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掛在天上，些許星星點綴著夜空，寧靜的夜晚裡，後山卻因為舉辦試膽大會十分的熱鬧。

這是他在花筏的第一個山之日 。

在聽到試膽大會的時候他不免還是愣住了——畢竟他不擅長這類型的活動，最後他秉持著這是第一次的山之日還是參與了。

捏了捏包包上的粉色恐龍，像是給自己勇氣一樣深吸一口氣後，他環顧一下四周。直到在人海中發現熟悉的身影，皐希拿出了筆記本上前向對方打招呼。

澄希さん晚安，您也是來參加試膽大會的嗎？

雖然身處只有路燈照明的入山口，但周遭人聲鼎沸，倒也減輕許多令人恐懼的氛圍。

澄希正看著路燈下撲向燈火的蟲子們，就感覺到身邊似乎有人走近。

一轉頭就看到皐希拿著筆記本，微笑看著自己。

：晚安，我是自己來參加的，你呢？

藉著路燈看清筆記本上的字，澄希發現對方身旁好像也沒有陪伴的人。

難得的山之日活動，想說也來參加看看。

他看向人群聚集的入口處，也許是大家都期待著這次的活動，熱鬧的氣氛緩解了不少的緊張，透過與對方簡單的問候，他也稍微放鬆不少。

話又說回來，他突然發現這好像是第一次單獨與對方說話呢。對方還是像之前遇到的一樣、帶著笑容像太陽一樣。

：可是皐希你應該對後山不熟吧？

澄希微微驚呼道，自己敢一個人來是因為以前參加過試膽大會，再加上他自認對後山的路算熟悉，但皐希是新生，平常也沒聽說他會來後山⋯⋯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我們一起走吧？你這樣我實在不放心。

說著話的同時，學生會成員也開始在宣導試膽大會的注意事項，活動即將開始了。

有去過後山幾次⋯⋯應該還好⋯⋯？ 他有些不確定的偏過頭，回憶起自己也去後山幾次了，但好像每次都有人帶路。白天還好，晚上會不會走丟就說不定了。

他笑著點點頭，不如說有個人陪伴一起走這個恐怖活動才比較安心吧？

兩人一起往入口前進，越是靠近起點他越是感覺有些緊張。他偷偷的看向身旁的澄希，躊躇了幾秒，趁著光線還足夠明亮時，他將筆記本遞向對方。

那個⋯⋯澄希さん、請問我可以握著您的手⋯⋯或是拉著您的衣服嗎？這樣才不會走散⋯⋯

說是怕走散也是事實，但他開始覺得緊張害怕才是重點。雖然他不知道是不是會被拒絕，總之還是鼓起勇氣問問看。

⋯⋯如果不方便的話也沒有關係！請不要有壓力⋯⋯ 像是想到什麼，筆記本上又浮現一句話，皐希抬眼看向澄希，看起來充滿了擔憂的神情。

看著皐希遞來的筆記本上的文字，澄希幾乎是瞬間就向皐希伸出手，等待皐希的回應。

：要牽好哦，記得剛才學生會的人說的，「不管聽到什麼，遇到什麼，都千萬不要回頭。」，嗯⋯⋯台灣這邊是有個說法，不確定日本有沒有。

：如果我們的手放開了，再牽回去的話，很有可能牽到的已經不是原本的那個人了。

：但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找到你再牽好的。

話語說著，兩人來到了入口。

離前一組進去的人已經過了五分鐘，輪到他們了。

見對方爽快的對自己伸出手，反倒是提出請求的他愣了幾秒。聽著對方溫柔的提醒和話語，皐希也露出了笑容覆手回應。

但接下來的話倒是有點嚇到他。

「⋯⋯」牽回去可能不是原本的人所以牽到的是誰。皐希無意識的加了些力道握緊對方的手。

很快的總算輪到他們出發，但前方一片黑暗，僅僅用月光與手電筒照耀的樹林，在這種狀況下也實在無法再用筆記本溝通。這時他想到一個莫名奇妙的方法——

【澄希さん、接下來可能會這樣跟您說話。】

他打開了手機，點開了某頁面，沒想到傳來的竟然是——Google小姐代他發言的聲音。

感受到對方牽手的力道加重了些，澄希稍微捏了捏他的手，要他安心。

剛踏進樹林裡時，周遭只有蟲在鳴叫的聲音，兩人踏過落葉的清脆聲響迴盪在山中。

拿著手電筒照著前方的路，澄希雖然不太怕，卻也有些緊張的看著前方，深怕走錯路，而旁邊突然傳來機械式的熟悉女聲，讓澄希著實也嚇了一跳。

蛤⋯⋯google小姐⋯⋯？

真虧皐希能想到。

：好ㄛ⋯⋯

短短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鳥群衝出樹林飛向天空的鳴叫打斷了他，兩人同時向上看去，眼前卻一片漆黑。

周遭似乎還有詭異的笑聲在迴盪。

不、怎麼可能呢，是google小姐吧，一定是特殊版的google小姐的笑聲吧。

原本閒置的手因為突然的鳥鳴聲嚇了一跳抓住了對方的手臂。他抬頭看向天空，然而即便有月光也依然照射不進來，天空是一片黑暗，仔細一點的話僅能稍微看見幾隻暗色的鳥兒飛過。

氣氛一下子進入了恐怖氛圍，原本打算說些什麼但緊接著竟然是一陣詭譎的笑聲迴盪在耳邊，他下意識的靠近對方一些。

【澄希さん⋯⋯有聽到什麼笑聲嗎？】

猛然被抓緊手臂，澄希也下意識地抓著皐希的手，等著周遭的異樣過去。

聽到google小姐的聲音，澄希拍了拍皐希的手。

：應該是google小姐吧，可能有按到什麼按鍵才這樣，別想太多。

但明明手機傳出的機械聲音跟迴盪在耳邊的詭異聲音聽起來完全不同，澄希決定忽略這件事。

待周遭恢復寧靜後，澄希牽著皐希試圖往前走了幾步，確定沒有異樣後，便加快了步伐。

：小心腳下，這邊坑洞有點多，等到了櫻梅花樹那邊後就會好一點了。

他用力的點點頭，確實有可能因為剛剛被嚇到而不小心錯按按鈕，聽見對方的話，他並沒有想太多。感受到前方明顯加快了速度，皐希也趕緊跟上前方的腳步。

小心翼翼的在手電筒的燈光下踩著步伐前進，直到一顆漂亮的櫻梅花樹映入眼簾，原本緊抓對方手臂的手才慢慢鬆開。他們緩慢地經過櫻梅花樹，還想說櫻梅花樹很漂亮時，他卻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麼漂亮的櫻梅花，不停下來欣賞嗎？』

