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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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 soaringmind2
時間點:麒麟曆六十七—七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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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test #58
觀書能窺見萬象。
從正身律物到博古通今,萬卷書如萬里路,行不到的地方,或是觸不及的經歷,都能從書頁間窺得一二。

阿圖亞曾從觀書窺見死亡的樣貌。

觀書再觀己,他在銅鏡裡的倒影中那胸前越發猖狂的盤根錯節,看到書本描述的字句烙印上頭,鬚根越過鎖骨,攀上頸項,沒進下頷,卻不是終了,而是隱患。這些鬚根不斷提醒著他,移種奴終將迎來什麼結局,日復一日直面死亡的步伐逼近,這個概念已熟悉的彷彿是回憶,而非未來。

阿圖亞曾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他摒棄所有身外之物,好坦然迎接必然的到來,也確實與之擦身而過,近得能嗅到腐朽的氣息——直到被跩進個不管不顧的擁抱中,這一跩,給他的人生又騰出了十幾年的時光。
梁衡序
1 years ago
處事只憑觸目所見、手到擒來之物,妖異任性行走於世,直至一次又一次的得失,無處安放的空落使之茫然,接著在伸出來的那雙手裡習得了情份,懂得了在乎,也有了擁有。冷情的妖物成活生生的人,當那雙束瞳金燦望出去,總被興致勾起的目光開始只為一人所有。

他屏除了一切外患,給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想著,這次不會再丟了。天意難違,這不該在自己的考量範圍裡。

焜珀在門前望見阿圖亞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描摹那些攀附上頸部的命數,新鮮的血液逼不退汲取生命的鬚根,他不願正視,也不想對方再看。

「兄長,陪我去街上吧。」於是出聲阻撓,望自己的人只需要看著共處的時光。
阿圖亞從盤根上移開目光,看著進入鏡中的焜珀,那金燦的髮在朝陽下近乎雪白,同他一如當年的容顏,停留在多年前再逢的歲月裡。

「焜珀完全沒變呢。」見金瞳望過來,阿圖亞淡笑補充:「我是說外表。其他部分比當年成長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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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序
1 years ago
蛇蛻用以常保外貌,焜珀確實一直都定在了二十來歲的青年模樣,就如華美的綢緞與器皿,人們就是喜歡這些—如今他在乎的不同了。金燦垂落,想從人眼中窺探對自己的索求「兄長不喜歡這樣嗎?」
阿圖亞搖頭,又再次望向鏡子。他本就比焜珀大了七歲有,早年的操勞讓他氣色憔悴,雖然養回來些,外加飲用半妖的血延緩老化,還是看著與焜珀有些差距。

「只是發現,如今模樣看起來更像你的長輩了。」兩人處一塊多年,阿圖亞已不像當年介意原本身份的轉換,還能拿這事當作打趣的感嘆。
梁衡序
1 years ago
「這有什麼關係?我覺得兄長就是兄長。」妖異順過那頭已成墨潭般的黑長髮,探入的指頭起於玩味點上後頸,霎時,卻是察覺鬚根已蔓延至後頭,奪取養分般的將深處的墨色再次化為一縷白。

他在望向鏡內時沒躲掉阿圖亞投回來的對視,面對坦然翠綠,賭氣似的挪開目光。
阿圖亞早發現焜珀慣於逃避面對不喜歡的事情,例如行歡時觸及那些鬚根,輕撫下便以吻轉移彼此的注意力;提到身子的變化時,對方亦談沒兩句就會改提其他話題。這並不是令人愉悅的內容,阿圖亞理解,但面對無法避免的將來,希望能盡可能讓人有充分準備。

阿圖亞白日沒有再提及此事,直到入夜了,兩人合衣躺到榻上,他翻過身與人面對面,低聲道:「焜珀,我有話想說。」
梁衡序
1 years ago
暗夜裡回應的是一聲鼻音。妖異善於洞悉,夜裡能感受到雨水落不下來的沉,空氣中滿是黏膩潮濕的氣味,重的讓他有些嗅不見身旁人的香味—所以他沒有睜開眼,往前靠上人,給自個逃避的理由。
阿圖亞埋在焜珀的肩頸,抬手順過對方的髮,緩聲道:「我最近⋯⋯頭疼更頻繁了。不嚴重,但我想你該曉得。」

