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該藏在幽深陋室、連露娜的恩澤都恥於相見、不可告人的秘密。
低沉又粗重的喘息不絕於耳,炙熱的吐息在逐漸入冬的秋末中敏感的黏膩。長年於粗糙岩地磨礪操勞的腳背弓起,試圖抓緊地面;令人羞於傾聽的咕啾水聲可疑又無辜,而男性賁張的肌肉渾身繃緊,手上規律的動作越發加快,厚繭大力摩擦,快感一波一波衝上腦門,讓他的腦殼發麻。
深夜中的野獸發出低吼,接著是慌亂奔逃的跫音,卻在最終一聲短促的尖叫之後,一切歸於平靜。那是來自山裡進行的狩獵,日復一日,恰好蓋過了男人最後難耐吞嚥的暗啞喉音。
靜待腦海中短暫的白光退去,男人扯過一旁的布袍,隨便擦了擦手中的痕跡。
事態似乎在自己沒注意到時,逐漸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像失了馬匹拉扯的太陽車,滾燙地令人不安。
那人懊惱地將殘餘麝香的大掌壓上雙目,卻還分不清自己的立場,究竟是失控地四處逃竄的駿馬,或是只能茫然地停滯原地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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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轉星移。
今天是與奧勒利烏斯約好的日子,也是個不錯的好天氣。
雲絮繾綣,在徐徐微風的推動下慵懶前行。萬里晴空的金光透過雲層,篩落成柔和的金粉,慷慨地施予萬物生靈,是屬於深秋的大好時節。
石匠依然穿著兩夜前與天文學家觀星所穿的丘尼卡,當然已經過了洗滌與晾乾,看得出這節儉的石匠挺珍惜難得的新衣裳。
上午時分,他站在平民大道與貴族住宅區的交叉路口,身邊人流來往,每個擦身而過的行人無不對友善的石匠給予一個熱情的問候,問他這是要去哪兒,還穿上了新衣,手裡還握著一束路邊摘採的野花,莫不是終於要去跟哪家漂亮的姑娘或小子見證人生的重要時刻了?
「哪有那麼誇張!」這話聽的阿什哈哈大笑,宏亮的嗓音傳遍大街。「只是去探望老人家,如果大墓園也算是個約會景點的話,那這個姑娘或小子的口味也真獨特啊,哈哈哈!」
輪廓深邃的明朗面容上不見任何陰霾。
「那麼,你認為我口味獨特?」
如一陣微風徐來,輕柔而清晰,那像是大自然中宜人的涼意,漫不經心吹起一片搖曳的草尖和樹梢。
奧勒利烏斯的聲音自阿什身後響起,他說話的方式依舊那麼寧靜和諧,雖然不大,卻能穿越街道嘈雜直達想要訴說的對象耳畔。
這是個難得的畫面。
不論是手捧鮮花梳洗打扮過的石匠,抑或總是晝伏夜出的天文學家出現在大白天。
奧勒利烏斯站在建築的陰影下,身上衣袍如身分那樣乾淨得一絲不苟,青色托加的柔軟皺褶自肩部一直延伸向下,使本就高挑的身形更顯頎長;他安靜的氣質看似中和了階級的距離,卻又彷彿築起了另一道無形的界限莫名疏遠。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總是凝望夜晚星辰的眼似乎還沒習慣陽光明媚而微微瞇起,直勾勾地看著豔陽下能與晴日相媲美的爽朗面龐。
「還是,這不算約會。」
他的嘴角揚起,半瞇的眼底原來是笑意,聲調中隱約藏著幾個小小調皮的音符。
見這次邀約的另一名對象與自己會合了,阿什本就愉快的面容一下又躍上了一層明色,彷彿都可以看見石匠的身後有條大尾巴正在來回擺動。
