏偏能把對方繞得暈頭轉向,稀里糊塗就妥協了,還覺察不出什麼錯。
但這是普適性的,對付外人的。
到了顧晏這裡從來就不起作用。
燕綏之想勸說顧同學放棄鍛煉,別瞎湊熱鬧,最好能讓他獨自增肌默默成長。於是在前半段時間裡,他的手腳很忙,嘴也沒歇著。時不時對顧晏進行一波精神污染和干擾。
Iven
7 months ago
汗液順著他微仰的下巴滴落,又順著脖頸拉出的筋骨線滑下去,很快便濕了一片。
顧晏看了一會兒,伸手抹開了他脖頸上的汗珠。
拇指紋理從皮膚上摩挲而過的感覺極為清晰,燕綏之眼睫顫了一下,好不容易有點緩和的呼吸又重了一點。
也許運動會適當刺激人的神經。
等燕綏之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跟顧晏吻在了一起。
他微抬著下巴,摩挲著顧晏的側臉回應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抵著對方的嘴唇喘了兩下,道:「你故意的吧?」
「什麼?」
「妨礙我鍛煉。」燕綏之說。
「究竟是誰先妨礙誰?」顧晏低聲問了一句,又把他那張惡人先告狀的嘴堵上了。
這次沒過一會兒,燕綏之就偏開頭服軟道:「行吧行吧,我先妨礙的。」本來氣就沒喘勻,被顧晏這麼一弄,活像跑了一小時。
Iven
7 months ago
他很理智,也很清醒。
他知道那些就只是夢而已。
也許是因為現實好得出乎意料,所以夜裡總要有些夢來提醒他別太忘形。
顧晏低聲說:「我在適應。」
「那你得抓緊。」燕綏之說,「否則會顯得我適應太快,像個欺負學生的流氓。」
這話剛說完,他就感覺顧晏微涼的鼻樑在他脖頸間摩挲了兩下,然後咬著他,低聲道:「你可能有點誤會……」
「好好說話,別咬……」燕綏之微微偏開頭,動作小得完全不足以躲開什麼,顯然意志一點也不堅定。
Iven
7 months ago
當時的燕綏之聽得笑了。
只是沒想到十年之後,他會被那個曾經的冷淡學生抵在床上,瞇著眼仰著脖子,脖頸和眼角眉梢漲潮一般漫起紅色。
他長直的腿從被子邊沿伸出來,忽而又繃著筋骨蜷屈起來,和雨水一樣潮濕的汗液順著膝窩沿著小腿滑下去。
「顧晏……」他喘息著低低叫了一聲,尾音卻倏然變了調。
「嗯?」顧晏低低應了一聲。目光從半闔的眸子裡投落下來,從他微張的唇齒間掃過,又順著他的喉結吻上去……
燕綏之抬手抵著潮濕的眼睛,內心一片麻木——
鍛煉頂個屁用!
胡鬧完,床單被子都滾滿了汗液,潮了一大片。燕綏之緩了一會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他沉默了一會兒,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出這麼多汗。
這床單被罩醜是醜了點,但是吸水性出奇的好。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不想承認。於是他又順手在顧晏肩背肌肉上摸了一下,懶洋洋地攤給顧晏看:「誒,看看,你的汗把床弄得根本不能睡了。」
顧晏:「……」
這就是睜著眼說瞎話了。把床單撤出來看看濕痕也能知道是誰的鍋。
但是這時候,顧大律師出人意料地順從,所以燕綏之說什麼鬼話他都會默默把鍋接過來。
「嗯,我的錯。」顧晏低低應了一聲,嗓音裡含著一絲情・欲未消的啞意。
燕綏之聽得耳根癢癢的,剛退下去的血色又慢慢從脖頸漫到耳根。
他的臉朝枕頭裡埋了埋。
要放在以前,燕綏之潔癖犯起來根本一秒都忍受不了。但這會兒他卻有點懶得動。
不過懶畢竟是一時的。
半個小時後,顧晏穿上長褲下了床。他披上襯衫,彎腰撐著床沿問:「去樓下?」
Iven
7 months ago
在這方面,顧晏太瞭解燕綏之了,如果直接讓他吃點消炎藥,他肯定死要面子滿不在乎地說:「吃什麼藥,沒到那程度,不至於。」
所以他挑了一種幾乎沒有藥味的,應該喝不出什麼。
他弄好一切上樓的時候,燕綏之已經沖完澡準備睡了。
顧晏狀似隨意地把水杯遞給他,「出了那麼多汗又洗了澡,喝點水再睡。」
燕綏之接過杯子,剛喝一口就疑惑地問:「這水怎麼有股味道?」
顧晏不動聲色地喝著自己杯子裡的水,心說這人嘴巴怎麼這麼刁,說明書上寫著無色無味的都能被他喝出區別來。
「什麼味?」
「說不上來,有點甜?」
「甜?我試試。」顧晏在另一邊坐下,把杯子擱在床頭櫃上,十分自然地抬了他的下巴親暱地吻著。
……