這些年的遊歷已讓阿圖亞充分明瞭,總有書本提不到的地方,好比書裡的移種奴,料不到會有飲用帶蠱毒的蛇血的可能,長期下來兩毒相抵,使得鬚根鑽動的時的疼逐漸麻痺。然而就算如此,仍有些微跡象:起初只是與心跳共鳴的細微博動,偶爾輕刺額側,轉瞬消散;漸漸地,那份輕紮的疼成了鈍痛,不尖銳,頂多讓人微微蹙眉,增加的次數卻足以昭示警訊。
梁衡序
1 years ago
該曉得甚麼?面對死亡,從來是後知後覺,經歷了一回、兩回,只是讓別無他法的認知放得更大,當遍布胸口的鬚根張狂,枝藤攀上他的所有物,在阿圖亞揉過額際時,他甚至去翻了從來不願去看的相關書冊,明白即便下手將之挖出也無濟於事。

所以,能曉得甚麼?
良久沉默,焜珀只道「我會再給兄長更多血。」
「不是血的問題。」阿圖亞輕輕嘆一口氣,像在哄孩子那般擁抱焜珀,聲音低而緩,「焜珀,我不知道你對移種奴有多深的理解,但有些事得提早準備,到時不至於手足無措。我的徵兆不代表馬上就會發生什麼,但⋯⋯」
梁衡序
1 years ago
焜珀沒有回擁,也沒有推開人,他靜默的抗議,逃避的接受,束瞳凝視著黑暗中的一隅,想著,那處牆角的裂痕似乎該翻修了。

「兄長,我不會無措。」
每回皆是如此,預先準備的意義何在。
阿圖亞沉默了,他知道焜珀在消極抗拒,越是如此,他心裡越擔心。能的話,他當然希望與對方長久走下去,但這十幾年的日子已經算托福多得到的,終究有迎來極限的時候。他看過焜珀面對至親死亡時的徬徨,這些年亦見證太多對方有情的時刻,那人連出差要分離個十幾二十天都會不情不願,真步向永恆的分離時,又會如何反應?

若那句回答是出自蠱盡蟲的冷情便好了。

阿圖亞用鼻尖蹭過焜珀的頰,暫且不再繼續話題,將人攬進懷裡,輕道「睡吧」。

*
毛筆再次滾落,蘸滿墨的筆尖在宣紙上劃出不安的墨跡。阿圖亞愣怔了下,緩緩收回有些僵硬的指頭,面對返鄉學生的關心時,擺出一貫波瀾不驚的模樣,噙笑細聽對方入仕的種種,偶爾提點一二。

同樣情形發生在刨房裡。阿圖亞放下切田鼠的刀刃,用清水沖洗割傷的指頭,發現傷口沒有癒合的跡象,才去拿藥膏與碎步包紮,一層一層掩去異樣,割痕卻實實在在劃開心中塵封的書頁,上頭的記載浮現腦海中。鬚根猖狂蔓延之下,首先是逐漸頻繁的頭痛,再來是四肢逐漸被佔據而僵硬,動作越發不利索,直到無論怎麼補充營養都無濟於事,體內一切被啃食殆盡後——
阿圖亞聽聞焜珀歸宅的聲音,緩緩鬆開祈禱般交握的雙手。他從不求什麼,盡人事,聽天命的道理還是他交付焜珀的,但頭一回他不住向神明乞求更多時間,不是為了什麼大業,那些早由成長茁壯的學生們接手,而是單純地乞求能多陪伴人一點,風中殘燭也好,只要還能溫暖怕冷的蠱盡蟲哪怕一刻鐘,都是值得。
梁衡序
1 years ago
無力感同外頭濕濘的泥地同樣令人心煩。

共處間的應答一如既往——或說是保持著那份想要的尋常,焜珀將阿圖亞每一個藏匿命數將至的痕跡收進眼底,又全都毫無作為。或許自己仍然是冷情的,他不斷迴避,或者接近動怒的制止,避開了對方試圖張口想言談此事的時機,這是在消磨與人共處的時間。

