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漫著一股濕氣。
夜晚森林所帶來的。被挖掘過的軟土所帶來的。人的肌膚所帶來的。

女孩眼中盈滿的濕潤所帶來的。

在她眼前，立著矮小的石碑。

被女孩稱呼為諾克斯的藍瞳黑貓，在不知何日前靜靜的倒下了。微妙的發出了酸臭味時，才找到牠躲在他們都不常經過的置物角落。
無論怎麼呼喚名字，給予食物，就算用那雙充滿稚氣的手撫摸，都不再給予回應。

而，現在那雙手，指縫夾雜著泥與草。

儘管提議可以製作諾克斯的鑲嵌畫紀念牠，女孩只是不發一語的將石塊立好。

「老師，我也變成說謊的人了。」

在明月高升至他們都該回家之時，女孩才輕吐出這句話。

「說好要一直在一起的。」

結果，我也跟我的父母一樣。她喃喃的繼續說著。彷彿只是陳述事實的，語氣之中只聽得出指向自己的情緒。

「如果，我也死去的話，就能實現與諾克斯的約定了。」

自以為是。自作多情。自責。

盧伊本來還望著女孩瑟縮如球的背影，那雙孔雀石綠的眼就這樣移往星空。

「是呢。」眼角注意到那坨球動了一下，「但那做法也不會讓妳變成真誠的人。」

「知道嗎，人……不，人事物的可信度是可以分類的。」

綠色的雙眸對上那有著異色的雙眸。
盧伊蹲下身子。臉上掛染的微笑，獻給了願意轉頭直面他的亞季雅特。

「這個嘛、相信亞季雅特做得到的，我相信妳很擅長的。」

「……我？擅長、甚麼……？」

「擅長『分類』。」

「……？」

「我們先簡單的把一件事情分類成十級吧。」

「睿智女神科格妮絲為了失去理智的智慧之神普拉西昂索爾－－自殺了，這是我們『熟知的』神話。可信度是十吧。」

「但其實，科格妮絲一息尚存，說她在迷宮深處與伊格諾拉里烏斯一同養病的說法。」

「妳聽過嗎？」

亞季雅特以搖頭做為否定，「這是『真的』嗎？……如果是這樣，智慧之神又為何能夠收集那些被他逼瘋的指骨呢？有人因為他的迷宮而瘋是『真實』吧。」

「人類瘋掉與伊格諾拉里烏斯有否視力，不一定有直接關係吧。」

「唔。」

「製作迷宮對伊格諾拉里烏斯的視力沒有益處吧。」

「唔……？」

「所以這兩件事情為什麼會被兜在一起？」

「是因為神明為了散發怒氣與悲傷……？」

「是呢，大家覺得這能述說祂對兒子充滿慈愛？」

「嗯……？」

看著被話語弄得一愣一愣，開始懷疑自己熟知的世界而歪著頭的亞季雅特，盧伊笑了笑。

「我們把話題繞回來吧：如果祂的妻小其實都還在迷宮內養病的這個說法，其實是有可信度一的話，妳覺得是因為甚麼？」

「……因為盧伊老師剛剛說的推論？」

盧伊明顯的停頓了幾秒，接著他哈哈地，乾笑了兩聲。並且也以搖頭做為否定。

「不是喔，是因為『有人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並且讓人聽到了』。」

「只要說出來並且加以傳承出去，可信度會因為聽到的人數不斷的上升。反之亦然。」

「那麼，妳要成為可信度零該怎麼做？－－亞季雅特就得說很多很多可信度零的話語。」

「但很可惜，我也是聽者。我沒聽過朝夕相處的亞季雅特說過這樣的話。」

「或許吧，或許諾克斯覺得妳是個可信度零的亞季雅特…………」

我
「但對盧伊來說，不是。」

盧伊站了起來，並且同時將那只小手也往上拉。絲毫不介意上頭的泥土，儘管他也感受得到亞季雅特稍稍抵抗的往回抽。

但他還是輕輕的拉著對方。

是呢，擅長分類的亞季雅特啊。
是他的學生。是他雙親的養女。是他的妹妹。

「去接受所有的真實與不真實吧，亞季雅特，然後去分類它吧。為什麼那樣就是十，為什麼那樣就是零－－」

「我相信妳很擅長的。」
把自己分類在『只是學生』的位置，不曾以兄長的稱呼呼喚盧伊。

－－劃分好界線，是妳擅長做的吧。

那被月光照亮的溫和笑容，淺淺的，染上苦澀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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