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塵川不曾做過拾荒規劃。他認為與其訂定今天去這明天去那，還不如全數依照自己的心情行動，開心就走遠點，累了就停下。姑且算是幹這行的好處之一吧。

今天的太陽跟荒廢的海濱度假區十分般配。他坐在細沙攤上吹海風，頭髮糊的滿臉都是，身邊放著一綑剛拾來的廢鐵。這裡在病毒肆虐的五年後就很少有人會來了，雖然它依舊保持著原本的模樣——不論年久失修的設施跟入口處及腰的雜草的話。

倘若這裡還是昔日那個旅遊勝地，他才不會想來哩。

渡塵川四肢成大字狀的仰躺在沙灘，興許不是睏的，他只是想感受這一刻平靜，此刻獨屬於他的快樂。

頭頂的太陽並不毒辣，遠方的雲朵漸漸飄出重影，沙灘上的人呼吸平穩。清醒時的最後一個念頭是什麼？他努力想了想，卻怎麼也記不清了，乾脆放任意識逐漸模糊。

海邊對於溫斯頓而言則是充滿風化侵蝕氣味的散步之處，自這裡被放棄後有種獨特的哀涼，他十分中意，時常在需要放空整理頭腦時，沿著海岸線欣賞進退的白沫。

拄著拐杖前進的腳步在濕沙上留下痕跡，他並沒有穿行走輔助器，因此前進得格外緩慢，天色漸晚，天氣平平的日子裡，海的顏色是暗淡的，但溫斯頓知道，很快這一片灰水的那一端就會露出絢爛的金色，日落是這裡唯一生機勃勃的時間。

在他找到適當的地方駐足欣賞日落之前，有個東西⋯⋯嚴格來說是人，擋住他的去路，並不是攔下他，而是躺在沙灘上彷彿被沖上岸的漂流木。

海浪拍打到他的腿上，帶走一點沙子，也讓這具軀體朝海移動了那麼一點，那個人的表情倒挺安詳，溫斯頓只看一眼膚色，便知道還有氣，是昏過去？還是在睡？

他走過去端詳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摸出手電筒，用強光模式對著這個人緊閉的眼皮閃了一下。

渡塵川一臉睡眼惺忪的撐開眼皮，又在強光消失的下一秒重新闔上，甚至還翻了個身讓睡姿更加舒適。

但這不能怪他，就算褲腿已經被打的全濕。絕大部分還是該歸咎於惱人的嗜睡症，這將會成為他清醒後的詭辯之詞。

他沒發現自己的腿被海水浸濕了嗎？

溫斯頓略思考了下，他首先想到的是用拐杖像撥死魚那樣撥兩下，但是他需要拐杖才能確保重心——最後他的決定是再給他閃一次。

這次他選了較為讓人不舒服的快速頻率，不只一下，而是閃了好幾下，摩斯密碼一般。

渡塵川終於被擾人的強光折磨得不行，他「嘖！」了一聲猛的坐起，怒視那個不知道哪家把手電筒當玩具亂玩的屁孩。

「你媽為什麼不教你拿手電晃人眼睛會瞎？」

雖然他現在是十成十的憤怒，但習慣性把每個字黏在一起的懶散發音讓這句話聽起來少了幾分怒火，儼然成為一句陰陽怪氣。

「你的副交感神經有問題，海水接觸你的肌膚的時候你根本沒反應。」

溫斯頓沒有回答他，反倒說了別的，而是拄著拐杖垂眼回視渡塵川，他也噙著嘲諷的笑意：
「好好感謝自己的視神經還會作用吧，要不是它，你這頓脾氣就得去海裡衝著魚發了。」

溫斯頓提醒他交感神經的問題，是因為不知道渡塵川有過腦部損傷，他也沒能想像到一般人之中會有這種異類，明明帶著這種毛病還要到處亂睡。

「？」渡塵川才發現自己的下半身漂浮在海裡，瞳孔閃過錯愕，然後不顧剛才才對人家惡言相向，茫然的問向身邊唯一的活物。

「我為什麼在海裡？」

溫斯頓「哈」的一聲從喉嚨深處笑了出來，聽起來很明顯——他覺得很荒謬。

「我怎麼會知道？我媽又沒教過我。」他翻了個白眼：「問你自己啊？腦子是拿來動的。」

之後的兩分鐘裡，渡塵川從水裡爬了出來，釐清了斷片前的記憶，又在問過溫斯頓後串起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別人家愛玩手電筒的屁孩瞬間變成救命恩人。

