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來，記憶中的阿公對我的關心是很笨拙的
他的語言是福建廣東一帶的閩南話，我還記得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連他叫我的名字都沒聽出來，更不用說他講的話了，我總是似懂非懂的點著頭帶過，然後旁邊的家人們默默偷笑
所以我能記住的只有很基本的關心，要吃胖一點、有沒有好好念書等等

但他也不需要用語言表達他的愛
從小我們家的年夜飯就都是阿公包辦，他會一大早自己去市場買菜挑肉，在下午三四點就一個人走進廚房，開始一道一道的煮，餐桌上的東西五花八門，唯一的共通點就是真的都很好吃，只有飯後的收拾他會交給其他人
在小小的餐廳，和一張可以把兩邊拉開的餐桌，過年的時候會擠滿十幾個人，我和姐姐還會因為位子不夠下去客廳吃，但還是很快樂

阿公常常坐在電腦桌前的椅子聽爸媽和阿嬤聊天，然後突然走進房間，出來後手上拿著一包紅包說要給我，應該是因為我是書唸得最好的吧，或者只是單純的疼孫子

只要有回台中，或是有先講要回台中，回去的時候冰箱裡都會有食物，是要給我們帶回去的，最多的就是水餃，也會有滷豬肉牛肉、豆干之類的，它們都會被裝在保溫袋裡，走的時候爸爸會笑著叫我自己拿，因為是給我吃的

不過阿公也是一個脾氣古怪的人
他曾經在媽媽和小孩都在的情況下叫爸爸跪著聽他罵人，雖然老實說我只有很模糊的印象了
國中的時候，有一天他忽然出現在高雄，說是跟阿嬤吵架，要在我們家住一陣子。那時候是夏天，他覺得我的房間沒有冷氣根本睡不了，就直接買一台冷氣裝在裡面，阿公和爸爸在那陣子偶爾會在晚餐倒酒來喝，他很喜歡Johnny Walker，我小時候好像有一次逗著要我喝，結果我喝了一口皺起臉吐出來還哭了，現在想想也是暴殄天物啊

這些回憶都在後來家裡出問題、姑媽和阿公鬧翻後終止，事情結束後阿公明顯的心結難消，衰老的速度加劇，最後變成了成天臥床不起、需要他人照顧的模樣
阿嬤說他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我不知道，但的確可能是這樣
這樣的改變剛好與我進入大學同時間，我越來越少踏進台中的家，自身一路向下的狀態也讓我不再有餘力關心他們
但我記得有一次回到台中家，看著阿公走出來躺到沙發上，我突然就發自內心地叫他要多吃一點飯
因為他實在是太瘦了，只剩骨頭和皮膚，那樣的虛弱感在那個瞬間給了我很大的震撼

接著他不再認得我們，我需要和他說我是誰，阿嬤在旁邊複述「這你孫子啦」，然後他會用眼神和語氣示意了解
我突然想起來小時候的我自己，是不是其實現在的阿公也沒聽懂我在說什麼，只是和當時的我一樣，就這麼帶過去

這段期間家人們也都很辛苦，上次碰面時我感覺得出阿嬤疲憊的心理狀態，也清楚遠在高雄的父母更頻繁地回去看他們
然後事情來得突然，他在睡夢中離開，看到電話號碼的我還沒接起來就知曉了一切。

可能因為我還沒有回到家人身邊，我並沒有親眼目睹父親的反應，也還沒有站在靈堂前看著阿公的照片，現在的我能夠很平靜地回想這些事情，給出我真摯但也單純的祝福
謝謝阿公，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希望你的下一段路順利，希望你找到了自己的歸處，平淡的往前走。

原諒我沒有去見您的最後一面，原諒我沒有在您兒子身邊好好的支撐他，也原諒我不一定會遵守那些所謂的習俗和禁忌。
我會用我的方式好好的紀念，會努力地藉此讓自己振作，希望您心血來潮想看我的時候，能對您看到的東西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