這很明顯不是屬於澄希的聲音，也不是他的⋯⋯那會是誰？

作為新生沒有聽過所謂櫻梅花樹下傳聞的他，下意識地慢慢回過頭。

陰暗的樹林裡只見一棵特別茂密的樹木，此刻的櫻梅花樹卻陰森得不像是他熟知的植物。仔細一看樹後竟能悄見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子正在對他輕輕揮手。

「──！！」倒吸一口氣，回過頭再也不敢往後看。那是人嗎？是人吧？

感覺到皐希的手慢慢放開了自己的手臂，澄希轉頭看了眼皐希，空著的那隻手牽起了他的手，緊緊握住，而另一隻手則是拿著手電筒在照明。

澄希曾聽聞過櫻梅花樹的傳說，卻不知道就是此刻身邊的這顆，在聽到輕幽聲音問他們要不要停下來時，還以為是皐希在說話。

：嗯？你想看夜櫻嗎？但這裡光線不⋯⋯

轉頭卻見皐希臉色蒼白，握著自己的手的力道加重了，他滿臉都是驚恐。

此時此刻突然地，澄希想起了那則傳說。

難道看見了什麼嗎？不、是工作人員在嚇人也說不定。

澄希稍微偏過頭，視線越過皐希，用手電筒朝櫻梅花樹照去，卻只看見一抹白色躲到了樹後。

：皐希，別怕，應該是工作人員。

澄希拉著皐希，決定快速離開樹下。

超恐怖。

聽到對方說是工作人員後，他才有那麼點放心。他偏過頭有些困擾的想著，才剛開始而已就覺得很可怕，他再一次體認到自己可能真的不適合這種實境體驗。

【前面那個⋯⋯是公廁嗎？好像一定得穿過去呢⋯⋯】

手機打呀打，零感情Google小姐的聲音打破了寧靜。皐希指向前方陰暗的公廁。茂盛的樹木遮擋了所有光線，變得比剛才更加難以捉摸附近的情況。

來到廁所門口，皐希向裡頭一看，那陰暗的廁所走道、放眼看去仿佛看不到盡頭似的黑暗，吞沒了道路、淹沒了所有生息。

「⋯⋯」一定要走過去嗎？速戰速決跑過去是不是比較好。

廢棄的公廁⋯⋯平常白天走倒也還好，但現在在漆黑夜晚被手電筒一照，廁所的破敗感和末日感都清晰的圍繞在兩人眼前，一到門口，澄希心中是百分百不情願進去，但除了這條路，也沒辦法繞路。

：呼⋯⋯我們走吧，用跑的。

深吸一口氣，握緊皐希的手——不自覺間，他們兩人已是十指交扣。

一邁步向前衝，踏上發霉木地板的聲音剛響，廁所內部就傳來巨響，手掌用力拍門的聲音、似乎用身體撞門的聲音，還有人類大力的吼叫聲，那些聲音出來的瞬間，澄希差點嚇得放掉了手中的手電筒。

搞什麼⋯⋯！學生會那些人是沒在靠北花筏被靠北過嗎！

儘管很害怕，但他點點頭，畢竟他們別無選擇。
皐希深呼吸、吐氣，準備好過後對上對方的視線，像是在說他準備好了以後，一同向前跑。

——碰碰碰碰碰碰！！！

前腳才剛踏入公廁，兩側的門突然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連帶著吼叫聲一併傳入耳中。對於突然冒出的聲音一直都很不擅長應對的他，被這些聲響嚇得緊閉著雙眼，一隻手緊緊握著澄希的手，另一隻手則是捂住耳朵。

數秒鐘的時間卻像是過了很久一樣。忍住了害怕，一起衝出了公廁，而後頭的聲音也才終於停止。

「⋯⋯」他放慢了腳步，看起來被嚇得不輕。

：皐希？你還好嗎？

在他們衝出廁所後，廁所內的聲音也慢慢靜止下來，澄希握了握牽著的手，確定皐希還在，卻見到他不發一語，眼神有些渙散，臉色慘白像是被嚇得不輕。

：沒事的，你只要想那些都是學生會的人弄出來的就好了。

我回去再上網靠北他們。

這句話澄希沒有說出口，但卻在心裡決定了。

：你先緩一緩吧，等你好點了，我們再繼續走。

【⋯⋯謝謝澄希さん、我沒事⋯⋯】沉默幾秒他眨了眨眼，看起來好像終於回神了，雖然剛才還處在受驚嚇狀態，其實並沒有聽清楚對方在說什麼。

【學校往年舉辦試膽大會的時候都這麼可怕嗎？】一邊再次往下一個地點出發，皐希一邊藉著Google小姐幫他說話⋯⋯不得不說這個聲音還真的有點破壞氣氛。

【欸？那邊好像有人⋯⋯】

走著走著，他注意到一旁的草叢裡有個似乎穿著白色洋裝的人影，皐希一手握著澄希的手，一手抓著對方的手臂，那個也是工作人員嗎？

往年嗎？往年其實都是組團夜遊或是用假鬼屋嚇人，實際到後山進行試膽大會，這好像還是第一次。

：我回去一定會上靠北花筏靠北學生會的。

澄希答非所問。

拿著手電筒認真照著前方的路，澄希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但皐希一說話，澄希就下意識地將手電筒往旁邊草叢照，他看見了

