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想去舊系館等默爾下課。
那邊很安靜，沒什麼人，除了一些老教授之外、不會有人選在舊館上課。不管什麼時候去都不會有其他人在。
——應該是這樣的。
他看著眼前應該不是學生的人，緩慢地冒出了疑問。
他們學校有附設小學？

離約好的午餐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柚柚為什麼還沒有回來...」
嗶耶坐在玄釉的辦公椅上晃著兩條小短腿，手裡抱著一萬二娃娃喃喃自語著。

今天是每週柚柚去大學部當助教帶實驗課的日子，雖然不太明白實驗課是什麼，不過大概就跟自己每天要做的功課一樣吧？
但他們本來應該在兩個小時前開始吃午餐！午餐！重要的午餐！
嗶耶皺起臉捏緊懷裡的一萬二娃娃。

「但是柚柚一定也還沒吃午餐...」
想到這裡，嗶耶跳下椅子，找出了自己出門用的一萬二造型側背包。
「零錢包，衛生紙，鑰匙...嗶嗶卡片！」

柚柚不會故意丟下自已，他一定是太忙了！
所以自己要帶午餐過去給很忙的柚柚補充體力！

去學校超市買三明治或貝果好了...都沒有的話應該還有蘋果...
它並不是很確定超市架上販售的貨品，只能邊思考幾個備用送餐選項，邊熟練地貼牆從後門溜出實驗大樓。

「咦...」
平常行走的小徑上搭建了幾排棚子，周圍擠滿熱烈聊天的學生，似乎正在舉辦什麼活動。

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和人類接觸，不能被發現是實驗品。
它記著玄釉的叮囑，於是一個閃身躲進了後方的樹叢，並沒有引起學生們的注意。

「唔...如果走那條路的話...超市會在哪邊呢？」
還沒學會太陽定位的嗶耶憑著直覺選了一個方向；繞過造景小山，避開沿途人群，最後走到一棟老舊的建築前。

「......」
嗶耶再次皺起臉。

這裡不是超市！

大概是某個學生帶來的親屬吧⋯⋯但不太對勁。

他能聞到腐爛的樹葉的氣味，潮濕的泥巴，老舊木造建築的木質味，但他沒聞到人類的味道。屬於活物該有的、基本體徵的氣味在小孩身上並不存在。

他——或者它——很乾淨。甚至乾淨過頭了，身上存在著記憶中實驗室的氣味，冷硬的無機物與藥水覆蓋在它的身上。盧斯看著小孩，想了一下。

要是真的有什麼事情再看看好了——總不可能隨便撞到一個實驗品都有默爾這麼能打。
於是他慢慢開口：
「你找誰？」

「！！！」
它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詢問聲嚇了一跳，隨即警戒的轉身面向聲音的來源。
———人類。

「......」
必須得趕緊離開這裡。
嗶耶沒有回話，只攥緊腰側的一萬二小包，尋找眼下適合的離開路線。

最好的路線是原路返回，如此一來至少它可以回到實驗大樓重新尋找超市的方位...但那名人類阻擋了道路。

另一個選擇則是老舊建築。
穿越建築後理論上能通往其他地方，不過進入建築將有更多遇見人類的風險。

嗶耶身後的尾巴隨著它的焦慮來回擺動。

最後的選擇是建築後方接近75度的陡坡，雖然它能輕鬆爬上去，但這不是能讓人類看見的行為。

該怎麼做？

對方顯然因為自己而進入了警戒狀態。
盧斯看著對方快速四處打量，似乎想找一個合理的逃脫路線——「系館後面是湖，最好不要走那邊。」

如果是他的話、會先考慮把外人打暈。扭下來的話可能會有另一種麻煩，能夠普通的消失就可以了。顯然對方沒有戰鬥機制的反應⋯⋯或是這種情況還不足以觸發？

不過比起那種小事，盧斯看了一眼對方的臉，雖然縮小了一點，但還在能夠認出來的範圍——很像去年在網遊裡認識的人。包括那個蜘蛛包包的造型都一模一樣。而且不斷搖晃的⋯⋯尾巴？那個應該算尾巴吧。他覺得自己好像看過。

這張臉的名字並不難記，畢竟臉的主人也沒什麼改動，只是那個人是普通定義上的人類才對、也不會認不得他。
⋯⋯反正都不是人類了，如果是離奇一點的答案也不是不可能。

畢竟這個世界上都有狼人、或者是他都能跟默爾在一起了。

他開口：

「隨便都好讓我畢業？」

「！！！」
為什麼那個人類知道自己的名字？！

此刻的嗶耶警戒中夾雜著幾分困惑。
它想不通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類知曉自己名字的理由，甚至想過直接照著這個人類的的提示從建築後面的湖逃跑...但這樣它喜歡的一萬二背包就會髒掉。
一萬二背包很重要，是柚柚做給它的，是它的寶貝。

現在的情況還在它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也許它能在解決心中的疑問後再繼續思考離開路線？

嗶耶微微歪著頭，朝著站立在不遠處的人類詢問。
「為什麼你知道我的名字？」

講自己的網遊名字很奇怪。而且他覺得玄釉不會想知道他都在什麼時候跟網友見面。

「⋯⋯我認識玄釉。」他決定先選了一個比較好說明的答案。
他拿出手機，打開自己的IG，滑過一段時間才找到很久之前在酒會拍得的照片。「你看，他的手。」雖然只有拍到手而已。

「我之前也認識你。我用的名字是Senhorita Lobo。你記得我的臉嗎？」

雖然造型不太一樣，但是他的臉沒有動過。他應該能記得⋯⋯吧？

「你認識柚柚？」
嗶耶聽見關鍵字，小心翼翼地抓緊一萬二包包朝著對方走去，踮著腳半信半疑打量手機螢幕上的畫面。

為了讓自己理解人類手部運動時肌肉產生的拉伸形變，柚柚進行過把手掌伸進自己體內的訓練。
它深刻記得柚柚每根指骨的形狀，肌肉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感，皮下微微顫動的血管分布，掌心深深淺淺的紋路...還有初次訓練時自己過於緊張吃掉了柚柚一層皮膚的小意外。

所以這張圖片是真的，這隻手是柚柚的手。
嗶耶稍微降低了警惕，至少是柚柚認識的人類，這樣之後讓柚柚替自己解釋就好。

柚柚是天才，一定沒有問題的！大概！

而後它才注意到對方的自我介紹。
「Lobo...小姐？」

聲音很像，但長相...Lobo小姐長什麼樣子呢？
嗶耶今天第三次皺起臉，努力搜尋那個可能存在於某個記憶角落的存檔。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玄釉的確把那個畢業弄出來了。
盧斯聽見對方的稱呼眨了眨眼，確定對方是那個隨便都好讓我畢業。

如果他不記得自己的臉可能是玄釉那邊進行轉移的時候出了問題。怎麼可能會有人不記得自己的臉——嗯，沒錯，一定是意外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盧斯儘量放下對於對方露出疑惑表情的在意，開口轉移話題：

「你找玄釉？」他沒在學校裡見過那個在通訊軟體上、跟他討論過他朋友的諸多感情問題的人，如果對方也在這所學校的話他得注意一點。

默爾跟他很不對盤，要是打起來很麻煩。他把視線投在努力思考的小朋友臉上。尤其是這個，一定會打起來。

「我想去學校超市幫柚柚買午餐，然後送過去給他。」
提到玄釉，嗶耶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放棄繼續尋找關於對方遊戲角色長相的記憶。

「學校超市...旁邊有噴水池的那間，外面有木頭桌椅可以坐著吃東西，而且離柚柚上課的地方很近！」
嗶耶比手畫腳嘗試向對方描述它的目的地。
它展現的詞彙和語句把控仍顯稚嫩，不過已經足夠表達想法以及應付日常生活所用。