黑色的被子裹在燕綏之身上,反襯得他的皮膚極白,但那種白又不是毫無生氣的,落地燈給那白色鍍了一層溫潤的光。
Iven
7 months ago
非凡不會讓人聯想到死亡,反而……
燕綏之原本已經有了些睡意,卻感覺顧晏的吻落在身後,從後頸到肩膀。
他縱容了一會兒,眼睛睜開又瞇起,像是一隻被揉撫得週身舒坦的貓。
直到他被翻過身,額頭抵著枕頭,蝴蝶骨繃起漂亮的線條,才忍不住悶聲抱怨了一句:「你這是不打算睡了?」
但這抱怨一點兒也不真。
……
沒過一會兒,他的肩背就滲出了細密的汗,腰半纏著黑色的被子,又露出一片白。
他有些難忍地咬住手指骨節,皺了很久的眉。然後潮濕的眼睫突然顫了一下,眸子裡瞬間漫上一層水霧。
片刻後,他急喘了兩聲,又轉頭胡亂地應和著顧晏的深吻。
……
所以說,有時候下班太早並不代表能睡得早。 也許睡得比平時還晚。 新換的被子又被弄得潮濕而混亂,因為兩人的呼吸節奏一下下散著熱氣。
Iven
7 months ago
什麼潔癖,什麼沖澡,在這種時候都被扔去了太空。
燕綏之最後睏得連半根手指都懶得抬。
迷迷糊糊間,他聽見顧晏說了一句「晚安。」
他啞著嗓子「嗯」了一聲,閉著眼摸了摸顧晏的嘴角算作回應。
那之後他的呼吸就慢慢變得平穩綿長。
就在顧晏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的手指從顧晏嘴角邊滑下來,摸索到顧晏的手扣住,然後眼也不睜,懶洋洋地說道:「做個好夢……」
暴雨下了個痛快,一夜到天明。
顧大律師在這晚明白了兩個歪理——
同床治噩夢。
黑被子不醜。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納悶:「你什麼時候醒的?」
「5點多吧。」
「2點睡5點醒你不累的嗎?」
「還行。」顧大律師想想,補充了一句:「可能因為晨跑和健身。」
「……」
燕教授不想說話。
顧晏問:「起床麼?」
「不。」燕綏之斬釘截鐵地說。
顧晏:「不是約了房東?傍晚還有所裡的酒會。」
燕綏之: 「聯盟主席來約都不見。」
他有些沒好氣地轉頭問顧晏:「你知道我現在什麼感覺麼?」 「什麼感覺?」 「像抱著整個德卡馬做了五百個仰臥起坐。」燕綏之的語氣毫無起伏。 顧晏:「……」 這大概是過量運動的通病,當時沒什麼感覺,一覺醒來感覺脖子以下都不是自己的。 顧晏給他揉按了一下,又被他一把攥住手。 「手拿開。」 燕綏之「嘖」了一聲,沒好氣道:「妖妃禍國……我現在意志容易動搖,晃兩下就能掉進糜爛的生活泥淖裡。」
Iven
7 months ago
「……」
顧大律師覺得自己跟「妖妃」這個詞沾不上半點關係。
他看著燕綏之裸露出來的脖頸,在烏黑髮梢和被子的襯托下顯得極白,倒是有點「妖妃禍國」的意思。
可見某些人對自己的定位有很大誤解。
「真不起?」顧晏問。
「你要不去找把鏟子來試試。」燕綏之說,「反正我不想動。」
顧晏:「……」
梅茲大學任何一個學生都知道,燕院長說什麼都理直氣壯。但理直氣壯不起床的一幕,這輩子大概也就顧晏能看見了。
他不只能看見,還是罪魁禍首。
顧・假妖妃・晏顯然找不到能鏟人的鏟子,也沒打算找,只能「將就」一下,以手代勞。
某位昏君為了保住自己的腎,忙不迭下了床。 這天的早飯是顧晏做的,又在牛奶裡給燕綏之悄悄加了點消炎藥劑。
Iven
7 months ago
「超出預想,味道不錯。」他就那麼站著,斯斯文文不緊不慢地嘗了半盤,又不吝嗇地誇了一句:「還真挺好吃的。」
顧晏:「……你可以坐下慢慢嘗。」
燕綏之一臉淡定地喝了一口牛奶,「還是不坐了。」
顧晏:「怎麼?」
燕綏之撩起眼皮:「你說呢?」
顧律師:「……」
突然理虧。
燕綏之刷了兩下早新聞,一目十行掃過幾個標題,還沒反應過來標題內容,就覺察到面前人影一晃。
他抬眼一看,發現顧晏也站了起來。
「幹什麼?」燕綏之疑惑地問。
「反省。」顧晏淡淡說。 說是反省,不過是陪燕綏之一起站著而已。顧大律師生平頗講公平,這種時候更是陪得心甘情願。 燕綏之愣了一下,沒忍住搭著顧晏的肩笑出聲來,「反省完了要改正麼?」 顧律師默默喝著咖啡,裁剪合體的襯衫西褲將他襯得英俊挺拔,正經得像站在庭上,淡聲說:「不改。」
Iven
7 months ago
「……」
燕綏之在心裡給自己送了一支安息花。
但同時他又很高興,高興於顧晏的放鬆,那些所謂的「小心翼翼」好像已經被昨天徹夜的暴雨沖刷淡化,慢慢從顧晏身上褪去了。
最好再也別出現。
Iven
