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的夜晚總使他畏懼。
黑髮金眸的少年輕忽了時間,四處挖掘拳參的根──
那是他今天犯下的第一個錯誤。橘紫天際已看不見落日餘暉,夜幕很快要升起。他返家,卻也沒有多餘時間和大家共享晚餐,僅帶上師傅調製的藥劑、一塊充當晚餐的橡果鹿肉餅與長斗篷便再度跨出大門,朝外頭狂奔。
他彎身躲到一棵半倒塌的山毛櫸下坐著,匆匆脫下外衣,解下腰帶和鹿皮短靴。他將匕首與所有衣物放在一塊兒,外頭僅罩著一件長斗篷便踏進森林裡。
接下來慢慢吃掉晚餐,喝掉師傅調製的藥劑他便能稍微安穩度過這一晚了──黑髮少年於無人處,悄悄露出安心微笑。接著他輕忽了腳步,滑了一跤,風滾草般從山坡上翻騰滾下,摔進佈滿鵝卵石的河床,他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再度睜眼時,夜色已悄然包圍,而他發覺自己動彈不得。痛,鋪天蓋地的痛楚,腦袋因劇烈疼痛一片空白──噢,那些穿出手腳皮肉的白骨或許是他動不了的原因。
骨折?你把狀況弄得很糟。他責怪自己,驚得冒出一身冷汗。月亮在哪裡?無論如何他得先把師父的藥喝下去。
少年以沒斷的左手撐起身,抖縮著匍匐爬過鵝卵石床,粗重喘息混雜進淙淙流水。他循著藥水氣味尋去,看見破碎的藍琉璃瓶躺在不遠處,大半藥劑都被河床吸收。他拿起破碎的瓶底,勉強喝到最後一口。冷靜,深呼吸,他聽見呼吸聲顫抖無比,好似下一秒要哭出來那般無助。
鼻腔裡充滿藥劑苦澀腥臭,鐵鏽血腥氣,潮濕河水氣味,晚風吹拂,
熊的氣味很近很近。 他在驚惶中動彈不得,看著濃霧後黑色的巨大圓石動了,以後腳站立,在雲杉旁邊搖晃著碩大熊腦袋。
而他抬眸,同時看見月亮。那柔和而親切的光束照進他瞳孔深處,接著他好像起火。渾身沸騰般發燙,骨骼肌理浸潤高溫熔化,焚燒痛楚貫穿筋骨。他感覺到骨折處高速癒合著、蓬發成長。漆黑毛髮穿出透白皮膚,圓潤耳廓被狼毛覆蓋,尖尖朝天指去。他被撕裂,骨骼劇烈變形,朝外積極拓開身體疆域。渾身戲劇性的形變使少年忍不住痛苦哀號,瀕死般慘烈。
──熊無聲無息靠近,咬住還沒癒合完全的右腿,遲來的想開動。怒火熔斷理智,漆黑惡獸發出憤怒狼嚎。再度回神過來時,他坐在溫暖臟器堆裡,沐浴鮮血,被慘忍四分五裂的熊屍圍繞。為了殺戮而殺戮使他惶恐不已。但是,好餓、他好想把口鼻塞進那堆仍溫熱的血肉裡……
他恍惚著,感到睏倦不已,想起來今天只喝了一口藥,混沌意識半任憑野獸心智駕馭。
遠處傳來陌生的獵物聲音,巨大的黑色狼人直起身傾聽風語,接著四肢著地高速奔進林子裡。
不該在夜晚進入森林。
不同的低矮灌木叢一路勾扯他的衣襬和袖口尾端,賽西爾在前夜的月光下穿過外圍的林木,目標明確地往群林的中心處走去。
不為人類而存在的林道佈滿碎石及樹根,凹凸不平的地面僅有原屬於森林的一份子才能毫無滯礙地飛速移動。
沉靜的林間在入夜後沉入更深一層死寂,向外延伸乾枯枝木他白色的袍裝上留下一道道不明顯的土痕。
僅有腳下踩斷的枯枝回應他前行的步伐。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為了避免驚動已經在臥榻上陷入安眠的老師,他僅收拾了幾項必要的工具。
為抵禦可能的寒冷,他沒有將袍子脫在旅館,已經穿了幾年的寬鬆款式,如今應已習慣得不足以阻礙他想進行的行動。
森林裡的情況他早已大致從外部調查過,也做了不少相關的研究。
理所當然,明白獨自一人在夜晚進入森林的風險。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由老師背包中借來的武器他知道怎麼使用。
證據是,當他灌入自己體內流動的魔力,那平常狀似樹枝的紅松木條轉化為他所偏好的攜帶方式,配戴於左耳。
所以,能發生什麼事呢。
他彎下身,剛折下的幾顆雲莓從指尖滾至掌心,圓潤飽滿的果實掂在手中,有種稍有重量的扎實感。
他滿意地彎起嘴角,以指腹捏碎其中一顆,濕滑黏膩沾在指間跟掌中,通透的紅色果肉透著月光,他將它舉至眼前。
——危險是危險。但若不是秋末正晚的今日,哪來這麼美麗又富有能量的媒材。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那是生物本能,還是總是有人長年相伴的見習術師,突然落單時也會有疑神疑鬼的莫名不安?
鮮紅的果實汁液沿著掌心的紋路淌至地面,亮度不足的視野中,如此鮮豔的色彩為空無一人的林中添上莫名的窒息與詭譎氣息。
賽西爾莫名全身打了個寒顫,深秋時節,即使是無風的空氣,貼在肌膚上的感受依舊冰冷。低溫無情穿過寬大的袍裝,皮膚之上,他的寒毛在那一瞬間全數豎起。
他猛地轉頭望向來時方向的右側。
那裡的老樹與枯藤依然在原有的位置,蘚苔附在木質的紋路上。
樹木之間,低矮叢後,他緊盯著那裡。
在確認什麼,臉上的神情又像怕真的確認到什麼。
少年的直覺或許沒有錯,的確有什麼潛伏在那。杜松叢應和著那視線,草葉窸窣翻動,一道黑影猛地竄出──一隻毛色淡白的小飛鼠輕盈跳了跳,躍過落葉。
牠撿拾地面落果,睜著水汪汪黑眼半好奇半警戒著少年。秀氣小爪拾起汁液豐富的果實啃食,塗抹口紅般將唇吻吃成艷紅色。
柔和月光灑落,那雙黑溜溜的眼睛迎著光安靜進食,形成靜謐森林溫馨一角。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啊,是飛鼠。
他直直站在原地盯著小傢伙的動作,與牠四目相對。
小小的動物不受人類禮儀的規束,保持與他相交的視線,自然地啃食爪中所有,直到牠的掌與他同樣染上帶著甜味的黏膩鮮紅,牠也未曾錯開目光,或感受到尷尬。
進了森林,誰都是動物。
他鬆開壓抑著自己的絲毫動靜而變得僵硬的肩膀與軀幹,輕輕地,朝那地方旁邊一些,拋去一顆他才剛摘採下來的莓果。
月光反在果實凹凸的表面,順著投擲的軌跡畫出銀白色的絲線。
就如這樣珍貴的素材若被帶出林間,他預計催化的法陣順應他的力量開始運作時,溫和而包容的光芒。
牠自是不會抗拒餽贈,拉長身體,伸出帶翼膜的棕灰小爪攫住莓果。夜間森林的小居民彷彿同樣穿著長披風,舉止優雅秀氣進食。
沒有風。
沒有夜鳥鳴啼。
無限綿延的沉寂,整片森林都受到滿月的神奇魔力影響般,一切都帶點異樣韻致。層層樹影後疊加的深黑像是有著生命,飄動迷霧如山脈靜靜吐息,地面藍黑樹影隱隱扭動,像是影之怪物隨時要掙脫束縛衝出。
貪吃小飛鼠朝陌生訪客多跳了幾步,昂首以晶瑩大眼直盯,像是大膽詢問對方還有沒有莓果可以分食。
林間暗影🌿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噢,居然不怕人嗎。
「這麼晚了,你自己一個待在這裡可不行啊。」
他看著不知危險的小東西主動靠近,臉頰及眼周的肌肉在他未曾意識到的時候放鬆。
幾乎就要不自覺朝牠彎下身,鬆手,再給一顆。
然後。
突然就起風了天地旋轉了他好像摔倒了耳邊傳來枯葉壓碎的聲響背部撞上什麼了。
很痛。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剛才才從他手中得到了鮮甜果實的飛鼠順從本能,在危機降臨前及時倉皇跳奔著離開原地。