「Lobo小姐知道在哪裡嗎？」
嗶耶仰頭詢問著面前應該可以信任的人類。

噴水池⋯⋯「醫學系旁邊那間吧。」
玄釉是醫學系的？他們在通訊軟體上不會聊這個。

他看著對方身後的尾巴，外面好像在辦校園週，就算不小心被看見也不會被當做什麼大事吧？他等等繞過比較多人走的地方應該還好⋯⋯

「你等我一下。」
盧斯說著就打開系館大門，從後面的倉庫裡翻找東西。

他想起來了，之前來的時候好像有看到某年萬聖節去孤兒院慈善演出時的表演服裝。大概能派上用場。

盧斯從櫃子裡挑了個黑色的裝飾物，出來遞給對方。「這個戴在頭上的。這樣你的尾巴比較不醒目。」

他想起了對方剛剛對自己的稱呼，雖然不算太奇怪的名字，但被叫出來還是很怪。
「你可以叫我烏爾弗德小姐。太長的話可以叫烏爾小姐。」

「對，柚柚每週都會過去那裏上課！」
見對方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嗶耶的尾巴稍微上翹了一些，同時在小聲默念幾遍這個它聽玄釉提過卻不經常使用的詞彙。
「醫學...系...醫學系...」

好了！這樣下次它問柚柚去上課的事情時就能講得更清楚了！

嗶耶愉快的在樹蔭下等待著進入建築的人類，對方並沒有花多久時間便拿著一個東西回來。
「...角？」

雖然不知道這個角有什麼用途，不過摸起來是普通的塑膠合成物，不會對自己造成任何傷害。
於是它拉開那個很像英文字母C的結構，套到自己的頭上。

「謝謝...」
「烏嚕...烏爾...」
「烏爾弗嘟...烏爾弗德小姐！」

它成功了！它成功把人類的名字正確地唸出來了！

「我叫嗶耶！」

雖然對方已經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柚柚說過，當對方自我介紹時，自己也要講名字才有禮貌。
它是有禮貌的嗶耶！

烏嚕弗嘟聽起來很胖的感覺。
聽著對方努力的發音，盧斯下意識伸手擺正了嗶耶腦袋上的角。「很高興認識你，嗶耶。」

確認對方的偽裝很完善，盧斯帶著對方開始往目的地的超市移動。

一路上盧斯避開了人多的地方，也沒被同學撞到，除了手機裡有人收到改約的消息在煩他之外一切都很順利——指尖快速的在對話框裡輸入他撿到走失兒童然後送出，他打開那個有嗶耶一樣尾巴的大頭貼對話視窗，送出的訊息依舊沒有顯示已讀提示。他收起手機。

超市已經在視線範圍之內，盧斯低頭看向一路上跟得很好的嗶耶。「玄釉沒回我訊息，大概還在忙。你有想好要買什麼嗎？」

對方選擇了校園內非主要道路前進，因此路上經過的人不多。
嗶耶邊走邊仔細記下四周的植物與路標，下次如果它溜出來時又迷路到這裡，就能循著這個方向抵達超市。

「我想買三明治或貝果...很營養而且很快就可以吃飽。」
嗶耶緊緊抓著一萬二包包的背帶，跟在盧斯旁邊小跑步前進。
它出發前有檢查錢包，裡面除了幾張10元和5元紙鈔外還有一些之前得到的小硬幣，應該足夠付柚柚的午餐錢。

「我還想買牛奶。」
它想了一下，決定給幫忙送餐的自己一點獎勵。

「烏爾弗嘟...烏爾小姐有想買什麼嗎！」

好難。
它要放棄了，它要稱呼對方簡單的版本就好。

零食⋯⋯但購物袋跟他今天的造型不搭，買能放進包包的巧克力之類好了。

他拿了一個購物籃放在小型推車上，邊走邊說：「買一點零食，然後再去買你要的午餐跟牛奶。你要調味乳還是純鮮奶？」

玄釉應該不喝牛奶，大概是買給自己的？
盧斯看來一眼對方隨著身體晃動的尾巴。不是人類應該只是吃好玩的吧⋯⋯感覺不用吃身體健康。

不過不需要透過食物攝取營養的話，身體的成長機制應該不一樣？可以跳過普通進程的學習階段？

「你現在在念幼稚園嗎？之後考慮要念大學嗎？」⋯⋯喔，不對，這些的前提是他有身分，玄釉有幫他報戶口嗎？登記成自己的兒子？「你有報戶口嗎？就是社會安全碼之類的。」

隨著與盧斯一起進入超市電動門，嗶耶感受到比明顯相較戶外多出數十倍不止的訊息...人類密集活動的區域都會有這樣的特徵。
它可以從空氣中瀰漫的分子推測出裝潢用的材質，大部分的生鮮貨品種類，以及...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和懸浮物濃度都略高於它所學到的正常範圍數值。
可能今天顧客比較多吧？

平時它都是讓玄釉牽著或抱著前往這類場所，以適應實驗室提供不了的環境刺激。

不過今天！今天它要幫忙帶午餐！
而且有烏爾小姐陪著，一定沒有問題的！大概！

嗶耶自信的抓著購物推車的邊框和盧斯一起穿過貨道。

「我要鮮奶！」
它對零食的興趣不高，更喜歡貼近原始型態的食物。
不過這和它不挑食的習性並不衝突，也和陪烏爾小姐挑零食不衝突。

「嗯，等我長大後要唸大學，這樣就能變得像柚柚一樣聰明！」
雖然不知道前面提到的幼稚園和大學有什麼差別，但是它比較常聽柚柚提起大學，所以它要唸大學！

「戶口是什麼？」
嗶耶蹲在地上摸著最下層貨架的餅乾，等待盧斯挑選他要的零食。
「社會...什麼...碼？那個我也不知道，我還沒學到。」
總之先記著音節，晚點回去問柚柚那是什麼意思。

「啊！不過！」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嗶耶站起來走到盧斯旁邊抬起頭。

「在讀大學之前，我要先去宇宙！」

大學跟會不會變聰明沒有什麼關係，你要先足夠聰明才可以——他剛剛說什麼？宇宙？universe？universus？space？ 前人未至的最後邊疆？

盧斯停下挑巧克力的手，他蹲下身看著驕傲神色溢於言表的嗶耶。
他記得NASA也要大學畢業吧⋯⋯「玄釉知道了嗎？」難怪這麼缺錢。

他記得宇宙生物好像有一個特別的打招呼方式⋯⋯是什麼來著⋯⋯

「柚柚知道！他剛聽到的時候也露出和烏爾小姐很像的表情。」
嗶耶興奮的抓緊一萬二包包，得意的搖著尾巴...然而幾秒後卻有些喪氣。

「可是柚柚說了，如果我沒辦法完成特訓就不能去宇宙...」
它把手中的一萬二包包抱在懷中。

「特訓很難...我做的到但是我沒辦法達到柚柚要求的速度...」

身體瞬間從內部往外爆開的物理反應並不足以致它於死，但覆蓋於外側的類人偶結構會因一瞬間的拉扯而崩解。
即使它能在適應真空後重新合成新的外殼，也已經來不及了。

這時候的一萬二已經死了。

玄釉向它解釋過無法降低標準的原因，它明白迴避風險的重要性，到了宇宙後只有自己能保護一萬二。

即使玄釉幫它安排了循序漸進的計畫，自己也努力如期完成預訂的進度。
不過當它結束每日訓練，看到計畫最後訂定的秒數標準時，還是會懷疑玄釉是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烏爾小姐...遇到很難完成的目標時，會怎麼做呢？」

