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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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清晨的仍然寒冷,如果單單以溫度判斷,甚至可能比冬天更冷,但日出的時間推前了,提早泛白的天色比溫度更能標誌季節的改變。
辭別送行的旅店老闆,把他給的吃食收到行囊中,瓊拉緊斗蓬的領口,好把街上的寒意隔絕在絳紅的羊毛織物之外。
天還未亮,借住在百花公館的昆圖斯已經醒了,他從二樓的房間裡溜了出來,到馬廊裡牽走自己的牛,趕在天亮前出發。他和戴芳約好在鷹谷前線會合。
離開紅蜂鎮前,他在百鳥妓院停下來,應該說是百鳥妓院的殘骸。同盟軍進城的頭幾天,百鳥妓院就被同盟軍拆了,理由是蓄奴。幸好當時和朋友一起在貴族的公館裡避難,才得以全身而退。已經過了一個夏天和冬天,這廢墟還是令昆圖斯難以直視,他至今也無法理解軍人破壞民宅的道理。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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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鎮中央的大道,瓊在一所受戰火波及的建築物前停下腳步。從夜鷹旅店出發,從鎮邊緣走向鎮中央,這路線沒法避開在中央的百鳥妓院。
她無比熟悉這建築物,她在這大宅裡待上十年,當重獲自由和和為自己贖身的金住在一起,她則在這關住無數女子的沉重大門前走過千千百百次。
可今天這大宅卻有那麼些不同,它固然因戰火而改變,但也許改變的不只它。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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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邁開腳步準備離開時,瓊看到建築物深處有點點火光,火光似向她招手,向她招手的不知是火光還是回憶。
紅衣女子中魔似的跨過實木門檻,往回憶深處或往日幽魂走去。
昆圖斯走進破敗的百鳥妓院,再次回到荒廢的少年時代。當他還未長高時,他躲在妓院的一角,偷看客人出入,被好奇的妓女們環繞。一年前,他還好客地邀請朋友到妓院裡玩,妓女們紛紛圍住這班年輕貴客,爭相伸手摸他們的頭髮、外套,只是為了沾些旺氣。
清晨的空氣冷得刺人,現在四週只有妓院的牆垣和一地野草。卡塔莉娜對此地的男女興衰全無興趣,對地上的草尚算有點激情。
昆圖斯留意到有除了他以外的人在廢墟裡,他認出這是百鳥妓院的前住客。前名妓的美貌在兜帽下若隱若現,贖身後依然氣勢逼人,斗蓬也蓋不住。
「我的女士,你也在趕路嗎?」他留意到瓊背著大包小包。
看著昆圖斯這貴公子一手牽牛,一手持棍,不知是似牧童還是守衛的在看守營火,前麥昆家的奴隸看的目瞪口呆,視線從下往上掃,又從下往上掃。
「是的,我正準備離開紅蜂鎮……南下尋人。」瓊頓了頓才回神:「倒是您……您在這廢墟裡做什麼?」
「我在這裡做什麼?這是個好問題」昆圖斯望向瓊的方向。「卡塔莉娜在吃草,我在陪他。」
他說得一本正經,不似是在說笑。
「戰爭開始後,可以讓卡塔莉娜靜靜吃草的早晨真的難得。」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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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啊。」原本還想不到該如何回應前主人家的少爺,在聽到話的後半後,瓊仍然想不到該如何回應。
前者是因為錯愕,後者是因為感傷。
是的,戰爭開始後紅蜂鎮反覆陷入戰事中,不論是此地,還是自己的生活也從沒安穩下來;過去縱然為奴,但在這鍍金鳥籠中活得風平浪靜,在這大宅平靜生活的十年遙遠得似前世的故事。
自夏天開始,帝國和同盟的戰線不斷往南移。從銀鍛谷戰役起,前線的戰情益發兇險,後方的局勢亦然。
「妹夫是個小騎士,如果他死在鷹谷我妹鐵定會跟他殉情。」
老麥昆留守在莊園,親自督導莊園的生產,照顧因戰事而回娘家的女兒,每次安排為南邊的戰線送上補給時,也不忘為身在前線女婿準備額外的好料,讓他有更多的資本去收買長官。
昆圖斯在紅蜂鎮各處奔走,向帝國貴族陳述利害,暗暗希望北方的官老爺別充公鄉下小農的田產,貴族的間的清算別燒到貴族妹夫頭上。
「你近來的東西賣得還好嗎?麥昆家的人都躲在莊園,只有我會不時到鎮上。」傳統的大少爺自以為一個女人孤苦伶很可憐,出於由上而下的善心,冬天時他特地叫朋友過來買瓊的羊油膏。
