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起霧的日子，溫斯頓伸出手揮了揮，確認是霧氣，而不是眼鏡不乾淨，篇篇是今日⋯⋯要修理通訊塔，這個天氣能行嗎？

不能行也要能行，溫斯頓向來不事先考慮失敗，他打開浮動視窗，重新確認了一次修繕的藍圖，並且確定已經給所有的隊伍成員都發去集合時間的訊息——包含跟他住在一起的朱爾。

本次的隊伍對他來說是個好隊伍⋯⋯怎麼說呢，就盡是些聽話的傢伙——沃里克跟朱爾應該會對他此番想法十分不滿——總之是個很好統合的隊伍，他的心情不禁輕鬆很多，在等待的時間中，還調閱起了編輯中的第三本圖鑑的資料。

斐羅今天要做的事昨天就寫在腦海裡了。
修理通訊塔——跟著小梅，還有教授，還有上次在落日市集見到的先生。

沃里克從知道的那一刻起就臉色大變了。不只大變，還大便。
一臉大便的沃里克去交涉好久都未果，只好將斐羅抓去用力將所有該注意的事全塞進斐羅的腦袋。

他知道自己不該讓沃里克擔心，所以非常專注。專注地聽進每一個字、專注地將沃里克提供的經驗放進腦袋的抽屜。

「小梅？教授。」

只是按著教授給的集合間到現場見到小梅，腦袋的抽屜就被打翻。
隨著每一步小跑，沃里克所說的一字一字往外掉，最後抽屜裡僅留下「注意安全」四個字。

「霧好濃，根本什麼都看不清楚……」朱利安喃喃自語，低聲抱怨。

今天不是一個幸運的日子，朱利安想。
清晨，在水氣與低溫交錯作用下湧出了漫漫雲霧，直至現今還未散，甚至有越發濃厚的趨勢，這絕不是一個適合出行的天氣。

厚實的霧氣經常遮蔽五感，尤其是視覺與聽覺，容易與隊友走散、更容易忽視潛伏在四周的危機。
在這霧氣瀰漫的天候下出行真的沒問題嗎？
但，不行也得行，軍令已下，今日非得出行不可。

朱利安不安地再次清點背包內的攜帶物，戶外求生用的戰術軍刀、裝滿高效毒藥的子彈、確認過不會卡彈的消音槍械、夾板、繃帶、三角巾、以及……

朱利安從背包中拿出四個十分小巧的便攜式手電筒，僅只有一個硬幣大小，可以別在軍服上當作徽章，且能持續使用十八個小時。
他將一個別上了自己的胸口，另一個別上了溫斯頓的胸口（問都不問，直接別，不允許溫斯頓抗議！），第三個則交給了一路奔趕到集合地的斐羅手中。

「早安，斐羅。」朱利安看見斐羅，緊張的心情也隨之明朗，雖然霧氣濃重的天候根本沒有改變，但他的情緒卻明亮了起來，「你吃過早餐了嗎？」

「今天的霧好濃，你戴上這個，別在胸口上，比較好辨識前方噢。」他將手中的徽章式手電筒交給斐羅，並點點自己的胸口，示意斐羅趕緊別上。

霧太濃了。即使在早上醒來時，就已經透過窗戶看到外頭的天氣，但在實際走到戶外後，莫林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嘟噥道。

今天是必須前往修繕通訊塔的日子，在和室友報備完自己的去向後，莫林便帶上提前收好的裝備，往集合地點前進。

一邊趕路，莫林一邊又在腦袋裡複習起這一趟任務的細節。
等稍微接近目的地後，他微微瞇起眼，卻突然發現前方似乎已站了三個人，於是他趕緊加快腳程，以小跑步的方式來到大家面前。

「對不起⋯⋯我遲到了。」在站定後，莫林馬上向三人一一打了招呼，從他比較熟悉的溫斯頓開始，再來是朱利安，最後莫林把視線放在斐羅身上，「早安，很開心能再見到你。」他忍不住彎了彎藍眼，見到斐羅，也讓莫林的心情好了不少。