早沒剩多少了,他明白。

「兄長,你不是說過我倆外貌落差了嗎?那我想過了,只要不再蛇蛻,便能跟你走在相同的歲月裡了。」

他背地裡尋黑市買藥,用藥延緩換新,來年再也沒有在冬日裡陷入沈睡,只怕闔眼時便再見不著人,那藥亦除去春日的情潮,對方早受不住這一些,對於那些即將失去的他仍然不應不答,換成用自個的方式與人共伴。
任何壓抑天性的藥物都會有副作用,阿圖亞起先反對焜珀用藥,但聽聞理由以及看清對方的神情後就無法堅持下去,畢竟沒人能保證沉睡期間不會有任何意外。至於提議春潮時找他人處理,阿圖亞說不出口,也知人聽不進去,看似大度的提議不是焜珀想要的,於是他選擇以對方希望的佔有,替代遷就自己的愧疚。

阿圖亞正佇立田中查看垂下的飽滿稻粒,轉頭看向焜珀那一頭金燦長髮跟著稻浪擺動,瞇起翠眸,暖陽在眼角皺摺旁抹上陰影,朝人走過去時,成了眸底躍動的碎光。

「你想好的話便好。」阿圖亞淡笑:「速度不會太快吧?免得惹人起疑。」
梁衡序
1 years ago
「我不在乎。」那份應答仍然是孩子氣。

豐饒的秋收到來,焜珀在出最後一份力之後把商會的工作卸了不少,回歸少年時在兄長後頭跟前跟後的那個模樣,當跟著踏進滿片金穗,沾黏一身碎屑,還能惹得人回眸輕笑。
這份不管不顧看著思慮不周,但這些年下來,阿圖亞不禁覺得,偶爾正要如此,才真正看得清什麼才是真正值得在乎的事物。他露出個隨人去的無奈笑意,再次望向稻田,發出感嘆:「會倉比我們當年來時好了不少。當然,這不是單獨誰的功勞,但時序商會接管後,盜賣糧食的情形改善許多,當地民眾很感激你們。」

阿圖亞看向與自己並肩的男子,藉著稻穗的掩蔭,握上對方寬厚的手。「我亦是。」
梁衡序
1 years ago
並肩輕靠的人沒多答,糧食富足與眼前的榮景對於倆妖異都用不著,他收攏那雙手,一聲應聲就帶過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不過是想讓阿圖亞舒心罷了。
梁衡序
1 years ago


梁衡序
1 years ago
「我不吃這個了,以後也不必捉。」
這日,焜珀在阿圖亞拿小刀料理時從後頭抽走刀柄,俐落的接過一直讓人做著的事,這起先是交易,後來成連繫,如今已經沒有理由讓人繼續。
阿圖亞看著焜珀俐落片田鼠的動作,實際上對方從未強制什麼,不過是阿圖亞自個想信守當初的承諾,亦是種互相照顧原始需求的體現。他知道自的不利索被人看在眼裡了,沒有多著墨,只是立在一旁,道:「捉還不是什麼問題。」
梁衡序
1 years ago
「我沒說兄長有什麼問題,只是吃膩了。」一小片肉塊被塞進阿圖亞嘴裡,焜珀在收回手時舔了口指尖,端起盤,推著人往廳堂的椅子上坐。「但若是兄長覺得好吃,我替你捉。」
生肉帶血,味道對移種奴來說並不差,但這些年下來阿圖亞還是吃不太慣生食。他知焜珀所言是屬於對方的體貼,於是笑了笑:「好。有需要的話。」

那之後阿圖亞便不再碰刀具了,蛇腹劍亦許久未出鞘,但定時保養還是有的。一日,他細細擦過劍柄上的雕刻,抬起劍身,讓日光滑過蜿蜒的刃面,在焜珀走來時,隨意問:「你當年曾說過這把劍長得有趣。我也許久未用了,焜珀會想要嗎?」
梁衡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不要。」
焜珀只愣了一瞬便答覆了果決,甚至有些慍怒的味道,那雙眼底的情緒有些複雜,見人錯愕,只淡淡拋了句「那是兄長的東西,自個收好吧。」又逕自往屋內走了。
阿圖亞不過隨口一問,沒料到焜珀反應如此,愣了半晌才依稀記得多年前對方曾表示並不想要自己的劍——起因是江城墓那把環守刀會託付給他,是在對方身亡後的事,若贈予貼身武器與逝世之間產生了連結。焜珀曾說過那刀太重了,就連劍穗也是,承載太多故人的情感和回憶,於是情願讓其在將軍府裡長眠,也不願再帶身上。