剎時間喪失的身體把控權的失重感,宛如浩瀚宇宙間的每一個角落都被誰用強大的魔法抽乾重力。
那種力量遠凌駕於術業未成的魔法師身上,憑藉天賦與年輕催化的過度自信術師甚至來不及觸碰耳上的墜飾,一瞬間一切已成定局。
他大口吸著氣。
不知道是由於意外、驚恐,還是生痛的背。
或是與這所有都無關,扼在肩膀上的、尖銳的、堅硬的、讓人無法忽視存在的,野獸利爪。
——咦。
張大的眼中,沒有月光灑落進靈魂深處。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背脊被扼壓在凹凸起伏的地面,突起的石塊與枝木抵著薄薄的人體表皮壓印在他的肌理之上。無機質的冰涼穿透衣袍。
他能感受到腰側的突起應該是一塊被磨圓的大石,而左臂後側則是兩根被折斷的粗糙樹枝。
沉重的壓力使這些觸覺都過於深刻而具體。
那都比不上他眼前的畫面。
黑暗籠罩住他,柔和遙遠的銀白色光芒從陰影的背後灑落,照在他額際的側髮與耳墜上。
尖爪還沒劃開他的皮膚,他還沒受傷——更正,除了生疼的背部、不確定是否有扭傷的腳踝、可能擦破了皮的手肘以外,他目前尚未見血。
與硬刺感覺相對的是壓制在肩上與腿側的重量。
肌膚表面傳來毛茸茸的柔軟觸感,明明來自兇惡無比、能輕易奪去任何性命的對象,卻諷刺又可悲的,讓人感到溫暖而富有生命力的熱度。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出於求生意志在被撞倒的一秒間尖叫出聲,衝出喉嚨的聲音立刻被勉強仍在運作的理智掐斷,以免刺激了撲在他身上的兇猛生物。
雖然即使他不出聲,死亡的威脅仍懸於他的頸上,鮮血或許只要下一次眨眼就能找到出口,快速離開他的體內。
被抓住的肩頭跳著他激動的脈搏,手腕無法靈活轉動。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什麼,狼嗎,剛剛明明什麼都沒有,怎麼突然就——
曾有人說過,所有人在生命即將迎來終末的時刻,會在眼前快速倒帶自己一生中經歷過的重要時刻。
此刻他的腦中並沒有閃現獅牙堡,沒有一起長大的院童,沒有對誰都溫柔備至的院長,沒有與他結伴旅行的、養育著他的老師。
黑暗覆蓋下來前的時間漫長得逼近永恆,他驚愕得甚至忘了閉上眼確保死前的安寧。
於各種層面來說,這都太折磨了。
高舉的獸爪揮下,像道黑色閃電迅速,然而致命兇器並未落在長袍少年身上,而是刺進自身腰腹。爪子並未就此停下,平行往橫撕拉出深深血痕。噴湧熱血將長袍染上腥紅,臟器顏色隱隱可見。負傷野獸憤怒咆嘯,森林嗡嗡迴響可怖嗥叫。
他沒有太多制止的手段,同歸於盡的招數從他第一次變身狼人便學會了。疼痛逼退所有感受,不再飢餓、不再渴望殺戮,大量流失的血液與純然的痛楚帶來恐懼──
恐懼死亡。狼人從少年身上跳開,摀著滲血傷口飛速奔進林子,逃得無影無蹤。此時烏雲遮蔽滿月,世界陷入陰暗。
林間暗影🌿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再度回神時,黑髮少年已恢復人形,短暫昏迷在鵝卵石河床旁,渾身沾滿血汙。或許是光恢復傷口便讓野獸精疲力竭,他得以從那副軀殼中暫時逃出。熊屍在一旁靜靜的,而他拾起微微有些破損的長袍遮蔽裸體。
他剛剛差點殺了人。想起這件事仍使他不寒而慄,把人狠狠摁在地面的感觸仍黏著神經。一定很痛吧?他有聽見對方短促的尖叫。
要回去看看。
確認對方沒受傷、如果受傷就要幫忙包紮,或是,帶他回師傅家休息一下?師傅知道怎麼照顧那些困頓的心靈。黑髮少年邁步,他記得在哪裡,他不會迷失。
快呀──在滿月再次出現前。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在回過神前就已經在奔跑。
耳際迴盪的是自己劇烈而間隔過短的換氣聲,為了順利吸進能夠鼓動心臟的新鮮氧氣而張大的嘴,讓氣流摩擦過的上顎組織開始發乾,乾澀的喉嚨出現撕裂般的疼痛,他甚至嚐到了點不存在的甜腥味。
過度換氣以及危機感暫時退去引起的情緒激烈起伏,使額側一突一突跳著鈍痛。
他根本沒有知覺到自己剛才是怎麼動作的。
那頭狼突然發了瘋,往自身揮舞足以奪命的利爪,他沒看清楚,反射與本能在那瞬間驅使四肢,他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隨著巨狼舉起爪子讓開的空間,向左側翻滾出野獸的壓制範圍,手肘撐地扶起上身,連滾帶爬站起身來,往更深的林木中奔去。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被撲倒時的衝擊沒有實際傷及筋骨,也萬幸身上的疼痛沒有造成移動上的阻礙。
狂奔時錯身而過的空氣風乾不知道什麼時候擦在他臉頰上的液體,不屬於他的血液黏在膚表,難得的激烈運動加速皮下的血流速度使得肌膚發燙,在冰涼的夜晚之中,卻沒流出汗來。
但即使未被重傷,他這點平時缺少鍛鍊的可憐體能,也馬上就要瀕臨極限。
他在肺臟炸裂得彷彿再也吸不進一口氣時奔靠上眼前的樹。
停止動作的軀體如同此時才終於反應過來般,於手心傳來刺痛感,想必是方才爬起身時過於急促,讓不平的地面劃破了手掌。
涼風襲來,染血而破損的衣服讓他後知後覺連結起腦袋中殘存的布條撕碎聲,究竟代表什麼意思。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抬頭確認月亮的位置。
今天是滿月,而他是上半夜入森林的。
只要知道月亮的高度,就能掌握方位與時間。
那頭野獸不正常。
這座森林根本有毛病。
他必須、必須、必須趁著狼獸恢復過來,回頭追趕他之前盡速離開這裡。
此處已經與他闖入的地方相隔太遠。
月亮仍躲在灰濛雲朵後。
那個人不在原處了。但對方並不是善於隱藏行跡的獵場老手,他辨識出逃竄痕跡,捕捉風中淺淡的氣味,跨步努力跟上。雖然傷口都復原了,但大量失血使他狀況很糟。
再度找到長袍少年時,他刻意笨手笨腳製造毫不掩飾的聲響,告訴對方有人正在靠近。對方跑離森林邊界很遠很遠,或許是迷路了?
他在摔下山坡時弄丟了綁頭髮的皮繩,肩頭披散黑瀑般的髮絲,幾綹因汗濕膠在臉龐。黑髮少年面色慘白,透白肌膚底下能清晰看見青色血管,一臉虛脫,像是隨時會昏厥的模樣。
「……你受傷了嗎?」那是他最關切的問題,視線緊緊黏著對方染血的部位打量。
他沒想到或許有部分是自己的血。
什麼聲音——!
充斥喘息的痛覺依然正常運作,捕捉到不來自自己的行動而被折斷的枯枝聲響。
即使腦子知道應該要馬上再次邁開腳步逃竄才對,但是由於體力上的過載拖累了思考嗎,他比自己預期的反應時間還慢了兩秒才動作,並且,不是逃跑,而是下意識回頭。
預想中將會在這一瞬間撲上眼前的危險卻沒有出現。
……小孩子?
黑髮的少年約只有到他的下頷那麼高,側髮濕透,看起來說不定比他還要狼狽。
「怎麼……咳咳咳咳!」會有小孩子一個人在這種地方?
還沒緩和過來的呼吸與心跳讓他的氣管此時沒有開口說話的餘裕,他邊扶著自己的膝蓋持續用力吸吐空氣,邊搖著頭權當作對於疑問的回答。
是迷路了?還是也正被深林的危險所威脅?