「完成不了也只能盡力、」
他看著嗶耶的臉，垂下眼睛，嘆了口氣。「算了。你大概也不是想聽到這種話吧。」

他想了想。
「我沒有失敗過。我的目標只有不要死而已。為了不想這麼快面對死亡，那就只能去做了吧。」
不論是他還是默爾，大概都只有這樣的經驗而已。

盧斯伸出手，指尖停在距離對方臉部的一指之外。

「沒有達成目標這種事情，就只是又一次沒有死去而已。
「如果你在訓練中已經失敗了兩百三十次的話，那你已經死掉兩百三十次了。
「因為是不想放棄的事情，
「所以第兩百三十一次的時候，一定要活下來。」

他不太確定嗶耶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麼，也許它也只是對無能為力感到一點頹喪而已——「這麼說來，你這點跟玄釉一樣。」
他想起來很久之前黑髮的人類無意間透露的職涯問題。很人類的反應。

嗶耶認真聽著盧斯說的話，它並不太能理解所謂面對死亡的恐懼，但替換成一萬二它就知道了。

「柚柚也講過...一萬二死掉就是死掉了。」
它微微扁著臉，將懷裡的一萬二包包抱得更緊。
「就算訓練的時候很順利，實際失誤的話不會再有下一次機會，絕對不可以失敗...所以他才會對我這麼嚴格。」

雖然它不是很明白死掉兩百三十次的比喻。
死掉不是只有一次嗎？怎麼還能有兩百三十次這麼多，難道烏爾小姐復活了兩百三十次？

好像...很厲害...柚柚竟然認識這麼厲害的人...

嗶耶盯著面前的指尖，決定不要繼續追究這個對它而言有些困難的問題。

「我會像烏爾小姐一樣不放棄的！而且...」
它重新整理好心情，把一萬二包包放回身側拍了拍。

「我跟柚柚一樣嗎？真的嗎！嘿嘿...」
不知道對方說的是哪一點，但被說像玄釉就讓嗶耶感到很開心。

感覺對方身邊正在冒出小花。
「嗯。」

盧斯看著自己的指尖，突然想到那個表達友好的方式了。
「我聽說宇宙生物之間會這樣表達友好。用食指互相接觸。」
「也許你上宇宙之後能派上用場。」

要不要教那個瓦肯手勢？

食指？烏爾小姐連宇宙生物打招呼的方式都知道！
必須好好學起來，這是很重要的知識！

「像這樣嗎？」
它仔細模仿著盧斯的動作，伸出右手食指輕輕碰上對方的指尖。

雙方手指接觸的瞬間，嗶耶的臉上顯露出與它的創造者別無二致的神情。
即使雙眼緊閉，也難掩那股與生俱來對於追求未知近乎瘋狂的執念。

停頓幾秒後，它滿足地將手指移開，輕輕地用拇指摩娑著剛剛與盧斯碰觸的區域。

「很高興認識你，烏爾弗徳...小姐。」

「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方才的異常彷彿只是假象。
嗶耶朝著盧斯比出一個＂噓＂的手勢，鄭重的承諾與對方的約定。

收回手指，盧斯搓了一下指尖。
原來是這個類型的嗎⋯⋯
他想著對方話語可能包含的意思，站起身。
算了，反正論秘密曝光的嚴重程度，也許對方的風險還大一點。
「那就麻煩你了。」

他挑完自己想要的零食，繼續推著推車走向即食產品的陳列架。
他想著對方說的要上宇宙還是有些意料之外。他伸出手指比了上面：「你說的宇宙是上面對吧？是什麼觀光旅行團嗎？」

「嗯！是那個有很多星星的宇宙！」
嗶耶繼續抓著購物推車的外框跟隨盧斯推的方向前進。

「我要去觀光飛船上打工，每到一個景點都可以跟著下船玩。」
嗶耶回想著玄釉讀給他的合約內容，理論上只要當天沒排班以及按時歸船，公司並不會對員工有過多限制。
「這樣就可以一邊賺錢一邊玩了，還可以拍很多不同星球的照片給柚柚看。」

「喔不過...」
嗶耶滿臉困惑的抬頭望向盧斯。
「柚柚說他不確定借來的設備能不能收到我從宇宙傳來的訊號，他說他會想辦法。」
「應該...應該沒有問題吧？」

它沒有其他人可以徵詢玄釉的說法可信度有多高。
理智上嗶耶知道玄釉不會騙它，但過於年幼的它只想找個一萬二以外的活物分享自己小小的煩惱。

「一邊賺錢一邊玩⋯⋯」
應該不會突然要收食宿費之類的吧？聽起來就是打工換宿的一種。「他們會用什麼貨幣支付費用嗎？可以試試看以存到買下一顆衛星的錢當作目標。」

他覺得應該給對方多一點動力：「你可以帶玄釉跟一萬二過去移居。」那邊應該不用擔心被打擾吧⋯⋯

要能夠接受宇宙訊號的設備，雖然依據距離多少會有些延遲，不過一兩顆衛星設備應該就夠了吧。
「他都可以把你帶出來，弄到一顆衛星訊號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如果他幫忙的話感覺默爾會不開心。
但用友情價出租一兩顆自己家用的衛星訊號頻道大概沒什麼問題。

他停在陳列架前，今天剛烤好的貝果被放在上面，有些還加入了酪梨跟生菜。
「要買哪一個？」

「唔...我不知道...好像有個叫ㄏㄨㄟˋㄌㄩˋ的東西可以換算成地球的錢。」
那個東西每天都會變的樣子，柚柚說之後會再教它看。

不過買一顆星星...聽起來好像很不錯。
「星星是可以買的嗎？我可以把星星取名叫一萬二星嗎？」
雖然它不確定玄釉會不會想去外星居住，畢竟他總是很忙，在地球可能還有很多事要做。
不過只是來玩的話他一定會願意的！

「衛星？衛星是柚柚去借來接收宇宙訊號的那個機器嗎？」
它又從烏爾小姐身上學到了新的詞彙，柚柚認識的人果然也很聰明！

嗶耶跟在盧斯身後走到食品陳列架旁，踮起腳尋找玄釉喜歡的口味。

「要營養均衡的...綠綠的那個是什麼？蔬菜泥嗎？」
它指著加了酪梨抹醬的貝果詢問道。

有點膩膩的甜香味，不過和它在家裡做的蔬菜泥感覺起來不太一樣。

「酪梨。是健康的油脂類。」他拿起貝果遞給對方，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用聞的方式辨識出組成分子之類的。

盧斯繼續不久前關於買星星的話題：「可以買。找一個溫度跟空氣都適合的星球。取名權也歸你。」他給了肯定的答案。
「不過，宇宙也算公海的一部分吧，有機會也可以成為太空海盜。」

「海盜？可是宇宙裡沒有空氣也沒有海水，這樣還能叫做海盜嗎？」
嗶耶想起它曾經和玄釉一起看過的海盜電影，裡面的海盜們總是吵吵鬧鬧；船長會帶著很大的帽子，船帆上畫著巨大醒目的骷髏頭圖案航行在翻滾的巨浪中...喔對，還有槍跟漂亮的女生，一定會有槍跟漂亮的女生！