7 months ago
顧晏站起身,把酒杯擱下,揉按了一下脖頸,道:「你不也這麼管著柯謹?」
「那不一樣啊!」喬說。
顧晏:「怎麼不一樣?」
喬大少爺朝柯謹的房門方向瞥了一眼,「我喜歡他啊。」
顧晏點了點頭,透過落地窗看了一會兒外面的夜景,平靜地說,「那就一樣。」
喬站在原地消化了一分鐘,沒消化明白,愣愣地問:「不是,你等等,什麼一樣?」
顧晏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我喜歡他所以在某些事上管著他,有問題?」
因為他的語氣太理所當然了,以至於喬下意識點點頭說:「沒問題。」
顧晏沒再多留,打了聲招呼便出了房門。他剛穿過半個客廳,身後喬少爺的房門又被猛地拉開了。
驚呼聲穿模入耳:「你說你喜歡誰?」
可能因為太激動,尾音都劈了。 第113章 身份(一) 這麼大的動靜很難被忽略。
Iven
7 months ago
他一度以為顧晏只會因為燕院長反覆破例呢,誰知道——
喬少爺想到這裡突然愣了一下。
顧晏在院長身上耗了十年,真的那麼容易轉移注意力?
甚至自打實習生出現後,顧晏對爆炸案的態度都不一樣了,就好像……
嗯????????
等等!
喬懵住了。
他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驚人的猜想!
雖然很荒謬,但是如果猜想是真的!好像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那一瞬間,醍醐灌頂。
喬頭一回體驗這種滋味,活像有人兜頭潑了他一瓶冰鎮啤酒。 他頂著一頭冰塊,看著沙發上聊著案子的兩個人,神情恍惚地試探了一句:「……燕院長?」 然後,他看見那個實習生頭也不抬回了句,「說。」 喬:「………………………………………………」 應完那個字,實習生忽地反應過來,抬頭輕輕「啊」了一聲,說「抱歉……」
Iven
7 months ago
等他徹底反應過來,他已經條件反射地一手摀住臉,一手拽住褲腰。
兩隻胳膊肘分別被人架住,喬知道那是匆忙來扶他的顧晏和燕綏之。
「臉傷了?」燕綏之問,「唉你別捂著。」
顧晏試圖去拉開他的手,想看看他的臉究竟是怎麼回事。
喬少爺死活不撒手,他搖搖頭含混地說:「沒事——沒事沒事沒事——別拽別拽,我緩緩。」
「先讓我們看看有沒有流血。」燕綏之說,「屋裡有藥箱,起碼先處理一下,你不能這麼悶著。」
喬依然不抬頭,「沒碰到臉,我手撐住了。」
「那你捂著幹什麼?」
「……」喬少爺捂著臉崩潰了一會兒,故作平靜地說:「慣性。」
顧晏畢竟是好朋友,一聽就懂。
燕綏之疑問道:「什麼慣性?」 顧晏:「……丟人先捂臉。」 這是喬少爺的人生信條。
Iven
7 months ago
喬少爺有記憶以來,姐姐尤妮斯就是這麼囑咐他的——丟人的時候,要麼把別人捂上,要麼把自己捂上。
本意可能是逗他玩兒,但是兩三歲時候的喬少爺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傻子,照做的次數多了,就習慣成自然了。
對此,顧晏也不是第一回碰見。
喬少爺騰出一隻手無聲衝顧晏比了個拇指,表示你說得對。
燕綏之:「……」
對這時候的喬少爺來說,抬頭見人比受傷流血可怕多了。
不如行行好放他一馬。
「真沒傷到?」燕綏之又確認了一遍,「膝蓋呢。」
喬搖頭。
燕大教授有些無奈的看了這小傻子一會兒,腦中驀地想起剛才那一幕。
萬分魔性地重播了幾遍。 他終於還是沒忍住,拍了拍喬算作安慰,然後抵著顧晏的肩膀無聲又混賬地笑起來。 顧晏:「……」
I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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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會誇人。」顧晏突然說。
他聲音低沉,微微有些啞。
明明是燕綏之在回憶,他卻好像跟著經歷了一遍。
他好像看見記憶裡二十歲時候的燕綏之變得更小了一些,眉眼青澀,身材骨骼顯露出少年人抽條拔節時特有的清瘦,始終站在人群之外,溫和又孤獨。
「嗯?」燕綏之應了一聲。
「我不太會誇人,但你以後碰到什麼做了什麼,無論有趣的還是無聊的,善意的還是陰暗的,都可以告訴我。」顧晏聲音沉緩地說:「我想聽。」