這個孩子的狀態似乎很糟。
如果是剛剛的野狼遇上了這個孩子的話——
咳嗽聲、呼吸艱困。
是不是自己在按倒對方的時候弄壞他的肋骨呢?少年眉頭深鎖,滿臉要溢出來的擔憂,他伸手輕輕揪住對方長袍一角扯了扯。
「你要、去安全的地方嗎?」對方看起來似乎很糟。衣領沾染血汙,身上有滾地黏上的碎葉枯草,泥沙明顯弄髒白衣。
他多希望月亮不要出來。
他在又多吸了幾口來自林中清甜而發涼的冷空氣進入身體後,才終於緩過來。低溫的氣流通過喉嚨,讓他的嗓子有點發癢,但那些現在都無所謂。
眼前的少年冒著冷汗,詢問安全的地方。
不知道是在壓抑負傷帶來的痛覺,還是因為驚嚇而從額角滲出惶然。
那不是當然的嗎,這麼樣一個小孩子,在如此黑暗的、隨時都會有猛獸撲來的森林之中……
他彎著身,將右手伸至他們之間,掌心朝上,喃唸平時習慣拍上自身的止痛效果——然後又因為意識到這次魔法施行的對象不是自己,旋即在法陣真正成形之前中斷,改為詠唱祈禱鎮靜與治癒的溫和光芒。
銀色的魔法逐漸匯聚於他掌間,分明是冷色調卻散發溫暖熱度的光亮飄於他的掌上,他將它輕柔地送至少年的胸口,直到那亮度在觸碰到對方的身軀後擴大籠罩的範圍,完全發揮作用而消散。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具體而言到底是傷到了哪裡,他看不出來。
他自己的話倒是怎麼移動都無所謂,但帶著一個在森林裡迷路的小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草綠色的眼睛看的少年散發畏懼的燦金。
「你不能在這裡,跟我走。」
所以,安全的地方,即使你不開口,我也會帶你去。
彷彿信手摘來月亮,一把掬在掌心。
朦朧月光般的魔力匯聚掌間,接著光球融進胸口,隨擴散暖意消散。體內乾縮的赤色枯河稍稍湧現一線生機,使他的手腳變得沒那麼像冬季的軟冰。
「……謝謝?」他感謝對方施放治療法術,但對於後話並不是那麼理解,黑髮少年眨眨金色大眼,話語裡有溢出來的困惑。
既然會治癒法術,那對方似乎可以治療好被他弄傷的部分?至於,他怎麼不能在這裡?
──對他這種怪物而言,這裡已經是最好的地方了。
「……要、去哪裡?」黑髮少年話語總有那麼點不流暢的停頓點。
綠眼少年聽起來有自己的打算,他鬆開輕揪住白色長袍的手指,緊張瞥了夜空一眼,確認一切仍被灰濛雲朵覆蓋。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在光芒消散後還左右查看了少年的臉色與四肢,確認沒有明顯的傷口後才稍稍放下心。
雖然他在施術前本就沒有找到對方的負傷之處,而從魔力在身體裡湧動,最後成形於掌間的感受,他也知道治療的魔法不可能失敗。
能說謝謝,應該是沒事了?
「不是說了嗎,安全的地方。」沒有一點自己也正迷失方向的猶豫,他理所當然。
他直起身,比起止痛,治癒魔法更加消耗精神力,在激烈運動後還提取魔力使他的體力透支得更加厲害。
手腕跟剛才遭受衝擊的地方都微微泛起脫力的痠麻,後腦也還有些暈眩,但沒有到需要勉強自己才能動用的程度。
「你有任何攻擊或自保的手段嗎?」
「……為什麼,要攻擊?」他一臉迷茫喃喃問著。對方從剛剛開始好像都在說些他難以明白的話,亦或是自己太笨拙,沒辦法理解。
他身上僅有一件下擺微微破損的長斗篷,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什麼都不會。」他很老實表示,低垂大眼,安靜盯著地面。
他其實不覺得對方知道方向。小心翼翼觀察那略顯疲倦的面容後,他再度伸手,揪住對方袖口輕扯,示意要帶路,「……我知道哪裡有安全的地方。」
你才該跟我走。他想。
夜風喧囂,雲朵屏障翻騰流逝,一瞬間露出一小破口,銀白滿月短暫閃現,隨即又讓灰雲掩蓋。黑髮少年觸電般抖了一大下,彷彿要吐出來般緊縮著身體顫抖,但隨著幾個深呼吸又再度恢復平穩。
他勉強壓下去。
那或許是來自世界靈的提醒,有幸躲過這次,下次就不一定了。不該再拖拖拉拉,他最好還是趕快指路或、
趕快離開這個人身邊。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這是他的失誤。對著一個明顯受到驚嚇的人,還是個小孩,他在期待些什麼呢。
「算了,沒事。如果你知道路的話,我跟著你。」
他再度抬頭確認月亮的位置,與他的魔法相近的顏色現在隱蔽在層雲之後,雖不能明確看見,但從散發亮度的區塊,至少還能稍微辨認方向。
如果這個孩子根本搞錯了路徑,他也不至於讓兩個人完全迷失在此處。
他不是擅長攻擊的人,即使借助自身魔法的增益帶來優勢,他的攻擊力也無法達到尋常魔法師的程度,這也是為什麼他這次必須帶著武器出門,防的就是這種萬一。
要抵禦還印在他腦中的那頭巨狼,這次身後沒有老師的盾護,說實在他並沒有多少把握。
但是眼前這個少年還在顫抖。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將左手伸至耳旁,還未真正接觸到耳垂之前,掛於耳上的星形墜飾剎地轉變樣貌,變回最原始的法杖型態。
不確定接下來還會面臨怎麼樣的危機,直接握持武器以求省略大型法術以下的咒語吟唱,大幅提升魔法效果,會是更保險的方法。
他沒有向少年解釋自己的行動,當木質的觸感落於掌中,他遠遠地想起老師曾給予他的
回答——
之所以學習這些,成為主修防禦的魔法師,不是為了能夠被好好地保護在最後方。他站到少年身邊,與對方齊肩。
——而是當掌握了這項技術,就能夠出於自己的意志,去保護任何想保護的人。
細微氣流擾動耳畔,迅速回眸時,對方手上已經多了一把法杖,面容好像多了點不容侵犯的堅毅。他這才模糊地意識到,那些恐懼與敵意都指向襲擊對方的狼人──也就是自己。
如果不小心在對方面前暴露身分,會不會被殺死呢?剛剛偷襲一時僥倖,對方這下有防備了,決不會白白挨打。魔法師大多都有著具殺傷性的攻擊法術,他想著。額角緊張冒汗,揪住袖口的手指無意識緊了緊。
裸足踏過尖石落葉,毫無偏差領著人朝森林邊界前進。一路和平,再無漆黑惡獸襲擊,恍如錯覺平靜。直到銀白月光穿過葉隙與迷霧,灑落手背。彷彿被灼傷般,少年抖了一大下,鬆開揪住衣袖的指頭,整個人慢慢往後退,不再與長袍少年並肩同行。
林間暗影🌿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你再、ㄐ續往前走就可以、離該森林了。」少年聲音此刻遙遠,發音發糊,緊咬牙關強忍痛楚。他拉起帽兜,讓藍黑陰影遮住半張臉,豔陽燃燒般的金眼灼灼透著光。
黑暗中,那雙眼如野獸發亮。
「我很、抱歉──」他還在後退,喃喃致歉的話聲逐漸虛弱,「真的很對不擠、」
疼痛扭曲臉面,內在隱藏的怪物逐漸撕裂他。長袍徒勞無功遮蓋劇烈變形的身軀,也僅是可笑的嘗試。嬌小少年一寸寸拔高,生出深黑狼毛,再度撐開斗篷綁帶使衣物滑落。
漆黑夢魘再度現身,遠遠朝長袍少年張開血盆大口。
若要張開防禦需要的法陣,比起寬而廣的陣型,小型的防護法陣以他目前的能力,更能確保強度與穩定。
雖然沒有真的保護過誰的經歷,他在向前移動時,仍時時注意身邊的人與自己的距離,所以,他幾乎是在少年慢下來的那一瞬間就有所察覺。
也因此,在疑惑著回頭時,完整目擊了那一幕。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少年掛著恐懼與畏縮的神情,他原以為那是針對森林,但對方嘴上喃唸著的言語他尚未完全理解過來,像是不容許他的思考有任何機會跟上似的,柔和的銀白灑落在少年身上,另一個他更加無法理解的畫面在眼前驟現。
少年裡面的野獸穿出他,痛苦與茫然的表情被獸性的毛髮與狼嘴取代,那張嘴朝他露出利牙。
他後退兩步,未受到誰的撲擊就背部朝下向後倒在樹間。驟然降低高度增加他們之間的落差,他不禁仰起頭持續盯著突現在眼前的巨獸。
月光反在牠龐大的身軀上,反倒讓人看不清楚牠的毛色與輪廓,與落地的四肢。
比他還要矮小的少年赫然轉變為足足比他高上幾十公分的林間暗影。
他聽到了什麼東西繃斷的聲音。
那絕非弓弦,也肯定不是他的理智線,而是另一種任何一個正常普通人類面對這種場面,都應當感受到懼怕的,求生本能。
他背扶著身後的樹木緩緩站起,握持武器的左手沒有展開攻擊或是防禦的魔法。
過載的恐懼或許癱瘓了他的正常思考。總之。
他現在非常火大。
「明明就有這麼龐大健壯的身體,你到底在怕什麼?」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在他面前一臉畏縮的那個小孩子,就是撲倒他的野狼嗎。
「還說沒有攻擊能力,你這張嘴、這對爪子叫沒有攻擊力,哈?」
「就不說爪子,你剛剛隨便撲一下,我的背就痛了半天。」
他數落著,神色恐怕比任何一種野獸都還要恐怖,還不知危險地一步步走向體型上充滿威壓的巨狼。越想越氣。
虧他還那麼努力抱頭逃竄,到頭來,他想要躲避的對象居然就是他想要保護的對象。
而且看起來居然還是個好孩子。
「嘴都抵上來了為什麼不吃?既然不吃現在變回來又要做什麼?」
肺臟因過度換氣灼燒的感覺殘留在呼吸道,握緊了法仗咄咄逼人的人類此時倒是以呼吸十分暢通的音量大叫。