「還行。」他看了眼時間，也不算遲到很久，而且這種霧氣的天氣，準時出發的意義不太大，諒是莫林遲到，此時溫斯頓也沒有要責備莫林的意思。

「那麼，行前清點。」溫斯頓手一揮，一列視窗在他面前排開，淡淡的藍光映在眼鏡上，讓他在霧氣中看起來很像什麼亮亮的奇幻生物：
「維修藍圖的副本都有收到吧，工具帶上了嗎？防身武器，備用能源，安全索，還有清醒的神智，都ok吧？」

連神智都要清點，挺有他的風格的。

「嗯。」斐羅邊調整小梅給的徽章，邊應著：「OK？教授。」

斐羅告訴小梅今天有吃過東西了，接著向急匆匆的先生——斐羅有記得資料上寫著「莫林」——彎彎笑，說聲早。他也很開心能再見到對方。

一切備妥，斐羅捏著後背包的背帶聽教授說話。
他不太希望給別人添麻煩。尤其是教授。

——清醒的神智。

斐羅眨眨眼。
希望自己有帶著。

「準備OK，連急救知識與急救用具都帶了。」朱利安哼哼兩聲，自信滿滿地對溫斯頓比出一根大拇指，「就算在路上休克也沒問題，我連腎上腺素都帶了！」

朱利安的準備十分萬全，可那份萬全卻不知道是值得稱讚、還是觸霉頭。

回頭，朱利安抬手輕拍斐羅那頭柔軟蓬鬆的頭髮。他不發一語，卻以動作稱讚斐羅有記得吃早餐才來，做得好。隨後，他從口袋拿出最後一枚便攜式手電筒徽章，遞給了最後抵達的莫林，溫聲叮嚀，「哈里斯先生，今天霧氣濃重，視野一定很糟，容易跟同伴走散、也容易忽略周遭的環境，被變異生物襲擊，請別上手電筒，注意周圍環境，確保自身安全喲！」

伸手接過朱利安遞來的便攜式手電筒，莫林在看看其他人後，便有樣學樣地別到自己胸口處。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莫林點點頭，表示謝意，「另外⋯⋯如果不介意的話，喊我莫林就好吧。哈里斯唸久了也有點繞口。」手掌輕按脖頸，莫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在確認好一切裝備都準備完畢後，莫林轉頭看向溫斯頓，點點頭，「這裡也準備好了。」

「很好，那麼可以出發了吧。」他抬手一撥，將視窗全部滑掉，然後調出了地圖，展示給小蘿蔔頭們看：
「我們的路線會途徑沼澤，那裡有很多危險的感染生物，可以的話，我們盡量用工具通過這個區域，進到通訊塔就安全了。」

「走吧！」他一招手，自己就往霧裡走去。

聽到工具，莫林當即就想起了隨身包裡的氣味發散器，於是在跟上溫斯頓的同時，他也一邊翻出了那個小東西。

「我帶了氣味發散器。」舉著物品，莫林稍微提高音量。

莫林·哈里斯 使用物品【氣味發散器】

在準備進入沼澤區時，莫林主動走到隊伍前方，並將發散器開啟。

幾秒後，那些藏於霧氣後方，一直於四周伺機而動的聲響便慢慢消散。
莫林於是回頭，向眾人開口：「可以繼續前進了。」

「快點通過吧，那個東西不要拿著太久。」溫斯頓垂眼看向莫林手中的氣味發散器，這個東西的效果是真的強，但是副作用也是真的讓人頭痛，他可不希望隊伍裡任何人陷入異常狀態。

「這一側，有一條石頭的道路，從這裡過去。」他指向沼澤的一側，並轉頭對莫林說道：「莫林，等我們抵達，就把發散器留在通訊塔門口。」

「好。」在聽完溫斯頓的指示後，莫林點點頭，隨後便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繼續前進，再次主動擔任起驅趕和探路的角色。