想通這層,阿圖亞收起蛇腹劍起身,跟著人入內,繞到焜珀面前站定。對方有些賭氣撇過頭,於是他抬手順過對方左側辮上掛著的金色鐘型髮飾,柔聲道:「我現在不必靠蛇腹劍保護自己或保護你了,因為你已經足夠強大。那把劍的意義如今跟這個掛飾是一樣的,放你這,我很安心。」他捧過焜珀的臉與人直視,撫平對方眉間的褶皺,「但我了解時機還沒到。它還會放我這一陣子的。」
梁衡序
1 years ago
無論自個怎麼回避,怎麼換法子去做出應對,彼此間的時間仍然在流逝,這或許是焜珀在面對阿圖亞壽命將至之際顯露最明確的一次不願,他垂落眼,去貼著屬於自己的這份體溫,依舊什麼應對都答不出。

*
阿圖亞本以為已慣了如影隨形的鈍痛感。近日他發現比以往嗜睡了些,偶爾還是焜珀喚醒他的,額側的痛似乎加劇,但不影響他本預計這日要做的事。下榻,梳洗,整裝,這日焜珀有些事得到商會處理,阿圖亞將人哄出門後也動身前往學堂,又是面對莘莘學子的平凡一日,卻有個插曲——阿圖亞跌倒了。並非絆到東西,亦非路面不平,不過是普通地在書架前挑書,突然間感到身子一側麻痹,寸步難行,像扎根到地面那樣僵化,接著重心不穩,往旁摔落。這一摔撞到了頭,把孩子們嚇得不輕,忙不迭找大人們幫忙,很快傳進焜珀耳裡。
梁衡序
1 years ago
焜珀很快的尋了彼此都識得的大夫,看診、上藥,並將人接回家裏。「感覺如何?」「身體可還有哪處疼嗎?」這些關懷他一個都沒問,甚至在面對那些學堂裡的孩子時不發一言,屬妖異的威壓將一眾都給嚇著。

還有多久?
他看著躺臥在床上的人,這是唯一的疑問,也是不會說出口的念頭。

三日後的進食日他盛了一碗血,如往常那樣端給人飲用。在阿圖亞問起時,老實地告知:「跟商會循正當管道要的。」那雙金眸裏面沒有波瀾,可阿圖亞明白,那是沉到底了,是別無他法裡頭最後的一絲平靜。
對移種奴來說,最具吸引力的莫不過人血。阿圖亞頭一次喝是初成妖時,中間一度依靠過動物血,後半輩子依靠的則都是半妖血;走過人生大半光陰,再次嚐到人血,心情與當初截然不同。說實在,即便親自與當事者確認意願,阿圖亞還是不大願意飲用人血,他也無從得知這血是否真從所謂「正當管道」來,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焜珀。但看著焜珀那悶燒已久的焦躁撲騰著,深深無力感從緊握的拳眼溢出的模樣,他辦不到僅為了保持個人堅持而拒絕,另一方面亦是出於信任——信任對方清楚自己的堅持和底線,也信任對方的保證。

「⋯⋯一個月。」縱使機會渺茫,阿圖亞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人獨自在無際的海中掙扎,「看能不能有起色,好嗎?」
梁衡序
1 years ago
焜珀在期間沒有放過任何一絲阿圖亞似起色的痕跡,又在約定一日復一日的減少時逐漸靜默,他依舊沒有顯露太多情緒,只是阿圖亞明白也熟絡那份安靜,面對江城暮的死是如此,面對袁秋蛰的消逝是這般—不起一點波動,便是對方面對無措情緒的法子。

三旬過後,事態明確,焜珀仍然放了從外頭取得的鮮血在人面前。只道「就當作是維持養分,這回我還混合了我的血。」
阿圖亞正坐在院裡頭看書,這段時間他還是下得了榻,只是需要人協助。他抬頭看向焜珀,接過碗緩緩飲用,待盡數入腹後,道:「陪我去田裡走走,好嗎?」