但自己好像沒有特別喜歡槍跟漂亮的女生？它喜歡一萬二，它想要船上有滿滿的一萬二！

還是先從買一顆適合一萬二生活的星球開始計畫吧！
「好，我會跟柚柚說的。」
「我要請他幫我把打工的錢存下來買一萬二星。」

嗶耶想著美好的星球家園願景，快樂地搖著尾巴接過盧斯遞過來的貝果。

它對著貝果左聞右聞，除了更加濃郁的果油味外並沒有聞出個所以然。

但柚柚教過它，不可以用手摸沒有付錢的食物，於是它嘗試分辨裡面其它的餡料。
「煙燻鮭魚，生菜葉，小黃瓜...應該夠營養了！就這個！」

嗶耶仔細將裝有貝果的紙袋拿在手中。
「然後還有...牛奶。」

牛奶，它的獎勵！

「嗯，未經授權的行為以及對所有國家發出威脅，就是一種海盜行為。」

結果是很普通的用視覺判斷嗎？
盧斯看著對方選擇的方式，接過食物放入推車內，朝冷藏區走去。

「如果你在太空上掠劫別人，就可以成為太空海盜了。畢竟沒有國家可以宣稱太空的主權、」

盧斯停了一下，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外太空合約——不得在外太空上宣示主權。但總有一個物種可以進行星球買賣吧。「一種海盜精神。」

如果擁有了可以居住的地方，那下一步應該是⋯⋯「買下來之後可以開始建設，比如賭場之類的娛樂場所，這樣可以賺更快。」

「搶別人的東西...這樣是不對的行為吧？」
雖然海盜精神聽起來很酷，但它不喜歡威脅...還是什麼的感覺，好像會受傷的樣子。
如果有人這樣對它和一萬二，還有柚柚，它會很生氣的。

「唔...那我還是蓋賭場好了，這個聽起來比較好。」
「可以賺更快！」
抓到關鍵字後嗶耶迅速將星球藍圖增添了賭場區域。

即使它並不是很明白賭場究竟是在做什麼的，以及其屬於犯罪灰色地帶的運作模式。
但是能賺錢就很棒！

「等我蓋好後再邀請你過來玩，不用付錢！」
那個時候的它已經是有錢的嗶耶了！招待朋友來玩是很正常的事！

也許的因為剛才的交流，年幼的實驗體很主觀的單方面將對方納入了朋友的範圍。

「太好了，有我喜歡的那個...」
嗶耶快速走到冷藏櫃前，毫無猶豫的拿了一瓶小包裝的鮮乳，紙盒上畫著一隻牛的卡通圖案。

這個牌子它常常喝，雖然其他的鮮乳也不錯，但它特別喜歡這個。
這是柚柚買了很多不同品牌的牛奶，陪它試了快一個月才挑出來的，嗶耶專用的牛奶！

「日期...沒有過期，我挑好了。」
它趴在購物車外框上將牛奶放進籃子內。
「現在要去結帳了嗎？」

「都買完就去結帳吧。」

「想要賺錢的話還可以考慮出租，這樣你也可以收到租金。
不過去賭場的話⋯⋯不要玩賭博項目，除那之外的應該還可以吧。他上次去拉斯維加斯把默爾氣到還哄了一整個月。想著上次去賭場的經驗，盧斯點點頭。
「你還可以蓋一萬二主題樂園。」跟某個老鼠樂園一樣。
老鼠都可以當吉祥物了，沒道理狼蛛不能。搞不好還可以順便當宇宙巨星之類的。「⋯⋯偶像巡迴演唱會？」

推著推車往櫃檯的方向走，盧斯買了一個紙袋，將牛奶跟食物裝進去後遞給嗶耶，在對方開始翻背包要數錢之前先一步刷卡把不大金額給結掉。
「我付就好了，就當我給你的投資。」

「接下來去實驗室找玄釉吧。」他把巧克力放進包包裡，稍微台了下巴。「你知道是哪一間嗎？」

「一萬二主題樂園！！！！！」
如果眼睛能睜開，現在的嗶耶肯定是瞪大了眼睛，震驚於這個它之前從來沒有想到的驚天大企劃。

不過它還擁有張大嘴巴表達情緒的能力。

「一萬二...到處都是一萬二的樂園...」
它看過某個老鼠樂園的遊玩介紹影片，柚柚說等它再大一點會帶它去玩。
遊客會帶上老鼠耳朵，抱著老鼠娃娃，拿著老鼠氣球，在裝飾了很多老鼠與牠朋友的遊樂器材上面開心的大笑....如果全部換成一萬二的話...

那畫面太美好，光是想像就令它興奮的蹦跳起來。

「一萬二一定也可以開演唱會的！在一萬二樂園裡面開！」

雖然一萬二不會講話，但沒有關係，它可以先教會一萬二後空翻。

「烏爾小姐...和柚柚一樣...是天才...！」

嗶耶發出了對盧斯提案的讚嘆，把一萬二樂園的優先度提到了賭場前面。

在嗶耶準備從一萬二包包拿出小零錢袋的時候，發現盧斯已經幫它結完帳了。

「唔...可以嗎？裡面還有柚柚的午餐？」
「謝謝烏爾小姐。」

它小心接過裝有牛奶和貝果的紙袋。
生活閱歷不足的實驗品並不是很知道該怎麼應對由他人請客的情況，因此它決定先道謝，晚點再告知玄釉這件事。

「我知道喔，用嗶嗶卡片進去，再用嗶嗶卡片搭電梯上樓。」
嗶耶掏出從玄釉抽屜摸來的備用門禁卡，帶著盧斯光明正大的從醫學系正門進入。

用者玄釉的門禁卡一路上沒遇到什麼阻礙，而且這個地方他之前也沒有來過。滿新鮮的。
一樓的研討室關著門，走廊上也沒遇到什麼人。能聽見理論課程的聲音在小教室內響起，空氣裡飄散著少許的藥水氣味，他看著嗶耶墊高腳尖打開了電梯大門，走進電梯後是比對方還要高的數字鍵盤。
盧斯看著對方伸長脖子想要看清按鈕上的數字，想了想開口：「幾樓？」

「要去休息室等...不可以直接去柚柚上課的教室...」
嗶耶一手護著懷裡的紙袋，另一隻手努力往上伸長，卻怎樣也搆不著樓層按鈕。
見對方出聲表示幫忙的善意，它似乎鬆了一口氣。

「 樓...謝謝...」

它可以長高，但不能在監視器前面長高。
否則它和柚柚都會有麻煩。

嗶耶靜靜地盯著電梯上方顯示的樓層。

抵達休息室所在樓層後，電梯門“叮”的一聲開啟，它領著盧斯往電梯左側的走廊前進，最後在沒有開燈的助教休息室前停下。

「這裡。」
嗶耶輕輕打開門縫往裡探，休息室裡沒有其他人在。
它很快找到了披著玄釉外套的椅子。 「烏爾小姐過來坐。」 嗶耶把紙袋放到桌上，拉開了隔壁的座位給對方。 自己則跳上那張披著外套的椅子。

大學的休息室大多沒有什麼區別，盧斯坐在嗶耶幫他拉開的椅子上，拿出手機，想著默爾差不多也要下課了，拿出手機把改約的地點傳給了對方。

「那你出發的日期確定了嗎？」
他收起手機，繼續對方的旅行話題：「有確定要怎麼來接你了嗎？」

「嗯，大概三個月後。」
嗶耶往後靠在椅背上開心的踢腿，熟悉的氣味令它感到很放鬆。
「特訓還有一個月...柚柚說要預留時間改善特訓裡發現的其他問題。」

它扶著椅墊坐正，朝著紙袋伸手想先拿出牛奶，遲疑了一下又將手收回去。
等柚柚來再一起吃吧！

「偷偷跟你說，公司介紹給我一個叫宇宙uber的組織。」
「只要提供我的員工證，就會有飛碟去那個...那個他們寫給柚柚的定位上接我。」
「柚柚說會在半夜沒人的時候開車送我過去！」
嗶耶壓低聲音說道。