這算什麼,放跑他是為了入口前讓食材充分運動,以求肉質軟嫩緊緻是不是。
「沒人跟你說過不要玩食物嗎!」
或許是方才自傷的舉止削弱了惡獸力量,或許是那銀白月光般的治癒光球恢復他不少精神,他罕見地沒吃藥也沒馬上陷入理智的拉鋸戰裡。
高大狼人僅安靜佇立,並未躁動或舉起巨大狼爪將人撕碎。隨著人類逼進,他僅默默後退,保持一個沒辦法輕易攻擊到對方的安全距離。
他不明白那些怒火何來,也不理解對方的話語。對方是不是不能分辨人類的自己與那隻野獸並不一樣呢?當他沒有利爪僅有柔軟的指尖時,他當然會說自己「沒有攻擊能力」。
滿月的詛咒使他轉變成怪物,若他能控制,他當然也想人模人樣帶人安全離開森林,而不是醜態盡出地受人指責。他也並沒有想將對方當食物,為了不要啃斷那脆弱的脖頸,他曾努力掙扎拚搏過。
一切指控都令他難受又惱火。
野獸忿忿朝人咆嘯一聲,將所有委屈不滿都發洩其中。一路後退的巨獸突然往前撲,巨大狼掌朝人伸去。
速度
(可自行決定要被抓住還是躲開也可擲骰拚速度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那絕對是身為獵物的本能反射,或許還激發了腎上腺素。
他並不是平時能靈活不靠思考操縱自己身體的人,而在巨大的撲擊朝他撲來的同時,他也往旁邊撲去,還翻滾了好幾圈,停下時,又再度見到那隻帶有利爪的獸掌——這次壓在他顱邊,距離他的頰側只有幾公分的距離,踩踏的風壓甚至在耳際磨出咻咻聲響。
他的呼吸不知道是由於憤怒、驚恐、訝異還是劇烈的動作而短促,他視線朝附著毛髮的厚掌移去僅只一眼,又瞪大著移回來瞪著狼目,撐身坐起。
「聽得懂的話就回話啊,你要躲起來了嗎?在這裡面?」
如果是這等力量與反應力,根本就不需要懼怕任何人,是的。
當然,也不需要任何人保護。
「你不是人類嗎。」
林間暗影🌿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憤怒吶喊半聲都不似人語,卻也不似狼嚎,他不人不狼狂憤哭瀉,崩潰咆嘯雷鳴般震得人耳膜嗡嗡響。
完全是怪物呢,他心知肚明。
嗓子用力得發疼,他難得這麼大聲向人發出聲音,卻僅是自取其辱的野獸怒吼,一切毫無意義。面對這個人類他只覺得好絕望,那些話語水蛭般吸吮他肝脾精血,使他所有道德良知轉瞬透支。滿腔沸騰怒意徹底冷卻,燦金平靜無波望著那瞪大的翠綠。
他想他們永遠不能理解彼此。巨大黑掌再度朝人撈去,這次一把攫住長袍少年,動作很輕,像是怕花瓣碎裂般。他將人扛米袋般放上肩頭,緩緩邁步,繼續完成「帶對方去安全的地方」的約定。
他不會撕碎對方、噢,是
不該。他不該像三年前那個怪物一樣殘殺人類並進食,這些怪物不應該製造更多悲劇。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這次他沒能躲過,但巨獸卻只是把他拎起,放至身上。
當注意到狼身與地面的距離,他掙扎著想要回歸地面的動作則轉變成了掙扎著別掉下去,雙手緊緊抓著蓬鬆柔軟的長毛。
月色之下,林中深蔭,迎著銀光,樹梢的形狀一片一片掃過他的雙臂,陷於獸毛的手掌幾乎被綹綹漆黑吞噬,與慘白手背無法和諧並存。
他這才注意到秋季的林中非常涼爽。舒適的風輕撫他的上顎,無論是落葉,風,或是眼下野狼正前行的步伐,全都寂靜無聲。
牠屬於這裡,而他是外來者。他在哪裡都是外來者。
這是終於要把他拎回巢穴啃了嗎……不,是個孩子的話,應該也跟他一樣喜歡床。
見狼沒有立即傷害自己的打算,一時半會間也下不來。他猶疑一陣後,索性將上半身也伏上獸背。
「反正你不說話,就只能聽我說了。」
下巴靠著毛茸茸的背脊,他的話卻才講到這裡,又停下來。
殘存意味不明的話語從濃密的軟毛中傳來。
「……單靠著自己就能活下去,真好啊。」
他幾乎都做好對方會拉扯狼毛、製造疼痛的心理準備了。但少年後來放棄掙扎般軟癱著,當了個稱職的米袋。
語焉不詳話語從背後飄來,他則是皺起那張表情難以判別的獸臉──若他現在可以馬上變回人類,他一定要給這傢伙六個巴掌。
沒有人能夠獨自生存。
他想這樣回應,或許從群體中剝離還行,但要是沒有大地母親,沒有人能靠著自己活下去。
話說這傢伙到底有沒有搞清楚他是不能說話而不是不說話?而他驀地想起溝通的形式不僅能使用聲音。
他將米袋改抱在脅下,讓人面朝地面,他找了塊空地,以尖爪在地面寫字回應。
『 沒有人能夠獨自生存 』他寫,寫完自己又一陣惱火。
跟這個人說這麼多做什麼呢?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才覺得同樣身為人類的狼不會輕易傷害自己,他被猛然換了位置,在空中騰挪的失重感引發一陣驚慌的亂流。
還沒來得及掙扎,他換成被穩穩抱在另一個地方,終於驚疑地穩住視線。
前進的腳步停下,低溫之中環繞著外袍的長毛軀體非常溫暖,帶有生命的熱度,昭示此時此刻,有另外一個具有心跳的存在正在他身邊。
獸爪在地上畫出他們共通的語言,然後——
——你是無法靠自己活下去的,賽西爾。他安靜下來。
不再出力的手臂與軀幹掛在巨狼環抱的軀體上。
「……你說得沒錯。」
林間暗影🌿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懷裡安分過頭的長袍少年令他很是詫異,壓在胸膛上的獸掌依稀感受到血肉底下的溫暖鼓動,那令他想起嘴巴沾滿鮮甜血腥的滋味,微微顫了一下。
深深吸氣,輕緩吐息,他想自己目前還能控制好那隻黑色惡狼。他伸掌抹去地面字跡,重新以刀刃般的尖爪在地面刻字。
『 不能一個人生存很痛苦嗎? 』他也有想過一個人生存,在他遭受滿月詛咒,被迫離鄉背井的時期。
他不明白那聽似羨慕的話語是為什麼,不明白那些指控,一切聽起來彷彿像是責怪自己沒有好好運用那份恐怖力量。
那不是當然的嗎。
能夠單純倚仗自己的能力即意味獨立,不須仰賴他人的需求而存在,就不用被評價,或感受到他人「不需求」的空洞。所謂自由,本應如此。
「如果有了足夠強勢的力量,就不用依靠任何人。」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夜風冷涼,前幾秒狼爪在地面上的刻字捻熄平時總在心底回嘴的不平疑問,才終於得到結論而不得不放棄的念頭現在正如月明之夜隱曖閃耀於天幕的星芒。
曖昧不明,讓人不得不注意,卻又沒有完全熄滅下去。
燃燒的星光一明一滅,他不禁下意識將頭側著靠向毛茸茸的獸類肢臂,愣愣開口。
「不需要其他人,就不用去刻意討人喜歡。」
「不用遵從『什麼樣的行為是正確的』的規範,也不用承受那些欲言又止或是背後議論,名為欺騙還佯稱為貼心的舉措。」
「而這樣一來,這一切也不會將任何對你抱有期待的人牽扯下來,旁人覺得可憐或可笑的眼神,也不會往他們投去。」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在某些極其偶爾的深夜,他總會驀地想起自己天生的攻擊力。不致怨嘆,但他自己都因無奈而有發笑的衝動。
他不是能夠專精修習攻擊技能的那塊料,可幸的是,他真心喜歡他所學習並能掌握到的這一切。
能夠學習與使用魔法是幸運,能夠恰好讓天賦、能力與興趣對應也是幸運。
他沒有被逼迫,不是被刻意引導,也不需要埋怨任何人。
輔助——針對眼前的戰況對己方與對方進行分析,得出能夠提升勝率的最優解,實行之後眼前的畫面皆如他所想,他的隊友在協助下順利取得勝利,那份成就感確實是滿足的,也使他愉悅。
但是團隊合作,勢必也必然成立於誰需要他要站在後方,以及彼此理解——
「……但你一定無法理解吧。」
因為你是如此自由。
林間暗影🌿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那就當他不理解吧。他早就認定彼此不能互相理解。
對方嘴裡否定的詞語不斷層疊,拒絕那些討厭的人事情境,抗拒世界般架起防護罩。既渴望順性自然地活,卻又不得不悉心顧慮重要之人。
他突然覺得這個人類好脆弱──豪豬生出帶倒鉤的惡毒尖刺是為保護柔軟內裡,他想用於形容對方剛剛好。
理所當然沉默的狼人聽完,輕輕長吐一口氣,溫熱氣流微微騷動對方頂上毛髮。他微微彎下身再度抹除地面字跡,重新書寫。
『 變強也躲不過那些狗屁倒灶 』他不討喜地直書。
只要心不夠堅強,他人的舉止永遠會困擾心靈,影響人們踏上成為真正自己的路。
『 我或許很強 看起來能只靠著自己而活 』他寫得有點心虛,狼爪默默挪到下一行接續。
『 但我正依靠著你 』
他看著那行字,眨了眨眼。
……出乎意料地,很有道理。
即使他擁有足以與普通魔法師匹敵的攻擊力,他也不能直接擊倒那些人,那只代表他沒有被「正確」地「教導」。
外出旅行本就帶有不確定性與風險,當他與老師幾次遭遇劫匪,由他代替真正毫無攻擊技能也不便傷人的老師站在前方,老師站在他身後時,有沒有感到害怕過呢。
「啊,是啊,人類真是煩死了。」
他接著話,總算放鬆臉部肌肉,也不知道這句話裡的人類指的究竟是何方。
被比作豪豬的人脫落尖刺,能夠傷人的倒鉤掉落滿地,落在地面與狼人的爪上,如月光。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所以,他這是被一個孩子安慰了嗎?
