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後來，賽西爾都不知道為什麼當初他的老師，會從一大堆的院童中，僅選擇了他帶走。

或許是由於所謂天賦？多年鑽研修習魔法之後，他終於開始能由空氣中魔法分子的翻湧，感知陌生人使用魔法的手法，也能經由簡單的交手，評估對方能夠驅使的魔力存量與精確度。
然後，明白他確實是受到上天垂青的那一群。

但單憑這點要作為足以說服自己的結論落章，於他而言，仍然過於勉強。

畢竟當初那位才剛開始蓄鬍的老者，分明僅與他短短交談過幾分鐘。

「聽說你從來沒有要求要去找尋你的父母，或是離開這裡，到外面看看？」

記憶中泛著鵝黃色的冬日暖陽從窗外灑進室內，還沒成為任何人老師的孤兒院訪客踏入圖書區，揚起的細塵在半空中閃閃發亮。
就如訪客本身具有的魔法。

「……是？」

遙遠的印象裡，他似乎回答：因為沒有必要，也沒什麼意義。這裡很好，這樣很好。
不再與他人產生額外的連結，也很好。

具體而言聊了些什麼，到現在也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最後的最後，換他在對話中，提出唯一一個出自於他的問題。

「為什麼是治療與防禦？」
「是你作為祭司，只能在有限的選擇裡發展自己的專長，還是因為這樣就能站在隊伍的最後，能夠被保護？」

那雙溫和的灰藍色眼睛明顯愣了一下，之後，眉眼彎成和緩的弧度。
「想知道嗎？」

「跟我走，我告訴你。好不好？」

◈

那一切都是他平白無故被授予的。
並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好事，也不是因為是他有多麼努力或特別，所以才發生。
而是那麼剛好，他被棄置在獅牙堡，也那麼剛好，幾年後老者來到了這個城市，然後，剛好開始動了想把自己的技藝傳承給誰的念頭。

都只是單純運氣好。

所以，當他跟著老師在旅途中經過屬於羊人的村落，也不過運氣，不過偶然。

遇見陰沉的白髮男孩是偶然，見證同族鄙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是偶然，目擊村人毫不避諱地在他們這樣的外人面前對他隨意支使嘲弄，全部皆是偶然。

他的老師一步一步保持著距離，跟在羊人少年的身後，看著他跑腿打雜，走了很久很久。

「無論是誰，你都會這樣給予祝福嗎？」

賽西爾坐在井邊，看向遠遠對著少年唱下不久的將來面臨抉擇時，能夠保有內心平靜的祝禱，卻終究沒有上去與對方攀談的老師，於古老的禱告結束後才開口。

「你不了解他的現狀，也不真正明白他遇到的困境。」
「他的過去，他的未來，你都一無所知，也與你無關。」
「沒有任何一種魔法的效力是永恆的。他沒有求援，也沒有要求奇蹟，為什麼你要主動消耗自己去幫助他，降下一個會遠去的夢境呢？」

「嗯……你不餓嗎？」

老師走向他，在他挑眉前將他牽下井旁，逼近十年間總算要追齊高度的兩個影子被夕陽拉長，前往活絡著村民與商販村鎮中心的腳步漸趨一致，看不出誰大誰小。

「我認為不算幫助，而是單純地去想像對方需要什麼？」
「就像是站在一個隊伍中，該思考的不是能幫隊伍做些什麼，而是『我就是這個隊伍的一份子，所以，該怎麼行動』。」

長者一手抓著披於肩膀的行囊，另一手穩妥地握住學生的掌心與手腕，前行時時而低頭確認腳下的高低崎嶇，避免被碎石絆倒，又時而抬頭仰望，確保彼此正踏上正確的道路。

「負責備料的廚師學徒不能放下手上的鮮蝦魚貝，跑去替主膳檯招呼點單；也不行只專注於將青菜香菇割劃為自認為容易入味的形狀，卻不顧主廚的料理手法——輔助，就是這麼一回事。」
「當然，我們可以無視這一切，他們與我們無關，那我們也與誰都無關，不會有人在意我們……噢，希望等等的餐館不要如此，不然我們可就要餓肚子了。」

近晚的森林捲起了風，不需要推想，入夜後的氣溫肯定將快速下滑，成為普通的過路旅客難以習慣及抵禦的寒冷。
可落日餘暉中，涼風讓人不禁眨眼避免風砂入眼，氣流捲著老者的白色長袍，穿過賽西爾揚起的髮絲之間，風壓壓低了柔軟的灌木與草本植物，開闊眼前的視野，前路染得金黃，是他的老師選擇的方向。

老師以他們沒有相握的那隻手，指向冒著煙、飄來暖暖食物香氣的餐廳，看向他。

「記住，他們並不需要我們——」

◈

「——而是我們需要他們。」

◈

掌風擦過側臉，急速出拳帶起的氣流將空氣由賽西爾的身後前引，他的髮尾被風連帶著向前捲飛，站在他前方的人蘊含勁力的拳頭砸在防護盾上的聲音，將他的注意力拉回眼前。
遭受重擊的護盾發出轟然迴盪的巨響，被擊打的地方亮暗僅只閃爍一瞬，淡金色的魔力沿著完美的圓球體表面自由流動，防護強度絲毫未損。