雖然它講的很認真，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解釋到。

半夜沒人的時候聽起來也很適合拋屍。不過這個對小朋友來說可能太難懂了，就不說了。

「這樣的話，再假裝人類的日子也沒幾天了。」
盧斯往後靠向椅背，視線投向天花板，不太確定自己想說什麼：「畢竟地球社會還沒開放到可以承認其他物種的存在。你在宇宙就不用擔心這麼多了吧，可以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指尖無意識地交握，盧斯想，憑著他的見聞還沒有辦法想像天空之上有著什麼。於是他將眼睛轉向那個即將前往那片群星的生命體，慢慢地開口：「先祝你旅途愉快。」

「但是這樣就要暫時離開柚柚了...」
嗶耶低頭看著自己人偶關節的雙手，學著盧斯輕輕交叉合握在一起。

它不喜歡每次溜出門都要躲躲藏藏，它想要隨便躺在草地上曬太陽，想去熱鬧的海邊，想認識更多朋友。
宇宙裡也許有很多像自己一樣的同伴，它很期待不久後的宇宙旅行。

玄釉也很期待。

「不過柚柚說他很想聽我的冒險故事。」

「我會拍很多很多照片，寫很多很多日記給柚柚。」
「然後我再請柚柚拿給你看，你一定也會喜歡那裏的！」

嗶耶鬆開雙手，開心的搓揉一萬二包包。

雖然玄釉無法陪它去宇宙，但是它可以把宇宙裡發生的故事分享給他。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我還要向柚柚學很多很多的東西！」

「那你得走遠一點，才有足夠多的故事告訴他。」
走遠一點，直至宇宙的邊際，見證過群星的興衰之後，也許你會更為接近人類。學會喜樂與哀戚，然後理解何謂死亡。
直到那個時候⋯⋯

盧斯想，這些事情不適合對小朋友說，於是他勾起嘴角，對著跟他分享未來的嗶耶露出了笑容。
「嗯，我很期待。」
「記得要選個好星球打造一萬二樂園。」

「嗯！」
嗶耶也朝著盧斯回應了一個無憂無慮的笑容。

對它而言一切的未知都是新鮮且誘人的，值得花費大量精神去細細探索，並深切刻印在記憶中，成為無可替代的經驗。
這些細碎的日常將永遠陪伴它繼續前行。

「我回來的時候會帶伴手禮的！」
不知道宇宙人流行什麼有趣的東西。
它要準備很多很多，除了柚柚外，還要送給今天新認識的烏爾小姐。

他們看到時一定會很驚訝！

實驗課基本是混亂的同義詞。

即使讀到了大三，理應已有被培訓了兩年的操作經驗，課堂上依舊狀況頻出。

不過玄釉寧可他們把錯誤留在課堂。

待他們明後年開始實習，甚至是日後正式執業時，手術台上就是活生生的患者了。
屆時半分失誤都可能導致無法挽回的結果。

他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走回休息室。
好餓...好想睡覺...好餓但還是比較想睡覺...

休息室的燈光透出門縫，但玄釉並沒有在意，也許只是下午上課的其他助教提前過來準備。

於是他直接推開房門。

第一個瞬間，授課後的疲憊以及略低的血糖讓玄釉向來靈活的大腦停止運作了片刻。
超出負荷暫時死機的腦細胞無法處理眼前難以理解的場面。

嗶耶就算了，它偷拿備用門禁卡到處亂跑已經是家常便飯。
實驗品出於好奇主動探索外界在他看來是好的發展。
只要別太過份，他就當作不知道，繼續觀察嗶耶的行為。

但是烏爾小姐....

他可以在任何稀奇古怪的場合遇見烏爾小姐。
充滿暴力與毒品的暗巷，稍嫌浮誇卻饒有氣氛的小酒吧，爬滿喧囂流行元素的鬧市街口......唯獨不該在這裡。
在這個屬於醫學系的助教休息室。

...身邊還有一隻彷彿已經將其當成朋友，正在開心交流的嗶耶。

這套組合技的攻擊效果十分顯著，迅速讓玄釉的太陽穴傳來陣陣抽痛。

第二個瞬間，玄釉的大腦在他意識到之前早一步回過神來。
他想起他穿著的白色實驗袍下擺在方才上課巡視時，被學生意外灑出標本罐的福馬林液噴濺到。

即使只有微量，對休息室內的那兩位都是不小的刺激。

「稍等一下。」
他隨即合上門，快步走到走廊末端的小隔間，將實驗袍脫下放置於汙衣回收籃內。
並在一旁的洗手台再次清潔了雙手，用掌根輕力舒緩頭痛，準備面對現實。

明天讓學生幫他去庫房領幾件新的吧...

「...柚柚為什麼進來又出去了？」
嗶耶看不懂玄釉的行為。

約莫過了五秒，它的表情從呆滯轉變到疑惑。

「烏爾小姐...有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
它抬頭詢問坐在身旁的盧斯。

他本來想說那可能是玄釉被裝進漂亮標本罐的朋友，但福馬林的味道確實讓他大腦一陣刺痛。盧斯先走去開了窗，等到室內氣味乾淨一點後才走回來。
「實驗室的味道吧。一路走過來有幾間能聞到。」

但看起來自己出現在這邊的驚嚇度還真不小。
說得也是，如果不是遇到嗶耶他也不知道玄釉在這所大學裡。算起來的話也許晚上遇到的次數還比白天多。

「應該去換件衣服就會回來了。」
盧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跟嗶耶一起等著玄釉重新出現。

「久等了。」
休息室的門再一次被推開。

即使玄釉的內心已經放棄掙扎如同一灘浮著魚屍的死水，他依舊掛著禮貌的微笑。

這是遭遇過社會摧殘，經歷多年練就的成年人技能。

「柚柚！」
早已將貝果紙袋握在手中的嗶耶一見玄釉回來，便快速跳下椅子，奔跑過去抱住他的大腿。

「我幫你帶了午餐！」
它得意的朝玄釉舉高拿著貝果的手。

「謝謝，嗶耶是能幹的小幫手呢。」
玄釉接過貝果，蹲下來輕輕擁抱了嗶耶。

「嘿嘿。」
嗶耶不好意思的笑著，在玄釉的針織衣領口蹭了幾下。

「聰明的嗶耶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好！」

玄釉把面對自己的嗶耶往後轉，讓它看著盧斯坐著的方向。

「為什麼烏爾小姐會在這裡呢？」

「沒關係的！因為烏爾小姐不是...唔！」
嗶耶很快摀住差點說溜秘密的嘴巴，它將視線從盧斯身上移開，吞吞吐吐的思考怎麼掩飾過去。

「烏爾小姐不是...不是壞人...」

它要守信用，它答應了要幫烏爾小姐保守秘密！

「他幫我帶路...還...還送我很可愛的角！」
嗶耶摸著盧斯幫它調整過位置的萬聖節髮箍，嘗試將問題蒙混過關。

玄釉沒有回話，嗶耶覺得它快不行了。

它偷偷地朝著盧斯望去。
雖然眼睛閉著，但依然能透露出希望對方幫它說點好話的求助意味。

盧斯不太確定嗶耶是希望他轉移注意力還是了隱瞞他迷路的事情，玄釉不太像是能輕易接受意外這種說詞的人。畢竟意外代表風險，不確定的因素不是他能夠接受的說法。

他看了一眼縮小版的臉，然後又將視線移回玄釉的臉上。攤了手：「我這次真的只是覺得一年不見、你都有兒子了，才送回來而已。我沒有搶別人小孩的喜好。」
而且、嗯，默爾不喜歡小孩。

彷彿為了增加可信度一樣，盧斯繼續補充：「我15歲也不會約這張臉。啊，我不是說長相的問題，就是⋯⋯不是我會約的類型吧？」
雖然有點難界定什麼是自己會約的類型。但，「真的不會。」他露出誠懇的眼神。