的確有個白色洋裝的人在那裡，但就只有她一個人，直覺告訴澄希，快閃為妙。

：皐希別看了，我們快走。

【靠北⋯⋯？】這是什麼語言？中文？台語？他在腦中搜尋了一遍但完全沒有關於這兩個字的資訊。因為花筏靠繪海北邊所以叫靠北嗎？

不過這不重要，澄希拉著他的手並告訴趕緊走，但他還是帶著擔心看向草叢的人。如果對方是花筏的學生，一個人在那邊好危險的。

【他在那邊不會很危險嗎這麼黑⋯⋯】雖然手機的Google小姐這麼說著，但他還是乖乖的跟著澄希離開。

等他再次悄悄的回過頭時，那身穿白色裙裝的人影已經不在了，黑暗也早已吞沒了他們後頭的道路。他詫異的眨眨眼，只是抓著澄希，並沒有要告訴他。

啊。

澄希神色複雜的看了眼皐希，雖然是google小姐說的，但畢竟詞彙還是出自皐希之手。

這該怎麼解釋？這能解釋嗎？他會不會被皐希的家人買凶殺掉？

：皐希。

：我們做個約定吧，今晚在這座山上發生的任何事，我們回去都直接忘掉吧。

包括他接下來可能一路上都會脫口而出的髒話。

：我想應該還好，如果是工作人員，應該是本來就在那邊站點ㄉ⋯⋯

話還沒說完，路旁衝出一個黑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一隻弓起背的黑貓張著嘴朝著兩人嘶叫，貓眼被手電筒的光線照成一條線，感覺就有些不妙。

：乖哦乖哦⋯⋯我們只是路過。

澄希拉了拉皐希的手，擋在他身前，試圖繞過那隻貓走。

「⋯⋯？」他疑惑的偏過頭，想著只是個試膽大會有這麼嚴重嗎？不管怎麼說都是很重要的回憶。

一邊想著為什麼對方這麼說時，從旁竟突然衝出一個黑影。沒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已經先被嚇到的皐希，嚇得一秒抽掉自己被握著的手，下意識的就是躲到比自己還高大的對方背後。

怎麼到處都有東西冒出來！他躲在對方身後也不敢探出頭確認前方的東西是什麼，也沒有注意聽對方的話，只是抓著對方的衣服，看起來似乎沒有發現自己失態的舉止。

：咦？

感覺相握住的手被放開，取而代之的是人直接躲到身後，抓著自己的衣服，感覺到被緊抓著衣服的手微微發抖，澄希遲疑了一下，還是稍微轉個身，拍了拍皐希的背。

：沒事哦，是隻可愛的貓咪，你看牠感覺還比較怕我們。

或是我們身後的東西？

最後的話澄希沒有說出口。

「欸？」被拍拍背他這才終於聽見澄希的聲音。抬頭看到的是對方笑的說著試圖讓他安心的話語。皐希眨了眨眼，又看向自己的手，突然發現自己現在在做什麼。

【澄希さん不好意思⋯⋯！】他趕緊放掉緊抓著對方衣裳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雖然是Google小姐的聲音，除了表情好像感受不到歉意。

他從澄希的背後探出頭來看向那個嚇到他的黑影真正身分——一隻小黑貓，牠看起來仍對他們充滿了敵意。皐希緩緩的上前，蹲下來看著眼前的貓咪。

即便黑貓帶著敵意的眼神盯著他，但他不害怕的笑著伸手輕摸摸小黑貓，黑貓這時也莫名安靜了下來，甚至回蹭皐希的手。該說不愧是能被動物們喜愛的他嗎？看黑貓不再對他們嘶吼，皐希這才站起身看向澄希。

【澄希さん、我們往前走吧。】

「⋯⋯？」才剛準備要往前走，他發現黑貓竟然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小黑貓或許真的在害怕什麼呢？

在皐希跟小黑貓說完話後，幾乎是在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澄希就牽起了他的手。

：嘿！

：不可以放手哦，會牽到錯的人⋯⋯東西。

雖然口中說的是可怕的話語，但有小黑貓的陪伴，感覺也沒那麼令人擔心了。

：嗯，是說剛剛放開手了呢，皐希還是皐希嗎？快說出只有我們會知道的事！

澄希笑著朝皐希說道，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不要那麼緊張。

不過，他們也拖了不少時間，一路上都沒看到像是參加者的人，難道大家都被同樣的事情拖住了嗎？

「！」才多久而已便忘記了對方剛才的叮嚀，他回握住手。看著對方的笑容，大概猜到是為了緩和氣氛，皐希思考起只有他們之間知道的事情。

【七彩霓虹蛋！】這大概是當初三個人的回憶吧，雖然他那時只有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話，但不管是對於歌或是這個名字都印象深刻。

【那——澄希さん呢？】偏過頭帶著笑容看向身旁的澄希，走在皐希身後的小黑貓也跟著喵了一聲，像是在催促澄希回答一樣。

Google小姐說出七彩霓虹蛋真的太詭異了！

澄希在心裡大喊，面上卻依舊維持笑容。

啊⋯⋯這種時候就好想聽聽人聲⋯⋯嗯？

皐希有說過，他為什麼不說話的原因嗎？

看著等待回答的皐希，澄希也開始回想了自己和他這四個月來的相處，如果撇除復活節的話⋯⋯

：那你、你在矢之木祭回去後，有看了那本插圖本了嗎？

說到這個就有點心虛，總覺得自己像是在拉一個純潔天使下凡之類的。

回答歸回答，路也還是得走，澄希晃晃手電筒，示意皐希繼續向前。

【有！後來想再去找找看這位繪者的書，但那時候被弟弟們阻止了⋯⋯後來就沒有再去找了。】回憶起那本在矢之木祭買的插圖本，現在都好好的躺在他的書櫃上。

【好像應該再去找來看ㄎㄢ⋯⋯】繼續跟著澄希手中的手電筒光照的方向向前走，突然他發現了什麼，Google小姐話都還沒說完便被他打斷直接換了一句：【腳印⋯⋯？好大的腳印呢。是什麼動物呢？】