奧勒利烏斯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名隨行的僕從,但阿什不太在意有在邀請之外的第三者出現,反而向對方打了一個招呼,畢竟以斯特拉里烏斯家少爺的身分,身後再多帶一兩個僕從都很正常。
「怎麼會?誰敢認為少爺口味獨特?」聽見對方話裡隱含的笑意,高壯的石匠立刻向天文學家舉手投降。「如果我約會的對象是少爺,那肯定上刀山下油鍋我都奉陪的啦!」
一旁的大嬸看著兩人的互動,估計也是知道阿什為人古道熱腸、交友廣闊,所以有一兩個交好的貴族成員也不算意外,便笑笑地向大漢道別,又笨拙地向奧勒利烏斯行了個禮,這才抱著手中裝著剛出爐麵包的藤籃離開。
經過烘烤蒸騰的麥香飄過兩人身側,融入風中,勾起的記憶是在維利德拉斯的祭典暫告一段落之後,遍地酒足飯飽的慵懶。
「大嬸的麵包真的很香,等回頭我一定要去買一塊。」
像是要提醒自己一般,阿什這樣自言自語了一句,手裡一束野花清雅飄香,接著將視線轉向奧勒利烏斯淡涼但寧靜的面龐上,再次映著上午的陽光,對著他笑起。
「走吧,我們去跟老人家問好吧。」
奧勒利烏斯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都有專人打點,從來不知道哪條街的麵包最蓬鬆柔軟、誰家的醃肉和火腿燻得最入味,他看阿什那一臉饞相的自語,便回頭向跟在後方幾步之遙的侍從吩咐著什麼。
只見那位年紀約莫只有十來歲的少年,旋即面有難色、卻又不敢反抗地雙眼在自家主子與後方的高壯男人之間游移,手指緊張揪著身上棉製丘尼卡,遲遲沒有行動。
「沒事,依你的腳程來回也不需要多久,我會在墓園那等你,好嗎?」
年輕的貴族這麼說著,語氣更像是在安撫一位年幼的朋友。而這孩子也立刻意識到那幽微的僭越氛圍,連忙羞愧地紅著臉點頭,匆匆往逐漸消散的溫熱麥香跑去。
奧勒利烏斯回過身來,手裡拎著一瓶被麻繩緊緊纏繞的小酒罐,顯然是剛從少年僕從那拿來的,神色則一點也看不出上一刻還說著寬慰人的話,反倒是對上在原地等候的阿什時,竟瞬間有種慵懶。
「刀山油鍋?是不是因為你一臉像是會對我怎麼樣,馬爾庫斯那孩子才這麼不放心?」
「冤枉!少爺!我一個平民老百姓來能把您給怎麼了嗎?」這話可就讓阿什聽得不樂意了,他邊往大墓園的方向帶路走去邊不忘喊冤:「按照民間常見的戲劇讀本來看,怎麼看都是高高在上的貴族大人濫用權勢,逼的良民女子不得不從嗎?怎麼看都輪不到我對你啊!」
不過,雖然嘴上埋怨,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不是阿什的真心話,也並非是在諷刺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階級,只是與親近之人的一段諢科打岔;畢竟,只要貴族少爺不介意,他便一直很樂意與對方分享一些有趣的民間小品。
阿什的步伐一向很大,但與奧勒利烏斯在一起時,他總會不斷提醒自己放慢腳步,才不會讓身著長袍的友人跟不上他的速度。與大墓園的守墓人打過招呼之後,阿什便帶著奧勒利烏斯踏上了鋪石道路以外的泥土地,領著他在眾多或新或舊的墓碑中迂迴前行。
入秋之後,黃葉枯落。
墓園的氛圍向來該是淒涼又蕭瑟,就算今日的陽光再明亮明媚,依然會讓心存敬畏者自然而然地收起嘻鬧的心情,只為好好感受逝者與生者能共同留存於世上的這片靜謐土壤。
男人帶著青年,路過城內某些小貴族的墓地,穿越平民行有餘力搭建起的墓碑,再走過由阿什親手壓下的石塊,終於停在了一片平坦的空地前。