那聲音甚至在燕綏之的身體裡引起了微微的震動,那種漲潮般的酸軟感又漫了上來。
食髓知味,燕綏之在顧晏這裡體會得徹徹底底。
這樣的顧晏讓人無法拒絕,至少他拒絕不了,甚至還總衝動著想多回應一些。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突然輕輕歎了口氣,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有那麼一瞬間,他闔了一下眼睛,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還住在那幢舊居裡,日子慢悠悠地過著,他懶洋洋地靠在窗台上,一邊畫著速寫,一邊半真不假地對屋裡的人說:「前兩天碰到一點麻煩事……」
很奇怪,在這一瞬間的想像裡,屋裡聽他抱怨的是顧晏。
而他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好。
Iven
7 months ago
他愣了一下,微微讓開身體。他看見顧晏的眸子在夜色下蒙了一層光亮,沉沉地看著他。接著他感覺自己的手被握住,剛才洗過的水痕早已經乾了,也染了顧晏的體溫,但比起顧晏的手掌依然有些涼。
他看見顧晏垂下眸子,微微低頭吻了一下他的食指……
然後是中指、無名指、小指……
顧晏一根一根地吻過去,每觸碰一下,燕綏之心裡就會倏地軟一下,到最後,便軟得一塌糊塗。
他蜷了一下手指,對顧晏說:「抬頭。」
燕綏之湊過去吻了一下他的下巴,然後是嘴角,最後是嘴唇。
……
夜色溫沉,流光如水、
久遠之前的生日祝福第無數次在他腦中響起:我們希望你永遠無憂無慮,不用經受任何痛苦,不用特地成長,不需要去理解那些複雜矛盾的東西,不用做什麼令人煩惱的選擇……
燕綏之闔著眼,吻著顧晏,在二十八年之後終於能給出一個回答——
Iven
7 months ago
很抱歉,你們希望的這些,我好像一個都沒能做到。好在運氣還不錯,碰到了一個人。
所以別擔心,我們會過得很好。
Iven
7 months ago
幾秒後,他突然輕輕說:「顧晏。」
「我在。」顧晏抬腳上了洗手台的台階。
燕綏之轉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伸手搭著他的肩膀,然後抱住了他。

第124章 往事(一)

這不是燕綏之第一次主動親近。
之前他明明主動做過更親密的動作,每次都撓得人心癢,卻沒有一次是這樣的——
什麼都沒說,卻莫名讓人有些難過。
顧晏愣了一下,低聲說:「本來不想讓你看見那些。」
「沒什麼。」燕綏之的聲音抵在他的肩窩裡,有些悶,卻依然夾著一絲常有的輕微笑意:「沒關係,一個案子而已,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是看你好看,突然想耍個流氓。」
顧晏收緊了手臂。他的懷抱跟他平日裡流露出來的性格一點兒也不一樣,溫暖的體溫毫無道理地將人裹進去,氣息一點點地侵入鼻息。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在水中沖洗良久的手指就這麼重新有了暖意,從指尖到手掌再順著血管充盈到了心臟裡,像是潮水上湧填滿了胸腔。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那間閣樓裡,顧晏聲音低啞地對他說,爆炸案之後總會夢見他還活著。
再上一次,是顧晏倚著門,抬眼看著樓梯上的他,沉聲說晚安。
再往前,是別墅一樓的廚房裡,顧晏垂眸看著他,偏頭吻在他嘴角。
然後就是一段漫長的空檔,長到具體有多少年,他都快記不清了……
這種胸腔飽脹而酸軟的感覺,總讓人產生一種要說點什麼的衝動。
Iven
7 months ago
兩人離得很近,聲音不高,還都帶著一點兒早起未消的啞意。
顧晏手指摩挲著他的嘴唇,目光停了一會兒,偏頭吻了他一下,然後微微讓開不足毫釐的距離,在相錯的呼吸中低聲說:「不太具有說服力。」
說話間,他的呼吸掃在燕綏之的嘴唇上,還會在唇齒開合間無意觸碰,再分開。
早上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點兒苗頭瞬間就起來了。
燕綏之呼吸重了一點,低聲道:「你還想聽什麼理由。」
顧晏:「說說看。」