他以為自己在幫瓊,沒想到是瓊幫了他。妹夫在前線凍傷,羊油膏保住了他的大姆指,也保住了他升官的希望。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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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賴,東西賣得不錯的,甚至有人很大方的留下八枚金幣。」
瓊走過昆圖斯,往倒塌的建築物深處走近一兩步,在燒焦的大廳處止步,然後回頭。「只有您獨自到鎮上,家主和老管家不擔心嗎?」
「老爸和老管家擔心得要命。」昆圖斯搖搖頭。「這時勢在鎮上混的人全都是在首都有後台的人,我連個騎士封號沒有,只能替他們送些酒水,幸好這件事比親身上前線安全多了」卡塔莉娜繼續吃草,嘴巴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反而比較擔心你的安危。那個男人替你贖身後有沒有好好照顧你?為什麼由你一個人在街上。」
昆圖斯的語氣裡難掩對那男人的指責。他的理智清楚瓊已經不是麥昆家的人,但他還是有種自己的好女人被臭男人糟蹋的錯覺。
「……他有的,但徵兵令發下來,他沒法不離開。」提起牽掛的人,女子本就柔軟的嗓音變得更柔軟,瓊嚅著嘴唇,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沒說出口,又別開頭。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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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一直都。」被打壞的牆壁、崩塌的樓層、碎落一地的磚瓦和裸露的樑柱,曾經風頭一時無兩、夜夜笙歌,美名為黃金鳥籠的百鳥妓院,如今不過是破落的廢墟,環顧四周瓊嘆道:「……過去在這裡生活,又何嘗是出於自願?」
「即便生活無憂,但說很樂意留在這裡,便是欺騙人的說話。」說話的同時瓊彎下身,拾起地上被打壞的雕花磁磚,那是從遙遠的,比自己出生的村莊更遠的地方運來的工藝品。
「但這裡的確改變了我的命運。」
「百鳥妓院教會了我喝酒跟花錢,的確改變了我的命運呢。」
這片廢墟仍隱約能看到舊日的風貌。戰爭前他是個只會花天酒地,戰爭時僕役都被徵去前線,連少爺也得為聘傭兵而拋頭露面。
戰爭時僱傭兵的生意可是很好,有點太好了。大宅倒了這事已成定局,昆圖斯希望自己的小命能長一點,至少要比這大宅長壽。
瓊描了眼倒塌妓院的少爺,視線被他身側名為卡塔莉娜的牛牽引,牠溫馴的在年輕男子身邊走來蕩去,是的,女人的生活和牠的也許沒什麼不同,都是依仗男人活著。
昆圖斯意識到瓊在打量卡塔莉娜,他也習慣出門時別人向他投以異樣的目光。多麼可笑的景象,一個男人遠行,居然是帶隻駄行李的小母牛,而不是騎馬。
更可笑的是,大多數時候昆圖斯背自己的行李,卡塔莉娜只是需要吃草和反覆咀嚼之前吃的草。
如果自己沒被家人賣到紅蜂鎮,留在村莊裡,以農婦的身份活著,恐怕也離不開結婚生子的宿命;可能早死於難產,可能在生了幾胎後變得體弱多病,可能在生了十個孩子後仍繼續懷孕,似畜牲一樣一直生產到老死為止……
但正因為來到百鳥妓院,即便仍是依仗男人生存,但知道女人能夠以另一種模樣活著。
彼時已經日出,蒼白的晨光照耀這血與蜜之地、倒塌的繁華和在其中的人們,瓊看向遠方,喃喃說:「這樣子呀。」
「對呀,黃金鳥籠只是這樣子呀。」昆圖斯少年時代裡荒唐奢侈的晚上已經過去,又迎來一個紅蜂鎮的早晨。
「卡塔莉娜比黃金鳥籠能打多了」在廢墟裡牛照樣吃草,見草就吃。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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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既已出,時間無多。
昆圖斯的話引得瓊掩嘴笑了,欠身向過去的主人道別,離開已沒了欄杆的黃金鳥籠,現在她得出發去找回自己的男人。
昆圖斯向瓊揮別,還代卡塔莉娜向她說再見。他也搞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帶隻牛出門,看到卡塔莉娜就會令他心情莫名平靜。
老實說,身為一個人類男性,他有點羨慕卡塔莉娜的強悍。牛有種粗野的生命力,時局再兇險也能如常過活,不似貴族獨子,靠山倒了就一落千丈。
晨光既現,昆圖斯把百鳥妓院幾百個晚上的往事拋在身後。他跟著卡塔莉娜前往鷹谷和戴芳會合。暗自祈禱戴芳介紹的傭兵收費合理一點。
J. &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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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圖斯字數:1639字
瓊字數:125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