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演藝廳,自然是比不上正式的音樂廳,可就是這樣一個最差勁的場地,卻是邱敏最正式的一場演出,少女繫上純白的蝴蝶結,邁開步伐行走在會吱呀作響的木製舞臺上,直到走到定位。
距離上次登台,已經恍如隔世,從臺下走回臺上這段路,她走了好久。
黑暗的燈光裡底下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群中細微的口耳交談聲,如同深夜裡的白噪音,她心底升起一股緊張的情緒,下意識的看向身旁就座的李元藝,深呼吸,將空間吸到肺中,努力將兩人的呼吸調整到一致。
此時,她很慶幸自己不是一個人站在這裡。
從專業奢華的音樂廳到酒吧簡易的設備音響,李元藝可以為一架走音的鋼琴彈出新生命,舞臺經驗豐富的他將成為這場演奏會穩重的後盾。
對音樂一片痴心的李元藝沒有一絲猶豫地接受了邱敏的邀約,他知道這對重新站上舞臺的她來說是一件重要且需要勇氣的事,他沒有理由拒絕幫助他的好友回到音樂的懷抱,即便她曾經為了那份榮譽遍體鱗傷。
李元藝穿著一套鋼青色休閒西裝,內裏是黑色中領上衣。他只是這場演奏會的伴奏,不需要奪目的裝扮,非正式的穿著也為這場表演帶來些許愜意。
當他與邱敏目光交會,頷首而笑
浮躁不安的心在和李元藝的目光交會的那刻得到了平靜,她眨了眨眼,一瞬間明白自己的笛聲會被眼前才華洋溢的少年好好的托著,她彎起了唇。
樂音跟著心流,忠實反應出音樂家的狀態,掙脫出牢籠的鳥,也能輕易讓他人看到天空。
她將空氣緩緩吸入肺裡薄薄的唇貼著吹孔,氣流在管內碰撞著,在精妙的操控中進入了第一大段,每顆音符都像飽滿的果實,E大調的樂曲是淡黃色、明亮的小花朵。
與平時在走廊上看見違規就逮著罵的邱敏、與高一時備受冷落與欺凌的她、在母親面前無法抬頭的她,截然不同。
一襲純白小洋裝,手上的長笛被聚光燈照得閃耀,她翠綠的雙眸也盈滿閃閃發光的自信。
她今天真美。
李元藝在她的身後不禁感歎。
蕭邦的《羅西尼變奏曲》,以羅西尼歌劇《灰姑娘》中的詠嘆調《不再悲傷》改編給長笛與鋼琴的變奏曲。
小行板會像陣陣春風吹拂,而斷奏的音符是花朵逐蕊綻放,灰姑娘的惡夢如春雷閃電稍縱即逝。她重複訴說著自己不再獨自悲嘆。而王子將會成為她此生的依託。
隨著樂曲的進行,邱敏的眼神越發像是清澈如鏡的綠湖水,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從腳趾到髮絲,都成為了樂曲的一環,帶著笑意進入了第二段落。
每個吐音都更加清晰,唇、舌體、聲帶的邊緣,她熟絡地進行阻塞,反舌,16小節後的三連音更是灰姑娘脫離卑賤後與王子在婚禮時共舞,那不斷旋轉的舞蹈,長笛的聲音是鞋跟著地時優美的舞姿,在兩人默契無間的合作下,逐漸將臺下觀眾一併帶入這場樂音編織的童話故事中。
灰姑娘在故事的結尾,終於能不再獨坐爐邊悲傷,從塵埃中誕生的安吉莉娜擁有神仙教母、南瓜馬車、玻璃水晶鞋,而邱敏擁有的是無可取代的朋友們,她的內心深處鼓噪著,閉上眼全是那些閃閃發光的回憶碎片。
李元藝的琴聲無懈可擊,她便調皮的起心動念,在43小節處開始即興的加起了裝飾音,也將整體曲調的速度往上做了調整,想看看好友會如何應對。
李元藝有些詫異,不自覺地挑了眉頭。原以為自己只需要坐在一旁乖乖地彈奏幾個音符,成為整場表演完美的陪襯,笛聲卻忽地拔高像神仙教母為灰姑娘點綴華麗衣裳。李元藝當仁不讓,立即為平凡的伴奏音符加入三倚音來配合,將魔法增添了些許戲劇性。
明明是復出的首度公開演奏,卻在譜曲中加入了即興的音符,實不愧對她的天才少女之名。
當然不能讓她的鍵盤手只擔任配角,她在心裡樂的開花,不用回頭也能知道自己出乎了他的意料,也多虧了那心電感應般的默契,她才能大展身手。