燕綏之:「怎麼變成你考我了?你還記得誰是老師麼?」
這話說完,他先耐不住吻了上去,為人師表的架子還沒來得及端出來就已經潰不成型。
糾纏越深,心裡的情緒就越濃重,漲潮般層層漫上來,滿得幾乎有些酸脹。
燕綏之這才發現自己骨子裡其實是後知後覺的,他以為從師生轉化成戀人,他是適應最快的那個,是他在引導顧晏。
Iven
7 months ago
但事實其實是相反的,真正被引導的人是他自己。是他在一點點緩慢地意識到,他究竟有多喜歡面前這個人。
昨夜的氣氛太過柔軟,情緒一層層堆積,又溫溫柔柔地洇進沙裡。他以為那已經是最為滿足的狀態了,然而這時,他才又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些情緒根本就沒褪,它們一直堆在那裡,在等一個出口,酣暢淋漓地表達出來。
……
喘息聲撞在牆壁上,又撞在不知什麼時候合上的玻璃拉門上,重重迴響,填滿了洗手台所在的隔間。
燕綏之坐在琉璃台上,眼睫一片濡濕,鏡面不知什麼時候蒙上了一層水汽,他後腦抵在上面,烏黑的頭髮在水汽中擦出凌亂的痕跡。
他一手抓著顧晏的手臂,另一隻手抓著琉璃台的邊緣。
之前隨口問出來的問題,在這種時候得到了回答。
顧晏壓過去,順著他漫起血色的脖頸往上吻,吻到耳垂的時候,啞著嗓子沉沉說:「我沒忘過,你是老師。」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忽然重重喘了一下,抓著琉璃台的手指一滑,落到了那隻玻璃碗裡。
又因為之後的動作抵著鏡面仰起頭,手指下意識攥緊。
草莓的清甜味道瞬間散開,汁水飛濺,順著他的指縫滑下去,觸感有些粘膩。
燕綏之微微皺起眉。
洗手的毛病具體是從什麼時候形成的,他已經記不清了。咨詢師說會養出這種習慣,是因為他對自己的要求太過嚴苛,偶爾做出規格外的事情、冒出規格外的想法,或是沒能實現某個認真許下的承諾,就會產生自厭的情緒。咨詢師說,這種習慣可以慢慢改,循序漸進,幾個月或是半年。最重要的是除根。他喘著氣,目光散亂地看著自己的手指,恍然回到最初發現這個習慣的那天,血水被稀釋後也是這種樣子。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去拍開水龍頭,手指就被人抓住了。
「不髒。」顧晏低聲說。
他從指縫吻到指尖,紅色的汁水洇進他的唇縫。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茫然地看著他,指縫被親吻的觸覺一點一點覆蓋了回憶中的那一天,然後他忽然就有點想不起來那個場景了,只能想起顧晏微微側著的臉。
他看了顧晏好一會兒,然後低頭一點點地吻掉他唇縫裡的草莓汁,啞著嗓音歎息似的說:「我明白為什麼總會碰到那麼多麻煩事了……」
「不攢夠運氣,怎麼騙得到這麼好的人。」
……
屋外依然風雨大作。
口口聲聲要起床的顧晏總算得到了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老老實實地靠在了床頭,因為燕綏之懶洋洋地枕著他的肩膀,根本不讓他亂動。
「我在客廳吧檯上看到了這杯酒。」顧晏空著的那隻手上正拿著燕綏之倒好的那杯金酒,「解釋一下,燕老師?」
燕綏之一聽他喊老師,就想起剛才胡鬧的種種……
狼藉的草莓和玻璃碗,亂七八糟的鏡面,重新收拾的洗手台都能作證。
當然,已經被他毀屍滅跡了。
Iven
7 months ago
「我以前非常不喜歡這種天氣。」燕綏之又說。
他聊完一個話題,又很隨意地開了另一個。
顧晏朝他看了一眼,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燕綏之烏黑的髮頂。
但即便看不到表情,也能從語氣中感覺到,燕綏之很放鬆。就像昨晚答應的那樣,不管想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不管有趣還是無聊,哪怕只是路邊新長出一支花,都可以說給顧晏聽。
顧晏心情忽然就變得不錯。
準確地說本就不錯,這會兒變得更好了。
剛才喝下去的兩口金酒慢慢起了點作用,明明量少得不足一提,卻莫名讓人有些微醺的感覺。
他索性也闔上眼,順著燕綏之的話問道:「為什麼不喜歡?」
燕綏之笑了一下,「我十來歲的時候很懶,不喜歡會出汗的事情,假期在家不是窩在花園裡畫畫,就是窩在花園裡看書。夏天不常會有暴雨麼?
