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陽光剛攀上地平線,斜斜地灑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披著一層層鮮豔布料的男子,領著相貌出眾的長髮女子前進,引來不少民眾的目光。
「幸好天氣還沒熱起來,只要我說我們部族都這樣打扮,其他人多半能夠接受。」實則是吸血鬼的緹穆斯開口。雖然勉強能在白日視物,但直接暴露於陽光下還是會令他不太舒服。
「這一帶我以前很熟的,就讓我帶瓊去逛逛吧!」儘管把自己包得十分可疑,血族依舊得意地彎起嘴角。幾日相處下來,對於既了解他身分,也有如半個魔法學徒的瓊,他也就不再特別使用敬語。
同行一小段路,加上有教學之恩,熟絡起來後商人先生便變成瓊口裡的教書先生,即便不再使用敬語,但稱呼還是不敢怠慢:「感謝先生……不過,在白日下出門讓你滿難受吧?」
「即便要逛,也可以待下午或黃昏時。」說來好笑,走在包成布團的血族身邊,瓊有種天氣寒冷的錯覺;她感念先生的好意,但看著的緹穆斯模樣又感覺怪難受的:「記得你提到一位相識多年的店家,也許待會可以在那休息一會……」
提及往事,瓊的好奇心被勾起來:「說來,那位販賣香材的店家是在戰前已認識了嗎?」
「是呀,我還看著他兒子結婚娶老婆,繼承店鋪呢。」他以看起來不滿三十的臉龐說出老爺爺般的話,「緹穆斯這名字還是他建議的——百里香,挺好記的吧?出來做生意還是有個綽號比較方便。」
「那是個漂亮的名字。」瓊含笑應答,默默想像外表年輕的老人家分享的故事;看著兒子結婚?恐怕不止是結婚吧,甚至可能是看著他兒子長大,漫長的歲月和友誼皆令人難以想像。
說起往事,商人的語速輕快。「難受歸難受,我也習慣這個亮度啦,咱們很快就要到了,我記得就是在下一個路——」
「——口。」緹穆斯的腳步突然停下。
他呆滯地看著眼前的小屋。緊閉的大門和覆蓋了層層灰塵的門把被陽光映照在他厚重的鏡片上,所謂的香材店鋪顯然已經歇業多時。
「啊……已經不在這裡了嗎。」血族神情空白地張著嘴,「畢竟戰爭爆發之後,我也有一陣子沒來了。」
瓊也似帶路人一樣停下腳步,視線落到那緊閉的大門上,雖然略顥殘舊,但木門並沒腐朽壞掉,也沒被破壞的痕跡:「雖然關門了,但看店面的情況,店主一家應該尚算安好的。」
逛市集和買原材料只是其次,這躺行程,先生最想做的事該是和故人相認吧,目的沒能達成,總覺得有點遺憾:「雖然今天沒能見面,但之後一定有機會。」瓊這番話不單是對緹穆斯說,也是對自己說。
「……你說的對。我們去其他地方看看吧!」緹穆斯很快便重打起精神。他又看了幾眼那棟小屋,才轉動腳跟離開。
「那樣的話,我們繼續原本逛市集的行程。」往回走的瓊,今次把注意力從先生的分享放回市集的攤販上,沒法依仗他人,就只能自己尋找吧。「看看市集裡有沒販賣香草莢和琥珀的店家吧。」
前者是外地進口的舶來品,後者是大陸常見樹種的副產品,除了皆是植物製品,兩種香材也不算常見:「如果是舶來品的話,外海的風暴持續多年,已經沒販賣進口商品的店了……」
「惡行角那兒有幾間鋪子打著海外商品的名義高價販售,不過我總覺得有些可疑。」緹穆斯撇撇嘴,瞇起眼睛掃視著四周的攤販,「或許我們先找找琥珀吧?」
「先是戰爭,再來又是暴風雨。生意真是不好做啊……」
「生意不好做……嗎?」瓊眨眨眼,思考商人老老老前輩的話。
「我……不很清楚,以前工作的地方比較封閉,沒怎接觸市場。」說到底,她只是近這一年半載才開始販賣手作的膏藥,投入這龐大的競爭說罷,配合說辭她環顧周:「先生,在戰爭開始前,或暴風雨前的生意或市場是什麼樣的呢?」
「哎,這你就問對人啦!」緹穆斯裝模作樣地推了推眼鏡,「以前的港口可熱鬧了,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商品,都能在那裡找到。許多我們這兒低價就能買到的商品,卻可以給其他大陸來的商船賣個好價錢。」
「不過呢,就也複雜許多啦。我一開始眼光不夠好,錯把海外的普通石頭當成寶石,花了好多冤枉錢。」說起當年的事情他似乎還有些忿忿不平,瞪了幾眼空氣才重新露出笑容,「後來就乾脆不做那類生意了。」
「如果把那些錢想成學費,會感覺好過一點嗎?」看向緹穆斯的臉,彷彿想像到他當年如何在眾商人間周旋,瓊也隨著先生一起露出笑容,她伸手撫上自己的籃子:「而且……即使是再普通的石頭,也可能是某人心中很珍貴的寶石。」她突然想起某人,沉唸片刻後搖搖頭,放下那想像,專注現在。
機會難得,為了之後的生計,她該先向前輩學習。「那先生你之後做哪類生意呢?現在又做呷類買賣呢?」
