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的事情處理完已經是深夜了，邱敏傳了訊息過去。

【十分鐘後在你家門口，有東西給你。】

在訊息傳出去後，她仍然感到不真實，門口的冷風吹的她很涼，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穿的很少。自己即將要離開臺灣，而施牧瑜就要畢業，兩個注定不同軌跡的人，成為很好的朋友，交匯到這裡已經是一種幸運，即使自己留在了臺灣，也不能阻止他去往任何地方，就算有再怎麼多的不捨都只能是追憶了。

抱持著複雜的情緒，她從計程車上下來，敲了敲施牧瑜的房門，在一瞬間，她竟分不出自己為了施牧瑜做的這些，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

「是我。」

「⋯⋯搞什麼？」施牧瑜幾乎要睡著了就聽到手機在那邊震，本來想無視掉的，沒過多久又聽到門鈴聲。他昏沉沉地從床上爬起，在門鈴聲開始暴躁之前離開房間走到門前。

他一邊開門一邊讀著訊息，還沒看到人就先問：「大半夜⋯⋯有什麼不能明天再說嗎？」

milkfish_:
一看到施牧瑜，邱敏就覺得自己受到委屈了，或許在其他人面前她還可以忍耐，但是她就是想在對方面前盡情發洩不滿。

「不然我先回去？」她說話有很濃厚的鼻音，揉著自己的眼角，一面賭氣的說著違心的話語，一面熟門熟路的鑽進了客廳。

「說不定......明天我就不在了哦，到時候你想找我都找不到。」她想到自己書包裡面那張皺巴巴的，尚未繳交的退學申請書，「對，我明天就會不見了。」

「所以委屈你大半夜的來跟我說說話。」

「⋯⋯？」施牧瑜把門關上，睡到一半被打擾他心情不是太好，也能感受到邱敏的心情似乎不太對勁，他看了一眼就逕自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倒了杯牛奶和茶，把牛奶丟進微波爐裡面叮兩圈，拿筷子把上下受熱不均的牛奶攪勻。

他拿著兩杯飲料走回客廳，熱牛奶放在邱敏面前，揉揉她的頭，泯了一口茶才開口：「怎麼了？」

茶太淡了，這可能不足以支撐他稱過這場談話。

她喝了一口，沒來由的生氣，她以前根本就不喜歡喝牛奶，就算現在會喝了，以後倒的人也不在了，一切都跟牛奶一樣，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們一起練習有多久了，是不是快......一年半？」

「......」她往熱牛奶的表面上吹了一口，讓熱氣逸散開來，她薄薄的嘴唇貼著杯緣，又啜了一小口。

「我想送你一個禮物，但是你可以決定要不要收......」她從包包裡面拿出那個牛皮紙袋，遞到施牧瑜的腿上。

「你的決定，怎麼樣都好。如果你覺得我多管閒事......那你想的也沒錯......我就只是......我......」她難以開口說出那幾個字，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才發出蚊蚋一樣的聲音：「不要假裝你不知道，我很在乎你......」

milkfish_:

「⋯⋯」施牧瑜單手按著紙袋，他沈默了一下，還是用另一隻手把邱敏按在自己肩膀上。

「嗯，我知道。」他摸摸邱敏的頭髮，「⋯⋯我也不隨便讓人半夜來打擾我的。」語畢，他拍拍邱敏的背，轉而把沒封死的牛皮紙袋打開，抽出裡面的幾張紙。

『聖彼得堡國際音樂大賽報名表』

「⋯⋯」他又看了剩下的東西，非常好，機加酒都買好了，他才剛跟白澤說他沒有被包養？

他用餘光撇了一眼邱敏，想想現在這種情況大概也退不回去，退了就會變成另一場災難。

「你知道我⋯⋯並不是那麼想參加比賽的。」

靠在對方的肩窩，感覺自己的思緒、高度的焦慮不安被承接了一些，她忍受眼眶的濕潤，用餘光看著施牧瑜的臉。

「......我知道。」

「但......我認可你。你很好、你是最好的。」她不曾對任何人說過這樣的話，聽上去有點過於沉重，她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嗎？

「我不會說那種只是純粹讓人高興的謊、你是知道的。這個比賽的評審都是經過很多大賽檢驗的，每一位我都確認過了。」

「你可以不要馬上拒絕好嗎？......就是答應我，你會考慮一下。」

「但是我會尊重你最後的決定，因為我現在知道了、我知道我再怎麼努力也不能真的成為你、代替你。」這很抽象，她希望施牧瑜聽懂了。

「⋯⋯」施牧瑜把機票和酒店的資訊裝回袋子裡，單獨把報名表抽出來。他拍拍邱敏的肩膀示意她該起來了。他起身去拿了支筆。

「⋯⋯我一定會後悔。」他把報名表的資訊一格一格填上，期間還不忘惡狠狠地看了邱敏一眼。

「就當是⋯⋯你的餞別禮吧。」他把報名表最後一格給寫滿，又去把護照跟照片給翻出來。把參賽所需的東西全壓在桌上，「⋯⋯因為你很重要，所以⋯⋯」

「就陪你玩一次也不是不行。」

「那麼這件事情結束了，可以來談談你明天為什麼不在了。」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明天不在了這種事情現在才講。

施牧瑜快氣笑了。

「哦。」邱敏假裝心不在焉的回答，其實心裡癢癢的，很像裝了一隻大貓咪在裡面，她反覆咀嚼著那幾個字。

你很重要，就陪你玩一次也不是不行。

看著他那些整理好的文件和資料，她想著，她確實仍然是很自以為是的人，但是，現在的她很瞭解施牧瑜，已經和初次見面不一樣了。

「......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邱敏因為施牧瑜對自己生氣而生氣。

「你還不是，就快要畢業了？你畢業以後會去哪裡？你也不知道。你還不是就要變成我不知道的樣子，去往我不知道的地方。」這是完全的遷怒，或者是潛意識中心底的不安，像是海勢洶湧的漲潮。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對其他人都是懇求，對施牧瑜就是要求。

