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看見玄關黑色的高跟鞋，然後是站在客廳的身影

那是同樣相似的長卷髮和輪廓

在血緣關係上定義為母親的人就這樣站在眼前。

——彷彿被人掐住脖子無法呼吸的窒息感慢慢湧上。

即使是初次見面的人，芊芊也能自然的和對方對談。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開心的笑容能讓聯繫更進一步、話語能更加了解彼此。

但母女之間卻是一片空白，連單音節的招呼都難以開口，就這樣沈默的定格。

沒有說話也沒有雙眼對視，那人只是轉身踏入走廊深處，消失在視線內。

——啊，這是夢。

芊芊遲鈍的想著。

她不清楚母親真正住在何處。

自從阿嬤過世被接過來後，就不曾見過對方在此留宿過，這里只是一個基於社會責任上放置芊芊的房間，不是什麼家。

周圍的景色逐漸融化，模糊而混濁。

明明已經認知不是現實，現在卻彷彿被丟進泥沼之中，慌恐的感覺蔓延著。

明明已經交了許多朋友

明明已經可以開心的笑著

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問題

但當面對唯一的親人時，一切彷彿又會回到小時候那個孤身徬徨的自己。


——不管做什麼都得不到任何回應。


連存在感也都被剝奪，呼吸都感到窒息，憤恨哭泣也毫無意義。

oO（是夢......）

翻過身拿起一邊充電的手機，亮起的螢幕告訴他剛過了午夜時分。

胡亂地用手背擦拭掉臉頰上的淚痕，左手的刺痛感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昏暗中看不清楚，但他可以感覺到是今天切菜時的傷口又裂開了。

為了怕驚動到睡著的室友，芊芊小心翼翼地起身，拿起房間常備的小型醫護箱，離開房間改到一旁的交誼廳。

還好這時間已經沒人在，他沒有自信在這種心理狀態下被人詢問還能裝作沒事。

不是傷到慣用手，雖然有些不方便，但還是能自己包紮回去。

——大概是做夢時緊張過度用力才又使傷口裂開吧？

芊芊有些麻木地看著自己的手，明明在晚餐時是那麼的開心.....

傷口癒合的過程果然沒有那麼順利。

「......」

深呼吸後還是可以感到內心的不安，那種彷彿被遺棄的恐懼感，已經深深刻印在本能。

曾經被這份痛苦囚禁的回憶湧上，幾乎將意識淹沒。

但是，沒事的。

指尖觸碰著螢幕，滑開熟悉的通訊軟體，置頂的幾個圖釘讓他很快找到那人的名字。

對話還停留在發了萬聖節活動的圖片，還有對方簡短地答應。

按下了右上的通話鍵。

聽著機械式的撥號聲，不到兩個巡迴就被接起。

「⋯⋯還沒睡？」

更早一點的開口，聲音中帶有幾分乾啞。

電話那頭傳來平靜的呼吸聲。

「恩。怎麼了？」深夜特有的低沉嗓音隨之響起，亦如她撥通電話的每個夜晚那般令人平靜。

「今天晚餐弄到手，又弄破了有點痛，所以起來包紮一下⋯⋯」看著手上的痕跡說著又停頓了幾秒。

⋯⋯ 「⋯⋯是我夢到以前的事情，所以想跟你說說話。」遲疑了會，還是決定坦承的說出口，畢竟坦白也是屬於兩人的默契。

電話那頭的人又放輕了聲調。

「恩，我在聽。」他緩緩地回應，寥寥數幾的話語，卻隱含著最真摯的關懷。

「今天真的很開心喔，不管是第一次做成功的咖哩，還是跟大家一起吃飯，都會讓我有種⋯⋯好像找到失而復得的東西一樣，很滿足但又有點想哭。」

友情？親情？歸屬感？也許無法只能用一個名詞來歸納。

「但是⋯⋯一個惡夢就讓我⋯⋯」相信對方知道自己在講什麼，於是只是沈默了幾秒後繼續開口。

「我以為自己已經好了，但前進的好像比想像中的慢⋯⋯」

話筒那端沉默好一陣子，若非倆人比家人還要熟悉、比血濃於墨的至親還要親近，才不至於猜忌他已闔上眼廉。

良久，他開口，一字一頓，將這一生的寵溺傾瀉而出。

「芊，妳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 「嗯。」

「只要有大家在就能開心地笑著。」

「像這樣覺得要被淹沒的時後......也會在我身邊......」

即使表現的不是開朗活潑的一面，也不用擔心看到不諒解的眼神，就是這樣溫暖的存在。

左手的傷口隱約作痛，但是已不再滲出血跡。

他總是靜靜聆聽，等待著，陪伴著。從相遇到現在，未曾阻止她那翩然滑落的淚。

「隨時隨刻都會在妳身邊的。」

「但是妳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哭的話，我會很困擾……」停頓間，電話彼端發出一串鑰匙的敲擊聲。

「妳想散步嗎？」

想起了毫不猶豫就來到身邊陪伴自己的白澤，那時候才高二，短短的一年，回憶還有如昨日。

「......沒問題的，現在已經很晚了，有聽到你的聲音就好。」

再度擦掉滑落的眼淚，能感覺到心情平復不少，看來自己還是有進步的。

短短的沈默間也想到未來的規劃......如果真的到了日本發展，就沒有辦法像現在一樣常常見面和參與彼此的生活，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日常，之後就要分開兩地了。

一直都沒有說出這樣的不安，因為一旦說出口就會不忍放開彼此的手。

「即使不在身邊，我也知道你會陪著我。」

靜靜的望向窗外，宿舍外是一片黑暗，但天空中閃爍著幾點星光。

「聽起來，妳已經前進很多了喔。」

他的笑聲輕淺，在寧靜的夜裡，卻又清晰的銘刻於心。第一次笑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安靜的陪伴彼此。

「芊，妳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靜靜地感受白澤的話語，帶著讓人心安的頻率。

「嗯......看來是我太急著想證明自己好了，才會又這麼抗拒面對......」

「那麼......晚安囉？」

「明天我們三個一起吃早餐吧？我會努力起來的。」

「起不來的話，我會幫妳買早餐的。」

妳知道他輕輕地罩住話孔，一如無數個在妳身邊的夜晚，輕聲：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