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飛狗跳的新生暑輔臨近尾聲，鬱悶的心情在拐出校門後煙消雲散，轉換成另一種煩憂。
開始教書後，我慢慢覺得為學生操煩是常態，被孩子的天真可愛所感染也比較容易，但從未料想會在離開這所學校前被閃耀著光芒的善良勇敢所震撼。

不佳的整體讀書風氣裡，能出一個下課會抱著教材複習、預習並向老師提問的學生已實屬不易，對於冷僻的疑惑願意自己回家尋找答案更是難得。明明自己已經解惑，面對我寫好的天干地支記年，女孩仍舊禮貌地詢問：「老師如果不用拿走的話，可以把那張便條給我嗎？我想貼在講義上！」

孩子啊...那是其他同學上完了課就會丟掉的「廢紙」，妳為什麼如此珍惜呢？我一路努力想看見的，就是此情此景吧。一個能與老師主動對話的學生，以及能幫學生解答種種疑惑的老師。當然我還沒成長為那樣的老師。坦白說，我為這樣的「學霸」拜服，但也以為就只是如此了，沒想到———「老師！」

那樣誠摯的笑容是真實存在的嗎？我終於遇見了這樣的人嗎？明明不干這孩子的事，她還是在等家長接送的空檔讀著考卷或練習題，然後，在某個我並不知道的抬頭，一眼看見了不忍打擾她的我，對著我的背影呼喊跑了過來。
「老師，我剛剛聽到小老師喊了一聲飲料，妳已經有給他了嗎？」
是的，今天上課時我已經拿給他了哦。
「啊啊，因為聽到他那樣大喊，我想說他是不是沒拿到飲料，或忘記把點餐的紙條拿給妳。」
不不，今天已經按照約定請他了。或許是在講飲料忘記拿走的事吧？

「原來如此，那沒事了，老師掰掰！」
謝謝妳告訴我這件事情？
回家小心？
掰掰？
我到底最後給出了哪些回應、回應得是否恰當，完全不記得了。

邊走邊想，回家的路上，字邊打淚邊掉。
不擅長交際，自然也不擅長回應，說出了怎樣的話，做出了怎樣的事，能想起的部分不斷檢討，不能想起的部分，是不是有成功做出不會傷人的舉動呢？
擔心自己不友善的一面被發現，從而端出整天掛在臉上的笑容，那樣的感染力足夠嗎？會被人抓出破綻嗎？歸根究底，想成為一個真正溫柔的人，卻因為尚無法達成那樣的境界，每一天每一天，不斷煩惱著、困惑著、焦慮著。

支持我們繼續教下去的動力，莫過於這些孩子們了，他們的積極、上進，他們樂於學習的樣子，讓我們願意燃燒自己。
教育是一場虐戀啊！但有孩子的笑靨作調劑，也許會少點辛酸。

我根本不會在意旁人有沒有拿到他應得的，就算注意到了，我也不會為他發聲。
可是這孩子會。
我在某一瞬間感到自己的卑劣，而後轉念一想，這樣「多管閒事」的心態，與我想變得溫柔的目標並無二致。沒達到，那就是可以前進的方向，這樣想內心就舒坦了些。
而後我又想到，散發著人性光輝的女孩，那不是和結弦是同一類型的人類嗎？原來我是真的在現實中遇到了這樣的人，或者因為認識並不久，公正一點地說，見到了同一類型的善行義舉，才會控制不了流淚。
我這尚未奔三的幸運人生，居然已經見識過那樣的境界兩次，這是否代表，這種人其實也不如想像中那樣少呢？
如果沒有更多運氣去繼續遇見，那麼，讓自己也成為更接近這種人的存在，就算只是一點點，也將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HCI531: 是呀，如果孩子們在某一刻能夠進入積極學習的狀態，我就完全能夠不計前嫌，直到下一次交會時互放的光亮再臨。
不過一如軍人無法選擇戰場，教師也無法選擇學生。少數讓人陷入無止境內耗，相信此刻身處地獄的學生，才是讓人心灰意冷的致命傷。

我本身對需要實際建立關係的孩子生不出多少愛，大概出去見過盡是過客的成年人社會，才會釐清自己更適合哪種環境吧。

把該還的東西都歸還了。
明明異常陌生，這輩子大概只搭過一、兩句話，還是能滿臉笑容寒暄，成年人就是厲害在這裡、虛偽在這裡、溫柔在這裡。
今後我能夠真切感受到，原來我就站在那扇門前，入口大敞宣告：「歡迎來到社會！」

「怨恨著學生的老師今天終於脫離苦海了！」
打了許久的草稿，今天雖然還是這麼說出口，但不是打從心裡這麼想，真是太好了。

帶著一直以來珍視的老師的言語，以及另一位老師的道別贈禮，明天醒來的時候，就是告別了一年來的輪迴秩序，既失去又享有一切可能性。
一個全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