「如果是歐索魯的話，還是要這樣才足夠尊重，是吧。」

老者於試驗開始前在他們眼前完整詠唱了四層防護，陣術正式成形的瞬間，洶湧的魔力如風亦如海潮，席捲房內的每一個角落。
咒文懸浮在空中，繁複的圖案於旋轉時將老者的五官輪廓遮蔽又露出、露出又遮蔽。

「那麼，就麻煩你了。」老年祭司將雙掌覆於胸前的銅製圓形石子墜鍊上，隔著偶爾流過眼前的金光半欠上身，前方的武者點頭，附加上物理強化與魔法阻抗的厚重壁障將他們與老者相連的空間隔絕而開。

四層盾護剛剛才終於碎了一層，這是火力集中猛力攻擊陣術與陣術相連之處最脆弱的地方數分鐘才得來的成果。
若老師觸摸著項鍊，要將法陣最外圈的效果唱回，大概還需要五秒。
老師主要使用的魔法是光屬性，若要減少魔力的穿透與密合速度，應當使用的對應屬性是——賽西爾立刻具現掌上的法陣，唇間快速喃念完整增幅的咒語，將之拍上地面。

繞著幾何圖形高速運轉的小型法陣在接觸地板的前一瞬擴大，嵌入地表的一瞬間，於其上爆湧濃烈的霧霾。

金色光芒被隱約吞噬的同時，前方恰好揮出一拳的武者面對突現的異狀頓了一下，無法收回的拳勢在最後一點距離勉強彎至另一個角度，改變方向而被削減威力的拳頭撞上半透明的盾，產生的音量比起前一次的震盪，明顯要小得多。

未等他們完全反應過來，淡黃色的亮光破開陰暗，驅散濃霧。
敏捷的武者靈巧側身，閃過兩道強制驅離的法咒帶來的衝擊波，魔力的餘波掃過淺灰色的短髮，仍被防護盾即將密合前震盪的威壓彈開，向後滑開一段距離。

畫面印在他的瞳底，腦中名為思維的法陣正高速運轉。

他一次能夠輸出的魔力有限。若這幾下攻擊再找不到突破口，這次練習的結果恐怕最後會在徒然的消耗中迎來終結，直到他的魔法或他暫時隊友的體力枯竭。

主張防禦的淡金魔法無法造成實際傷害，只有驅逐的強制力需要忌憚。
對於毫不移動只是站在原地施術的祭司而言，己方攻擊人員的移動已經夠快。所以，若需要突破現狀，良策是……

他再度使用呼喚自然的咒文，武者穩住身形後向前奔走，相應而來的銀色細流從地上逐漸浮現的超大型法陣浮起，追隨武者的速度，湧向他的拳掌。

雷屬性侵入、水屬性吸納衝擊、火屬性破壞。
攻擊強化、力量增強、加乘手腕與指節等脆弱之處的硬度，加速提高衝擊的威力——

擅長體術的武者向防護盾奔去，舉臂揮拳，經過提速的手臂在伸展出法陣外圍時猛然失速，剎時，無法辨別來源的陌生曲調輕聲於房內迴響，籠罩在場的所有人耳側。
參雜於空氣中的歌分不清遠近，金黃與銀白的魔法中穿插入如水流般的藍，承接住本應因速度變化而驟失壓迫力的拳臂，又一度催升拳速，力道十足的一拳猛砸上蘊含充沛魔力防護的多層盾護。

一時之間，一連串的破碎聲響響徹，淡金的護盾炸出刺眼的光芒。

作為輔助，我們無法主動終止戰鬥。
優秀的戰士不一定需要誰的協助，而是我們需要被需要。

負責輔助攻擊的術師該站的地方，是隊友非慣用手的後方。

當亮度與爆破的音量消散，他站在原地，看見那個人富有力量的拳掌懸停於年老祭司腹側，位置是肝臟之上。

身為老師友人的武者向老師收拳行禮，他的老師抬起頭，武者也與此同時總算轉頭面對他。
無論是如天還是如林的雙眼，都在對著他笑。

輔助成功。這樣一來，就算合格了。

◈

賽西爾蹲在向屋外延伸的石階上，抱著膝蓋，靜靜坐在一方。
夏日午後的風那麼清涼，無私的天頂光線充足，面向東方的房屋，亮度由敞開的大門被分予稍嫌陰暗的室內。

老者與舊識短暫敘舊後，走向他的學生。每走一步，同時擅長攻擊與輔助的友人給出的評語，便再度回到他的腦中。

『　魔法的操作精準，魔力也很充沛。　』
『　使用法陣的手段相當熟練，反應時間夠短，能在戰鬥之中還能維持冷靜而具有邏輯的思考，考量他的年紀與實戰經驗，已經很了不起。　』