但礙於天氣的關係，即使知道需要快速抵達通訊塔，莫林前進的步伐依舊緩慢。

又領著眾人走了約莫一刻鐘，莫林逐漸看見胸前的手電筒似乎照出了一個建物，於是他繼續往前，直到確認到達目的地，莫林才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大家：「到通訊塔了。你們先進去吧，我去找個地方把發散器放好。」說完，便往旁移動了。

朱利安十分安靜。

在分不清東西南北、也聽不清風聲與樹葉摩娑聲從何而來的大霧天，朱利安連呼吸都放輕了力道。他緊緊抿脣，走在溫斯頓的身側注意身周有無一絲異樣或是異響，直到他進入了通訊塔，他才大大地鬆了口氣，懈下所有的緊張與警戒。

剛才太緊張了，沒有辦法感謝莫林，等等回來一定要跟他道謝。朱利安一邊想，一邊從背包中拿出僅只有母指尖大小的塑膠罐，他旋開塑膠蓋，裡面裝滿了茶樹精油膏，能驅蟲也能醒腦。
等等就把這罐給他吧。

斐羅保持安靜地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濃霧抹去了視線，隊員的身影忽隱忽現、甚至連周遭的黑影都讓自己感到緊繃，直到於聽覺後嗅到了氣味發散器的味道。

——好像是莫林所使用的？要記得謝謝他。

少了一隻耳朵的聽力，斐羅勉強在各種聲響中攫取出隊員當前的資訊。
而當自己發現似乎因為腳程不夠有點脫隊的傾向時，斐羅更賣力地將步伐往前踏，卻在踏沒幾步後聽到「抵達通訊塔」的訊息——ｙ在哪呢？——正這麼好奇地東張西望，再往前了十步斐羅的視覺終於確實接收到了。一尊杵在霧中的建築物剪影。

斐羅在原地楞了三秒，思考完「原來這就是通訊塔」才回神，匆匆地跟上腳步，作為最後一個進入通訊塔的隊員。
他有點想去給每個人擁抱一下，關心隊員的狀況，但總覺得現在不是時候，於是只靜靜地往隊員們靠攏。

「進去吧。」溫斯頓打開門後，把朱爾和斐羅先趕了進去，站在門口往莫林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確定人有回來，才自己走進了通訊塔裡。

他一進入塔中，就調出了藍圖來比對構造資訊，他不算是這方面的好手，所以出發前花了格外多的時間在搞懂藍圖，才有現在能夠一一比對的能力，他指出了四個點：
「分別是電路零件以及天線基座有損壞，只要按照藍圖的指示更換就可以修好，辦得到嗎？」