那是一個多月前下葬的新墳。
原本裸露的黃土已經漸漸被草皮覆蓋,像是在同一塊地上熟睡地忘了翻身的石像,最終也會被藤蔓爬繞。
墓土的墳頭,堆疊著幾塊立起的灰石。
除此之外,再無祭悼。
曾為他們的相識牽起緣分的老學者,就躺在這裡。安安靜靜的,不受任何人的打擾。
「……他曾說自己不想要被任何人所紀念,所以本來連一塊石頭也不願意壓的,」目光複雜,石匠的唇角勾著一抹苦笑,卻不忘故作輕鬆地對奧勒利烏斯作聲。
「幫他立個小石座已經違反我跟他的約定了,如果哪天少爺在夢裡見到老先生的話,可千萬別跟他打我的小報告啊。」
面對阿什拘謹中刻意的輕快,奧勒利烏斯以雍容的動作代替回應。
他蹲下身,伸手去觸摸太陽留給這方土地的生氣,讓大自然的活力與那更擅長遊走於書香之間的手指達成一種奇妙的共鳴。
任何墓碑曾經都和這墳前立起的小石塚一樣屬於大地的一部份,是古老的見證者,承載了許多歷史和時光,藉由名字做為印記,篆刻成一篇篇被後人稱作「生平」的故事。
他撫摸著細膩的黃土,感受時間耐心而緩慢的累積;新長的柔嫩小草在指尖下彎曲,然後再驕傲地重新站起,那是生命的頑強與延續;他的指腹在墳頭上的小石子滑過,繼而停下,彷彿與六尺之下的故人的靈魂有了柔和的聯繫。
奧勒利烏斯似乎正在用每個手勢,和逝者進行著莊重且溫柔的無言交談,儘管未曾也不會得到回應,仍輕聲訴說著深刻的告別。
那宛如一場儀式。
墓園的靜謐與安詳,恍惚間更陷入神聖與莊嚴。
良久,奧勒利烏斯收回手,取出懷中那瓶線條簡潔典雅的陶甕,他慎重地捧著、端詳著上方密封甕口的方式,就這麼好半晌,然後才靜靜地抬起頭看向他的匠人朋友。
「那是你特地帶給穆齊奧的吧?」見蹲在地上的青年將視線轉往他的方向,阿什搔了搔腦袋,跟著也一同蹲下,將手中的花束平整地鋪在地面,宛如小山的身形依靠在奧勒利烏斯左側,與他一齊見證這場只有兩人的送終。
再開口時,饒是阿什也減小了音量,就像他們都是與老者血緣相連的親人,而膝下承歡的穆齊奧此刻就坐在搖椅上,給兩名年輕的孫子講解那些星空的奧秘、神話的起源、自階級誕生的悲劇、與在爭戰後必然收穫的豐腴種子。
可現下只有他們倆,望著那毫不起眼的石塚,低聲細語。
每當他朗笑,那勁道都宛若山澗間的飛瀑,可當男人嘗試降低聲量,他就成了山林間的大鳥,偶爾發出一聲無心的鳴啼,在幽谷中響起陣陣低醇的回響。
「他肯定會喜歡你送的酒的。」
阿什垂下那對溫煦的祖母綠,讓奧勒利烏斯隨他想要的作。期間也不忘以眼角掃過青年骨節分明的修長五指間,所提著的那甕小酒的別緻造型。
甕上有刻字,但阿什理所當然看不懂,可他沒有追問。
奧勒利烏斯仰起的臉隨身旁人蹲下、靠近,始終都沒轉往別處,直到阿什歛下了眼、一雙綠色視線中不再映著自己的身影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的朋友沒真正理解他的用意。
他沉默著把酒甕抱在懷裡。
「……我不確定。」
奧勒利烏斯低頭看著被自己用雙臂還起的事物,手指捏著甕頸上因時年許久而褪色磨損的麻繩把玩。
這其實不是一個專業師傅親手釀製的酒。
一如阿什隨身攜帶的那枚銅製吊墜。
甕的本身表面呈現陶瓷淡淡的自然淺棕色調,略帶泥土的質感,溫潤而厚薄均勻,展現了製陶工匠的精湛技藝。但有幾筆似乎是後來加上去的字母卻歪歪斜斜,顯然對這個媒介的使用相當陌生。
此外,甕蓋下一圈密封用的白臘也不像一氣呵成,跟纏繞的粗麻繩一樣都有些不規則、不平順。
可以想見甕裡的酒體又是什麼樣的作工程度了。