無法言語的武者將評語書寫於紙上，遞至老者面前。

『　整體而言，資質很好，是很優秀…… 若只單純作為魔法師評價的話。 』

『　老實說，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輔助，我不如自己唱歌。　』

他從後方拍了拍學生的頭，那顆深藍色的腦袋被抱在主人的雙臂之間。良久，他才聽到少年的嗓音從臂下傳來，受到衣物阻隔，聽起來發悶而偏乾。

「……他又不懂。」

他愣怔，在那之後的第三陣風吹過才開口。「嗯啊。他是不懂。」

◈

這塊大陸上，北方獅心，南面金雀。
以獅牙堡的地理位置而言，可能哪天就會被併入同盟。

或許不用哪天，或許就是明天。

年輕的術師能夠選擇在任何一處落腳。沒有強烈的陣營意識，無論在哪，那些紛擾應當都與他無關。
但是他還是回到這裡，發現自己哪裡都不能去，無法提起前進的步伐。

或許不是不行，也或許只是不想。

賽西爾聽見來自教會鐘塔的嗡然從城市的一方傳來，他走過獅牙堡孤兒院外牆，穿慣的長袍隨風揚起，養育了他的城鎮氣味溶入他的衣襬與袖口。

他低著頭，緊緊握起拳心，抿起唇快步行走。

……怎樣都無所謂。
只要別打到黑堡就好。

◈

「他察覺得到的，歐索魯。」

老者嘆息走向友人身邊，他在亮度不足的室內與對方看向相同的方向，視線盡頭，剛完成一場激烈戰鬥的少年一個人蹲坐在那處，死死盯著地板。

「……這對你真是抱歉，明明是應我的要求讓他練習，只怕剛剛那一架打完，即使你們之後偶然見面，也要交惡了。」

筆尖摩擦紙面的聲音傳來。

『　你自己還不是在最後撤了一層盾，老傢伙。　』

所謂輔助該站的位置，是目標對象的後方。
看著對方的背影，想像他的需求，給予自己能夠提供的協助，很多時候，也許那都不是對方真正需要的。

來自帝國首都的教會祭司與生於北方的歌民族遠遠看著背向此處的年輕術師，分別長長呼出哽在喉底的那口氣。

「教育孩子，可真難啊。」

『　……同意。　』

感謝 ki_ma 出借孩子讓老師強制外送祝福
也感謝 IfliveBards 讓歐索魯來教育小鬼頭

終於寫到賽作為純輔助被養大訓練大但配合意識有夠爛的地方
中之好想打架好想打架於是寫了打架，結果最後也不是賽負責打

（自己掛窗簾）

賽的「他又不懂」是抱怨歐索魯不懂輔助與魔法
但他明白歐索魯其實懂，所以就是純粹賭氣而已（怎麼這麼複雜

歐索魯自己有輸出可以自行戰鬥
但所謂的純輔助，不被需要就沒有站在場上的意義

老師的「他是不懂」是說歐索魯可能不懂這幾乎是讓招的舉動有多傷純輔助的自尊，大概也是說歐索魯不知道賽的脾氣這麼難搞（幹啊

很喜歡長者跟賽西爾的談話，扶著自己的學生移動「確保都在正確的道路上」感覺有另一層深意(教育之路)。所傳授的「純輔助必須在戰場上自己創造位置」這份理念我也好喜歡，跟賽西爾一起上了一課，但是接下來我也要跟著喊老傢伙了(幹

感謝賽中讓歐索魯參與了賽西爾的成長過程還讓他成為老傢伙的舊識……歐索魯二十幾歲的時候老頭已經四十出頭了，跟賽西爾現在在酒館遇到歐索魯喊他臭啞巴差不多呢(幹

作為老相識歐索魯給了誠心不扯謊的評斷，換來一生臭啞巴我想也是值(歐：？？？？

藍色窗簾超棒，一個他又不懂每個人闡述或是讀出來的定義不一樣 我要繼續讓歐索魯關注賽西爾的成長史(……

&謝謝賽中寫了超帥的戰鬥畫面 好好看喔超有畫面……老傢伙跟歐索魯你們都偷偷放水！！！

IfliveBards: 偷埋的線被看出來了很開心謝謝謝謝謝謝
但事實證明即使老傢伙多年來這麼努力在教，其成效並不十分顯著（HEY

哇我自己都沒注意到年齡剛好對應，喜
老師廣結善緣結果賽都在交惡，完全就是在吃老師老本，好好笑
也是謝謝歐索魯跟老師夠熟，老師才敢放雷包出來雷雷老朋友

謝謝謝謝請歐索魯多多督促，多一個人會監督你魔法練了沒功課做了沒意識有變好嗎真是太好了呢賽西爾（賽：

&偷偷放水小孩還抓狂，小孩就是這樣被寵壞的知不知道（兩個為人師的：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