軼聞在街角流傳。

這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那頭額上有白色十字的灰狼，不知道從哪來的，以前從沒見過，或許是什麼突變種？出郊外的路都被他給擋啦，霸佔獵場就算了，沒給牠堵著算運氣好，最近都不敢放小孩出門玩嘍——聽說農莊的雞也給咬死一片！你說鎮口的託人解決了......？也是，夜裡都能聽見狼嚎，想必是睡也睡不好呦！

另個路人也有話要說.......

就是他，在旅店井邊打水那個，前幾天拎著顆狼頭回來，嚇都嚇死哩！血滴了整路，你去鎮口看說不定還有痕跡。......哎？即使來去的旅人再多，這小夥子也是挺特別的。你別看他罩著斗篷，昨天晚上我和他對上眼，明明沒提著火也沒點燈，那雙眼竟然微微在發亮！要不是知道那頭狼早死了，還以為小命不保。我也只在找晚上還跑進山裡的孩子時看過那樣的眼睛呀，山裡的野獸被光照了眼都晶晶亮地，但會自己發光的還是第一次見。差點就以為被傳聞裡的灰狼盯上了。......噯，小夥子，夜裡很危險的，別到處亂跑啊。

亨利舀了桶水將扁壺裝滿，又捧起一抔洗了把臉，渾然不覺前些日子完成的任務幫鎮上增添了些茶餘飯後的傳聞。他站在原地發呆了一陣，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清晨便已出沒叫賣的小販吆喝著，亨利遠遠瞧著市集，還沒決定要買哪攤好吃的。

假使旅人能果決地走進市集的人群，或至少往前幾步，那麼一場噩運也許能被避免──可惜猶豫就會敗北，一隻不請自來的胳臂自後繞住少年的肩膀，以很熟悉的力道直往身上壓。那麼愉快又壞心眼的笑聲，聽過一次就不可能認錯。

「啊，看我抓到了什麼──『厄運之眼』？『不祥黃金』？還是『打死大壞狼的小朋友』？」

還是他那男孩氣的粗暴招呼，米迦爾一把掀掉斗篷帽子，果不其然對上愛波頓時見過的金眼睛，陰天底下看不出是不是在發光，瞪視的目光倒像要迸出火花來。他露齒微笑，把人給搖了搖。

「又見面啦，小兄弟。你在這地方可還有點名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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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不識相的王八蛋？倉促失去掩蓋的眉頭促緊，他抬眼不快地探視來人，支肘就是一個拐子，最好打斷這無賴幾根骨頭——接著才後知後覺發現這歡快的語調有些耳熟。

「——米夏，沒想到你會在這裡？軍隊又拔營了啊。」

「哪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頭銜？聽起來就像什麼童話故事的名字。」

厄運嘛，晦氣嘛，這些他都聽慣了，旅行中偶爾還是有點流言蜚語。但不祥黃金是什麼鬼？活像個冒險故事開頭，而打死大灰狼的小朋友——好吧，他是獵了一頭惡狼，不過小朋友總不該是指他吧，又不是那些缺牙的小毛孩。身上壓著似曾相識的沉甸力道，他也沒想要掙開，就這樣任由芒花似的金髮拂過額際。

確實是哪來的王八蛋沒錯。沒禮貌的下場就是吃了一拐子，即使隔著布甲棉襯，米迦爾還是唉了聲。嗯很好，他沒抓錯人。他滿意地揚起眉，放開力道讓人好好走路，只有手臂仍掛在對方肩上。

「喔，有些是我編的啦。差不多就那個意思，你知道的嘛，鄉民比較沒那麼文學造詣。」

早市生著炊煙，攤販與市民熱鬧地做生意，這些市鎮縱使在風俗有些微小的差異，在米迦爾眼中都很類似。昏沉、熙攘的南方小鎮，伏在他們富庶的土地上酣睡著。

「鷹谷那邊緊張起來了，所以就被派來這啦。」他隨口帶過前線的事，逕自帶著人往前走，「──總之，我們何不找個地方坐坐？我有事要跟你說。這裡有什麼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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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個一定是你編的。」

這個比較有文學造詣⋯⋯？他不是很懂雕琢詞彙的標準，但還清楚記得上次見面被說了太小。那些帶有輕視的名號從米迦爾嘴裡吐出反而就俏皮起來了，他很明白對方就是拿來說笑的。

