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上班時，羅夜遠遠就看見一個奇怪的東西卡在靈務局大門旁邊，那東西大概有一個中等身材的人類大小，一身破爛的黑色長袍，還帶著一頂尖頭巫師帽，帽子和長袍中間露出一張猙獰的巫婆臉孔，明顯的矽膠材質，皺紋也做得不太細緻，一看就知道是個假人。

羅夜嫌棄地皺了皺眉，走進大門後就朝著辦公室內大喊：「誰把皮囊扔在門口了？自己拿回去收好！」

不久後，負責庶務的小女鬼急急忙忙地飄了出來，羅夜看著她嬌滴滴的模樣，又瞥了眼外頭粗製濫造的假人，忍不住提醒：「就算內勤平時用不到，需要皮囊的時候也可以直接跟地府申請租借一個，不必附在這種東西上面，這副模樣走出門去會嚇死人的。」

「不是的隊長。」小女鬼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我給局裡新買的萬聖節擺設，裝飾辦公室用的。」

「萬聖節？」

羅夜這才想起今天似乎是這個節日，萬聖風格的商品、裝飾上從上個月開始就遍佈各大商家，他看得都麻木了，完全沒留意哪天是節日當天。

但越想越不對啊……

「這……西方鬼節，我們這群東方鬼跟著湊什麼熱鬧？」

「話不能這麼說，隊長。上個月開會，局長不是要我們順應時代變化，跟上國際化思維嗎？」

「我記得那是他叫我們的破案思路不要只侷限在東方民俗……」

「唉唷，從生活上的小地方做起嘛！」小女鬼歡快地強調：「大家都很期待呢，就當是體驗新事物嘛。」

「期待什……」

「不給糖就搗蛋不給糖就搗蛋不給糖就搗蛋不給糖就搗蛋！」

羅夜話音未落，就被撲面而來的雪白文鳥擋住視線。

「滾！你已經在搗蛋了！」

麻糬心滿意足地「滾」到羅夜的頭頂上，「不是有個小孩扮鬼跟大人要糖果的習俗嗎？反正我們一屋子不用扮就是了大伙兒現在都在你辦公室門口等著呢交不出糖我們就衝進門搗蛋了。」

羅夜：「……」

還是羅夜：「我去開局長辦公室的門，你們直接進去搗蛋行嗎？」

「隊長我跟你說這不是胡鬧，西方鬼節的給糖習俗還是有深遠意義的讓我給你惡補一下才不白費局長的用心。」麻糬煞有其事地說：「萬聖節對他們來說也是個安撫亡靈和妖魔的節日，給糖果這一舉動其實也代表著為亡者祈禱的意思是一種布施也可以視作渡化跟我們中元節普渡的意思有點相似。如何啊這麼說一切突然就變得意義非凡了對吧？」

「……意思是，你們現在除了中元節要跟我蹭一頓飯，現在連萬聖節也要多蹭一次就對了？」

「正是！」麻糬和小女鬼一齊說得擲地有聲。

「……好吧。幾包糖而已，你們等著。」

比起一群等著搗蛋的妖魔鬼怪，羅夜寧可花錢消災，轉頭就去接口的超市拿了幾個萬聖家庭號的糖果零食組合包，把局裡一群餓死鬼給「渡化」了。

2.

澄光宮附近的商圈走傳統路線，沒怎麼受「萬聖風」影響，不過江晨雪倒是記得這個節日，而且還在攤位開張前去了附近某間老字號的糖果行，從五花八門的散裝糖果堆中拼拼湊湊出體積不小的一袋，不過只要收在乾坤袋裡就不怕占空間。

開攤之後一切平靜而順遂，上午問事的客人離開後，今天的工作就剩下午在澄光宮的一場法事。

參加法事必須穿著正裝，江晨雪披上事先備好的道袍，準備收攤的時候，剛好有個媽媽牽著一個裝扮成小公主的女孩經過攤位所在的地下道，小公主看起來頂多剛上幼稚園，白白胖胖的小手拎著一個南瓜燈造型的塑膠桶，她大概是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道袍，誤以為江晨雪也是個穿萬聖裝扮的，於是興奮地掙脫媽媽的手，跑到攤位前遞出她的小桶子，用甜甜的奶音對江晨雪說：「不給糖、就搗蛋。」

「啊！不可以！我們還沒到玩遊戲的地方，現在不能要糖果。」媽媽連忙追到女孩身邊，向江晨雪點頭致歉，「抱歉抱歉，我們下午有親子活動，孩子會錯意了。」

「沒關係。」江晨雪淺淺一笑，從乾坤袋裡抓出一把糖果，放進女孩的小南瓜筒裡，「我今天剛好也給家裡人買了糖，不小心買多了。」

「謝謝你……真不好意思。」媽媽輕推女孩的背，柔聲提醒：「哥哥給妳糖，要跟人家說什麼？」

「謝謝！」女孩看著桶子裡繽紛的糖果，兩眼發光。

笑著揮別那對母女之後，江晨雪想著小女孩看著糖亮晶晶的大眼睛，不禁聯想到自家的「孩子」。

雖然這「孩子」嚴格來說比現在的他還「高齡」太多，而且早就脫去年少時的稚氣，有了寬闊的後背和肩膀讓他依靠，但連結到某些過於遙遠的記憶時，他總是不經意把對方當成年紀比自己小的孩子。