果然沒猜錯,牠的確是個好孩子,只不過是長得兇了點。
還有,到底是誰依靠誰,他現在可是被吊在半空中,真正意義上地
靠在狼人身上。
要不是仰起的頭暫且沒讓血液全部衝向腦部,他可能早就頭暈眼花。
他都快被重力勒死了。
「那你呢,待在森林裡,是你希望的嗎?」
——他是不會自卑的。他從未讓老師失望,永遠都是老師的
驕傲。
他依稀感受到懷裡的豪豬稍稍放鬆下來。高大狼人微微彎身,在對方腳尖觸及冷硬地面站穩時,他才緩緩鬆開箝制人身的毛絨巨掌。
現在能好好扛起別人、以利爪寫字和人溝通,而不是瘋狂撕裂血肉或許要歸功於對方施放的法術。
那是他說自己「正依靠著對方」的理由。
但他沒打算解釋,獨斷認定對方不需要知道。對方本質或許不壞,就是自帶的攻擊性太強。有倒鉤的尖刺仍刺在心上隱隱發疼,而為了避免更多未知攻擊,他什麼也不打算多說。
虛幻月夜的偶然一遇,就讓一切過去吧──反正他就愛躲在這裡面,行了吧?
至於怪物是否自願待在森林?是也不是,但都不重要了。狼人抹去字跡,重新寫字。
『 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跟我走 』如同一開始說好的那樣,夜裡熠熠生光的金眼平靜注視,等待回答。
安全的地方。
也就是說,即使對於看來屬於這裡的狼人而言,茂密林中,依然不代表安寧與庇護。
那你為什麼還要待在這裡呢。
腳尖觸地時重心並沒有瞬間歸於正確的位置,他晃了一下身體,張開雙手主動扶著獸爪一陣,確實站妥後才鬆開。
他左手再度拂過耳前,木造枝條如先前那樣,轉換回懸於耳下的星。如今他才是被護佑的一方。
年輕的人類亦平靜回禮這份注視。「那就拜託你。」
哪裡比起充滿霧氣的森林更適合怪物藏身呢?
三年前他也抱著同樣想法踏進這片森林,能活下來僅是幸運的意外。而在不確定這份神智的清明能持續多久前,他不會讓對方繼續待在森林裡。他怕自己這次沒能順利拉住惡獸,而這種事情一向禁不起半點意外。
──而就算他保持理智,這裡還潛藏了其他未知的怪物與惡人。他其實不懂少年怎麼一個人隻身在夜晚來到此地。
高大狼人與少年並肩而行,前進方向從他扛起對方那刻開始便未曾改變。目的地並不存在狼人巢穴或他柔軟的床,而是向著森林邊界外點點燈盞形成的微光前行。
無法道語的狼人理所當然沉默,一路仔細觀察四周野生動物殘存的痕跡。縱使是滿月夜晚,佈滿迷霧的森林仍有些昏暗。視野不受黑暗限制的狼人將爪子探向一旁樹叢,折了一大把野莓,他將艷紅莓果放進長袍少年手裡。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莓果,鮮紅色。
由他親手摘下的那些,在早先的倉皇逃命中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去。
原先進入森林就是為了摘採吸飽月光能量的雲莓,以極秋的變換與蕭瑟、月色的無私與包容為引,這樣的媒材應該誘發的效果是——
他以指尖玩弄可愛小巧的果實,以指腹捏碎其中一顆,濕滑黏膩沾在指間跟掌中,通透的紅色果肉透過銀白。
葉片與品種與他所求不同,但同樣易碎、同樣在薄薄的表皮下捍衛飽富甜味與野性的汁液、同樣帶有能量,同樣地,能夠給予人類與不是人類的存在。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沉默地走在巨獸身旁,隔著濕度與空氣,生命所散發的熱度在偶爾靠得較近的一步隱約傳來,又在下一步的偏斜中遠離。
他不懂隱匿於霧與林的狼為何要破壞寂靜,情願讓植株發出沙沙聲響,就如他這個不諳於自然環繞的環境中移動的笨拙外來客,只能以格格不入的異質聲響暴露不情願暴露的脆弱,等著誰猛撲而上。
前方地面的星光也會帶著火焰的熱度,人聲酣熱。
以森林邊緣為界,往那,橘黃鮮活的生命彼此包容,互相扶持,交織錯雜,交互影響;往後,靜謐森林地面銀白灑落,清冷純粹而寂寞。
什麼都不做的話,即使是富含水分的莓果,最後也會枯萎在他的手上。
在不依靠著植莖的情況下。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沒有人能夠獨自生存。他停下腳步,這個停滯讓狼前行一步,比他更接近森林之外的、命運交織的人類們。
「我曾經
見過一個小孩子跑進這片森林,跟你一樣,他有金色澄澈的、火光般的眼睛。」
他想他同意,所以。「如果你見到他的話,也照顧他吧。」
儘管他道過兩次歉,一次獻給不小心將人撞在地板上,另一次留給可能會不小心殺掉對方這件事。但他還是覺得該補償對方些什麼,於是摘了莓果想給人恢復稀薄的精力。
少年止步時,他也馬上停下腳步,回首凝望。
那張難以辨識表情的獸臉皺了皺,伸爪再度寫字。
『 什麼時候的事 』他換到下行書寫,『 有人跑進森林 法利爾不可能不知道』法利爾,深居森林泉水旁的水族妖精,他的師傅。
小孩跑進森林聽起來很危險,要是沒馬上找到,或許也不需要再找了,僅能某日在某處看見四散不全的遺骨。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煙塵與濃霧吞噬朝林木隱去的人類孩童身影,記憶中的人形象模糊,他與他只有擦身撞肩而過,他甚至不知道那個男孩的年紀。
「大約兩、三年前。」
無視問題中陌生的姓名,曖昧不清的回答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從那之後他和他的老師又走過了許多地方,以溫暖燃燒的火把排除異己的畫面,如今也被旅途中的層層感受覆蓋,怪誕、惡劣、凶險或心安。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單單看過男孩一眼。
之所以開口請託僅是一時衝動使然,他不認識那個男孩,也不熟識眼前的人,平白無故就要對方依據如此空泛的線索在大片森林尋人已是莫名其妙,即使真的幸運兩方相遇,還要人負起之後的照護責任,既是惹人麻煩又是得寸進尺。
他會欠下無法償還的人情,而把心底偶爾難以平復的痕跡,化為尖刺,也穿進與此無關的狼人心中。
如果誰都無法自己活著,那麼獨自跑進迷霧密林的那個人,那個男孩,會怎麼樣呢?