「可以！」朱利安點點頭，肯定回答，「我上去更換天線吧，我爬梯子很快、也不怕高。」

「可以？」再次跟教授一起看完藍圖，斐羅點點頭，即使他也不太能確定自己能辦到什麼。

「我可以跟……莫林去嗎？」將視線轉向莫林，總覺得莫林應該比自己可靠多了，他可以當莫林的小幫手：「小梅去天線、我們，去找電路？」

只是斐羅又突然想起什麼而看向教授。

「教授……待在這嗎？」斐羅不太確定教授的下一步：「需要有……機動的人？跟教授一起嗎？」他稍微花點思考才替出「機動」一詞來形容「沒事幹但隨時都能被差使的人」。

莫林最後把發散器藏在靠近出入口的一個草叢中，末了才跟著其他人進入通訊塔裡。

站在溫斯頓旁邊又看了一遍藍圖，聽著需要修復的地方，以及堪稱默契的工作分配，莫林點點頭，跟著說了句：「可以。」

隨後目光在斐羅和溫斯頓身上來回穿梭，莫林顯然也在等待溫斯頓的指示。

溫斯頓看看他們三個，輕輕揚起了眉尾，他在想：真的是很省力的隊伍。

「我沒事，電路毀損不只一個地方，我也去修，拿好工具，你們去吧。」溫斯頓摸摸掛在腰間的工具包，向他們下達了指示：
「修好了回報就可以了。」

「嗯。」斐羅聽完指令，開始準備了修繕的工具：「那，教授跟小梅都要小心？」教授在平面還不太擔心，但小梅可是要爬高，聽起來就好危險。

確實把工具帶好，斐羅靠近莫林身邊，像是要去郊遊一樣牽了莫林的手：「那我們去這邊的？好嗎？」指向教授的反方，等待莫林準備好一起移動。

得到溫斯頓的指示，莫林再次點頭，「沒問題。」

說完，莫林也緊了緊斐羅牽過來的手，「好，我們走吧。」似是想緩和對方一路過來的情緒，他又彎起面罩後方的雙眼，一邊輕晃了下兩人的手。

同樣帶好工具，莫林領著斐羅來到需要修繕的地方，開啟電子設備裡的藍圖和細項，一邊對照一邊思考起自己會需要哪些工具。

「♪」
在前往指定地點的路上，不知為何從跟莫林牽著的手上傳來晃動？但斐羅不太介意，甚至因為這樣的舉動感到有些開心，身體的僵硬似乎稍微舒緩了。

隨著緩下來的感覺，總覺得腦袋相對地能集中了些。
斐羅跟著莫林，依樣畫葫蘆打開藍圖，看著莫林拿出那些工具，自己也掏出一樣的。

嗯？應該有掏對……吧？

「我知道了！」朱利安再次揹整沉重的背包，點頭應是。

或許生活忙碌的緣故，朱利安養成了說做就做、絕不拖泥帶水的行動力，他一轉身，奔到了貫穿整座通訊塔的側樓梯，仰頭高眺，這座通訊塔足足有數層樓高，可朱利安也不膽怯，一探手、一腳踩上階梯，他如同爬上樹的貓咪，一溜菸就爬到了通訊塔的頂部，甚至一屁股直接坐在鐵欄杆上，鬆開支撐身體平衡的雙手，翻找背包裏的工具。

「……騙人！我沒把天線拿出來嗎？！」朱利安大驚失色，他東翻西找、幾乎要將整個背包都倒過來了，也沒找到天線在哪。

救命啊！！！！！

溫斯頓在另一端似乎聽見了朱爾的哀號。

「？」他疑惑了一下，便決定自己修自己的。

「莫林……。」

正打算靠到莫林身邊時突然聽到遠處小梅的聲音，斐羅愣了一下，抬頭想再多聽看看有沒有其他動靜，直到手中的工具掉到地面上發出聲響，斐羅才回過神。

「我好像、沒有帶對工具？」

本來想跟著藍圖一步一步走，但好像在核對工具的時候就有問題了……沒有一支工具是一樣的，這樣不太對，吧？
斐羅感到有點慌張，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會讓整個任務難以進行。

聽見斐羅的呼喚，莫林微微偏頭，表示聆聽，但下一秒，他同樣因朱利安在遠方的聲音而頓了頓，直到一切又回歸平靜後，才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工作，還有斐羅身上。

看了眼斐羅攜帶的工具，雖然莫林自己也帶得不算全，但他知道哪些東西還是能頂替一下，於是他溫聲安撫斐羅：「沒關係，我來處理。」

說完，莫林便開始著手修理，同時也繼續和身旁的人講話，「斐羅就負責和我聊天吧，你上次在落日市集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人或事嗎？」他主動提起兩人初見的那天。

「聊天、就好嗎？嗯……」

本來是想請求莫林的協助，沒想到協助的要求是聊天？斐羅倒也沒想太多，順著莫林的問題思考下去

「有喔？」那天的日子其實對斐羅來說蠻難忘的。他很少一天內跟這麼多人講到話：「大家……都很友善？跟我分享了很多事。」斐羅眨眨眼：「像是、說變成鬼要對小狗吹口哨的先生？他很有趣。還有、說希望照片要換成『墨西哥鈍口螈』？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那個人說希望要別人困擾。」