Iven
7 months ago
說來就來的那種,每次我都會被淋到,很狼狽,偏偏那時候少爺脾氣,要面子,死活不承認是不看預告忘了架傘的緣故。我母親喜歡逗我,就總說她最喜歡暴雨天,她在屋裡喝著茶,看著我在花園四處逃竄。」
「後來他們過世了,碰到暴雨天我也會站在窗邊看看,不過沒什麼滋味,心情不是很好,一般那種時候誰找我誰倒霉。」燕綏之翹了翹嘴角,「一般碰上這種天氣,我都會在辦公室或者家裡待著,喝一點這種金酒,以免氣跑太多人。」
「所以你之前倒了一杯?」顧晏說。
燕綏之「嘖」了一聲,「聽話聽重點,你怎麼老記著這酒。」
「什麼重點?」
「重點就是以後對這種糟糕天氣的偏見要變了。」燕綏之說。
「為什麼?」
燕綏之:「因為最近兩次碰上這種天氣,兩次我的腰都不太舒適,你就說說吧,你是不是對這種天氣有什麼特殊興趣?」
Iven
7 months ago
顧晏:「……」
顧大律師沉默半天,愣是沒找出什麼辯解之詞,只能以後努力改善這種片面印象。
⋯⋯
燕綏之轉頭逼視他,被顧晏準確地蒙住了眼睛。
外面的暴雨反襯出屋內的安逸。
他們好像是第一次這樣親暱地靠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偶爾擠兌兩句,偶爾會笑起來。
到最後睏意又捲了上來,兩個人靠著快要睡過去。
睡著前,燕綏之咕噥了一句:「顧晏,有時間陪我去一趟赫蘭星,帶你去看看我的父母。」
顧晏「嗯」了一聲,應道:「還有我的外祖父。」
Iven
7 months ago
簡簡單單一句話,顧晏知道了這對夫妻是誰。
剛才心裡冒出的隱約猜想也落到了實處。
在這之前,他其實設想過會怎麼見到燕綏之的父母……
他們應該會坐著飛梭機回到赫蘭星,在某個平靜尋常的清晨或午後,也許是陽光明亮的晴天,也許下著淅淅瀝瀝連綿不斷的雨,他們會穿過公墓茂盛的冬青和金絲松,拾級而上,在某個雙人墓碑前停下腳步,放上一束準備好的白色安息花。他會在燕綏之的介紹下,跟墓碑下安息的長輩打聲招呼,也許會感謝也許會承諾,但不會佔用太多時間。因為燕綏之應該有很多話想跟父母聊聊,而他會一直陪在旁邊。
他從沒想過,第一次見到燕綏之的父母居然會是這種方式。
他們站在他和燕綏之面前,一個笑起來的時候有著跟燕綏之相似的眉眼,一個舉手投足間有著跟燕綏之一樣的從容優雅。
寥寥幾個瞬間就能看出來,他們應該是很好的人,如他所想的一樣溫和有趣。
Iven
7 months ago
只是比他想像的要年輕很多。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顧晏才又忽然意識到,近在咫尺和觸手可及只是看起來而已,這一步之遙隔著一段很長、很長的時光。
而在那之前,這對夫妻本就該正當盛年。
如果他們真的站在這裡,真的這樣看著燕綏之,是會欣慰那個15歲的懶洋洋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還是會心疼他獨自走過的28年漫漫長路。又或者會奇怪他怎麼變了模樣,眼角那枚遺傳自母親的小痣怎麼不見了,為什麼頂著別人的名字,碰到了什麼事……
顧晏下意識朝燕綏之看過去,他依然靠在座椅裡,手裡握著玻璃杯,擱在膝蓋上。他沒有前傾身體,沒有站起來,之前的那一絲絲意外也已經消失,看起來異常平靜。
他一個人生活了這麼久,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又這麼多,見到父母總該有很多話想說,但這不是墓前,所以他並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看著。
Iven
7 months ago
然後……在那對夫妻笑意盈盈的時候,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也對著他們笑了一下。
沒有難過,沒有傷感。
至少在這一瞬間,在他和父母四目相對的時候,眼睛裡並沒有這些。
就好像……他只是靠著顧晏坐在舊宅的花園裡,像很多年前無數個假期午後一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然後不經意地抬起眼,發現父母正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看他,而他被陽光晃瞇了眼,回以一個淺淡的笑。
放鬆的,毫無稜角。
Iven
7 months ago
服務生來送餐前酒和開胃菜的時候,燕綏之朝他們那邊掃了一眼,又垂下目光繼續擺弄智能機。
“在給誰發信息?”顧晏問。
“房東。”燕綏之說。
顧晏挑起眉。
燕大教授彷彿多長了幾隻眼睛,頭也不抬地糾正道,“差點兒成為房東的默文.白先生,別挑眉了大律師。”
大律師面色如常,喝了一口餐前酒:“這兩天跟他聯繫過?”
