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饒角。

艾妲從前聽說過南方是大陸的文化瑰寶，而富饒角是當中不可或缺的一顆明珠，當她親身見識從街頭開到巷尾的餐館以後她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義。

美物與啤酒佔據了這裏每一個角落，即是夜深時份餐館依然燈火通明，而街上遊人分成兩種——醉了的以及還未醉的。

這晚星光璀璨，在城邊的一間樓上餐館裏，老舊的木桌上燭光搖曳，恰好地照亮所需的一切，卻不至於阻礙食客欣賞夜空，這也是為甚麼艾妲特別中意這裏，挑選它作為敍舊的地方。

「噢，吉娜薇，你該不會現在就要走了吧？」艾妲用小叉子在精緻的巧克慕思上無情地挖出缺角，另一隻手朝對座的銀髮魔女豎起食指搖了搖。

「這裏的規矩——不醉無歸。」她說着，推倒旁邊空了的小酒瓶，指尖一撥，它便旋轉起來，「我或者你，或者我們兩個。」

當然這都是胡謅，艾妲不介意撒這個明顯的謊，也不介意吉娜薇可能會看穿，她只是要讓今晚變得漫長一點——她們過於隨緣，結果即使是在魔女們漫長的生命中，她們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實在難能可貴。

「艾妲、艾妲——」吉娜薇托著下巴，打趣瞇起了眼，看著一拐一拐旋逐漸停止旋轉的酒瓶：「你還是這麼好奇我喝醉的樣子？」

吉娜薇並不打算拒絕好友的挽留。畢竟在魔女的生命中，又能遇到幾個能真正理解他們，向他們傾訴一切的人呢？

「不醉不歸。」她將酒杯重新盛滿香醇紅酒，這也是她無法拒絕邀約的原因之一。

「因為你總是正經八百的，老實說這有點沉悶。」艾妲舉起酒杯，深邃的紫紅色液體在裏頭晃了晃，叮鈴——她把它輕輕碰上友人的酒杯。

「所以我很好奇善良、仁慈、和藹的吉娜薇，會不會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她說着，抿了一口酒，而酒瓶子也逐漸停了下來，指向了——

紅黑 - 自己
綠藍 - 吉娜薇

「呵呵。」艾妲瞧見酒瓶的靈性助力，不禁樂得哼出聲來，她抬起笑眼望向友人，笑容裏有些不懷好意。

「告訴我一個秘密。」

燭光在她眼裡跳躍，那使她的眼睛異常明亮。她注視着吉娜薇，像在警告對方可不要想蒙混過去——今晚她們都必須是誠實的。

喝掉

「有嗎？我還是會哭會笑啊，哪有你說的那樣，像顆石頭。」雖然她的確是從石陣中誕生的。吉娜薇癟了癟嘴，不服氣的喝了一小口酒，更正確來說，她只用嘴唇沾了一些酒精。

「秘密⋯⋯你會想知道些什麼呢？」她還是得承認艾妲說中的一點。跟他人比起來她的人生經歷或許略顯的沈悶，儘管活了約半個世紀，她的人生無法用高潮迭起來形容。她是千篇一律的，每日勤奮地履行自己的使命。

「你知道嗎？或許我剛剛才領悟到我的人生過於單調。」

「唔⋯⋯魔女吉娜薇進入了叛逆的年紀。」艾妲沉吟着下了判詞，但才剛說完她的聞言肩膊便抖了抖，顯然是按捺不住笑意，臉上最終還是展開笑容。

艾妲想，或許她能夠明白吉娜薇，她年少輕狂時——那是指她真的如同常人般年輕的時候——也有些感到無聊至極的日子，然後為了追求刺激便到了黑堡花天酒地、醉倒在五光十色的生活裏。然而回想起那些時光，她從中得到的只有空虛。

但是她不反悔：「我不會說波濤洶湧的生活是好事，但試一試也無妨。反正我們的人生都很漫長，不是麼？」

艾妲也抿了一口酒，她通過酒杯的玻璃看吉娜薇，看燭光也在她的眼中跳躍。那美麗的紫色眼眸決不像那個人，決不像的，但這種柔和的表情卻讓她想起了他。

她怔愣着，下意識便開口道：「也許你需要一些激情來盈滿內心——去恨一個人，或者⋯⋯」

「去愛一個人。」

「是我的老師教得太好了。」或許是酒精給了她坦承的勇氣，吉娜薇也不打算反駁這個事實，但還是因此紅了耳尖。

「我覺得也不用到波濤洶湧——」話說到一半，好友又繼續說了下去，她頓了一會兒聽完她的人生建議。

愛一個人嗎？她沒什麼想法。義診時病人來來去去，旅行總不會讓她在一處久留，儘管有要好的熟人，但關係接止步於朋友之間。她看向艾妲，這才注意到那伶俐的眼神似乎在思念似的，藏著未道出的話語。

「⋯⋯在你的人生中有這樣的人嗎？」她改口問道：「還是我應該先轉這個再發問？」她伸出手，推了推酒瓶。

艾妲眼裏有動搖。她那層裝作風平浪靜的偽裝被掀開一個小角落，底下是鮮少與人分享過的過去，她猶豫着，靜待酒瓶停頓下來。

酒瓶緩慢停下，瓶口依舊指向吉娜薇，像是在責備她剛剛沒有好好喝掉那口酒似的。她眨了眨眼，認清沒辦法向艾妲提問的事實後，才認份端起酒杯，爽快喝掉了一半。

「但是艾妲——你就不能透露這麼一點嗎？我也會回答你的提問，若你還有想知道的事。」她最終還是敵不過好奇心作祟，紫色的雙眸瞇起，討價還價的手也在空中比畫。

艾妲看着吉娜薇幾乎是一口乾了半杯酒，她不由得苦笑，看來吉娜薇是鐵了心想知道，當然她也可以繼續守口如瓶逃避這道問題，但那樣會壞了今晚的興致，而且她也的確逃避得足夠久了。

「你可真狡猾。」艾妲瞅了吉娜薇一眼，舉起酒杯讓温醇的酒濡濕口腔，她斟酌言語。

「我們是在黑堡認識的，在一場無聊至極的派對上，後來再見面時他已經要娶妻生子了。」她說道，為了這沉悶劇情無耐地聳了聳肩，連三流的吟遊詩人也不屑傳唱這種故事。

「⋯⋯於是，我們有了一段婚外情。」

艾妲覺得不可思議，她居然沒有心痛的感覺，看來時間終於馴服了她。她回想着那些日子，臉上不自覺地浮現温和的微笑，然後她對吉娜薇俏皮地挑眉，那又使她的表情變得有些趣怪。

「噢我想起來了，我們好幾次在他妻子的床上偷情，那可夠刺激的。」她壞笑着又抿了一口酒，「如果你想聽我可以透露細節。」

吉娜薇看著因燭光剔透的飲品，聽著好友娓娓道來。儘管艾妲開著玩笑，看似已經全盤接受故事的結局，但在她耳中聽來，這背後帶著一點惋惜。

她晃了晃酒杯，玻璃染上淡淡的酒紅，隨即又像浪潮退去。淡紫色的雙眼眨了眨，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
「⋯⋯你會覺得可惜嗎？」若當時步上紅毯的是他們，就不會有那段婚外情，也不會有那段新鮮與刺激。命運一如往常的作弄人，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