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浪在他們走下階梯時撞上海岸,略冷的海風混雜些許腥臭的氣味,海鳥盤旋在頭頂不遠處,亞藍尼爾瞇起眼看著遠方比麥粒還小的船隻,直到前頭傳來叫喚他的聲音,才趕緊提起腳步跨越修道院大門。
相識的修士如常對他打招呼後領著他們穿過長廊。他看出對方幾次回頭時笑容裡參雜些許奇怪的含義,還未能找時機詢問,N已經走進辦公室,一名頭髮灰白卻仍健壯的男人正坐在由優美紅木打造的書桌後抄寫文件。
「約書亞神父,好久不見。」N邊說邊將手上的提籃與一封信一並交出去。「伊莎貝爾要我來跟您打招呼,還要我問您這次的北方之旅收穫如何?」
「喔,伊莎貝爾的假小子倒是看起來沒怎麼變,還是穿成這樣怪裡怪氣的。」約書亞露出一個歪嘴的笑,令他臉上的皺紋擠往一邊,他接著從提籃裡拿起一塊起司,挑起一邊的眉。「你這籃東西哪來的?」
「請馬歇爾先生幫我準備的,我想跟您借一下手記。」N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之前協會的任務裡碰到一些問題。」
「還真會使喚人,伊莎貝爾那套你學得很好。」約書亞帶著嘲諷的意味哼聲,他掏出一把銀鑰匙丟過去,對著辦公室角落帶鎖的櫃子比了比。「都在哪裡,你自己找。」
「謝謝您!」
「臭小子,那些傳言是怎麼回事?」亞藍尼爾正想靠過去卻聽見約書亞神父對他喊聲,很顯然他對他的語氣不比與N對話時禮貌,中年神父灰色的眼睛銳利地看向自己的養子。「聽說你去年開始跟一個年輕人勾勾搭搭的,我不記得我以前教過你這種事。」
「什麼東西?」亞藍尼爾皺起眉。
「約翰前天才跟我說你拉著人去逛魚市,還把人帶回家了。」約書亞推開桌上的文件,站了起來。「昨天還拿著大包小包到到處跑。」
「⋯⋯約翰那傢伙那麼閒,我建議你派他去把禮拜堂的神像都擦乾淨。」
「我不要你當個神職人員,但看在你母親把你托給我照顧的份上,拜託你不要學那些奇奇怪怪的潮流。」
「我說了我沒有奇怪的嗜好——」
「約翰修士看到的應該是我。」N蹲在敞開的櫃子前說,她將幾本手記堆上一旁的矮桌。「我們前天去了魚市,昨天去鎮上買了一東西。」
約書亞瞪著低頭閱讀文件的年輕醫生,接著轉向站在桌前的青年,看見養子點頭,他幾步繞過桌子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壓低音量的方言從牙縫裡擠出:「臭小子你不是只是去伊莎貝爾那裡見習嗎?」
「我是啊。」亞藍尼爾掙脫拉扯,往後退了幾步。「我沒有奇怪的嗜好。」
「克勒門斯的傢伙都是麻煩人物,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約書亞對N的方向撇撇頭。「不要跟他們拉拉扯扯,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他們的搞出來的。」
「你都說了那是『以前』了。」
「誰知道以後會不會發生什麼!」
「那就等以後再說。」亞藍尼爾拍掉養父指著他的手。「我喜歡她。」
「你——」約書亞看了眼桌邊正在從筆記裡尋找資料的渡鴉。「你喜歡這個假小子哪裡?安索格哪個姑娘比不上她?」
「全部。」青年說完又往後退了兩步,他與老神父的眼睛仍緊緊盯在對方身上,兩邊都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直到第三人的聲音再次從旁邊傳來。
「那個,不好意思,我看不懂方言的這個部分,亞蘭尼爾你能來幫我一下嗎?」N皺著眉舉起手記,青年沒有再給養父說話的機會,他坐到她旁邊,依照指示一句句翻譯。
直到太陽西斜N才終於謄寫完大半的資料,他們收拾東西走出修道院時,約書亞神父也跟著他們走到大門口,清了清喉嚨說:「N。」
「⋯⋯是?」
「別對他太好。」他看了亞蘭尼爾一眼,轉身離去。
回家路上渡鴉難得伸手抓著他的手指尖,她用有些疑惑的表情抬頭對他說:「約書亞神父第一次叫我『N』,他以前都拒絕用這個名字叫我,你們早上後面吵了什麼?」
「沒什麼。」亞蘭尼爾搖搖頭。
「『妳找了個跟妳一樣的徒弟。』以前他跟伊莎貝爾這樣說過。」N看著腳下反射夕陽餘暉的石子路。「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們——跟克勒門斯主院有關的所有人,他不喜歡我跟你在一起。」
「怎麼會——」
「亞藍尼爾。」
「⋯⋯」他嘆了口氣,反手牽起她的手。「他如果真的能做好他認同的所有事,我也不會在這裡了。」
「⋯⋯」
「別想跑,N。」他晃了晃他們牽著的手。「我們回家吧。」
「約書亞神父。」灰藍眼的小男孩脫離母親的手,他小跑到他面前,舉起手上的提籃。「爸爸說要給你的。」
已經能配上年老這個形容的男人彎下腰接過裝滿各式起司的籃子,他盯著與養子幼時模樣相似的男孩良久,最後伸手拍了拍他的頭:「謝謝你,英格萊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