說著，斐羅擅自發笑起來。雖然在任務中好像不應該這麼散漫？

「有人說、希望能請小丑來葬禮，感覺會很熱鬧呢？」獨自笑起來又獨自停下，斐羅將臉湊到莫林身邊：「這樣有幫助嗎？」

怎麼辦！怎麼辦！
五指插入柔軟蓬鬆的短髮，朱利安焦慮地不住騷亂一頭直順的金髮。
可惡，他也不是電機系出身的，即使這裡有鐵絲，也不可能用幾根鐵絲憑空搓出一根天線啊！怎麼辦！
……還是……還是得跟溫斯頓求救吧……嗚嗚嗚、嗚嗚嗚、要、要被用鄙視的眼光看了嗎？
……不要……光想就好沮喪……好沮喪嗚嗚嗚……

朱利安垮著臉，用力吸了吸鼻子，他再度拉整背包的肩帶與背包的重心，一階一階地往下爬。或許是沮喪拖延了朱利安的腳步，他的下梯速度比爬梯的速度慢了三倍不止。
磨磨蹭蹭地下到地面，朱利安東張西望也找不到溫斯頓，他歪了歪頭，沿通訊塔跑一圈，總能找到溫斯頓。

幸好，他沒跑三分之一圈就瞧見溫斯頓的背影。他快步奔至溫斯頓的身後對溫斯頓求救，「溫斯頓……」
「……我沒帶天線……怎麼辦……」

他的聲量氣若游絲，比小貓咪咪叫更小聲。

溫斯頓正用螺絲刀在將卸下來的蓋板裝回去，看起來是他已經修好了，原來只要理解藍圖，就連修理都辦得到嗎？有時候他表現出來對於事物的解構能力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了。

「那麼就讓這座通訊塔報廢啊。」他抬眼看了一下朱爾，把手上的螺旋給旋緊了以後，放下螺絲刀才從包包裡掏出另外一支細長的東西——折疊的天線。

看來溫斯頓是帶了全副的東西出門的，意即把三個塔要用的東西一次性帶上了，當作備品，天知道他那文弱的體格是怎麼攜帶這些東西活動的？

「還怎麼辦，不是說出門前的準備都做好了嗎？」溫斯頓直起身，用天線往朱爾的頭頂敲了一下：「海獺沒有幫你檢查？」

「噫——」朱利安趕緊摀住根本不疼的腦袋、雖然不疼，但被溫斯頓念了一頓，他差點就地一躍，當隻土撥鼠直接鑽到地心去。
「有啊！海獺有提醒我！我也有把天線塞入包包裡，但是、剛剛打開就……」他扁起嘴，現在，朱利安看起來簡直像隻褪色的鴨嘴獸，「……就找不到了。」
「但現在我有天線了！我去修理了！」說完，朱利安一溜煙地跑走了。

仔細傾聽，他的腳步聲很快就停下了。軍靴踩上了階梯，空隆、空隆的迴響與幾不可查的金屬共振頻頻響起，朱利安再度竄上了通訊塔的頂端，開始修理作業。

溫斯頓蓋上蓋板，他的部分結束了，收拾好工具，暫時將它們放在地上減輕肩膀的重量，隨後開始巡視，就像是一個巡堂的教師，看看學生們的考試進度。

助行器的鞋板踏在地上，發出壓迫的聲響，他的聲音在鋼構間迴盪：「修得如何了？」

「教授？」

從遠而至的腳步聲。

那個頻率與輕重不像是小梅，小隊也就四人，不是小梅的話那肯定……正這麼想，教授的身影跟著步伐聲出現在來的通道上。

斐羅猶疑了幾秒，站起來走到教授面前，帶著愧疚接上教授的視線。

「莫林、正在做？不過……」斐羅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剛收好的工具：「我好像沒帶對東西……。」