他停下了腳步，被手電筒照亮的地方明顯能看見幾個巨大的腳印。仔細一看除了腳印還有類似爪痕的痕跡。那爪痕仿佛有誰曾經在這被拖行一樣，一直延續到一旁黑暗的草叢中便消失了。

他順著蹤跡往草叢的方向看去，但草叢黑暗得讓他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聽得見窸窸窣窣的動靜，以及仿佛在咀嚼什麼的聲音。

草叢裡有什麼？

做得好啊弟弟們！

澄希在心中與從未謀面的千草家弟弟們握手，背景是成功阻止天使下凡的大紅布條，整個場景彷彿是什麼放滿彩帶的記者會一樣。

但還沒開心完，澄希幾乎是同時和皐希一起停下腳步。

手電筒照到的地方有著像是野獸一樣的腳印，大得讓人心驚。

怎麼回事？後山雖說是山，但山上的神社也是許多島民跟觀光客必來的景點，照理說不應該會有這麼大的野獸存在才對。

澄希無法回應皐希的問題，卻也不敢把手電筒往旁邊傳來聲響的草叢照，萬一照到什麼而野獸撲過來攻擊呢？

思及此，澄希下意識地將皐希護在身後，旁邊草叢的聲響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除了風聲以外，一切都安靜地詭異。

：皐希，我們繼續往前走，但聽好，如果有什麼狀況，你直接往前跑，千萬別回頭。

草叢中的聲音令人戰慄，但比起草叢裡的聲響，在澄希把他護在身後時他更感到詫異。他點點頭小小聲的應聲回應，也沒有使用翻譯機說話，像是怕驚動到草叢裡的生物一樣。

「⋯⋯」他輕輕拉拉澄希的手，雖然沒有說話，但像是在示意萬一有什麼狀況，並非他直接跑，而是我們一起走。

幾乎是躡手躡腳的離開不知道藏著什麼的地方，黑暗中都是不可輕視的危險。那到底是試膽大會的一部分，又或是真的呢？

一邊想著，他注意到在這整個路途上少數閃著燈光的地方——前方有一棟破舊的小木屋。窗戶被窗簾遮擋住，但隱隱約約還是能夠看見屋子裡閃爍著昏暗的燈光。

透過薄薄的窗簾，他瞧見天花板上還有個大風扇正在旋轉，但聽起來像是長期沒有保養而發出一些卡住的聲響。而一旁似乎有個人正在風扇下跳舞的樣子，但沒有音樂也沒有任何踩在木地板上的腳步聲，他在做什麼？

【這裡⋯⋯有人？】他把聲音稍微調小，不知道要不要敲門或是看看裡面的人需不需要幫忙。

所幸沒有任何東西追過來。

澄希在心裡鬆了口氣，卻又不免擔心起下一組參加者，如果還有人遇到那奇怪腳印的主人，那他們也能全身而退ㄇ⋯⋯不，那上一組參加者呢？

那樣被拖行的痕跡，難道已經有人遇害了？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手拿著手電筒，一手牽著皐希，他沒辦法拿起手機聯絡其他人，而此刻澄希心裡也浮現出了一個讓他突然心驚的疑問：他們真的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嗎？

還在思考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除了手電筒以外的光源，是棟閃爍著昏暗黃光的小木屋。

太好了，或許能請裡面的人幫忙！

澄希上前敲了兩下門，扣扣的聲響在此刻像是被放大了好幾倍。

：請問有人在嗎？

30秒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毫無回應。

澄希疑惑地稍微後退幾步，決定往唯一能看到裡面景象的投信口看過去

一片漆黑，像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看不到東西呢⋯⋯裡面可能沒人。

或是不想理我們。

【我也來試試看好了。】

看到澄希往投信口看去，才知道原來有這種方式。如果裡面有人的話，希望他能去安全一點的地方呢，感覺這裡黑暗得令人毛骨悚然。

皐希先是敲敲門，無人回應後才往裡頭看去。

【嗯⋯⋯好像是這樣。】

不曉得不是屋主不願意讓人知道他是誰，又或是⋯⋯

他根本就不在了。

離開前再看向屋子裡一閃一閃的黃光，十幾分鐘都沒有休息依舊在電扇下跳舞的人影，心裡總覺得有些害怕和怪異的感覺。

但他不打算想太多，他拉起澄希的手，示意對方繼續往下一個地方去。

澄希並沒有注意到屋裡的人影，只是牽著皐希的手繼續往前走，雖然總是懷疑著自己是不是走錯路了，但沿路上的標誌卻是實在的告訴他們，他們是走在正確道路上的。

真是奇怪，前後也都沒有人影，如果這時能遇到其他參賽者就好了。

：啊。

手電筒一晃而過照到了路旁的一座雕像，澄希馬上再把手電筒往旁邊一照，展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一座頭上有著青苔的地藏王菩薩。

在這種地方能看到地藏王菩薩真是太讓人安心了，只不過⋯⋯

澄希把手電筒往上移了一點，地藏王菩薩的上方正好是個路標，這裡已經離神社很近了，而這個路口正是幾乎所有人通往神社的必經之路，不久前才來過後山的澄希，腦海中完全沒有印象，這裡有座地藏王菩薩的雕像。

心安的感覺又被提起變成微微驚慌⋯⋯這座雕像不該在這裡的⋯⋯不，

是他們不該在這裡。

燈光照到雕像時，皐希也發現了一旁佇立著一尊地藏王菩薩。對於日本人的他來說也是很安心的存在，但夏日祭典時他才來過一次神社的——

這裡有地藏王菩薩嗎？

「⋯⋯」頓時似乎也發現了什麼，他並沒有把那句問出口，只是握緊了澄希的手。

那，他們現在在哪裡？

感覺到手被握緊，澄希也緊緊回握住對方。

路標上的字有些扭曲，像是被大雨沖刷過後造成的油漆剝落，上面的標示也是錯的。

這座山上根本沒有地方叫三途奈何吧？那到底是什麼地方？

：走吧，神社應該在那個方向，我們快點去跟大家會合。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總不會真的誤入了什麼奇怪的地方⋯⋯希望神社的神明能保佑他們。