在焜珀的攙扶下,兩人來到離家最近的一處稻田,初春秧苗剛入土,襯著藍天白雲,幾隻蜻蜓飛過,遠處孩童的嘻笑乘著微風來。兩人尋了個路邊石頭坐下,阿圖亞似乎有些累,側頭依上焜珀的肩,片刻道:「恢復以往吧。喝了這麼多年,習慣你的味道了。」
梁衡序
1 years ago
又一件別無他法被如實告知,不如說,一直以來這一切都是阿圖亞不斷的試圖提點,給予預備,是自己不願接受。

「兄長還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弄來。」焜珀同樣側過頭輕輕倚上那頭灰卷,沒有放任何重量,無聲的應允下來。
聞言,阿圖亞無聲笑了笑。多年前焜珀問過這問題,他的回答是在乎的人事物安好,多年後再問,他的回答依然沒變。但這之間他明瞭到這份想贈予的心情,背後是何等在乎,飽含著只給自己的情感,獨一無二。

「你知道嗎?除了你之外,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阿圖亞的翠眸映著天地,聲音低而緩,像床榻間的廝磨,是只屬於他倆之間的親密對話,「若問對未來的願景,我已經種下種子,就待其成長茁壯,有望一天能替後人乘涼。若問現下的渴望⋯⋯」

阿圖亞攤開手掌,如心有靈犀,白皙大手擱放上頭,被麥色包裹住。

「我想要的,已經在手心中了。」
梁衡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可是不夠。」是給的不夠,所以留不住;或是本就留不住,所以意圖挽留。

自個貪婪的認為理所應當。焜珀用讓人生疼的力道回握,聽見阿圖亞的溫聲低語「現在是什麼感受?」對方總是如此,欣喜與溫情,一點一滴都是對方這樣領著自己走的,於是那冷情的蠱毒學會了何為念想。

綠意一望無邊,他嗅著這份如常,在嚥下時成喉間乾澀。

「⋯我不想兄長走。」
阿圖亞用力閉起眼,一陣酸澀湧上,微微灼紅眼眶。他什麼遺憾都沒有了,唯一的不過是捨不得身旁人;青年這些年來成熟了許多,但他知道本質上,對方永遠有個純粹如孩兒般的靈魂。他怕人悲傷、怕人孤單,於此同時又明白,這是獲得人性後,無可避免也要面對的課題。

「我亦捨不得。但焜珀,相處過的時光不是枉然,會實際存在在心中。」阿圖亞沒有喊痛,他任由焜珀緊握自己的手,最好是融入對方的骨子裡,以另一種形式共伴餘生。

「這額外的二十載生命,是你給我的。」他抬起頭,直視焜珀,在冰涼的指頭觸上臉頰時,露出舒心的笑:「我很幸福。」
梁衡序
1 years ago
這樣就足夠了嗎?
青年不知自己最終是否仍追問出聲,或許淡而真切的回應也被颯颯稻梗給吹散,融在了吻裡。

不夠,但能給的確實到盡頭了。

*

三伏艷陽下,有生命蓊鬱怒放,有生命乾枯凋零。阿圖亞不再教書了,他終於卸下責任,以養身為由謝絕訪客,牽起伴侶的手,盡注所有,獻出每刻。

那曾充斥孩童朗朗讀書聲的院落,餘下兩人的交談,爾後是一人的獨白,最後僅剩單調的蟬鳴。

知了——知了——

知了暑月將盡,秋收到來。
梁衡序
1 years ago
大片禾穗又成燦爛,碎步拖長了背著人行走的高挑倒影,鬚根末入額際,汲取生命滋養己身的妖物已行至最終。田地裡的稻子收割完畢時,阿圖亞已成寸步難行了,大半時間都陷入昏睡,焜珀從攙扶換成將人背在肩上走,到後來裹上毯子,就這麼抱著人看秋日裡的層林盡染。

“兄長好似冬日裡的我。”玩笑的細語貼在人耳邊,青年一縷一縷的順過那頭散開的黑捲,像往昔那樣裝飾上認為最合適對方的簪子,編起髮辮,只是這樣挨著人過,一日復一日。

「快沒有稻田可看了,兄長。」焜珀撫過已成消瘦的那張臉,眼底映出緩緩睜開的翠綠,淺笑道「…要等到來年。」
阿圖亞沒回答,僅是勾起了個微弱的笑。他的身子已快隱沒盤根下,連抬手撫摸焜珀的頭都做不到了,只能一點一點抒展蜷曲的指頭,握上對方冰涼的手,爾後被紮實反裹住,如一直以來,用體溫烘烤對方的掌心。