其實這麼想也沒什麼錯，不是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嗎？

就是個一千多歲的大寶貝。

同一時間，成為零食富翁的靈務局刑偵隊員們正在一邊吃點心一邊薪偷聊天，平時沒有案子的時候，局裡的氛圍也可以是悠閒和樂的。

「要是今天順利，隊長就可以準時下班，回去跟江老師過節了。」一名隊員笑得滿臉八卦，「這個西洋鬼節，又是發糖果又是扮裝的，比我們的多了幾分情趣是吧？」

一旁的同事紛紛出聲起鬨，「你們覺得隊長會比較期待糖果還是扮裝？」

這時，最近自覺略有長進，媚術大概有及格邊緣的張瓔琦副隊長大膽預測：「雖然夜哥嗜甜，但他也是個成熟的大鬼了，再怎麼樣也應該要來個扮裝play……」

「咳！」

隊長辦公室半開的門扉不知何時完全敞開，原先選擇性無視隊員們打混摸魚的隊長大人終於忍無可忍，雙手抱胸倚在門邊，皮笑肉不笑地說：「上班時間，play 什麼 play？」

即使沒動真格，千年厲鬼的煞氣仍然倍具壓迫感，全體隊員立刻閉上嘴，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基本上，羅夜對江晨雪的感情除了深愛還帶著虔敬，即使他們倆現在關係穩定，性福快樂，那些什麼什麼play的大膽妄念在進到他耳裡之後都會自動變成消音模式，即使忍不住動了一兩個念想，腦海中的畫面也會立刻盡責的馬賽克化。

但對於給糖，他還是有那麼一點期待的。

倒也不是真的貪嘴那一兩顆糖，而是從江晨雪手裡拿糖這件事，繫著他一段格外深刻的回憶。

3.

羅夜第一次吃到的糖，是心尖上那個人給的。

當時他還是玄曦君手下的鬼奴，奉命活捉那人，卻總是以失敗收場。

實力落差過於懸殊，兩方交鋒時都是以他被打傷收場，那人從來沒有下過狠手，卻也從來不會讓他毫髮無傷地離開，大概是知道如果他沒受點傷，回去覆命時更難交代，彷彿一人一鬼間無須言語交流的默契。

那次交手完，羅夜帶著傷躺在地上等待體力恢復，那人沒有離開，而是走到他身邊蹲下，並塞了一塊油紙包著的小東西到他手裡。

「……？」

「吃點吧。」清冷的嗓音輕聲道：「興許身上就不那麼疼了。」

油紙裡是米白色的小團塊，羅夜咬了一小口，那東西幾乎是一沾到舌頭就化開，不可思議的美好滋味自舌尖擴散，的確讓他暫時忘了傷處疼痛。

第一次嚐到如此鮮明的甜味，羅夜有些發楞，小心翼翼地又舔了白色的小糖塊一口，接著震驚地看向那個人。

映入眼簾的是那人面上的一抹笑意，極淺，卻也極美，如同開在冰雪裡的紅梅，盡收寒冬裡所有的艷麗，又如同雪中見著了燒得發紅的炭火，是刺骨冰寒時渴求的溫暖。

自此，他把當初萬般美好的甜味跟那抹淺笑連結在一起，即使後來恢復自由之身，隨著時光流逝，甜品更是變得容易取得，這份聯繫也沒有因此變得不珍貴。

——每當品嘗到甜味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這世間最美好的人。

4.

結果靈務局的清閒只維持到下午，晚上天譚市車站附近發生突發狀況，刑偵隊緊急出動，所幸事故不嚴重，雖然加了班，但好歹沒忙到半夜。

羅夜回到自家臥房時，江晨雪正坐在床上看書，他連制服也沒換下就呈大字型橫著躺上床，疲憊地喘了一大口氣。

「讓我放空一下，等等再去梳洗。」

江晨雪放下書本，伸手輕輕撫過他的面頰，「突發狀況都還好嗎？」

「嗯……也不算什麼大事。車站那邊封街辦變裝晚會，兩個化形不全的小妖趁機混在變裝的人群裡吸人精氣，結果吸太High把幾個人弄暈過去，造成一點恐慌，所幸受害人只需要靜養幾天，沒什麼大礙。」羅夜說：「那兩個小妖後來被帶回局裡處置，各被罰了十年修為。」

「辛苦你們了。」江晨雪柔聲說：「那你還過節嗎？」

羅夜沒應答，對著江晨雪眨了眨眼睛。

江晨雪等了一會兒，才接口:「你選吧。要糖，還是要搗蛋？」

「選擇權不是應該反過來嗎……」羅夜失笑，「累死了，沒力氣搗蛋。就糖吧！」

江晨雪也揚起唇角，拿出分裝過的一小包糖果，尺寸剛好能塞進羅夜手裡。

什麼都沒說出口，雙方卻在輕輕一觸之間，什麼都明白了。

江晨雪和他提過前世記憶逐漸恢復的事，他曉得對方知道那個千年前立下的誓言，感到自慚與難為情的同時，又默默為此感到欣喜，至少有那麼一點片刻，自己也能被那人記在心裡。

但他完全不期待江晨雪能記得其他事情。當年的每一次互動都被他視若珍寶，但他一直覺得那是出自單方面的情意，那些片段真的太小、太瑣碎了，與那人做過的許多大事相比，大概都是過了就會忘卻的小事。

羅夜心中悸動，對上江晨雪的眼睛時，他再次見到了那令他念念不忘的笑顏。

與當年不同的是，現在的神情裡包含著與他兩心相悅的柔情，更加耀眼奪目。

-Fin-

最後補個本坑連結:靈偵詭話 - 知岸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靈務檔案：靈偵詭話外傳小說 - 知岸 | Readmoo 讀墨電子書

吃糖糖

sakuhyde: 開心~萬聖節快樂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