「你能保證去哪裡都讓我知道嗎？你能接我打過去的每個電話嗎？你能讓我住在你的家裡，或是跟你到以後你要去的大學嗎？」

「你最好不要對我發火，你什麼都不知道！光是要告訴你這件事情......我就......很害怕......其實要離開你們真的讓我好害怕......」

「其實、我也很不想走啊......我也很想要離開我媽媽......我只是很努力的......」邱敏的眼淚在失控中爆發，她將施牧瑜壓在沙發上，猶豫了再三，將她的長裙往上撩了起來。

而大腿處，是密密麻麻的鞭傷，看起來已經很多年了，怵目驚心，那是她沒有給任何人看過的，真正血腥的秘密。

「......我真的要跟媽媽走嗎？又或是，我可以不跟她走嗎？」

「⋯⋯人，沒有辦法一直在一起的。」施牧瑜低低地說，「邱敏，你得、接受這件事。」人沒有辦法一直在一起的。一直、一直都是這樣。

「你也會走向我完全不知道的方向，一如你當初向我走來。」他臉色可能稱不上好看，「我可以去哪都告訴你、也可以接我能接的每個電話、可以讓你住我家、我甚至可以幫你辦入學——」

「——但你總有遇到新的人、新的事、新的明天新的未來的一天。」

「害怕跟不安誰都有，但你不能讓這些東西阻擋你的腳步。」

「人沒辦法一直在一起的，但經歷過的事情和情感會一直一直把我們捆在一起。」
「你回頭就能看見，用不一樣的方式而已。」

他把壓在他身上的邱敏抱進懷裡。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即使那很難。我會陪你。」

她並沒有那麼笨，又何嘗不知道自己問出的問題，不可能有令人滿意的答案，這座屬於邱敏的主題樂園，注定不能永恆運轉下去。

所有的日常，終將成為無常；現在拼盡全力，也不過僅僅是為一切延長了一年的壽命。

她只是很笨拙的在尋找意義，不論是高中這三年的意義，還是這些自己碰上的人事物的意義，她想找尋離開母親的意義，面對明天的意義，吹長笛的意義。

「嗚......」她像是跌入黑洞的愛麗絲，而終點是對方的懷中，溫暖到足以燙傷她，她被抱的很緊，緊到難以呼吸。

如果一切都沒有意義，她就可以，選擇她自己的意義。

新的事、新的毎一天、新的明天，或新的人......邱敏並不追求那些，她避之唯恐不及，害怕變動毀了一切。

但如果這世界註定永不止息，邱敏想選擇和她愛的人們一起長大，用她自己的方式，長大。

「......」她緊緊回擁著，直到呼吸裡再也沒有眼淚的氣味。

「你好笨，你都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麼，騙子。」她悶悶的說著，仍沒有放開懷裡的那個人；其實她相信，她真的相信。

他想了想或許一切從一開始，邱敏推開音樂教室的門就改變了，無論對誰。她再次拿起長笛，他再次奔赴賽場。

誰成就誰。

想到邱敏說的尊重，他無意識地把手又收緊了點。

傻傻的笨小孩。

「⋯⋯我答應了很麻煩的大小姐的要求？」他把邱敏的臉捧起來，「笑死，哭得眼睛都腫了。」

他沒爬起來，就讓邱敏趴在他胸口，施牧瑜安撫地摸摸她的頭、拍拍她的背。他知道他的衣服大概濕透了，但也沒關係，畢竟——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概也不是最後一次。

「那你打算怎麼辦？」

被捧著臉，大大的眼睛只能怔怔的看著施牧瑜，在強烈的情緒的波動下無法清楚的思考施牧瑜的話語，隱約好像聽到他說了『好麻煩、大小姐』，但是他的目光，溫柔的讓她沒辦法再繼續對他生氣。

她伏在他胸口上，施牧瑜上衣淡淡柔軟精的味道，還有頸部的肥皂香，他的上衣被自己哭濕，但隨著晚風的吹拂，淚痕也淡了許多。

「我打算，留下來。」

她覺得全身的緊繃都鬆懈下來，在對方的懷裡，她可以是任何模樣。

「或許是跟我媽談判......可能會受點傷......」她喃喃的說著。「但我沒有問題的......」

「我有你陪著，就不會有問題的。」

她的聲音小小的，但語氣中不再充滿遲疑，說完這句話後，邱敏就沒有再開口，不出幾分鐘，她的呼吸就變得平緩，在她遍佈淚痕的臉上，不難發現有一點淺淺地笑，她抱著施牧瑜，安睡的像個孩子。

「嗯，我會陪你。」他用手指梳著邱敏的頭髮，感受少女逐漸平靜下來，「到畢業之前，畢業了你打電話給我也可以。」

沒得到邱敏的回應，施牧瑜才發現她已經莫名其妙地睡著了。他覺得好笑，在邱敏的鼻子上點了一下，「壞孩子。」

他最後小心翼翼地從邱敏身下爬出來，拿了一條毛毯把少女裹住，小心地抱到床上，把棉被蓋好，冷氣調到合適的溫度。他坐在床沿，想想還是別跟她睡同張床了，萬一哪個有他家鑰匙的傢伙闖進來看到的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施牧瑜摸摸邱敏的額頭，「晚安，好夢。」

他把房門輕輕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