點點頭輕聲回應，感受到被回握住的手，他牽起不明顯的笑容。雖然目前為止的路上遇到不少可怕的事情，但有對方一起行動與陪伴，讓他也多了幾分勇氣。

——澄希さん好像一直都帶著笑容鼓勵和安撫他不安害怕的心情。對他的印象一直都像是太陽一樣溫暖、溫柔、開朗。

準備起步時，他也注意到身旁那隻黑貓還依然跟在自己身後，也許黑貓也想要被陪伴吧。他蹲下來摸摸黑貓，似乎是想讓牠安心，貓咪回蹭他的手，他才又再次與對方繼續向前。

跟著路標和地圖往前，一棵較為靠近路中央的樹木這時被手電筒照亮，有個穿著花筏制服的人站在那。

燈光照在那個人的身上，他們只看得到是穿著制服但一動也不動的低頭看著地上的人影，身軀似乎也不知道為什麼輕輕的搖著。

【那個是⋯⋯花筏的學生？站在那邊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呢？】距離不夠近，他只能遠遠的判斷對方的身分。

小黑貓還在啊。

澄希也跟著蹲下身，看著皐希摸了摸親人的小黑貓，這小傢伙，剛才是被什麼嚇到的呢？

貓咪喵喵叫了幾聲，伸了個懶腰後輕快地跑走了，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

雖然路標上的文字不對⋯⋯但通往三途奈何的方向的確是印象中神社所在的方向，難道是學生會的人亂塗改的嗎？

澄希緊緊抓住皐希的手，他並不信任路標，卻也只能相信自己的記憶。

燈光一閃照到一個穿校服的人影，說實話那瞬間澄希是鬆了口氣，終於見到其他參與者了嗎？

不過⋯⋯暑假期間，誰會穿制服來參加活動？

：我覺得應該是，可是⋯⋯

澄希再繼續往前，卻突然停下腳步，警戒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人」的脖子上纏著一圈粗繩，「他」是被吊掛在樹下的，腳甚至是懸空的。

他的五官清楚可見，卻是用著令人不舒服的笑容直直盯著人，讓人超級不舒服。

本也有些開心遇到其他人，但澄希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看見對方警戒似的眼神，皐希疑惑的也往那個人看去。

「！」

那個身穿制服的人——不、應該不是人。

仔細一看他身上的制服破破爛爛的，脖子還被粗繩緊緊懸掛在樹幹上。詭異的燦爛笑容，眼神空洞卻滲出鮮紅的液體一滴、一滴滑過臉龐。

他覺得自己仿佛被瞪著一樣，再次躲到澄希背後。像是發現什麼似的，他有點害怕的環顧四周，他才注意到——這裡似乎還有不少相同的樹木。

這些人偶逼真得像是個真正的人一樣，皐希根本就不敢再看第二眼。他躲在澄希背後並輕輕的推動對方，似乎想告訴對方他不想停留在這。而對方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他們趕緊離開這個令人不舒服的地方。

花了好大的努力兩人終於來到石階，也意味著試膽大會快要結束了吧。他看向看似被黑暗吞沒盡頭的階梯，又想起剛才為止驚恐的路途。

【澄希さん，這邊上去好像就是終點了。要不要坐在這邊休息一下呢？】不知道終點前會不會有什麼大驚嚇，他覺得他現在可能比較需要平復剛才為止幾乎沒有停止的驚嚇。

所幸在他們急忙離開那詭異的地方後，平安的到達了通往神社的石階，只不過上頭此刻被黑暗吞噬的鳥居卻顯得詭異許多，手電筒的光也無法照耀到那邊，而一旁延綿不絕的小燈籠散發著光，一路延伸到上面。

真是的⋯⋯他們成功離開了嗎？

一路上幾乎沒有停止的驚嚇，此刻依舊環繞在澄希的心頭，聽聞皐希的話，他也認同的點點頭。

：這裡再上去就是神社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嚇人的橋段了，我們在這裡坐著吧。

澄希牽著皐希，遠離石階正中央，坐到了旁邊的角落。

：唉！真的太過分了，學生會那些人怎麼那麼會嚇人！

跟著對方來到了石階的角落，他坐在靠扶手的位置。雖然燈光仍沒有很亮，但比剛才那些地方還明亮一些，至少他還能夠看到對方。

【學生會的各位很認真在準備這個試膽大會呢⋯⋯】帶著些微無奈的表情，讓Google小姐說話。話說回來他也用這個機器代替他一整路了呢。

【也要謝謝澄希さん帶著我一起走⋯⋯】

要不是對方的帶領和一路上的保護，不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能順利到達這裡。在這個暗夜裡的陽光，大概就是在說對方吧。

即使已經坐下了，澄希覺得不能放開皐希的手，並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在這種狀態下，劫後餘生的感動已經幾乎消除了尷尬之類的情緒。

默默聽著google小姐說話的澄希，眼中明亮如星，直直看著勉強笑著的皐希。

這孩子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即使是在那麼恐怖的情況下，卻還是堅持著不說話嗎？

問嗎？感覺有點失禮。

但不問嗎？感覺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皐希，你為什麼都不說話呢？

「⋯⋯」

突如其來的問題，他愣住了。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被詢問——不，應該說他早該知道會有這天的，只是大家都很溫柔也很有默契的從來沒有問過他。

看著對方淡灰色的眼眸，複雜的情緒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過往的一切浮現在腦海裡，他手停留在手機上許久都沒有動——這是他還沒辦法對誰說出口的事。

他沉默了一陣子後並沒有回答澄希，只是露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也許仔細一看能夠發現的勉強笑容，以及他握著的手輕微的緊握。