「她是維奧萊塔。」奧勒利烏斯開口道,聲音沒有任何私人情緒,像是一名劇作家介紹著筆下的一個角色。「穆齊奧在她大約只有三個月的時候幫她取的,這上面寫的是她的名字。」
他輕輕地把酒甕用雙手遞給身旁的人。
「字是我刻的,酒是我釀的,甕口是我封的,可我不知道怎麼打開它。」
聽著對方平淡敘說的口吻,石匠無意識地皺了皺眉,似乎聽出了隱藏在平舖直敘的語氣下一絲不對勁的違和,奈何阿什並非心思細密到能察覺究竟是哪個咬字令他深感細思級恐,最終也只能晃晃腦袋,同樣小心接過酒甕,就像接過一個未滿月的胎兒。
接過酒甕的同時,阿什亦下意識掂了掂這個小甕的重量,於是他查覺到以這小甕的重量,即便裡頭的酒體並未裝滿,應該也不至於如此輕盈,所以出於好奇,阿什便上下晃了晃手上的甕。
依稀能仍聽見水波的聲音在甕身內迴響。假設,這是奧勒利烏斯在穆齊奧出事那年釀下的,以這封口作工之粗糙,也不是不能想像裡面的酒早已被多年時光流逝給糟蹋成了什麼樣子。
吹撫墓園的微風在這時稍緩。天上的卷雲慢下了步伐,林葉間的稀疏細語同樣暫止,佇立於墓頂,無聲地窺探男人手中的這壺少年工藝。
「……所以,你今天是特地帶他女兒來看他的啊?你也真有心。」
壓下心中怪異的違和感,阿什再次細細將甕身上的筆劃以指腹描摹一遍後,才將酒甕還給奧勒利烏斯,也在這時重新將視線放回了後者的面上,直視著陽光撒在那張細緻的容貌上,落下了難辨晴雨的陰影。
你會想打開嗎?
本來,內心一角的阿什認為,自己該順著對方的傾吐接續後文,可不知為何,他選擇壓下這個提問,以另一句不閑不淡的話語,作為自己的結語。
「……雖然仔細想想,在穆齊奧出事後,他的女兒就算僥倖未死,應該也只剩流落到貧民窟的這條路在等著她吧……」
阿什的詞語中帶著對一條早夭生命的惋惜,而他當然不可能會知道維奧萊塔的下落。所以,言者無心。
奧勒利烏斯沒接下那個遞回來的甕。
他再一次將目光放到阿什因感傷而溫和許多的面龐。
接著,那有著一口標準優雅口音、輕淺抽離的聲音不急不緩地流現。
「法律定義公民的生存權,但胎兒只會被視為母親子宮中不具有法律地位的『物體』,它必須有獨立性才能被視為『個體』。一如奴隸沒有與自由民相等的法律地位,他們是主人的財產,是如桌椅如地毯的家具,胎兒,也也僅僅是和葡萄與香料一樣的,作物。」
沒來由地,奧勒利烏斯忽然開始用冷漠而苛刻的文字剖析盧米斯帝國的黑暗,奴隸制度血淋淋的殘酷事實。
「那麼,為什麼有人會因為孕育胎兒而喜悅,同時對隨伺身旁的奴隸厭惡至極?為什麼有人願意為尚未誕生的胎兒取名,卻對所有的奴隸使用編號?當某個胎兒沒能成功從母體脫離的時候,有人會哭泣、會為其家庭致哀,然而一個奴隸的死亡,街坊鄰居全都視而不見?」
他滔滔不絕地把大量疑慮全都述說給眼前的朋友,就好似不在乎、或甚至忘了這位朋友不過是名石匠,就像是,這些疑慮早已在無數個夜裡被他思考過了許多許多次。
「你能回答我嗎?吶。」
白晝的陽光似乎沒能直接進到那雙擅長凝望夜空的眼,奧勒利烏斯被風吹散的瀏海在他的視線前築起一道冰冷的屏障,使其中本就曖曖不明的波光被掩得愈加朦朧。
「我帶來的,究竟是穆齊奧的女兒,還是只是一個可替換的物品?」
穆齊奧的女兒?
「嘿、嘿!奧勒、少爺!」
對方突如其來的言辭傾倒讓阿什愣了一下,接著不顧手上還抱著一個陶甕,一隻大掌直接本能地探向前,忽視階級的鴻溝,用單手捧住奧勒利烏斯的側臉。
——其實搭肩或壓住手掌會更好——
在伸出手的瞬間,反應過來的阿什在心裡斥責了自己一聲,可糙厚的指腹已經劃過天文學家的臉頰,帶起了一陣刮沙似的顫慄觸感,他只能硬著頭皮強迫自己不准收手。
突然之間這是怎麼了?