“沒有。”燕綏之一臉坦然,“讓一隻薄荷精迷了心竅,還沒顧得上別人。”
顧晏:“?”
“不過他也沒有聯繫我。”燕綏之說,“這就有些奇怪了。”
上一架出事的飛梭機還在應急軌道上維修,他有點擔心房東會出事。
信息發出去之後,對方並沒有回音。
Iven
7 months ago
「嗯。」顧晏屈著食指關節摁了摁太陽穴,看著面前的燕綏之有點反應不過來,「擼著袖子幹什麼?」
燕綏之:「欣賞我新添的不動產。」
「不動產?」顧晏一愣。
「搬不動的私人財產。」燕大教授解釋了一下含義,「醒著的時候算動產。所以顧動產先生,上樓去睡。」
可惜動產不配合。
燕綏之遞了一隻手給他,他抓著手指借力站起來,非但沒有乖乖上樓梯,還在燕老師的逼視下拐進了廚房吧檯,摸出兩人專用的杯子,倒了兩杯煮好的咖啡,自己先喝了幾口。
「你過來。」燕綏之衝他招了招手。
顧晏把另一杯擱在茶几上,「過來幹什麼?」
燕綏之上手摸了摸他的左胸。
顧晏:「……」
「我看看你心跳正常不正常。」燕綏之道,「你這兩三天總共也沒睡幾個小時,咖啡還喝這麼猛,存心不想讓我保住最後一點兒財產。」
Iven
7 months ago
這種時候,平日的鍛煉就有了顯著效果。顧晏的心跳依然平穩有力,他端著還剩一半的咖啡杯站了一會兒,聽著某人胡說八道,最終還是沒忍住把胸口的爪子摘開了。
「你急什麼?讓我數滿一分鐘。」燕大教授一本正經地說,「我感覺剛才就變得有點快。」
顧晏:「……」
再摸下去跳得更快信不信?
燕綏之被他癱著的臉逗得翹起嘴角,索性連哄帶騙讓他在沙發上躺下來,蓋上沙發毯,調高室溫,然後一手捂著他的眼睛,強行讓他繼續睡。
Iven
7 months ago
「很簡單的話。」燕綏之道,「但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很難,我不喜歡說肉麻話,他倆就總藉著這點逗我,怎麼讓我起雞皮疙瘩怎麼來。後來他們發現逗得太狠適得其反,就收斂了一些,從那之後密鑰就是一句對話,他們事先錄好在密碼鎖裡的,問『全世界最愛我們的人是誰?』我只管回答一個字『我』,就能拿到。」
他捂著顧晏的手指動了動,逗他:「你如果早兩年衝動一下,那部分私產和幾座私宅就都是你的了。現在給福利院和孤兒院的,應該已經被委員會執行出去了,私產和私宅不知道什麼情況,等我去註銷死亡證明,它們也許會自動回到我名下,也許我只能拿到一筆很有限的賠償金。你跟一筆巨資擦肩而過,還可能要養一個很能花錢的窮光蛋,後悔麼?」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能感覺到手掌之下,顧晏的呼吸已經平緩下來,變得綿長。
就在他以為對方已經睡著的時候,顧晏略帶睏意的聲音低低響起來,「還好……攢了些積蓄,夠養兩百年。」
Iven
7 months ago
所以說人真是奇怪……
五六歲時風風火火,可以為對方打架抓蛇、奮不顧身,好像一輩子有這麼一兩個生死之交就足夠了。
可等到十五六歲,僅僅是十年的功夫,他們就已經漸行漸遠,分道揚鑣了。彼此的稱呼慢慢從「生死之交」變成發小,又變成幼時玩伴,再變成客套的老熟人,又好像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然而現在,趙擇木四十歲,喬和曼森小少爺三十五六,他們虛與委蛇二十餘年,一個剛出醫院正在休養,一個為龐大的案子四處奔波,還有一個收押於看守所。天壤之別,居然又依稀找回了一絲朋友的感覺。
Iven
7 months ago
燕綏之拎著量尺穿過枝丫,辨認著那些初長成的花木。
豆蔻、小紅莓、扶桑、旱金蓮、晚香玉……