能夠順利地活下來嗎,靠著自己。
……不可能吧。
「我只是隨口一提,不用放在心上。」
他別開因閱讀而低下,逕自對著樹根沉思而發愣失焦的視線,重新抬頭看著引導他歸返的巨獸。
「走吧。」
漆黑狼人原地思索片刻,重新提起爪子一筆一劃耐心寫字。
『 我會盡力找看看 』他這般許諾,儘管或許並不容易順利達成。若哪裡有死屍,起初食腐動物的群聚最容易快速找出標的,若僅剩下一把被塵土薄薄掩蓋的枯骨,那便只能碰碰運氣了。
若法利爾此時在場,他會知道怎麼將對方腦袋中的想法傳達森林。若烏努咕爺爺在場,他會用獸骨、植物與礦石卜卦,讓智慧的自然存有指引他們解答。
但這裡只有他,而他除了破壞什麼都不會,僅能在心底盡力祈求世界靈協助。
『 若找到類似的人 要跟你說嗎 』無論生死?
他沒有搞清楚對方提及的小男孩究竟是稍微認識的人,還是真如對方所說的「隨口提起」。但都兩三年前了,若只是不相關又無所謂的人,為何仍記著呢?
『 但無論如何你沒有忘記他 』就算已經化為白骨,大概也會為這份溫柔心意感動的吧。
狼爪摩擦地面的聲響引回他的視線,隨著第二行字被刻下,他才如總算回神般,將目光移回的一個問題。
「不必。」
只要確認那個男孩無事即可。他原本想這麼說。大腦的運轉比操縱口部肌肉還快,阻斷他差點脫口的無知愚蠢。
無事即可。即可。獨自沉入深霧密林之中,希求無事難道只是「即可」。
今晚的月光如當時灑落,無論是否有男孩靈魂中對己、對人的悲鳴驚懼或喘息,每月今時,滿月如常升起,無情嘆息垂憐,將罪惡又柔和的月光,撒上願意與不願意沐浴其下的人身上。
沒有能夠逆溯時間的魔法,也沒有法陣能夠徹底改變一個人。他不會說那是由於他無法抵禦火把及草叉,即使重來,他依然只會默喃事不關己,只會皺眉,只會以焦躁不憤安撫自己,彷彿如此他已盡了一切過客能及之力。
一如他一直以來所做所擇。
「在能夠挽回的時候沒有立刻伸出援手,之後的牽掛或不安,只不過是最基本的自我滿足。」
「『沒有忘記』是當下選擇袖手旁觀的懲罰。」
平淡的語氣沉靜於月光之下。
對方或許有著必須如此譴責自身的理由。
至於袖手旁觀什麼呢?小男孩受到什麼欺凌導致必須跑進森林?還是年少輕狂意氣用事打的賭,同伴起鬨下跑進森林試膽?是那種「誰先取回山頂樹枝」的賭呢?還是抓把鹿毛?闖進冬眠棕熊的窩?
他想回說:「沒有人該承擔他人的命運。」但他這回什麼也沒「說」,僅是安靜點點頭,繼續領著人走。
他們來到森林邊界附近,林木稀疏,繚繞霧氣也不如先前濃密。再往前幾步,長袍青年就能回到「安全的地方」。
他握著代表生命力的野莓,由能夠輕易折斷任何生命的野獸利爪折下,小心地放入他的手中。
霧氣散去,點點人間星火,油燈或柴火遙遠地從民房的窗子透出,染黃夜色,散入林中。
前方是森林的邊界,林木之外暈染一片暖黃,他們站在此處,仍淋沐在冷銀月色。
屬於人類與非人類的邊界明顯,所以一切被分割而開。
如果什麼也不做,這是該告別的時候了。
他向前兩步,回頭看向護衛他一路的狼人。覆著絨毛的獸臉總是看不出表情,他不需要的莓果還在手裡。
少年在道歉時聲音遙遠、發音發糊,冷汗從頰側滑落,咬住牙根,縮起身體卻無法阻止體內的變動。
恐懼的表情曾在他眼前。
或許很痛。
畢竟這孩子還這麼小,在冷冷銀白下,無可自控地從內部被撕裂,轉化為比他高上幾十公分的狼身。
當然會痛。
尖銳的指爪在他面前飛速揚起,然後,朝著牠自己的腹部,毫不留情地揮去,不源自於他的腥血噴了他滿身一地。
他可以將總算察覺到的這些視若無睹,再一次袖手旁觀。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轉過身面對狼獸,停頓幾秒,未有任何話語說明,低頭從肩側的囊袋中翻找一陣,最後掏出一塊看來普通不過的麻織布,攤至地板的野獸爪前。
將對方慷慨餽贈的野莓全數擰破,黏膩而帶著甜味的汁液從他的掌中擠壓滲出,順過他的掌紋,滴滴落在純淨的織布上。
他正視燈火般的金瞳,燦金之中,他又向後退幾步。維持視線交錯而背退行進,彷彿是誰面對危險時的戒備步伐,可當他在足夠的距離外放下肩上的負擔,又呼出口氣,似乎是下定什麼決心,或終於做好什麼心理準備。
皎潔銀輪下,少年術師伸起雙手,擁抱天頂灑落的輝光。似祈禱,又似共伴。
他靠近比他高出好大一截的狼人,一步、兩步,繞著人,開始環繞、轉圈。
寬大的衣襬隨著他旋轉的腳步,在空中一次次繞畫出圓圈。夜風很輕,他的髮尾多次甩至身後。
前幾步,什麼事都沒發生。
然後。
伴隨沉默的舞步,少年曾踏過之處,以狼為圓心,由地面漸漸浮起巨大的圓弧曲線,線條由深轉銀,散發亮光。
月光中,纏繞的弧線泛起銀色光芒,流光四溢,如星辰般的細粉逐漸增加亮度,由地至天,星芒漸變入空,與高掛空中的月亮同輝,就如要掠奪壓制它的光華,又如呼喚相依,兩者終將融為一色。
光亮反在他們睫下。
銀白、柔軟、溫暖。
他不知道那些傷口是怎麼在他施展治癒之前復原的,但鮮血是疼痛確實存在過的證據。
野外莓果吸飽月光能量,以極秋的變換與蕭瑟、月色的無私與包容為引,恣意生長、生生不息,這樣的媒材可以誘發的效果——是鎮靜、痊癒,及生命力。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一次又一次繞過狼人眼前,在某瞬間看似失重般朝空揮舞雙臂,踏下一步。
與此同時,圍繞他們的大型法陣終於成形,陣紋發出熾白刺眼的亮光,脫離地面浮起,外部的結構運轉,古老的祝福包圍他們。
效力久遠而龐大的魔法轉動、縮小,掃略過身,最終降落於滴滿野莓果汁的麻織布上,失去亮度,與麻布成為一體。
不要吃嗎?
用於補償的微小心意於掌心捻破,滲出植物血液滴落織布,像是不需要給予任何多餘的善意。他愣怔看著人後退,不知所措緊緊攥緊拳頭,錯以為收好利爪便不會遭人嫌惡那般。
接著白色衣袍畫出一圈圈美麗弧線,耳畔懸掛的星子同樣旋轉,細碎晶光閃動。迷濛月光下長髮少年旋身起舞,漆黑巨獸茫然畏懼,拿不定主意要戰或逃。
他張望著,尋找最靠近的樹枝,一面焦慮思考是否能搆著從圓心躍起脫身。隱隱帶起的魔力流穿過銀灰毛尖,稍具魔法天賦的怪物理解那並非盲動,對方以舞構成陣法。
要做什麼呢?要束縛他的行動,接著討救兵來討伐他嗎?