此刻的她是支配著舞臺的魔女,肆意妄為地在樂曲中留下屬於自己那抹濃厚的色彩,她的表現比過去任何一次都好,只因為一切都不同了。她終於可以不用急於證明自己的存在,也不用苦心得到某人的青睞。她挺直脊梁,一步步的穿透了童話故事中虛幻的水晶燈,走到了真實的陽光下。
最後一個音落下,她還遲遲無法回神,舉著長笛的手頓在原地,直到現場掀起了如雷的掌聲,還有正式場合不會出現的尖叫聲才喚醒了她。邱敏努力聚焦雙目,這時才看清了臺下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汗水浸濕了她的頸項和額頭,紅著的雙頰和發熱的眼眶,她露出了一個燦爛奪目的笑容。
人生是由數個片刻所構成的,她無比珍惜的此時,也將成為半刻永恆。
譜曲很快地迎來最後的變奏,長笛部一共17小節的跳音,李元藝適度地為其加入了上波音讓輕快明朗的第四部更加活潑。
看來擔心是多餘的。
李元藝為音樂所奉獻的是熱情,邱敏卻是生命。她曾經像恆星一樣不斷地透過燃燒自己來實現閃耀的進化,而此刻的她如同白矮星吸收了巨額的質量後達到臨界值並引發劇烈爆炸,進而成為熱核超新星,將這片平靜無波的夜空染上絢麗花火。
最後一幕,在爐火邊是富麗堂皇的桂殿蘭宮,餐桌上是水陸畢陳的滿漢全席,酒器所盛是瓊漿玉液⋯⋯灰姑娘一襲如白雪無垢的嫁紗,身旁盡是親朋好友、冰釋的家人,與她的摯愛⋯⋯
李元藝鬆開琴鍵的手也立即為邱敏鼓掌。作為同學她是守序的榜樣,作為朋友她是友情的催化劑,作為音樂家她是可敬的對手。
這份榮耀是她理所應得。
她深深的彎下了腰,一共鞠躬了兩次,絳紅色的舞臺布幕漸漸的降落,不知誰準備了從天空降落的彩絲帶,一些落在了邱敏的頭頂,她直起身子,眼含熱淚的對身側的李元藝用口型說了一句謝謝。
第一個謝,是以表演者的身份謝謝他方才的掌聲,謝謝他天衣無縫的配合,第二個謝,是以好友的身份謝謝他一路的相伴。對邱敏來說,李元藝彷彿是她蹺蹺板另一端的存在,她盛氣凌人,他溫吞內斂,她性急如火,他慢條斯理,她用驕傲掩蓋自卑,而對自己才華的自信卻是他的底氣,但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在音樂的道路上卻是難得一見的一致。
但把這種矯情的想法講得很清楚也不是他們的作風,在走向後臺的路上邱敏用拳頭輕輕的敲了一下李元藝的肩膀。
「慶功宴我們找莀莀一起去吃飯?之前不錯的那家西班牙料理?」
李元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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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向臺下觀眾鞠躬後,對於邱敏的致謝,李元藝只是用他不可多得的笑容回應,而那份真摯讓眉眼都是好看的新月。
當她迎面走來,李元藝將流連在她頭頂的彩帶拾起,那一刻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他也依戀般才把彩帶緩緩遺棄。
「好啊,好想吃海鮮細麵。」
灰姑娘的借喻已經很明顯了,那麼我介紹一下熱核超新星。
它是一顆恆星演化至白矮星後爆炸而衍生的天體物理現象。爆炸是因為質量達到臨界值,而使質量增加的原因則是吸收了另一顆伴星的表面物質。雖然爆炸會使白矮星死亡(也有可能不會),但成為超新星賦予它新生命,有置死地而後生之意。
我哭死?歡迎大家和我一起哭?
~感謝大家一直陪敏走到了再站上舞臺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