「嘿,冷靜點,看著我,少爺。」
石匠的濃眉揪緊,迎著光的深綠色眼溢出遲來浮現的擔憂,雖然奧勒利烏斯的傾訴又急又快,可阿什還是抓住了其中一兩個重點,可以等對方的情緒平復之後再細問,就算此刻的奧勒利烏斯看起來神色冷靜,自口中吐出的話語卻遠比過去冰涼又冷酷。
「先深呼吸一口,再慢慢說一遍……好嗎?」末了,阿什的手上分明還抱著「維奧萊塔」,卻還不忘給他一個像往常一樣的傻笑,卻因為太過刻意的緣故,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你聽到了。」
是因為入秋的風吹涼的吧,那厚實掌心感受到的臉龐和吐出的話語一樣沒有溫度,也因此,被觸摸的人理應能獲得有別於己身的暖意,但似乎仍舊不足以融化奧勒利烏斯的神情。
他悄悄往後退了些,又重複一次。「你聽到了。」
儘管只是那麼細微的拒絕,在肌膚緊貼的時刻尤為明顯。
「你不想回答也是一種回答。」
他試圖要看進那對與夜空同色的眸,然而那雙眼就如一池撒滿碎星並沉沒至底的深潭,阿什望不見底,亦無法靠區區一粒沙石就引起深淵的波瀾。
見自己沒能讓對方緩下情緒,阿什在驀然冷下的氣氛中與對方僵持片刻,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過踰矩般地收回了大掌。
暖意隨他一同遠去。
石匠對自己的不善言辭懊惱地嘆了一口氣。
他理解到,這個話題似乎是奧勒利烏斯心裡的一道坎,但即便阿什在待人處事上皆不分貴賤,盡心盡力、哪怕城裡那些搭蓋雄偉建物的石材幾乎都出自他手,但區區一個卑微石匠,又能給突然憤世嫉俗的貴族大人提出什麼像樣的意見?
……又或者,其實並不是貴族與平民的差異關係,而是自己根本就沒有真正了解過奧勒利烏斯?
分明不久前還覺得手中的酒甕輕的不像話,可在意識到裡面酒體的可能真相後,即使是阿什也不能再保持沉默。
「……少爺,你說,這甕裡的……是穆齊奧先生的女兒?」
在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選擇延續這個話題,或許自己還能在得知奧勒利烏斯為什麼會這麼做之後,勉強給出一二點「感想」。
「……而且,這是你自己釀的?」
然而,看著奧勒利烏斯微啟唇瓣、即將開口的前一刻,阿什卻還在強烈地希望對方能夠否認自己這個「妄想」。
眼看那懸著真相的嘴就這麼半張著,在弔足了聽眾胃口後,只發出一聲細微綿長的沉吟。
「你的想像力很豐富。」
奧勒利烏斯抿脣彎起一個好看的弧,用笑意暗藏秘密,甚至難得地吐出笑聲。
「『Violetta』有紫羅蘭的意思,穆齊奧以此為他的私生女起名。在他們父女被迫分開那晚,趁沒人注意時,我擅自拿走早些時候家裡人摘的新鮮紫羅蘭,用大半個夜晚在那宅邸藏書中找到處理的方法。花瓣需以小刀仔細劃下,再放入碗裡、用清水小心清洗,確保除去任何汙垢,接著以羊毛刷擦乾每片花瓣上多餘的水分,最後風乾。」
再一次地,他侃侃而談,輕柔細數處理紫羅蘭的步驟,彷彿十多年前那個夜晚仍在他眼底重現。
「我放了整整三個晚上……那些紫羅蘭的品質很好,花香濃郁,再繼續放下去恐怕會被人發現我私自紀念著一個罪人,便分裝酒窖的葡萄酒將其浸泡,藏了起來。」
「雖然,我沒有真正見過他女兒,但我想,如果連紫羅蘭都不能作為代表的話,實在也沒有其他更適合的了。」
他神態與不久前那魔怔的樣子判若兩人,彷彿剛才不過是一場夢,而現在夢醒了,他還是石匠阿什熟悉的朋友天文學家奧勒利烏斯。
——噢,或者,其實真的沒這麼熟悉。
只見那位偶爾會做出意想不到行為的天文學家傾身向前,輕輕執起石匠才收回去沒多久的手。
奧勒利烏斯的手指在寬厚的掌中謹慎地滑動,就像是在撫摸一件不屬於他珍貴之物,他閉上眼,用最單純的觸覺感受男人手掌帶來的溫暖和絕對不曾吝嗇的安慰。然後,他又將之捧到頰邊,鼻息嗅著專屬於對方的獨特味道,繼而主動地將臉頰貼進燙熱掌心。