做好心理準備。明明都一而再地確認了，卻還是搞砸事。但搞砸歸搞砸，事情還是要先說明清楚才能讓後續進行，於是斐羅很乾脆地坦白現況。

「有沒有、我還能幫得上忙的？」

比起道歉，或許找下一個協助的機會比較實際？嗎？

在溫斯頓站定的同時，莫林剛好把蓋板蓋上，並把螺絲鎖緊。

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兩人，一邊迅速收好東西，「我這裡也好了。」莫林稍微提高音量說著，隨後便起身來到斐羅身旁。

「還有地方需要修復嗎？有的話我馬上過去。」

溫斯頓深深看了斐羅一眼，但他並沒有出言責怪他，只是說：「等一下由你來啟動。」
也算是派了其他的工作給斐羅做。

或許是因為斐羅認錯態度良好吧！

他又轉過去看莫林：「沒有了，等朱爾修完，就可以來試試啟動電磁場了。」

對於莫林動作的快速斐羅感到有點訝異，但身體仍讓出莫林的空間。

「好？」啟動？這麼重要的事情，可以做到嗎？腦袋很多想法，但既然是教授說的，那表示是自己可以做到的吧：「我會完成的。」

畢竟教授不會做不合理的事？

「所以、等小梅過來嗎？」斐羅眨眨眼，往教授身後通道張望：「他剛剛、好像大叫？對嗎？」小梅沒有事嗎？這句話斐羅沒有問出口。單看教授的反應小梅應該沒有大礙，只是斐羅仍稍稍有點煩惱。沒看到人會想小踱步的程度。

空隆、空隆、空隆、

軍靴踩踏鐵梯的金屬共鳴由遠而近地傳來，踩踏的共振頻繁，可以想見，踩踏階梯的人的動作靈巧、而且十分迅速，那急切的速度似乎透出一縷愉快、又或是期待的錯覺。

下梯的聲音越發響亮，倏然，金屬共鳴聲中斷了，重物落入草叢的沙沙聲響起，隨後，是一陣輕快的腳步與雜草摩擦的噪音沙沙作響。

「溫斯頓——」呼喚聲與人影幾乎同時出現。朱利安一拐彎，從通訊塔的後方探出身子，他愉快地呼喚溫斯頓，瞧見斐羅和莫林也在，他愉快地瞇起眼，快步奔向三人，「斐羅、莫林先生，你們都修好了嗎？」
「你們的動作好快！」朱利安也比出一個YEAH的手勢，說道，「但我也修好天線了喔！」

「辛苦了，歡迎歸隊。」看見朱利安回到三人身邊，莫林同樣彎起雙眼。

現在損壞的地方都修好了，莫林於是開口：「那⋯⋯我們就去開關那裡，試試能不能順利啟動？」

說完，莫林又低下頭，試探性地朝斐羅伸出手，攤開掌心，示意對方如果還有需要，可以牽著。

是的，小梅很健康，健康並發蠢著，溫斯頓看著精神恢復得很快的朱爾這樣想，但是他並沒有刻意地說出口。

「去啟動看看吧。」溫斯頓覺得會成功，但是說出口似乎就不靈驗了，於是他只是指向了控制用的儀錶板，有時候他還是會相信宇宙中有點玄學在身上的。

當小梅的身影出現時，斐羅終於停下惶惶不安的心。聽到小梅完成修繕了更是小小地拍起手，即使他不知道小梅還跑去找教授要天線，仍是打從心底覺得小梅很厲害。

「好。」聽到教授提要去啟動，斐羅收起心，想著接下來自己可要好好振作了而挺胸……本來是這樣想，但看到莫林伸出的掌心，斐羅忍不住牽起來。

啟動前牽手……應該不妨礙，啟動，對吧？

通訊塔發出了嗡鳴聲，是電磁場正在建構的聲音，看來是不會有什麼懸念了，它將能夠繼續為感染區服務。

溫斯頓滿意地打量了整個鋼構建築，突然說道：
「你們記得這個隕石坑過去的故事嗎？」

看到斐羅再次牽起自己的手，莫林忍不住彎起雙眼。嗯，他挺喜歡被依靠的。

聽著嘗試啟動後的通訊塔發出低嗡聲，莫林明白這是成功的意思，他抬起頭望向塔頂，不知在觀察什麼，直到溫斯頓的聲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莫林才緩緩地、試探性地開口：「傳說賦予卡雷多大陸生機的第一顆隕石落下的地方，不只為大地帶來生命，也為人們帶來經濟？」