玄釉聞言後有些複雜的注視著盧斯，接著疲憊的闔上眼。
「烏爾小姐，我明白你沒有惡意。」
「不過有些話題我們私下聊聊便罷了，請你下次不要在嗶耶面前提這些。」

他抱起仍有些無措的嗶耶走到盧斯旁，把嗶耶放在披有外套的座椅上。
「即使嗶耶已經學過有性生物交配的知識，我也不希望這些玩笑混淆它的價值觀。」

「至少在這個階段...它該學的不是這些。」

玄釉瞄了眼桌上的紙袋，裡面還有瓶熟悉的牛奶包裝，一看就是嗶耶要喝的。
他拿起牛奶放到嗶耶手中，示意它自己打開。

牛奶盒微涼，大約買了有段時間了。

「還有，嗶耶不是我兒子。」
「但還是謝謝你陪它過來。」

「午餐也是烏爾小姐付錢的。」
嗶耶拉拉玄釉的袖口，小小聲說道。

「......」
玄釉覺得很累，他很想就地長睡不醒。
「......也謝謝你買的午餐。」

交配應該是具備繁殖意義上的事情，但他沒有。盧斯一邊想著父子也不一定是指血緣意義上的關係，一邊朝玄釉點了頭。「那是我的投資項目。」

他想了想，決定先提出來：「我家有衛星設備，你有需要的話可以用友情價出租給你。」
用貝果跟牛奶投資到租借衛星應該還可以吧？

「？？？？？」
這是家裡可以有的東西嗎？不要講的像租賃汽車一樣輕鬆簡單啊？那可是有固定軌道繞地球運行的衛星欸？

而且說到底為什麼烏爾小姐會知道自己最近在打聽收訊設備的事？明明他們最近一次line上的聊天話題是情感諮詢哦？

玄釉看著雙手捧著紙盒專心喝牛奶的嗶耶，心裡有了不妙的猜想。

......怎麼養出防備心這麼低的實驗品。

「我另外跟你約個時間當面討論細節，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實際去收訊基地台考察後再決定。」
他已經調查過當地幾個天文台的硬體設備，都是科普教育用的基本款。

而高階的，真正能運行國家計畫級太空研究的儀器，通常只存在於相等層次的研究中心。

目前在醫學界打滾的他是遠遠搆不著的。

「希望烏爾小姐提供的友情價是我能負擔得起的？」
玄釉蹲在喝牛奶的嗶耶旁邊迅速解決手中的午餐。

地面站⋯⋯「如果你不介意路途有點顛簸的話。」
他補充：「我會盡量讓他們小心一點。」
讓外人參觀軍事基地有點不太方便，不過，「我聽說最近在計畫展開太空軍備，有相當程度的交換的話，只是衛星通訊沒什麼問題。」
他怎麼覺得好像很常在做業務推銷？明明不是他的工作。

盧斯決定先一步結束業務的話題。他看了眼沒訊息傳來的手機，猜想大概有人生氣了。
「送到了那我就該回去了。」
他站起來，朝著玄釉跟嗶耶點了頭。
「下樓電梯還需要鑰匙嗎？」
如果沒辦法搭電梯就只能走樓梯了。

「不會的，不如說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
各方面來說都挺難得的吧...他這輩子還沒去過基地台參觀，如果能學到一些和調整訊號強度有關的經驗就更好了。
「到時候再請你幫忙聯絡了。」

不曉得存款夠租多久...但是兼職...

玄釉吞下最後一口貝果，他實在不能理解加州人繼把酪梨放進壽司後又放進貝果的作法。

...總是有辦法的吧，大概。

「牛奶喝完了嗎？我們跟烏爾小姐一起下樓。」
玄釉把吃完的包裝紙袋整齊的摺成一個正方形，穿上披在椅背的外套，將外套口袋裡數個造型各異的戒指隨意套上手指。

「嗯！」
嗶耶跳下椅子，把空牛奶盒拿在手中。
它接過玄釉手中被摺成正方形的紙袋，跑出門將垃圾丟棄在走廊中段的垃圾桶裡。

「烏爾小姐，我們也出去吧。」
玄釉把椅子靠回桌邊，對著盧斯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嗯。」盧斯點點頭，否定了剛剛還在思考從十三樓怎麼下樓比較省力的方法。
他走出門外，聊著普通的話題：「你出現在學校的頻率高嗎？」
有必要的話他沒事得避開醫學院周邊範圍。見面了一定會打起來。

「每週這時候會過來教學區上課，不過平常都待在實驗大樓...嗯...附屬研究中心那邊。」
玄釉看嗶耶在電梯按鈕旁搖著尾巴，走過去伸手讓它牽著自己。

「你需要幫忙的話可以過去找我。」

他稍微停頓一下，低頭與嗶耶對上視線。
「晚上會帶嗶耶出去散步，對吧？」

「對，我喜歡散步！」
嗶耶開心向盧斯分享生活愛好。
它喜歡在白天獨自溜出去探險，看看夜晚與玄釉一起認識的植物在陽光下的另一種風貌。

「...有急事就直接打電話，鈴聲都開著。」
雖然玄釉知道以對方的實力應該不太會有需要他協助的時候，不過總是以備不時之需...？

電梯終於抵達他們的所在樓層，玄釉示意兩個小的先進去。

態度很好。
「如果有需要的話。」
盧斯回應著玄釉的話一邊思考。
「畢竟我在醫學系沒有認識什麼人，」
他對嗶耶⋯⋯因為是小孩嗎？
「你知道，偶爾還是會有⋯」考慮到有人的教育方針，盧斯換了用詞：「有些人喜歡運動，要是出了意外有人能夠幫忙就太好了。」比如那些不方便去醫院的忙。
他是因為對方是小孩就變得好說話的類型嗎？還是因為是自己養的？這麼說來他說了不是父子⋯⋯