：抱歉，是我失禮了。

澄希的視線從皐希的臉落到他們相牽的手，又移到了皐希亮著藍光的手機上。

：我原本以為你是因為能力很方便才會用筆記本溝通的，但仔細一想，筆記本又怎麼能比直接說出話語來得方便呢？明明——

校車上那像是小貓叫聲，微弱的聲音，那是他唯一一次親耳聽到皐希說話。

：不，當我沒說吧，我大概是被嚇到腦袋短路了。

畢竟要是有人問了他過去的事⋯⋯好吧，他問心無愧，是不怕說出口，只是那樣的過去造成的傷痕卻不會因此消失。

要是可以，真想一輩子不再提起。

要是可以，那些事從沒發生過該有多好？

皐希心裡，大概也是一樣，有著同樣的傷痛吧。

因為那時初見的眼睛，是擁有相似過去的人一眼就能感知到是同樣受過傷的眼睛。

明明——？

聽到這句話時心臟不免漏了一拍，接下來的話語會是什麼呢？會是他害怕的那句話、又或是他一直想要從他人口中聽到的那句話呢？但他不敢去細想。

偏過頭對上澄希的視線，看著對方若有所思的樣子，皐希想了想，牽著的手轉為輕輕的握住對方。

他並非完全不知道。

應該說有察覺到吧。在他發現對方偶爾露出有別於平時開朗活潑的那一面的時候，看著那雙淡灰色的雙眸時，就大概察覺到了。

他們大概是類似的人。

【現在、現在這樣其實也很好。⋯⋯澄希さん不只勇敢、還很溫柔⋯⋯是很棒的人喔。】

看似很唐突的一句話，卻也不是那麼突然。他並不知道對方的選擇是什麼，但他知道的是並非拘泥於過去，對現在的他做出肯定，遠比安慰過去來得好。

他輕輕勾起溫和的笑容，仿佛剛才對方對自己的詢問完全沒發生過一樣。

被google小姐稱讚的成就、不，為什麼聽起來這麼嘲諷？認真的？

自己方才那麼失禮，現在被對方嘲諷一下也無坊⋯⋯等等，皐希不是這樣的人。

澄希閉眼搖了搖頭，想把腦中混亂的思緒搖出腦外。

：我啊、一點都不溫柔，只是個有勇無謀的人而已。

原本相牽的手變成被握住時，澄希心裡感到一股暖流流過，自己總是成為被接受的一方，不管是誰，為什麼在花筏的人都這麼讓他覺得有家的感覺？

說說看吧，反正說好了，在後山遭遇的一切都要忘記。

：幾年前，我還是個面無表情的人，學長姐都說要看我笑有夠奢侈⋯⋯嗯，很難想像吧？

：來～給你看一個奢侈的笑容～

：好啦不鬧了。

：要說的話⋯⋯要從國一說起。

澄希說完後停頓著，深呼吸了一下，像是下定決心一樣。

發現澄希似乎想要告訴自己什麼，他微微的側過身子轉向澄希，同時也把另一隻手一同覆上對方的手，像是想給予對方勇氣、又或是給予支持一樣，畢竟——

他比誰都知道，要把那些說出口時的不安。

這也是他到現在，都不曾對人提起的原因。

「⋯⋯」

他並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的聆聽，並在澄希露出笑容的時候也偏過頭回予一個淺淺的微笑。

看著皐希的笑容，總覺得好像更有勇氣了，真是神奇。

把國一的 事情 簡短的說了出口，現在想起，其實也沒那麼難受，畢竟⋯⋯

澄希想起上次回花蓮時，在附近的在地高中校門遇到了當時的國中同學，那一群人和自己對上視線後，其實雙方都愣了下，但那群人默默地就掉頭就走，也沒上來跟他說什麼奇怪的話。

或許就能這樣，再也沒有交流，就默默當作沒這回事，自己從沒受過傷⋯⋯怎麼可能。

：至少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原諒他們，要說恨嗎⋯⋯我想是有的。

：不過在這裡聊恨不恨啊之類的，總覺得背後有些涼。

：我很幸運地在花筏認識了很棒的人們，是他們帶我走出來的。

澄希原本說話時，有點不敢直視皐希的眼睛，但此刻，月亮反射著太陽的光，烏雲散開而星空燦爛，少年抬起眼，笑望著眼前的學弟。

：我跟其他你在花筏認識的人們，也能成為帶你走出來的人嗎？

對方勇敢說出口的事情，是他一直不敢提起的。

對方勇敢去厭惡那些人，是他一直沒能做到的。

對方努力走過來了，那也是他一直想要努力的。

——我也能做到嗎？

他確實在這裡獲得了許多勇氣和一點一滴的改變，但唯獨這件事，他也有辦法跟對方一樣嗎？

他不知道。

面對澄希溫柔的笑顏和話語，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大家對他一直都很溫柔、很包容，但是⋯⋯

他果然還是很害怕啊。

【謝謝澄希さん告訴我這些。】也許是害怕回答，又或是不敢面對，皐希把話題拉回澄希的身上，像是在跟他道謝又或是在說辛苦了一樣輕握握對方的手，【澄希さん真的很勇敢，也很開心看到您走出來⋯⋯那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嗯，的確沒有那麼輕鬆就能解決的心結啊。

澄希斂下眼眸，復又抬眼笑開了的樣子說道。

：你再休息一下吧，我先上去看看有沒有像剛才那樣奇怪的地方。

從皐希手中抽出手，澄希拿著手電筒起身，直接就轉身往石階邁步，一步、兩步⋯⋯沒想到才剛走幾步，突然一個由左往右的震動強力的晃動了整座山，連帶少年的腳步也被晃得往旁邊用力一踏，還來不及細想是否是錯覺，左右強烈晃動的大地震就這麼襲向了他們，腳底下的石階只要再稍微一點差池，就會整個人往後跌落，而此時想要穩住身體的澄希，一個手滑將手電筒的開關關閉，原本最亮的光源瞬間消失。