「帶來經濟是遠在生命之後的事情。」他原本好像打算邁開腳步，一邊說話一遍繞行這個通訊塔，但是他發現那麼做的話好像會給腿帶來無謂的負擔，然而他們還需要回程，於是作罷。

「你們都很年輕⋯⋯那時候你們要不是還沒出生，就是尚還年幼吧，二十五年前曾有一顆流星體再次墜落到奧辛。」溫斯頓在述說往事或是故事的時候，自己也十分地投入，他微微仰頭看了一下天上，彷彿他在看當年墜落的星星，又或是即將就有星星墜落。

「那麼，問題——跟隨星星一起降臨的是⋯⋯？」

「你一定不會說是希望、絕望、或是潘朵拉的盒子吧。」朱利安緩步走到溫斯頓的身側，朝溫斯頓伸出右手臂，「要扶住我的手臂嗎？或是暫時先坐在地上，解開助行器，我幫你按摩放鬆小腿肌肉。」
「回程還有一段路，你的腿會不會受不了？」朱利安問。

「二十五年的流星是撞擊出這個隕石坑的星星嗎？」朱利安偏頭，雖然他不知道二十五年前的流星墜下時是什麼景象（他那時候才四歲耶！），但他們既然站在此處，話題絕不會脫離此處。溫斯頓的邏輯一向縝密，不會從此處飛到毫無相干的天馬行空，「V07是從這裡蔓延出去的耶。」
「是病毒吧。」

在通訊塔啟動後，斐羅才終於放下心。成功了？
他注意到莫林還牽著自己，然後注意到開始說話的教授。

——故事時間？

斐羅其實清楚故事不是故事。
事實上，他的腦袋應該、也必須要去理解披著故事後的那一些事。他的腦袋不應該像個孩子一樣單純地接收「一則故事」。

不過，斐羅沒有選擇將故事的皮扒開、完全地去探尋故事背後的事情。畢竟，他的腦袋、已經收納太多東西了。於是，沃里克告訴他，不用逼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沃里克知道斐羅．馬洛爾有多疲憊。
所以斐羅將思考的事全部交給沃里克。斐羅可以自由自在地當個單純沉浸感受、不必受思考困擾的斐羅．馬洛爾。

於是，當教授開始說話，斐羅只靜靜地拉著莫林坐下來，聽著教授的聲音、聽著小梅的聲音、感受莫林坐在旁邊。他當然還是有聽進教授的話。只是，享受著別人活著的模樣，一向比探詢更讓斐羅感到舒適。

莫林被斐羅拉著坐下，他們就像初見時盤腿而坐，只是這次是靠著對方，感受彼此的重量和溫度。
他看著朱利安關心溫斯頓，想著如果有需要他也能幫忙。

思緒在短暫抽離後，又回到溫斯頓的故事上。

二十五年前，他還不知道自己在宇宙的哪個角落飄呢，莫林心想著。

「但如果是病毒，有可能在經過二十年才爆發開來嗎？」莫林說道，他想試著跟上溫斯頓和朱利安的思考，還有——試著表達。

「還可以。」但他伸手搭住了朱爾的小臂，彎下腰來打開了助行器的鎖。

有了它，即使有腿疾也能站得筆直，然而使用它其實比看起來要更辛苦，對溫斯頓來說走路的運作方式跟一般人完全不同的，那是不屬於你的一部分，因此溫斯頓的每一個步伐，都比他顯得孱弱的小腿能夠辦到的要來得重得多。