盧斯的視線落在嗶耶因為談到自己的愛好而活躍擺動的尾巴上。不是毛絨絨的⋯⋯

「無脊椎動物嗎⋯⋯」他無意識地低聲唸出自己的發現。

喜歡截肢動物⋯⋯
「先決條件就是人形嗎⋯⋯」

「雖然研究中心有完善的醫療設備，注意安全還是比較重要的。」
就像大部分骨折可以治好，不過治療過程會痛苦很久一樣。
尤其是出現併發症的時候。

「嗶耶有脊椎哦。」
考量到每個人都有擅長的領域，玄釉還是選擇了普通的解釋自己這樣設計的理由。

「單靠外骨骼作為個體支撐的缺點，除了移動時的重力慣性問題外，內部不穩定的風險也很大，侷限性很明顯。」

「不過節肢的優點也難以割捨呢...再生時間短，需要消耗的能量極少，即使斷裂也不影響主體行動，而且...」
提到自己喜歡的研究話題，玄釉稍微多話了些。

「烏爾小姐不覺得分節的肢體很美嗎？」
他摸了摸嗶耶的頭頂，像平常一般露出了禮貌的微笑。

「分節的人骨，分節的獸骨...」
玄釉意有所指的看向盧斯。

「我們都是一樣的，只是平時看不見而已。」

感覺是會有裝在漂亮標本罐的朋友。

「雖然我的骨頭很好看，不過不能給你。」
電梯叮得一聲抵達一樓，盧斯先走出去。「我很喜歡自己的一部分。」
聽起來好像只是普通的喜歡。嗯⋯⋯再看看好了。

「我要去停車場，你們要回研究中心？」
那邊可以住人嗎？

「那真是可惜。」
玄釉低低的笑了一聲，不知是認真還是玩笑成分居多。

「如果你有製作標本的需求，我也收友情價就好，什麼都可以接。」
末了他又補上一句意味不明的強調。

「不管是什麼都可以。」

讓嗶耶拉著自己出電梯後，玄釉看著依然明亮的天色，對了手錶的時間。

「嗶耶，你先回去實驗室開烘箱。」
「大房間右邊那台白色的，開關在後面。我們昨天有用過，還記得嗎？」

醫學系離實驗大樓不算遠，而且附近一帶自己經常帶嗶耶出來走動，他實在不能理解下午嗶耶送餐迷路的原因。
回去再問問好了。

「記得。」
是那台可以把葉子和花瓣烤乾的機器，它聽柚柚說還可以烤毛毛蟲大便。

「我和烏爾小姐要討論一些事情，很快就會回去。」

「好...」
雖然它還想繼續跟新朋友待在一起，不過它現在該去幫柚柚的忙了。
嗶耶有些可惜的走到盧斯面前伸出了右手食指。 「烏爾小姐掰掰，下次再一起玩！」

標本⋯⋯他有這個需求嗎？好像沒有。
盧斯開始思考。
但默爾要是跟他分手他可能會殺了他。到時候再讓他討厭的老師把他作成標本？
好像可以？

聽著嗶耶在接下玄釉的指令後，來到他的面前伸出食指，盧斯同樣伸出食指。
「下次見。我很期待。」

他用指尖輕輕觸碰了嗶耶伸出的食指。
收回手指的時候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盧斯蹲下到與嗶耶平齊的視線。
「這是宇宙人的問好的手勢，」他張開手指，再分別讓食指與中指靠攏、無名指與小指併向另一側：「『Live long and prosper』。」

「新的手勢？」
嗶耶張開自己的右手，學著盧斯的動作將手指兩兩分開———自然是失敗了。

「手指...會彈回去...」

嗶耶的臉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皺在一起，但它不會放棄！

它用左手將食指與中指捏在一起，再用力將剩下的無名指與小指併攏，對著盧斯展示這個代表友好的手勢。
「Live...live long and prosper！」

雖然它的右手因為施力不當微微顫抖著，不過沒關係，只要回去多練習就能學好。
下次見面時它會對著烏爾小姐比出完美的手勢然後戳手指打招呼，它是有禮貌的嗶耶！

「......」
見到這一幕的玄釉並沒有阻止，甚至已經做好晚上嗶耶纏著他練習手勢的心理準備。

願意學習其他民族禮儀的舉動是尊重對方的實際展現。

「Live long and prosper...」
他在一旁看著與盧斯玩鬧著的嗶耶，低聲念出了這段祝詞。

盧斯的宇宙人小常識課堂正式告一段落。

「你覺得他會恨你嗎？」
他看著視線裡走遠的嗶耶，想著自己沒說完的後半句話。

「等到他理解死亡之後、直到他理解生而為人終有盡頭之後，在那個時候，他會恨你給予他永生的權利嗎？」

這個地球很小，在這之外的宇宙卻並非是能憑藉人類壽命踏足的地方。
學會了人類情感的非人之物，它會理解恨為何物嗎？
在未來的某一個瞬間他會明瞭它的造物主從未想過伴它永遠前行嗎？
它將孤身一人直到永恆的群星衰亡。

「等到他走得足夠遠，過去也不過就是生命上很短的一段註記。
「它將如同一個人類，獨自面對這個物種亙古的放逐。
「以非人的方式，
「孤獨而生，孤獨而亡。」

盧斯在陽光底下留閉上眼。
他很久以前就決定。
如果有那一天的到來，他不會讓默爾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很久以前他就這麼決定好了。

「為什麼要恨我？」
玄釉與盧斯一起望著嗶耶蹦跳離開的方向，小小的尾巴在它身後歡快地搖動著。

「它同樣擁有選擇死亡的權利。」
在走遍了星雲，看遍了有形之物的凋亡，嘗遍了無理無盡的悲歡離合後，它將能更加清晰的定義出＂自身＂為何物。

然後選擇屬於自己的結局。

「而且我認為，孤獨並不是一件壞事。」
「儘管它隨時可以停止一切，但如果它願意學習與孤獨共處...」
玄釉看著灑落在嗶耶腳下，穿透了樹葉縫隙的陽光。

「它最終一定會得到答案。」

也許在很久很久之後的未來，它將有機會身處匯聚無限重力的黑洞中心觀測群星殞落之際，見證新宇宙的誕生。

「我應該值得一些更複雜的感情吧？」
他笑著朝盧斯轉身。

他才兩歲，而他的造物者給他的永恆命題是選擇與死亡共生。
站在生命循環之外的造物將在某天做出選擇。

他看著玄釉。
「⋯⋯難怪默爾不喜歡你。」

他從玄釉的態度裡沒有感覺到屬於造物主的自負。來自他熟悉的研究人員、那些不可一世的傲慢。
也許他並沒有將它當作自身的延續。
「也許在未來它會成為你的繼任者。」
意志上，或者是⋯⋯「人類不是很注重榜樣嗎？」
盧斯想了想，「父兼母職感覺很辛苦。」

「真是令人懷念的名字，沃爾特先生最近好嗎？」
玄釉並不討厭這個莫名敵視他的家教學生，青少年都差不多是那副樣子。
只是離職後聽見前客戶的名字多少有點疙瘩。

「我不需要繼任者，嗶耶只需要成為嗶耶就可以了。」
他家裡沒有王位要繼承，他也不打算插手嗶耶的選擇———倒不如說，觀察嗶耶做出選擇的過程才是這場沒有盡頭實驗的重點。

他能親身參與的時間...大概也就數十年吧？玄釉不認為作息紊亂的自己有長命的本錢。
之後的旅途嗶耶只能獨自前進。

「我希望嗶耶像我，卻又希望它不會那麼像我。」
玄釉有些悵然地回望盧斯。

「我是人類啊，烏爾小姐。」

他直視對方的眼睛，半分猶豫都沒有：「我也是。」
「我會在機器人認證的時候勾選我是人類。」

「內容農場的父母心得好像都是這樣寫得。很矛盾，跟人類的天性一樣。」
「也許你應該給他一點新的刺激⋯⋯比如保母之類的。」他在記憶裡搜尋：「訓練犬隻的時候會給單一的指令，確保能夠理解。也許與同一個人的相處讓它下意識的尋找熟悉的模式⋯⋯多一點比較對象可能可以激發它的潛力。」

「我記得那類認證也沒有提供人類之外的選項？」
不過嗶耶，嗶耶好像也已經學會了勾選我是人類。

玄釉突然不太明白，自己一個守法良善的普通人類身邊怎麼好像有很多人類以外的物種？
難道...因為這裡是美國嗎...？

「等嗶耶從宇宙回來後再說吧...我想先確認它初次離家一段時間後的成長。」
雖然這個初次離家的距離遠超出玄釉預期，但他也盡量從相關天文論文中分析出嗶耶可能遭遇的狀況並加以排除。

他很願意跟著他的實驗品一起探索之前未曾涉足的領域，畢竟這個世界上有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何況是漫無邊際的宇宙。

「嗶耶如果真的那麼聽話就不會跟著你走了。」
玄釉心很累，他知道學會衡量規則與現實衝突時的妥協是思考的表現，但隨便跟著陌生人走真的很不好！

「如果你有空就來找它玩吧...嗶耶好像蠻喜歡你教的那些奇怪東西。」

「地球人對物種的想像真狹隘。」
盧斯站起身，對奇怪東西的評價表達了一點自己的意見。「那是宇宙人小常識。」
身為常識人對這點很堅持。

至於剛剛老師詢問的那個對象⋯⋯
「默爾沒什麼問題。比起你突然養起兒子，變化不值一提。」
除了他現在應該正在因為他跟討厭的老師接觸在生氣。
盧斯開始分心考慮回去要怎麼哄發脾氣的三歲兒童消氣。