「啊⋯⋯」對方抽掉了緊握的手，並沒有等到他的回應，便直接往上走去。他突然有些緊張的想該不會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正當他站起來打算表示也要一起上去時，突然間左右搖晃的強大震動讓他不穩的退了幾步。試圖在這個晃動中穩住身體，手機卻沒有拿好而掉在地上。

幾秒鐘的時間，他意識到這個是——

是大地震！

著急的想向前伸手把還在階梯上的澄希趕緊拉下來，但沒想到緊接著的卻是一片漆黑的視界。皐希睜大了雙瞳，現在他幾乎什麼都看不到。

——手電筒呢？

——澄希さん呢？

對方沒有出聲，周圍的搖晃也沒有停止的跡象。恐懼感侵襲上身，手機不在身旁他沒辦法打字，要是對方發生什麼事怎麼辦、要是、

「澄希さん！！！」

他沒有想太多的用盡自己能夠發出的最大聲音大喊對方的名字，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確認對方的安全。

——您在哪裡？

眼前突然消失的光也讓少年嚇了一跳，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先穩住自己——

突然，身後傳來陌生的聲音大喊著自己的名字，幾乎是一瞬間，澄希猛然回神。

是皐希！

：可惡！

澄希也不管自己是否會跌落地面，反正才幾階，也不是沒摔過——

但皐希在呼喚自己。

一個轉身憑藉多年衝浪訓練出來的運動與反射能力，幾個箭步就衝下石階，雖然眼睛還沒適應黑暗，但他就是知道，皐希在那裡！

：皐希，趴下！

碰到對方肩膀的瞬間，澄希大喊著，拉著皐希蹲下，而自己稍微抱著對方，用幾乎全部的身軀守護著皐希不被任何可能砸落的東西砸到。

不能讓皐希受傷。

在地震慢慢趨於平緩前，澄希腦中只有這樣的想法。

聽見了階梯上對方的動靜、跑下階梯的聲音，接著便是感覺到對方觸碰到自己時，拉著他蹲下並用身軀保護自己的澄希。

那大概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便發現自己是被保護的狀態。

為什麼能為了他做到這個程度呢？他是能夠接受這些溫柔、甚至讓對方不顧自己而保護的人嗎？他怎麼能一直接受大家的溫柔呢，明明、明明他⋯⋯

「唔、⋯⋯」

地震的強大讓他沒辦法多想太多，遠方似乎出現什麼東西倒塌的聲音、又或是什麼斷裂的聲音。他緊閉著雙眼，希望這場地震趕緊結束——希望大家、希望他、

希望澄希さん平安無事。

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幾秒鐘、也許幾分鐘，地震終於停了下來。已經稍微能適應黑暗的他抬起頭看著把他護在身下的澄希，正想要說些什麼時，他卻驚訝的睜大雙眸。

小小的光點竟然從身體裡飄了出來。

他詫異的看著同樣也飄出小光點的澄希，還維持被抱著的狀態他對上澄希的眼眸，兩人頓時都說不出話。

這些光點，是什麼？

巨大的地鳴以及遠方傳來巨物倒塌的聲音，若再細聽，還能聽見許多人尖叫的高頻音，那是彷彿要連天空都為之撕裂的交響曲。

還好他們已經到了比較平緩的空地，而非持續待在森林中，若是有樹木倒下砸到其中一人⋯⋯

地震停止的當下，澄希搖搖頭，不再多想其他的可能，他睜眼想關心皐希，卻見兩人周遭漂浮著奇異的光點。

：咦⋯⋯螢火蟲、不對，這是什麼？

眼看那些光點是從兩人身上飄出，而且似乎都往同樣的方向飛去，是剛才他們所走過的森林。

澄希試圖抓住小光點，但那光點卻是直接穿過他的手而去，雖然沒有感覺，但親眼見到一些無視物理定律的事物，還是讓人渾身不對勁。

對了、還有⋯⋯！

：皐希，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光點慢慢飄向一旁看起來被震裂的小樹木，他發現樹木竟然肉眼可見的修復。他詫異的眨眨眼，對於眼前發生的事情感到困惑。

還愣在原地的皐希直到聽見澄希的呼喊才回過神。但第一反應卻也不是回覆對方的關心，而是轉過身雙手抓緊了對方手臂，神情看似十分的著急。

「澄希さん您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比起自己的狀況，他更擔心的，是地震當下不顧自己選擇保護他的澄希。

澄希張了張口，本想回覆自己沒事，卻發現了一件不對勁的事——

是剛才地震當下呼喊自己的那個聲音再度響起並詢問他是否安好，而且是從皐希口中、發出的。

原來這就是你一直隱藏的真實嗎？

少年有些呆愣的伸出手，透過那些不知起因與歸處的光點，輕碰了皐希的臉頰。

：皐希⋯⋯

：你看，你這不是能好好說出來嗎？

「啊⋯⋯」

對方溫暖的手掌輕碰到他的臉龐時他愣了幾秒，聽見對方的話語、看到對方的笑容，也才發現自己剛才因為過於擔心對方和焦急，沒有想太多便開了口。

抓著對方手臂的雙手慢慢鬆開，此刻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安以及害怕得想別過頭，可當他悄悄的直視澄希的雙眸時，仿佛能照耀夜晚的陽光一樣，澄希帶著笑容，說出了溫柔的話語。

原本詫異的神情轉為溫和的笑容，他雙手輕輕握住澄希空閒的手，悄悄的深吸一口氣。

「澄希さん、您這也不是這麼的溫柔嗎？」

「勇敢做出選擇、改變、成為現在的這個您⋯⋯是十分耀眼的。澄希さん、」他停頓了幾秒，粉紫色的雙眸直視著對方的灰色雙瞳，看起來堅定、也帶著真心：

「您真的是很勇敢、很溫柔、是很棒的人喔。」

他露出了笑容，再一次的表達自己對對方的肯定。但不一樣的是，不同於剛才機械式的女聲，這一次，是輕柔細膩的聲音，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聲音。