他抽出小腿，輕輕踏在地上，然後慢悠悠地坐下，他聽見病毒的答案，看了看發出問題的莫林，便回答：「確實，經過二十年才爆發顯得太過久了，所以，誰說是病毒的？」
溫斯頓愛用的典型反問法。

「或許真的帶來生命了呢。」
要說溫斯頓有什麼壞習慣，大概就是永遠不一次給出答案這一點。

「我還是幫你按摩吧。」朱利安卸下沉重的背包，將溫斯頓的助行器與背包一起放在身後一手臂遠的地方。
繞過溫斯頓的身側，朱利安坐在溫斯頓的小腿外側，他也伸展了雙腿，卻不是為了放鬆，而是為了讓溫斯頓的小腿可以疊放在他的大腿上，方便按摩。他探手按了按溫斯頓的小腿，確認肌肉的緊繃程度，幸好，並沒有過度緊繃，代表溫斯頓並沒有勉強自己。

朱利安反覆收展十指，做了簡單的手指暖身操與手腕運動後，才以掌根抵住溫斯頓的小腿肌肉，依順時針的方向緩緩地按壓羸弱的小腿肌肉。

朱利安一邊為溫斯頓按摩、一邊問道，「微生物嗎？細菌、真菌那類的。」
「還是寄生蟲？」但寄生蟲能扛過流星衝破大氣層的高溫嗎？朱利安說完，都覺得自己問了白痴問題。

在感染區接受按摩不管看幾次都是很奇特的景象，溫斯頓因為腿部被舒鬆的手法按壓而溢出的酸澀感皺起了眉。

「那是能夠活過大氣層燒蝕的生物嗎？」這話就說得很嫌棄了，不過朱爾畢竟在為他按摩，可以原諒他沒有分心思考的餘力。

「生命⋯⋯隕石挾帶的物質，活化了奧辛地區植物或生物的某些特性？」這算生命嗎？莫林自己講完也很猶豫。

「那是個有趣的猜想。」溫斯頓輕輕晃動腦袋，他不否定莫林的說法，即便他自己很不確定：
「不過要說寄生蟲，說不定也沒錯。」

這個問題沒有正確答案，說什麼都可能錯，但反過來說也可能對，就是因為都有可能會對，所以猜測才更重要，要提出猜測，才能夠從中找出正確答案。

「倘若是從外空而來的生命，形態也不是我們能夠完全預測的，或許V07無法被根治的原因，是因為它本來就不是病，而是生命。」

為溫斯頓按摩小腿的手逐漸停下來了。朱利安抬起頭，直直注視前方，眼神卻呆滯不動，彷彿看見了前方的景色、卻也什麼都沒看入眼底。

溫斯頓的話語將朱利安扯入了思考的暴風之中。

仔細想想，溫斯頓的話語描繪的景況像是什麼呢？
真菌？病毒？還是寄生蟲？
那個都行、哪個都好，那個生命侵入人體，沿神經細胞的軸突爬行，浸入脊髓，擴散到了腦部，他在腦的灰質感染了大腦、脊髓、中樞神經，支配了病體——最後，該病體產生了攻擊行為。尤其是，針對人類的攻擊行為。

這像是什麼呢？朱利安想起來了，他喃喃自語，說，「來自外星球的狂犬病？那個吸血鬼之病？」
「症狀差不多啊。」他說。

溫斯頓的話讓莫林想起自己看過的老電影（真的很老的那種），人類到外星球探索結果被外星生物寄生，那些外星生物的樣貌的確和人們普遍能聯想到的相差甚遠。

所以被感染等於被寄生嗎？莫林好像也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直到聽見朱利安的狂犬病理論。

狂犬病？這倒是超出了莫林的思考範圍了⋯⋯他忽然有些茫然。

溫斯頓哈哈大笑，人們很容易把自己繞入一個定型的迴圈，但他一開始就說了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反正都只是臆想，它的形態並不重要。

「都有可能，但也可能都不是，如果是外星問題，事情就大條了，反過來說，如果先考慮過這個問題，其他的事態就會顯得簡單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