繁複纏繞的亮銀曲線晃花他的眼,他僵著龐大的身軀,最後選擇讓焦慮的指爪陷進掌心,直到血液微微滲出──要是有除此之外的疼痛施加於身就馬上逃跑。
他的計畫笨拙得盡喪先機。
少年步伐不穩,差點撲倒,他下意識伸出緊握的拳頭試圖以毫無尖刺的圓弧扶住人。而伸出狼掌使他觸及那些滿月般的銀亮光弧,於是意識到是溫潤柔和的能量。
或許就像第一次贈予的銀色光球那般。他鬆口氣,平靜看著成形的魔法陣式轉動,接著與地面莓紅色麻布融合。
『 是什麼? 』他以爪寫字問著,不打算透露方才慌張的心路歷程。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帶有一點高度的硬底鞋跟在起伏樹根與鑲嵌石頭的泥土地面並不是很好活動,他祈求的法陣時效遠超過普通魔法得以存續的長度,只能旁藉土地、大氣與月光本身具備的、不輕易為外人使用的能量,以全身帶領、希求,引導就他的能力而言過於龐大的魔力流動,由他的頭髮、他的指尖、他的四肢流向地面,勾勒陣紋,畫出幾乎屬於奇蹟範疇的、能長久存在的一次性陣術。
他在舞陣之時全神貫注控制軀體,頻繁移動又不注意腳下,一個踉蹌,所幸眼前的人即時攙扶,才沒讓一步錯誤的步伐破壞建構中的整體陣型,導致亮度殞滅,魔法失效。
啊,好想死。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這是上級治癒法陣,能夠治癒疾病以外的創傷與毒傷,包含但不限於劃傷、割傷、撕裂傷、骨折、內臟破壞、肢體丟失。」他尷尬地收回手,移開視線,沒意識到以正在講解魔法功能而言,這樣的舉措可以解釋為心虛、謊言及可疑。
「白話來說,只要人還在呼吸,用這個就都還有救。」
他呼出一口氣,才進一步說出讓他以舞為陣的原因:「時效七年。」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不會在這頭狼人身邊,恐怕今天以後,也再不會見面。
治癒魔法存續時間過短就幾乎無用,無法當作迴避危機時的保險手段,若非如此,他才不用這麼麻煩的方式施展。
以身體引導魔法,不僅每次手臂舉起的高度要完全正確,軀幹的扭轉、踏下腳步的速度及位置,都不能有絲毫偏差。那些力量屬於世界,並不屬於他,因此施術者當保持謙卑,以完美無缺的每次呼吸心跳表示敬畏。
當初第一次知曉這種引導魔法的方法時,他便覺得條件過於嚴苛也過於複雜,沒想過居然真的會有用上的一天。
所以說他為什麼不喜歡跳舞。
魔法沒成功是一回事,還差點跌個大跤,簡直不能夠更蠢。
以後說什麼他都不要再跳。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再度朝狼獸伸出手,未有任何預警,毫不溫柔地一把揪下了對方掌臂上一小搓狼毛,拋擲至麻布之上。
柔軟的獸毛平緩下降,逐漸迸發強烈的白光,在碰觸到布面的瞬間,其上的大圓也同時亮起溫和的銀白色光芒。
「你的氣息也已經注入其中,只要你想,只要是你本人,隨時都能夠發動它。」
亮度漸暗,奇異與神秘的氛圍彷彿也就此消逝在空氣中,獸毛消失,麻織的粗布看起來遠沒有術師宣稱的那樣特異與珍貴。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那個時候,太過年輕的術師還沒有意識到,讓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人長期持有沾染他魔法氣息的物品,所代表的信賴意涵及風險。
若是有心人士,就能以此追蹤出他的位置,平白陷他於危險之中。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下次再受傷的話可以使用,又或許你有其他治療手段,這個用不上也無妨。」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抓傷自己,法陣可醫不了智商,你以後行事前自己注意。」
而他想起法利爾施展治癒法術的模樣,他的水精靈師傅並未佐以舞蹈,而是以古精靈語呢喃吟唱。
呼告、訴說、祈請森林大地的千萬存有,引領綿長而泉湧的能量匯聚,化作治療一切的螢藍光流。
不過將法陣與布料合而為一的形式倒是很少見到,且儲放時效超乎他想像的長。狼毛被扯了把,高大狼人顯得不痛不癢。狼毛並非完全漆黑色調,若細看能發現其中夾雜灰棕細毛,而毛尖染銀,浸染月光那般。
真的只要他想就可以?不用額外付出什麼代價嗎?
『只要想 不用額外注入魔力?』他因那指教口吻有些惱火,但僅沉住氣寫字,拒絕解釋自傷的部分。
就算解釋了,眼前術士大概也只會嫌他腦袋不好吧。何況他不是為了要人感激自己才自傷,他狀況不佳傷人在先,那是他本來就該執行的、奪回主控權的手段。
閃著星光的粒塵向上緩緩飄散、遠去而消失,將他所祈禱引藉的那些力量,全都歸於它們的來處。
深深林中,黑暗蔓延襲來,天與地再次被明確分隔。
此刻,才剛施捨能量的月光灑落地面,籠住高大的狼身,輪廓線彷彿沾染星塵,泛著一層薄薄淺銀。
人類的背後,澄黃的燈明柴火在廣闊平原上點燃,營造出排拒所有非我族類的異質,而終於安心團結與溫暖。
少年彎身,撿起地板上有些粗糙的麻編布,在手中摺了幾摺,沒有遲疑地向狼爪遞去,穿過冷暖光線的邊界。
「對,只要你誠心希望,法陣會回應你的呼喚。」
𓆰 賽西爾 🐚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湊到手邊的麻布與那語氣一樣自然而然,如這並非單方面的給予或施恩,而是理所當然、本應如此的事。
「雖然說,加上注入魔力的條件作為啟動限制會更加保險些沒錯,但如果真的碰上大量出血的時刻,魔力隨著生命力快速流逝離體,我想還是讓消耗越少越好。」
他解釋道。
「所以,什麼時候啟用,全憑你心意。沒有啟動限制,倒也不用擔心會被不小心隨便用掉。」
一小簇月光掠過枝葉縫隙灑落,映亮閃爍光塵如星,恰好點亮那橫越冷暖交界的手。包覆治療術式的麻布反射神異性光澤,過於耀眼而晃花那雙金燦獸眼。
漆黑巨獸怔愣著,遲遲未伸爪接下,混亂腦內安靜發出轟響。
試圖在未來救治一個差點殺死自己的怪物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仍是猜不透嘴壞的長袍少年,又莫名所以被那凜然態度觸動。縝密心思顧及所有難處,以最簡便的方式包裝餽贈。
今夜月色顯得格外溫柔。
高大野獸恍惚著往前邁出一步,一手接下麻布,另一手將人環起。他想表達感謝,縱使對方或許並不需要。比起透過不成人語的獸吼或一筆一劃書寫的文字,身體快一步以擁抱展示謝意。毛絨暖意取代深秋微寒的空氣,少年額頂抵在胸腔下緣,依稀能感受野獸深沉鼓動的心搏。
在發生這麼多壞事後,他不明白為什麼還有人願意這樣善待自己。那些不明所以的好意使得視景模糊,覆上一層潮濕霧氣。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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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
那是屬於生者的心跳,人獸皆有。
同樣在胸腔內鼓動溫熱的血液,同樣在皮下奔流生命的力度。
同樣在恐懼時戰慄,同樣在悲傷時流出淚水。
誰都相同。
他感受過高大狼人所具備的、輕易就能將自己撂倒的力量,所以也能夠明白此刻攬在腦後的獸掌就對方的標準而言,是多麼輕柔而不知出於什麼的節制。
可能是擔心他死,擔心他承受不住。畢竟人類多麼脆弱易折,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
但為什麼要?
兩人身高的落差讓這一切荒謬無比——但這大概或許,是個擁抱。
記憶中即使是他還在獅牙堡的時期,他也很少被如此觸碰。
頰側傳來柔軟的觸感,明明來自兇惡無比、能輕易奪去任何性命的對象,卻溫柔又可嘆的,讓人感到溫暖而富有生命力的熱度。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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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臂之間,他的每一次吐息撲上狼身,幾乎立刻就會彈回自己的肌膚表面,帶著濕氣與溫度、染上不屬於他的氣味。
也真是萬幸這幾乎是突襲的一下間他來得及閉上嘴,所以沒讓自己被塞了滿嘴毛。
狹小空間內,滑順的柔毛阻礙可供換氣的空檔,遭到限制的吸氣讓每一次的吸吐變得越來越淺,間隔越來越密。
怎麼怎麼怎麼,現在是要就地悶死他,立刻嘗試法陣的效果是不是,啊?
不,他才剛說了「只要還有呼吸都有救」,而他現在就快窒息,所以這是鐵了心要他交代在這?