是他鼓起勇氣想要傳達的心意。

就像按下了開關一樣，皐希用著他自己的聲音述說著他的心情與稱讚的話語。

既輕柔又溫暖。

不同於筆記本上的文字、不同於手機裡的棒讀，一字一句的打入了澄希的心。

趕緊收回手，澄希偏過臉，用手背擋住自己的下半張臉，還好現在很暗、還好現在沒有其他人——才沒人會注意到他臉上的紅暈。

：謝、謝謝⋯⋯你也很好⋯⋯

有些語無倫次，澄希想要起身，做點其他的事來轉移注意，只是才剛站起，全身卻像是被抽掉力量一樣，瞬間的無力。

：哇靠、嘶⋯⋯

膝蓋毫無緩衝直接撞上地面，地面上有些較尖銳的小石頭，就這麼淺淺插入皮膚裡。

黑暗足以擋住所有的事物，包括他沒有注意到的、對方臉上的微微紅暈。

不知何時身旁的光點已經消失，他摸著黑把落在不遠處的手機找了回來，同時發現在剛才他們沒注意到的時候竟有一則地震速報的訊息，以及學生會的信件。

「⋯⋯唔、⋯⋯？」

聽見對方吃痛的聲音，以及什麼東西撞擊的聲響，皐希也想要跟著站起來查看情況，卻沒想到頓時身體無力的站不起身，想施力站起來卻完全沒辦法。

為什麼會突然全身無力？

「澄希さん還好嗎？」他索性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沒想到先看到的是對方看起來有幾分痛苦的表情。

：唔、膝蓋有點痛。

在皐希的手機照出的光亮起的同時，澄希感覺到終於有些力氣能讓自己從地上站起，他以微蹲的姿勢踉蹌了幾步，坐到了稍高一點的階梯上，以手電筒的光看清自己腳上的傷口。

因為穿著短褲的關係，膝蓋是毫無緩衝的撞在了碎石頭上，澄希咬著下唇忍著痛，拍掉了那些碎石頭，皮膚上幾個坑洞微微滲著血，其中一個最大的破洞已經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血珠，隨時都有可能會滴落。

澄希身上只有帶衛生紙而已，拿出衛生紙壓住傷口，或許只能在這邊等血停了。

手電筒照明時他便把自己的手機關掉，同時他發現無力的狀況已經消失，他雖困惑但更重要的是處理對方看起來有些嚴重的傷口。

「請不要動。」

他突然半嚴厲地出聲喝止對方的動作，隨後從包包裡拿出了小型的醫療包，二話不說便單膝跪在階梯下，要替對方包紮傷口。

「可能會有點痛，請澄希さん忍耐一下。」

聲音雖然不大，但透露出他的關心。熟練又細心的輕柔替對方清理血跡、上藥、包紮。過程中他並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專注的、小心翼翼的把對方的傷口處理好。

沒想到皐希身上有帶醫療包，真是太好了。

澄希分神的想著，但隨即又被痛覺拉回現況，眼前的紫髮少年認真的替他處理傷口，而且從剛才開始，他們之間就沒有借用任何物品，而是自然的對話著。

溫潤如玉般映著月光灼灼生輝的千草皐希⋯⋯原來這種人真的存在。

：謝謝你，感覺好令人安心哦。

「嘿嘿⋯⋯」

聽見了對方的道謝，皐希搖搖頭輕輕的笑出聲。把包紮的最後一個步驟完成後，他抬起頭看著坐在階梯上的澄希。

「澄希さん還可以走動嗎？」他向澄希後面被漆黑淹沒、沒有境頭的階梯，「再走上去會很危險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能正常的與對方說話。他訝異的同時也想到，也許正因為是能夠理解彼此傷痛的對方，他或許才能夠做到吧。

：我還行！

：而且一直坐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們先上去神社看看吧。

澄希稍微使力，就起身站好了，還試著在原地踏了兩步，用行動告訴皐希他真的沒事。

對於皐希能一直自然地和他說話，澄希聽得很開心，待會上去如果有其他人的話，皐希就會拿出筆記本或google小姐了吧。

：真可惜⋯⋯還想再繼續聽到你的聲音啊⋯⋯

澄希小小聲的自言自語著。

「⋯⋯？」雖然好像聽見了對方的喃喃自語，他並沒有聽清楚，只是偏過頭有些疑惑的看著澄希。但對方似乎也沒有要告訴他，他眨眨眼也跟著站起身。

他往上走了幾步階梯，站在比澄希高一階的位置轉過身。這次他率先伸出了手。

月亮慢慢的探出頭，微弱的月光穿過雲朵，些微的亮光照射在他的長髮上，皐希露出了笑容。

「換我來牽住您、要牽好喔。」

就像是不久前對方對自己的叮嚀，就像是那時他緊緊的牽住自己一樣。

他並非總是必須受到保護的一方。可以的話他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身邊的任何一位重要的他們、不管是她、還是他、又或是眼前的他。

「我們一起上去吧。」

在漆黑夜裡、在試膽大會上，髮絲映著月光的溫潤少年，微笑著朝自己伸出白皙的手。

澄希想起了出發前自己說的話——不能放手，因為你不知道再牽到的人，是不是同樣的「人」。

像是奇幻故事中的輕巧美麗的精靈，卻又似恐怖小說中的奪人心魂的鬼魅，澄希微微睜大雙眼，由下而上的看著皐希，不免自問自己的眼神中，現在是什麼樣子？

是呆愣亦或歡欣，是期盼亦或擔憂？

假如真有怪異以皐希的面貌及聲音試圖蠱惑他，澄希心想著。

他堅決的伸出了手。

——那他也甘願被此迷惑一遭。

所幸眼前握住他伸出的手的少年，是真正且真實的千草皐希，他們緩慢前行並逐漸聽聞人聲，在石階上頭的神社聚集了許多學生，看起來飽受驚嚇與混亂。

澄希與皐希兩人挑了一個離學生會發送護身符的小帳篷不遠的地方，雙雙坐下。

今晚的一切都太過令人不安，卻也是這樣的夜晚，是月光灑落地面像是霜雪，是少年突破心防侃侃而談。

真是個在各種意義上都十分難忘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