幾個品種名一一從腦中閃過,兩個彎一轉,他便頓住了腳步。因為他發現這些花太熟悉了……
他少年時期住的那間舊宅,花園裡種的就是這些。
如果再加上蘋果樹和甜木果,就分毫不差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他的目光便掃到了不遠處的院角。就見那裡真的立了一株蘋果樹,甜木果粗壯的籐莖繞著樹幹攀爬上來,搭在了院牆上。
燕綏之在花園深處愣了很久,忽然轉身大步往咖啡座的方向走。
“顧晏——”
話音在他轉過拐角看見顧晏的時候戛然而止,輕輕嚥了回去。
因為坐在那裡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睡著了。
他面前鋪著光腦的全息屏幕,一個用來記錄豆蔻信息的表格剛建好不久,靜靜地展開在那裡。 而他支著頭,呼吸勻長。 燕綏之站在那裡看了他很久很久,忽地搖頭笑了一下。
Iven
7 months ago
顧晏是被智能機的震動弄醒的。
開屏就是兩條信息。
“我睡多久了?”他捏著鼻樑醒神,一邊點開了信息內容。
”沒多久,還不到一個小時。“燕綏之坐在對面,握著電子筆不知在寫寫畫畫些什麼,”哪個不長眼的這時候給你發信息?擾人清夢。“
“備忘錄。”顧晏說,“提醒我們再過半小時該去港口了。”
他又點開另一條,這次他的表情緩和很多:”還有一條來自於約書亞.達勒,他說雲草福利院的講堂順利成立了,下個月開始,他又可以上學了。“
燕綏之笑道:“這倒是個好消息。”
顧晏點了點頭,剛收起信息界面就看見燕綏之擱下了電子筆。
”在寫什麼?”他問。
“給你準備一份回禮。”燕綏之說。
“回禮?” 沒等顧晏反應過來,智能機屏幕就又跳出了一個提示: 收到一份新郵件。 他點開郵件,看見了燕綏之畫筆下的自己……
Iven
7 months ago
有那麼一瞬間,時光恍然輪迴到了十年前,同樣是陽光明亮的日子,同樣安逸恬靜,同樣只有兩個人。
他支著頭睡了一覺,又在郵件提示音中倏然驚醒。
從此以後,他的郵箱添了一個單獨的分類,分類裡躺著一封永久保留的速寫。上面是一句並無意義的逗弄之言,下面是燕綏之清雋瀟灑的署名。
曾經的他一度以為,這個分類連同那封郵件都會湮沒在茫茫時間裡,十年、百年……直到賬號進入遺產列表,被移交或是被註銷,都不會再添新了。
沒想到,在這樣一個相似的午後,他又收到了第二封。
這幅速寫的上面同樣有一句手寫的話,不過不再是那樣無意義的逗趣了。
那裡寫著:
-這位偷偷打盹兒的先生,你願意長久地跟我共享這片花園麼?民政公署蓋章簽字的那種。
顧晏看著那行字,許久之後回復了一封郵件:
Iven
7 months ago
-長久是多久?
對面燕綏之的智能機嗡嗡震動了一下,他輕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過了幾秒,顧晏的屏幕上又跳出一封新郵件:
你希望多久?
顧晏:
-到所有身份從世上註銷的那天。
燕綏之抬起頭來,彎著眼睛說:“好。”
Iven
7 months ago
看完了~~篇幅略長,畢竟有七十五萬字~~~整體來說情節有一點過長,有可以濃縮的地方,節奏掌握得有一點點慢,但是還是不錯看~~但以篇幅長度跟喜好程度來說的話,這篇我會排在銅錢、判官跟全球後面~
Iven
7 months ago
也畢竟算是早期作品~但我蠻喜歡木蘇里對人物角色的性格塑造,是很有畫面感跟印象感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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