「你要不要猜猜看,」他睜開清澈明亮的眼,分明滴酒未沾卻透著一種因暖意興起的繾綣。「如果是你的話,我會選什麼味道?」
這回答簡直讓阿什喜不自勝,他根本是迫不及待地就接受了這明顯更加符合普世價值的答案;風恢復了它的溫馴,世界的聲音隨著奧勒利烏斯的語落而回歸,大墓園還是那個大墓園,寧靜而肅穆,阿什卻狠狠鬆了一口氣,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此刻竟會如此緊張。
然而,青年又再次執起了他的手,以指腹細柔描摹他手上那些深深淺淺的掌紋;接著,它又被捧到了頰邊,似尋求慰藉般地將自己的臉頰主動貼了進來。
他想,今天的奧勒利烏斯確實令他感到陌生,這讓追不上對方心緒轉換的阿什感到一股無所適從的困惑;不過,比起自己的心情,照顧好奧勒利烏斯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你會挑什麼樣的味道,只要是你喜歡的就好。」
阿什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反而在停頓片刻後,自己主動將碩大的蹲身往青年的方向傾了一傾,像頭大狗,把身子靠向主人。
現在他能看清那一對深淵了,而它正透著光,清徹明亮地如一汪淺淺的池。
「……不過,你也別太壓抑著自己,奧勒利烏斯,」
男人的眉目間滿是關心,正貼著對方面頰的拇指輕輕撫過青年眼角的陰影,努力地挑揀著用詞。
「我可能沒辦法像你們那樣,知道如何在會議殿堂裡講出什麼有用的驚世名句,可是聽你抒發一下煩惱,我還是辦的到的。」
他莫名地擔心起了這個年輕人。
這個人是真心希望奧勒利烏斯能好。
「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你知道要去哪裡找我,對不對?」說著,阿什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又或者……我去找你也可以啊,不然總是你來找我,怪不好意思的,哈哈。」
奧勒利烏斯又多停留了一下,注視著眼前被自己身影佔據的翠綠瞳眸,看著其中乖巧溫順面龐被男人用疼惜的速度撫觸,與肌膚感受到的一種近似憐愛的錯覺如出一轍。
他確信自己做對也做錯了。
對的是亡羊補牢,否則那一聲輕喚自己名字的嗓音會被錯愕、驚駭、恐懼、防備、厭惡、疏遠、不信任或任何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在那把聲音中聽到的情緒給填滿;錯的是剛才的一切根本不該發生,然而如此一來他可能就會失去此時此刻這份只屬於他的眷念和挽回暖意的機會。
所以這樣正好。
「好,你來找我。」
頰邊砂紙般的觸感令奧勒利烏斯眨了眨眼,睫毛淺淺刷過停留眼角的指腹。
他別過臉宣告兩人的距離在這一刻要重新拉開,讓遠遠吹來的秋風取代自己原本的位置,柔軟衣袍細緻的摩擦聲隨他起身的動作劃下沙沙作響的弧度。
「擇日不如撞日。」奧勒利烏斯說道,一邊將被風吹亂的髮絲勾往耳後,好讓他能看清楚阿什聽見這話的反應。
徐徐迎面的風除了帶來泥土以及落葉腐朽的味道,還夾著一絲麵團與麥片混和後被充分烘烤的溫熱芬芳。
那名穿著白色丘尼卡的少年僕從,腳上的新鞋在遠方鋪石的路上發出清脆聲響,手中提著一個麵包籃和他淺淡的髮色在陽光下搖晃奪目,匆匆穿過數個石柱與墓碑後在幾尺之外放緩了腳步。
他呼吸急促,但努力保持著靜默和莊嚴,他的雙眼閃閃發亮,滿溢著全神貫注完成使命後的喜悅。
馬爾庫斯就站在那,遠遠地注視著他的主人。
奧勒利烏斯沒有回過頭去。
擇日不如撞日?