那些普通石頭對緹穆斯來說也依舊是漂亮的寶貝,他笑著贊同地點了點頭,繼續回答瓊的問題。
「那之後,我不太甘心,多試了好幾種東西。」他伸出兩手食指與拇指,在身前比劃,「有一陣子多半在販售些工具,像是懸掛鍋爐用的鐵鉤,小小一個,款式做點花樣,就挺好賣的。」
「最近的話,又去斧金鎮那兒批了一些這類的貨。這陣子做生意比較隨興,大家忙著顧好生活,沒什麼興趣花錢買平時用不到的小東西囉。」
「不過嘛,讓客人願意把小石頭當成寶石,也是商人的工作。」緹穆斯笑呵呵地說,鏡片上似有精光一閃而過。
在市集中踱步,瓊邊聽穆緹斯解說,邊觀望四周的商販,雜糧、蔬果、鐵器、屠夫……販賣日用品的人多,賣精緻玩意的人少,但也許這不是戰爭的緣故,一向有閒錢添購小玩意的人都是少數。
「那麼,先生是如何令到客人願意掏錢呢?」想到自己的手作,就似緹穆斯口中的鐵鉤,既不是精緻的沒用之物,但也算不上生活必需,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我這些手作,也似你的商品一樣,這類小東西你又會如何推銷呢?」前輩的做法應該甚有參考價值。
緹穆斯對於這位臨時旅伴的膏藥事業也是略知一二,便點點頭說:「首先,最簡單的做法……我想瓊也知道了,就是放低價格。」
「不過,這當然不是長久之計。先壓低價格,讓大家願意嘗試,再來就要讓他們知道商品的優點,來留住客人啦。」旅行商人頭頭是道地說完了一段,又把問題拋回給對方,「瓊覺得,你的商品的特殊之處在哪裡呢?」
「特殊之處嗎?」瓊眨眨眼,狐疑地望向短期講習的老師,又瞄向掛在自己臂上的籃子,她掀起蓋在籃子上的布瞄貨物一眼,你們有什麼特別嗎?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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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沒什麼特別,不過是每位婦女都會做的手作。」從籃子裡撈出用油紙包裹的羊脂膏,瓊盯著自家手作思考:「會光顧的人多半是沒女伴為他們預備保養品的男仕,或沒空在廚房搗弄植物的職業女性……」
如果是家裡有飼養動物的主婦,可能能比自己弄的更好吧。
「啊,我指的是學者、騎士或鍊金術師那種中上流女仕。」唯恐老師把職業女性這描述誤會為低賤的妓女,瓊急忙補充,那種女人最不缺的便是做保養品的時間。
緹穆斯聽得頻頻點頭,「瓊很了解自己的客人,很適合做這行呢。」
「只要說服他們,商品很特殊就行啦。」他摸摸光滑的下巴,「我想想……像是換個更漂亮的包裝,或是加點不同的配方?」
「特殊……嗎?」老師的發言讓學生再次疑惑的眨眨眼,這類說法教瓊感覺異常熟悉——外貌不好的女人就換個髮型,身材扁平的女人就套個束腹……但前置鋪陳再多,女人脫光衣服後不會有什麼不同,最終賣的都是同一種服務……
但經營者就是有法子把她們分出三流九等。
「這樣子呀,果然天底下商人的手法都是一個樣呢……」捏著手心裡小小的肥膏球,瓊把被捏圓捏皺的油紙包塞回籃子裡,這樣的話她聽太多,這樣的事她做太久了,也許她不想再販賣吹捧而來的特殊性,也許她真正想的是,不想再和買賣這行為沾邊。
緹穆斯沒有錯過對方語氣中的情緒,卻也沒有說破,「是呀,商人可是很壞心的。」
他轉了轉眼睛,試著換了個說法:「不過,好的商品如果沒有被妥善推銷,也很難遇上真正識貨的買主。既然賣的是正經的實用商品,做些包裝修飾,也才對得起它的品質嘛。」
「……這聽起來真似狡辯。」瓊默默聽著,在走到市集另一端時開口給出回應。
她不喜歡商人和商品還有販賣這行為的關連,但她不討厭這位友善客氣的血族。「不過誠如你所言,包裝修飾很有用;你的說法觀點經過一番言辭包裝後,聽來有意思多了。」
瓊露出淺淺的笑容,這位商人的說話就似一把網子,把胡思亂想儘往壞處想的自己接住。
逛市集的兩人並非毫無目的的亂逛,眼看四周的攤販店家正在收攤,結束早上的買賣或準備午休,午飯時間快到,瓊急忙向市集裡的商家打聽,看看還有沒販賣香料的店舖。儘管不少店家因為風暴的緣故而結業,就似緹穆斯的舊識那樣,但總算給女子找到一家還在營業。
說是營業,也只算是勉強經營,算得上是香材的貨品不多,吃食的還比較多。在不大的店裡繞了圈,瓊在角落的貨架看到堆成一疊的乾燥植物根莖:「這些是……」
「啊那堆……是快十年前的東西來了,老爸帶回來卻又沒說清楚是什麼來著。」邊招呼客人,邊開始午餐的東主隨意說著,也沒心介紹:「如果合用,可以算便宜一點喲。」