「燕麥粥——熱呼呼的燕麥粥，熱騰騰的蕃茄湯——」
「碎肉派、肉桂派、蔬菜薄餅——來份美味早點！」
「來喲！羊奶和乳酪！」

小販背著木架攬客，攤商此起彼落熱鬧招呼。興許是少了鄰近猛獸威脅，市集出現的品項又繁雜許多，朝氣蓬勃地開啟市民的一天。他們倆並肩穿梭在人群中，不時擦過幾個路人，一個被撞得踉蹌的小姑娘通紅著臉奔遠，像是被男人面上彤色曬痕傳染一般。

「那就先喝點熱湯吧。什麼事讓你特別來找我？」

總覺得會被米迦爾當一回事的都不會是什麼小事，他向老闆示意兩份蕃茄湯，拉著對方落坐。

湯碗冒著美味的熱煙，傳說中的惡魔果與洋蔥、奶油燉煮融洽，由血紅轉為濃郁的番紅花。米迦爾以木匙將香芹拌入濃湯，杓起湯送進嘴裡：民間粗食有意外殷實的層次，經典的南方肉荳蔻，尾韻隱約有一縷焦香。這裡的市民肯定有張刁蠻的嘴。

「嗯，事情是這樣的。有一項工作要交給你。」

米迦爾咂咂嘴，將湯匙浸回碗裡，和善的臉上摻進幾分嚴肅。他將手扣在桌邊，稍微傾身過去，壓低了聲音開口。

「在我們紮營的地方近來不大平靜。一頭夜晚的魔獸，每逢夜半便自黑影現身，肆虐家戶，清晨又像鬼魅一樣消失無蹤……沒有人真正見過牠的樣子，只知道那東西火也嚇不退、門也攔不住。」
「那個地方有一戶放羊人家，定期會送羊奶到部隊去。他們不想留軍隊的人在家裡過夜──就我來看合情合理──不過請我到鎮上找人，看有沒有驅魔人有這能耐解決。」
「然後──就這麼巧！我一聽市場的人在說就想是你，果然沒有猜錯。怎麼樣，你看行嗎？」

他的語調恢復明亮，攤開雙掌，比起士兵更像個熟練的生意人：「錢的部分別擔心，絕對有份大的。要是斷奶軍隊這邊也很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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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聽起來鬧得不小。」

雙角獸？幻影鬼？皮克西？有很多種可能性。亨利咬著湯匙思索，米迦爾口中的魔獸事蹟聽起來煞有其事，具體狀況卻尚撲朔迷離，需要實際看看才知道詳情。

「但我也不呃驅魔人啊，怎麼位想找我？」

他舀起湯裡的蔬菜塊送進嘴裡，問句顯得含糊不清。解決那頭灰狼後拿到了筆數目不小的傭金，暫時不缺錢花用。但這蜜糖似的笑臉混進雜質也是未曾見過，若米迦爾確實正為此事所苦，走一趟也未嘗不可——上回結識後他總對眼前愛胡鬧的青年有股莫名的親切感，興許是對方總不顧意見地拉近距離——無論是物理上或是相處上的。或可能這只是強買強賣的錯覺，他也不曾刻意拒絕過那些熱情。

對方皺起眉頭，不過看上去是聽進去了。只是他或許一下把話說得太滿，米迦爾聳了聳肩，三兩句帶了過去。

「獵魔人也是一種獵人嘛。既然說是怪獸、不是鬼魂，我想你應該有辦法？那麼大的狼都解決了。」

亨利並沒有追問佣金的細節，大約是上回那頭狼留他不缺花用──節制的作風也頗符合對方給人的印象。米迦爾琢磨著，根據先前短暫往來的經驗，對這愛板著臉的小子動之以情大概不會起作用。激將法肯定是反效果。他吃了一口湯，以木匙比劃道。

「就是一股直覺吧！這份工作該交給你才對。」

當然得交給他，可不能想出更好的人選了。米迦爾用湯匙壓散燉菜，像平時一樣維持閒聊的口吻道：「就當幫我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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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你看看也可以，反正我也沒事。」

亨利姑且接受了這個說法，也沒考慮是否會遇上什麼無法應付的危險。不在任務中的旅人稱得上是遊手好閒，不就是些妖魔鬼怪嘛，想對症下藥只須看是哪個種類，船到橋頭自然直。

「很危急？今晚就去看嗎？」

他溫吞嚼下蘿蔔塊，看起來倒是處變不驚，彷彿檢查米迦爾臉上的曬斑數目比這還難些。湯汁沿著不規矩拿著湯匙的手背滴下，被亨利抬高手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