「你是說今天嗎?」見對方向後稍微拉開了距離,阿什也鬆開了捧著奧勒利烏斯的手掌,跟隨前者一同站起身來。
那隻剛觸摸過奧勒利烏斯的大掌無意識地垂回身側、輕握成拳。
至於阿什的答案?
他短暫的一生中經歷過許多「做得到」與「做不到」的事,而「拒絕奧勒利烏斯」大概就屬於後者。
所以,阿什當然是牽起了莫可奈何的微笑,單手插腰,乾脆地笑道。「好吧,都依你的,地點由你訂,我今天就捨命陪君子吧!話說回來,好香啊,」
迎著風向,大狗嗅到了熟悉的小麥香味,面色一下就驚奇地亮了起來。
「你還把大嬸的麵包帶過來了?」
他這句話是對著奧勒利烏斯說的,畢竟沒有主人的授意,普通僕從是不會自作主張自主行動的。
「這樣你也認得出來。」
奧勒利烏斯動了動手指讓馬爾庫斯上前,接過香噴噴的麵包籃與阿什手上提著的酒甕交換。
那不大不小的事物被奧勒利烏斯捧得似乎很輕盈,不若他的石匠朋友那般小心慎重,繼而就這麼又易手給了總是為主人盡心盡力的少年僕役。
最後他向阿什宣布了早就想著有那麼一天一定要帶他去的地點。
「那麼,待會就請你幫我分辨一下,斯特拉里烏斯餐桌上的魚菜和蜂蜜餡餅是出自廚子的手藝,還是哪條街的店舖了。」
「斯、」阿什直接咬到舌頭,驚疑的拔高嗓音響徹偌大的靜默墓園,揚起了青空中一陣陣的悠悠回音。「斯特拉、拉里、烏斯家?」
身為一個平民,他怎麼可以隨便走進一個貴族的家裡!?就算是貴族本人邀請的也不行!!
……之後,阿什究竟是怎麼腆著笑臉,希望斯特拉裡烏斯家的少爺收回成命、又是怎麼在奧勒利烏斯故作挑釁的以本人不久前才親口許下的「上刀山下油鍋」誓言,把石匠給堵的啞口無言的好笑過程,暫且按下不表。
望著天文學家瀟灑轉身、帶著少年僕從緩步離開大墓園的頎長背影,本該嘟囔著一同委屈跟上的石匠卻只是站在原地,舉起一直收在身側的慣用手,望著自己因緊握而留下了四片半月形指印的掌心,神色複雜。
那上面彷彿還殘留著奧勒利烏斯頰畔近頸部溫熱的體溫,還有撫過兩人身側、吹動一頭黑髮的涼風。
他再次將拳緊緊握起,像要留住那抹似散未散、留戀地縈繞指尖的淺淺鳶尾花香般;濃眉糾結,阿什閉上翻滾著難言情感的一雙綠瞳,將之置於鼻尖,深深卻小心地呼吸一口,這才放下手臂,故作無事地抬起腳步,慌忙追上奧勒利烏斯的身影。
「少爺,您能不能再考慮考慮——」
老學者的墳前還躺著阿什送來的折枝小花,被風吹著吹著,就失了本該待著的位置,只能隨著秋風瑟瑟,滾落到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等待必然枯萎凋謝的那天來臨。
又是一個偷偷私噗轉公開
過程一樣感謝CX不厭其煩幫我揪錯字,我根本錯字小天才
然後還驚嘆到原來Notion可以改抬頭的圖片,超美
!!
大家快點開來看 都偷偷學CX的拉線跟排版
這篇算是一個小過渡篇?可以參與奧勒利烏斯的一點主線部分阿時鐘非常榮幸!!
(這個就不是錯字了XDD
謝謝什中讓我偷渡主線
今天的阿什依舊是個小太陽
不知什麼時候會轉陰究竟是太陽先下山還是黎明先到呢
好好看⋯⋯
(不會說話
他越來越受了怎麼會!
太陽面前有烏雲+下雨+火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