瓊小心翼翼的從那堆雜亂無章的枯草中揪出一根,仔細揉去表面的泥土,湊到鼻下嗅聞,拿起一束又一束,直到把那角落的根莖都鑑定完後,瓊面向等待答覆的店主搖搖頭:「嗯……我也弄不清這些是什麼來,不過我先買下來,之後再檢驗吧。」
店主點點頭放下午餐,翻出個麻布袋,將一把一把的植物根莖放進袋中。
趁著店主手上正忙碌,緹穆斯靠過去詢問:「能否和您打聽件事?路口那間香材鋪還有營業嗎?」
「噢,你說那間呀?」店主將視線轉向血族,「他們家小兒子準備要結婚了,就暫時關閉了店鋪。」
「……這樣啊。」緹穆斯慢了幾拍才找到聲音,露出鬆了一口氣的釋懷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嗎。」店主隨口答道,將麻布袋束好後遞給長髮女子,「來,你要的商品。」
「好的,謝謝。」瓊從店家手上接過袋子,便轉身離開了,也顧不上同行的緹穆斯會否再打聽舊識的下落。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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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店裡,才走過一條街,她便停下腳步,還未從令人驚訝的情景中恢復,瓊轉身向血族確認剛聽到的情報:「……你之前提到你參加過他兒子的婚禮,那現在的「小兒子」到底是哪一代的兒子?」
複雜的多代人際關係讓尚算精明的女子也吃不消,她的好奇心讓她想要清楚發生的事。
「我也不曉得。他家兒子結婚也已經是十幾年……二十年?好久以前的事啦。」緹穆斯傻笑著說。想不起來是多久以前,便索性不想了。
「十幾二十?」瓊眨眨眼,感覺自己被血族狠狠欺騙了,兒子結婚是十年前的事,那他和店主結識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血族商人口中的各種好店家到底關門沒有?他口中的流行商品到底是什麼年間的流行?他提供的小道消息還可信嗎?不,該說是還用得上嗎?
瓊抱著袋子挨在牆邊,停下手邊的動作,年輕人類的腦裡有太多問題,不一一弄清楚前瓊發現自己無法思考下一步。
「呃?瓊?」見對方停下了腳步,緹穆斯也停在一旁,疑惑地喊著對方的名字。「怎麼了嗎?」
「那個……呃……」捏了捏手裡的袋,又看向老商人,女子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問,默默把各種因時間而生的問題吞回肚裡:「沒什麼了。」
「無論如何,感謝你帶我到這市集來,」瓊拍一拍袋子:「這躺收獲豐富呢。」
「那袋子裝的果然是什麼好東西嗎?」他扶著眼鏡框湊過去。
「這個嗎?雖然看來只是雜草,但由香氣來判斷,應該是岩蘭草的根。」邊說著,瓊邊從袋裡提出一子撮:「比較容易從這植物的根莖提取精華,也最宜入藥,它對傷口發炎、腸胃問題都很幫助。」
「它們雖然是似野草一樣,很粗生的植物,但要養出香氣這麼濃郁、這樣粗壯的根莖,恐怕要花上十數年的時間吧……」十數年,對人類來說很漫長,但對血族來說會似是眨眼間的事嗎?從植物聯想到時間,瓊再度把視線投向緹穆斯。
「那也要好一陣子呢。它若是個孩子,都要能結婚了。這一撮要長那麼久啊……」緹穆斯的回答有些矛盾。十數年時間之於吸血鬼是一陣子,之於凡人是足以邁向不同人生階段的光陰。
他不禁將眼鏡舉到額頭上,仔細地看了看那些貌似平凡無奇的植物根莖。「我就看不出來它的價值了,瓊可真有眼光。」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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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血族各種矛盾的發言,開始習慣的人類沒再出言糾正,瓊只是笑了笑,用不著邊際的回答結束這場尤關購物、市集、商人、舊識和時間的對話。
「也許正因為漫長的時間,才讓它更有價值吧。」
感謝緹中結企後也再跑交流!!
可以和前輩老爺爺一起逛,讓獨行的瓊開心多了!!!
也感謝瓊中讓他們有這個機會繼續互動!雖然感覺也給瓊添了一點麻煩,感謝她的可靠和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