他在呼吸將要被完全奪去的前一瞬間伸起手,拍拍環繞的手臂,傳遞的意思不知道是安慰、關懷,還是「要死人了快放開吧救命」。
他將臉偏過一側,以臉頰肌肉輾轉輾過狼毛。
他還是討厭對方說過的所有討厭的話,想要給人一個「討厭鬼」的稱呼。都打算要劃一條冷漠界線,隔開所有感受了,那份溫柔又殺得他手足無措,紊亂情緒滿溢,還不小心從眼眶跑出來。
真的、很討厭啊。
狼人對這類肢體接觸同樣陌生,但他知道擁抱行為一切平等無私,無論人好壞善惡,即使是像他這樣的怪物,都能從擁抱中獲得溫暖與心安。
巨獸同樣感受到緊貼身軀渡來的小小躍動,溫熱血脈裡湧動的鮮甜使他微微口渴躁動,光是如此他便隱約意識到彼此和平共處的時間或許不多了。
寒涼夜風迎面,吹乾潮濕眼眶。對方拍拍他的手臂,他便順勢鬆開,毛茸茸臂膀改環住少年腰際,再度將人離地扛起,大步朝森林邊界走去。
趕快回到安全的地方吧──回到充滿光亮、溫暖的地方。
他有些恍惚想著,伸出空爪撥開差點撞上少年臉龐的樹枝。他們很快完全脫離森林庇蔭,佇立於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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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哇——
未有預期,他再度被撈起,雙腳騰空。
穿過雙臂之下的狼臂環過他的胸前,穩定住他離地之際反射性地幾下掙扎,方才未被擁抱摟住的後背此刻靠著狼身,溫度穿透長袍,由貼蹭之處蔓延,成為深秋中不會被吹散的熱源。
頭上腳下,方向正確,不會因為倒吊而使腦壓升高;面朝前方,他不僅還能呼吸,甚至能看清楚他們前進的方向。
他很快反應過來克制住亂動的手腳,任人如同撈著布娃娃那樣拎在懷中。
他們確實正往林木的邊界移動,生長著雜草與樹根的土地從腳下快速掠去,一下便以他的雙腿所不能及的速度穿出林木。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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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然開朗的視野中,幾步之外,一名長髮白鬍的老者提著油燈,站在森林與平原的界線之前。
夜風吹動老者的袍子,颳起飄揚的鬍子與捲曲的髮尾,燈火搖晃,暖調火光照亮帶著憂慮神情的臉龐。
注意到這裡發出的窸窣騷動,老者將手上的燈轉向他們這裡,明顯抬起訝異灰白的眉。
「噢……!賽西爾!」
老者踏著碎步快速幾步來到他們身旁,先是看了看少年的表情、垂在身上帶著血腥的袍子,才呼出或許是由於小幅運動與安下心來的小小一口氣,抬眼與狼人四目相對。
「這樣啊……是您保護他回來的嗎?」
鐵製油燈被放至地面,雙掌覆於胸口,朝著人緩緩半欠上身。
「一路護送至此,非常謝謝您。」
林間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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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關切的柔情呼喊被襲來夜風切得細碎,他僅依稀聽見像是「嗖」的音,彷若草葉窸窣的輕柔顫動。
……是爺爺嗎?
他盯著那花白鬍鬚,捲曲髮絲一如糾纏難斷的相思。而他從那無比安心的柔和眼神讀出愛與溫柔。
是被愛著的啊。
高大巨獸並未將手裡的布娃娃就地放下,而是用上雙掌托著,將長袍少年一把塞進長者手裡,想讓人得以緊抱歷劫歸來的親人。
但爺爺終究是錯付了感謝,他可是將人弄傷的凶惡怪物。將人塞好後,他僅是緩緩移步後退,沒敢挪開視線。
一進入林木庇蔭後,狼人這才轉身逃進藍黑陰影中,那對燦亮金眼仍偷窺著兩人,獸眼眨動如燈盞明滅閃爍。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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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噢噢噢噢。
同高的少年無預警塞入懷中,老者與他的學生皆踉蹌一陣,又因靠著彼此而互相支撐,沒有誰真的差點失去重心。
長鬍老人下意識張大兩臂,雙手環抱住懷裡的少年。
「咦,怎麼會,老師……?」
賽西爾對這反覆起伏的高低變換一時反應不及,長者揉揉他的肩膀、撫撫頭,掌心順著頭髮下捋。
經過耳際時,老者幾不可見地頓愣片刻,很快又移開注意,繼續以眼光在學生身上來回檢查。
「還好嗎?」
少年似乎很習慣這種關愛,沒怎麼特別反應,僅是搖搖頭。
「我沒受傷。」
順著人的視線,似乎發現自己的外袍看來有點恐怖,又多補充一句:「這不是我的血。」
老者以雙掌順著肩膀滑過上臂、手肘、手腕,確認人並無一時沒察覺的損傷,也像藉由觸覺強調重構真實感,最終牽住少年的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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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責備,也不需要。
與縱容或溺愛無關,他擅於思考與自省的學生自會學到自己的一課。
他只需要在必要時刻給予支持、治療或撫慰。
代表安全、信賴與安心的體溫在老者與少年的掌中互換,老者這才抬起頭望向狼人竄逃的方向——火焰般的燦金在漆黑林中如引路之光閃爍,甚至不需要特別費心,一片深沉的黑暗中那亮度特別引人注目。
沒走,卻也不待在此處。是不願意與他人接觸的意思?
但卻沒把與誰第一次接觸都難有和善印象的他的學生放在林中自生自滅,反而將人安然無恙送出森林,多麼善良。
「那孩子呢,有受傷嗎?」
賽西爾順著師長的疑問回過頭,同樣不費絲毫力氣就鎖定了語句中疑問的對象。
「有,但我看不出具體傷勢。我先用中階治癒治過了,但還有沒有哪裡受創,要詳細檢查才會知道。」
一時之間,一老一少又藍又綠的眼光,與林中的金六目相對。
林間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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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愛的少年在懷抱裡,長者一處處以掌撫過,像仔細確認有無任何部位少掉。他看著,感到好想念師傅,但他還得繼續在這個月夜裡繼續遊蕩,直到白日眷顧。
咦?為什麼看得見我呢?不知那眸光如燦星閃爍,鮮明洩漏自身蹤跡──他甚至換了棵樹藏躲,但那似水波似草葉的視線仍輕易攫住他。
但他還要確認什麼呢?親人擔心出來協尋,而長袍少年有好好被接住,抱進懷裡。身在安全的地方,也即將回到溫暖的床鋪休息,一切與他無關。
是啊。與陰影相融的暗影後退,灼灼星光遠去,完全消失於林間。遠處傳來森林狼群呼喊彼此的聲響,以穿透空間阻隔的嗥叫照應。一道不和諧狼嚎在不遠處響起,沒有半隻狼回應。
好寂寞呀,好寂寞。狼人哭嚎著,繼續在月夜裡盲目奔竄。怪物漆黑影子仍緊黏腳跟,自咬下那口便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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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狼目的遁逃引起不知道源於誰的驚呼,朝樹葉搖晃的摩擦聲伸手。
沒有魔法或星芒從受到上天祝福的掌間竄出,深秋的冰冷空氣填滿人類與狼獸之間的距離,被離去的腳步聲拉遠。
狼人沉入林間,霧氣吞沒不願暴露於誰面前的暗影。無私、溫柔的月光無情灑落,破不開濃霧,沉降濕霧之中,包容、隱匿、躲藏,終將握著手的雙人與孤獨逃去的身影完全分開。
銀白披散長髮髮梢,同時被油燈暖黃及月色冷寒照亮的人們佇立原地。
不該在夜晚進入森林。
沉靜的深林在狼嚎中掩上更深一層死寂,一聲嘆息傳來。
「回去吧。」
少年沉默地縮回不知為何伸出的手,跟從老者,行於彼此身側。
幾步之後,又再度回頭。
空無一人的漆黑暗林,佈滿碎石樹根的荒涼林道,無法被驅散的濃重迷霧……代替道別,成為臨別的最後一幕。
又只剩下滿月相伴,沒有血肉之軀緊貼的熱度,任憑深秋寒風掀亂毛流。亮藍月光照映,像冷漠窺視一切的眼,靜覷底下怪物莽撞鬧騰。
怪物仍瘋狂奔逃,彷彿再跑快一些,便能逃出自己的影子,徹底脫離非人框架。
滿月夜晚總使他畏懼。
你要躲起來了嗎?在這裡面?──腦內有著長袍少年不討喜的聲音響起,而他捏緊手裡的麻布,意識到一切都真實發生過。
對。
內心咬牙切齒回應,他停下繼續逃開腳底陰影的無意義奔馳。昂首愣愣看著霧氣中水淋淋滿月,想起少年月光般的銀白魔力,輝映珍珠細末般的閃亮質地。
想起長者銀白鬍鬚,想起兩人看似溫暖的擁抱。眼睛滲出水珠,怪物朝虛空張開雙臂,像是模擬一個擁抱。
風也抱抱我。他對世界靈乞求。一陣允諾的寒涼秋風拂來,毫無眷戀穿過空蕩蕩的臂膀與指爪,什麼也沒留下。
怪物低啞發出似笑似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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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後,回到旅館聊起這件事的師徒】
「所以,那是怎麼樣的孩子?」
「是個有話不會好好說的人。」
【成就與拾取物列表】
✓ 地咚 (1/1)
✓ 擁抱 (1/1)
– 討厭鬼的本名(部分)
✓ 討厭鬼跳陣差點仆街的黑歷史記憶
✓ 高階治療法陣:時效七年,可於任意時機由本人啟動
狼狼再見,再見
𓆰 賽西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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