「⋯⋯你說過我狡猾。」

本來穩定且有力的嗓音成氣若游絲,但阿圖亞知道焜珀聽得清楚,垂落的細碎金髮被微風帶起,輕搔頰側,像晚霞的落吻。

「那麼,請容我⋯⋯再狡猾一次,利用你對我的重視,提出我的期望。」他張開乾澀的唇,這些年養起的氣色不再,但翠眸裡的溫度絲毫不減。

「焜珀,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好嗎?」
梁衡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若這是兄長想要的。」
有預感答了,此刻便是盡頭。可懷裡的人看著好累了,或許再拒絕,翠眸就沒能再投給自己笑意。

妖異將額際與對方相貼,向人袒露撒嬌,更多的是自己都無法察覺的疼惜與珍視。


「好。」
阿圖亞勾起唇,呼出輕而緩的嘆息。陣風捲過,他感覺自己連同薄被又被捲緊了些,周身盡是熟悉又安心的氣味。

「窗紙要定時換,靜下心貼,就不會貼歪。」
「好好吃飯,田鼠別吃多,吃之前要先洗淨。」
「太陽出來時,床褥拿出來曬曬,去霉味。」
「冬天炭火買銀炭,多備幾盆,別冷到了。」

視線如水墨氤氳開來,阿圖亞睜著眼,稻田的金燦與天際的藍化為斑斕的色塊,交融一起。

「今年的秋收真好。是個好年。」
「我很高興,很慶幸。」

「是不是⋯⋯下雨了?」

焜珀沒有回答,僅是額際相靠輕蹭,抹開濕意。

「焜珀⋯⋯」
「焜珀。」
恍惚間,阿圖亞似乎看見當年穀倉裡那名瘦小少年的背影,對方倏然轉身,金眸裡滿是驚詫和徬徨。他扔下蛇腹劍走過去,將冰冷身軀緊擁入懷,道出晚了幾十載,但總算還來得及的承諾。

「不要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

彷彿隔了一世,這回的應聲,他聽得真切。

阿圖亞闔起眼,側頭依上寬厚的肩,喃喃道:「我有點累了,讓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梁衡序
1 years ago
適宜的秋日萬里晴空,在夕落裏染開大片雲彩,鴻雁越過,連成天際一色。

這很美嗎?曾問過無數次,換得無奈。
那雙翠綠眼底映著的美景對冷情的妖異來說太難懂,得要花幾倍的時間去洞悉,於是秋景映在金燦,將之染的緋紅,又成夜幕,還是沒能看明白。
梁衡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懷裡的人也再沒了答復。


「兄長慣不會撒謊的。」

梁衡序
1 years ago




梁衡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焜珀的日子如舊。
下榻,梳洗,整裝,貼歪了的窗紙上頭又糊了一層,冬日裡沒有暖陽,棉被仍然掛在了外頭的桿子上,銀炭擺在牆角,外頭包裹的宣紙未拆,隻身的身影總在田地裡杵立,又在提點響在耳際時匆匆回屋。
梁衡序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良田在來年止了養糧,據說是被個商人所買下,遠遠眺望時,能見那處生成了大片的洋金花海。


會倉仍一片祥和,一晃十載。

梁衡序
1 years ago
袁秋蛰曾說情感無法藉他人來比擬,卻總將自身喜怒扣在江城暮身上,當時朝人道予的不公平自己也是做十來年了,一樣的任性。

將死的感受,不比丟失的糟。蠱盡蟲望的見自身衰敗,卻抓不住情感的丟失,即便此時此刻,也不對世間有所眷戀,不過是終於輪到自己罷了。

輕呼散不出熱氣,細雪飛絮,妖異一頭金燦染白了隱沒在花卉之中,冬日該是花期將至,可他還是嗅見了熟悉的清香,若有來生太過不切實際,只不過是,終於又走到了一塊。
梁衡序
1 years ago


靄靄之中萬物歸塵,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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