「像人類這樣沒有競爭力的物種，還是乖乖爛在地球就好。」
先無論依現有的科學證據是否能證明宇宙人的存在。
他對於某學者提出第四次世界大戰時，人類只能使用石頭與木棒作為武器的言論深表贊同。

「嗶耶不是我兒子。」
玄釉用力伸了個懶腰活動有些僵硬的肩膀。

「你剛剛說要去停車場嗎？我送你一段路吧。」
「順便多呼吸一點空調房以外的空氣。」

不值一提，那就是有變化。
玄釉並不是很想知道一個不會再見面的客戶近況，但禮貌上，對方作為盧斯的朋友，他有維持社交辭令的必要。

而且他也是最近才認識到盧斯稍微比較不理性的一面。

「聽起來沃爾特先生的生活過得挺充實。」

「嗯。」
沒有拒絕對方提出的建議，盧斯往停車場的方向邁出步伐。
「生活充實⋯⋯還可以。」
鞋跟敲在地上，他一邊思考開口：「我那個朋友⋯⋯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個。」

他斟酌著措辭。「他的對象好像生氣了。嗶耶有跟你發脾氣的經驗嗎？」
雖然關係不太一樣，不過共通點還是有一些的。
「也許我可以當作經驗參考。」
他停頓一會，補充道：「我是說，轉告我朋友，讓他當作經驗參考。」

呵，生氣。

玄釉面帶微笑的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
這是成年人會在談話間自動發動的被動技能，建議儘早點滿。

但他還是很樂意與盧斯分享嗶耶的日常。

「嗶耶每天都會發好幾次脾氣...它的臉會皺在一起，還蠻好分辨的。」
「雖然有點困難，不過我想慢慢讓它學會審視情緒產生的源頭，找到梳理情感的方法。」
玄釉稍微想了一下嗶耶最近的進度。

「如果需要我的幫助，它必須清楚的告訴我它的需求。」
「當然，我會判斷它的要求是否合理。」

「至於你的...你朋友的對象。」
玄釉再次發動被動技能。

「雖然現今社會不鼓勵人們坦承相對，不過既然是情侶關係，應該值得多一點信任。」
幸好被動技能沒有冷卻時間。

「向戀愛對象坦承自己的需求...也是可以訓練出來的。」
「就像訓練犬隻一樣。」
他誠懇的與盧斯分享他的建議。

「我知道⋯⋯我朋友知道為什麼他的對象不開心。」
盧斯揉了一下自己的耳垂，思考被分散的關係讓他沒注意玄釉話裡的暗示。「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好說話，只是不喜歡我⋯朋友跟他不喜歡的人見面。」

「他生氣的時候會不說話，還會氣好幾天。」
「我知道他喜歡的東西，也知道他想要什麼，只是有些事情做了他會生氣而已。」
「要怎麼樣才會比較快消氣呢⋯⋯」
思考的原因讓走路速度變得比平時慢了一些，盧斯似乎沒發現所有格變成了主格。

「戀愛關係的需求嗎⋯⋯」
他側過頭思考，鞋跟踩過地上的落葉。「好像除了會上床之外沒什麼要求的部分。」

他停了會。
「我朋友跟我說的。」

「真是可愛的小情緒。」

神經病。
玄釉盡力維持臉上的笑容，被動技能帶來的負面狀態快速消耗他本就不多的同理心。

「也許這是對方在意你...在意你朋友的表現？」
「在意到連跟誰見面都有意見的程度。」

意見很多，默爾把生氣的時間拿去讀書不知道該有多好。
祝他早點氣死，自己可以念在曾經的交情上把他做成標本送給烏爾小姐收藏。

「見的是你朋友前任嗎？若是這個的話...就能理解生氣的理由呢。」
雖然他不太清楚盧斯的感情史，但見自己總比見前任好吧？
玄釉不是很懂現在年輕人的價值觀。

「目前聽上去單純是個幼稚又愛吃醋的對象，但是冷暴力在親密關係中有嚴重的負面影響。」
他想起大學曾經修過的通識課內容，覺得得提醒一下盧斯。
這次冷暴力是因為見面，下次可能就是其他事情。

「如果想長久的發展下去，還是請你...請你朋友留意。」

當然也有部分情侶的情趣是完全的控制與支配，不過既然烏爾小姐認為這是煩惱...代表他們應該不是走那種路線？

至於需求...

「談感情也好，上床也好，」
玄釉輕輕瞇著眼，明黃色的虹膜映著森冷的銳光。

「關係的主動權要掌控在自己手裡。」

「不是前任。」但是交往之後默爾差一點把來約他的傢伙揍一頓。「他只是不信任他父親安排的對象。」
聽起來好像相親。「不論是什麼都好，只要跟他父親有關係的他都不喜歡。」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盧斯沒有想跟前同事聊得這麼多。於是他想了想。「拒絕溝通的冷暴力⋯⋯但我、朋友覺得他生氣的時候很可愛。」
他勾了一下頭髮，眼睛不自然的轉了一圈。「抱著哄一哄又會沒這麼生氣。有點像生氣的貓。」

至於最後一個建議，盧斯表達了同感：
「主動權還是很重要。我會建議他的。」
他有點心不在焉的開口：「果然不能讓他想做就做吧⋯⋯」

玄釉發現他錯了，他錯得離譜。
烏爾小姐首先需要掌握的是找回離家出走的智商。

「嗯，這樣啊，那不是很好嗎？說不定是想被哄才故意假裝生氣呢。」
不找大概也無所謂，那些智商可能正是因為放棄處理愚蠢的情侶吵架才離家出走的。

希望嗶耶以後談戀愛時能聰明一點...
玄釉莫名擔心起了目前只有兩歲的實驗體未來的智力問題。

「不喜歡他父親安排的對象也沒關係，錢給到位就好。」
已經放棄認真給予建議的他跟著盧斯一起踩落葉，直到聽見對方突然提了他不是很想知道的話題。

「講得好像你有拒絕過一樣。」
啊，他忘記把受詞換成烏爾小姐的朋友了。
隨便啦。

「⋯⋯是我的朋友。」
猛然從思考中聽見關鍵詞的盧斯回過神，糾正了對方不夠精準的用字：「我都是從我朋友那邊聽來的。我們聊比較多。」

「我很注重私生活的隱私。」那是他朋友的煩惱。

顯然不覺得自己拿朋友的私生活作為詢問內容很不恰當。

盧斯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停車場，停下腳步。
「送我到這邊就可以了。」不然遇到默爾會打起來。
「跟你聊得很愉快，收穫良多。不管是什麼方面的。」盧斯朝玄釉點了頭。

「是我口誤了，請別介意。」
玄釉很自然地主動道歉，畢竟確實是他因為精神疲勞在談話裡用錯了受詞。

「嗯，我也很高興能與烏爾小姐聊天。」
他隨著盧思停下腳步望著停車場的方向，不用想也知道那裏有某個不要見面比較好的人。

「下次...啊，」
剛準備離開的時候，玄釉想起了一件事，於是他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轉頭對著盧斯笑了一下。

「廣義說起來，我應該算是你學長。」
「好好享受大學生活吧，新鮮人。」

「謝謝，我會的。」

「都是人類我就不用舉手禮道別了。」
「希望嗶耶成長順利。」
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
「衛星的事情我會再讓人跟你聯絡。」
「下次見。」

「再麻煩你了，衛星的事情對我很重要。」
他期待著嗶耶的冒險。

「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