渡塵川假咳了幾聲，明顯有些不好意思。他認為溫斯頓後邊的一串輸出是先被他激的。

「呃，謝謝你啊。那你現在還生氣嗎？我剛剛就是一下子沒收住，正常人被晃醒都得有些脾氣。」這是在動之以理。

他總能瞬間調整好情緒，誠然不怎麼要臉，瞇著眼睛反客為主。

「要不我跟你道個歉吧，對不起，道完歉就不能還生氣了吧？」這是在曉之以情⋯勒。

還是那股子陰陽味，但本人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嗎）。

溫斯頓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像在檢視他的態度，雖然渡塵川還是有點兒陰陽，但他並未過多刁難。

「為何要生氣，你大概也不是很在意我究竟有沒有生氣吧。」
他揚起眉，輕聲拋下這句，渡塵川表現出來的臉皮厚，在他的觀察是一種圓場，也不是真的那麼慚愧，反正不原諒就算了的程度，所以他也不是真的放了脾氣在裡面：

「我倒好奇你睡海裡的理由。」

人家不是真的想睡海裡，但不管，他就這麼問。

短短幾個來回的對話，渡塵川也發現這個人並不是什麼善茬，但正巧任何非物理傷害的攻擊對他無效，所以他還是很樂意跟邊上這個陌生恩人聊天的。

「說來話長了，我之前躺這的時候海岸線還在那。」

他虛指向一個方位，並不是很在意它的準確度。

「老毛病，睏起來熬不住。」在把睏說出口後又條件反射的瞇了瞇眼，然後保持吊著眼皮的疲態笑了一笑。

「恩人又是怎麼想來這呢？平時可就只有我一個人會來。」他故意加重了恩人的讀音，那聽起來有些膩歪。

「那可巧，平時也只有我一個人會來，卻沒見過你。」
面對渡塵川顯得膩人的調調，溫斯頓先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又鬆開，也笑了笑，只是這笑臉顯得戲謔而乖張，透著難馴的味道。

「這個嗎，我在想海裡有沒有變異生物。」

他坦然地接下了那「恩人」的稱呼。

「或許會有鯨魚和你一樣擱淺⋯⋯這裡可是廢棄區，若它的屍首爆炸，整個隔離區不就感染了嗎？」

渡塵川沒有擱淺⋯⋯啊但是誰在乎呢？溫斯頓不在乎，他說的話也亦真亦假，他今天不是為了變異生物來的，卻不代表他沒有因為這個目的來過；
今天沒有任何鯨魚擱淺，但不代表未來不會有；
現在沒有海裡有變異生物的消息，不過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沒有？

「抱歉我既不是鯨魚也沒有被感染？」

總感覺被狠狠內涵了一波，但沒什麼證據。沒有人會在差點溺死的人面前提供另一種嶄新的死法，他這麼說服自己。

「就算有變異生物哪輪得到我們凡人調查。」他沒把溫斯頓當成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畢竟誰都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生物學家癱著腿。甚至連帶拿非林自願隊員這個身分也一併排除了。

「你那麼認為嗎？」
溫斯頓笑了笑，這次他看起來是真心的，不帶什麼惡質的笑臉：
「你不了解變異生物，我不了解變異生物，兩個隔離區加上外面的政府過五年都沒搞定它們，調查與凡人之間好像沒有必然的關聯。」

「保不準就真的輪得到呢？」

「我是協議官方合作研究室A112的負責人，伊利亞．溫斯頓。」海風從他的身側穿行而過，讓他的衣袂獵獵作響，有風的干擾，他的聲音有些模糊，但姑且聽得清：
「你說你很常來這裡，那麼觀察到異常就寄給A112吧，小領航鯨。」

他瞇細眼睛，笑容又變得有那麼點揶揄。

領航鯨啊，這稱呼聽起來不錯。

他卻實沒料到眼前看似弱不禁風的溫斯頓還真是個大人物。那串花裡胡哨的前綴聽起來很厲害，但原諒渡塵川已經好多年不把精力花在別人身上，也必然不會知道這串文字所帶給世人的影響力。

只是對那名字有那麼點印象。

喔，是了，是那個小破地下室裡被他折成一架架紙飛機的圖鑑作者。因為酷似小時候經常喝的牛奶名，於是便記住了。

渡塵川的眸子亮了亮，深深的看了溫斯頓一眼。

「榮信之至，溫斯頓先生。」雖然早就忘了上一次來是什麼時候，他站在風裡笑得真切。

夕陽餘暉，黃昏的日色蔓延髮尾，渡上淺棕色的光暈。他突然想起那本燙金圖鑑的導讀頁上，宇宙和太陽系的誕生，生命的起源與演變，還有花店的玫瑰取自若干年前太空中變幻莫測的星辰。

他覺得偶然的相遇本身就是無數巧合所造就的，概率微乎其微的奇跡，是流星馳過幾萬光年才將時間定格於十七點四十五分的現在。

於是他想，他應該把這項任務列進從未著手的拾荒規劃裡。將光年帶來的奇蹟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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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結束了 謝謝溫中陪我交流

川⋯很可愛我皺眉（為什麼
也謝謝川中跟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