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有責任的，賽西爾。

那些記憶就如誰捻著書角翻頁時，在紙面上留下的污漬。
平常不過，不印下過度具體不平的凹凸，能夠輕易被翻面蓋過，只要不特別留意就會被無視，又在角落一層一層堆疊累積，忠實地記錄被翻閱的每一頁。

觸碰書本的人必定是珍而重之，而即使再怎麼小心，時間的流逝仍舊在紙張邊緣留下磨痕，接著泛黃。
越是努力回想，回憶就越被磨損，直到再也想不起這段對話，究竟是怎麼開頭的。

畢竟那僅不過是泛泛無奇，百無聊賴的日常。

當時的他蓋上書頁，抬頭望著總是直視他的老者，他的老師。

「為什麼？」

「因為我被你從獅牙堡領走，又授予了這一切？」

印象中，對方似乎，垂下眉頭對著他苦笑。

◈

還跟著老師旅行的時候，賽西爾曾聽過，在那繚繞雲霧與生靈之地，有一口由從地底湧上，源源不絕的噴泉。
但凡有幸遇到那口泉的人，就會有不可思議的好事降臨身上。

後來，當他終於獨立，某次在外蒐集林間特有的礦石素材時，他於迷霧森林與獵人地的交界，確實找到了那股泉水。

長年籠罩霧氣的迷霧森林總低伏著陰濕與暗影，如樹木沉靜的鼻息。
明明是天氣晴朗的白天，站在高聳樹林的腳下，仰頭上望的天空，永遠都濛著濕度與有限度的灰白。
四周的光線勉強足夠視物，亮度由上而下遞減，卻讓人指不出明確的光源。
包圍著他的只有無風的林木，未有其他動物存在的場域讓空氣過度安靜；但即使這片森林颳起了風，大抵也吹不走貼在肌膚表面的黏膩與溼氣。

那口泉在岩洞裡。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泉水看來清澈而無雜質，水泉汩汩從底端翻湧而上，將水底的能量帶至表面，奢侈地逸散在空氣中，清透的水被拋向空中後沾染空氣中的一切，跌回水面時將平靜的水面擾得起伏。

旁邊爬著青苔的木板上，刻記有幾個字。

他彷彿能看見之前的幾個人是如何在這裡閉上眼睛，默禱自己或貪婪或卑微的想望。那些強烈的渴盼被彷彿能包容所有的泉水吸納，然後嘩啦一聲，砸落原處。

幸運的旅人啊，你可曾接受過命運的餽贈？

喝下這裡的泉水，可以無條件實現一個願望。

那口泉冒著清新的冷意，站得太近，涼風輕拍他的臉頰與視線。
所以他也閉上眼，不讓撞擊時細碎的水花噴進視線中。

然後他才想起，只有一次，他曾經也是在附近，嗅過一度壓制了森林迷霧的濃厚煙霧。

與他年齡相近的男孩被煙嗆得眨了眨眼，誰的火光反射在那個男孩的瞳孔上。
兩種金黃相疊，邊界並不明顯。兩方都在訴說驅逐恐懼的渴求，所以燃燒火把的熱度代表希望。

他見到草叉與十字，聽見染亮天際的驚呼，被不安催動步步進逼的竊竊私語，感受驚慌的生命撞過他的肩膀，對方來不及道歉，瞪著滿是驚懼的雙眼，沉進黑夜之中。

如果是那個男孩的話，會想要這口泉嗎。

「好可憐……」、「神啊，祈求祢的庇佑。」、「願小村免致災禍、願所有村人平安……」危機消除之後的陣陣低聲啜泣，聽起來居然也有那麼點慈悲的意思，彷彿多些大方的祈禱，他們的良心終於也能夜夜安然、獲得酣夢。

濃煙捲著所謂希望竄上天頂，他直盯著這一切，作為過客，沒有說話的餘地。

他忍不住想。

那個男孩可能有善良的秉性，可能有良好的天賦。
如果好好長大，他可能會有璀璨的將來；他可能有一顆纖細而溫熱的心，懂得體貼別人也懂得了解人心。
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

但有一點不容於這個村及自己——那些都該被濃霧吞沒。

賽西爾感覺被老師的手牽緊了些，他聽到嘆息，抬頭後，僅看見老師搖搖頭。
「我們走吧。」

他在那裡站了很久，最後沒帶走一滴水。

◈

再後來，他才知道那股泉以人類的願望為食。它出現在所有對昨日或明日抱有執念的人們面前，誘使他們飲下泉水，讓泉水從食道流入他們的內臟，沁入血液，成為他們的一部分。

他們的精力、精神與生命也將成為泉水的一部分。

聽到這個事實的當下，他不禁哈地從喉底發出氣音，或許是一種笑。
不符合世人想像中陽光、正向、熱烈而完美的選擇會被降下懲罰，無論來自自我還是他者。彷彿是為了滿足誰的價值觀，警示的寓言故事。

而美好的謠言還在不知道是惡意還是無知的人群口中，繼續傳誦。

賽西爾被滿月的狼嚎吵醒，在自家房間的窗邊，看向從遙遠東方開始反白的夜晚。
揉著睡眠不足而發昏的額側，他腦中快速跑過一輪今日有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預定事項，又倒回床上。

——反正，那都不關他的事。

◈

「帝國勢不可擋、一路領先，我們以壓倒性的實力獲得了全面性的勝利，最終佔領了騎士之嚎！」

獅牙堡的廣場邊人群往來，開放給普通民眾使用的公共空間，由於地方人口組成，灰褐相間的磚石地板上，將其間水泥踩灰的，多半只有於此寄宿就讀的儲備軍人。
經帝國訓練的整齊步伐傲然，就算不有意識地刻意保持，在漫遊逛街時隨意三兩聚集一起行動的腳步，還是規律而齊一。

賽西爾坐在廣場邊的長椅，午後的風刮著勝利的喜悅而來，挾帶遙遠的鐘聲，人們的笑聲、吶喊與高呼掃過他的頰側與髮尾，地面上的細小碎石向遠方滾去。
明明是獅子心的舊鎮，這片土地上，並沒有簇擁上來為居民道喜的親族家屬，或是慶賀生存的軍眷親友。

所以他沒聽到應為帝國榮光歡呼的吆喝，沒聽到一句帝國長存。

——你是有責任的，賽西爾。

老者在他耳邊訴說責任。
但為什麼？戰爭不由他發起，也不會因為他一個人而結束。

他一邊望著獨自站立在塔樓下的年輕軍人，一邊猜想當時的自己，究竟在那句話之下解讀到什麼，才決定開口回嘴。

「因為擁有能力，就必須要承擔義務，是這個意思嗎。」

一位穿著長裙女孩子奔赴塔樓，那個年輕的軍人在她靠近後回過頭，臉上露出柔軟的笑容。
女孩伸出手，挽過軍人的手臂，忙碌的馬車從他們身後經過，輾碎不慎捲進車輪的沙石，急匆匆駛向地平線。
未約定好方向的群眾往不同方向隨機行走，幾位行人錯身後，他們摟緊的手臂確保了兩人不被沖散的距離，看著彼此，走進了廣場邊的麵包店。

即使他什麼也不做，帝國也會戰勝。
那些爭鬥可以與他無關。

賽西爾站起身，隨著遠離廣場的人流離去。

◈

「所以，你千里迢迢走遍大陸，最後到孤兒院來撿人帶走，只是為了替帝國培養戰力？」

少年術師放下手中的書本，不同意地揚起眉毛。他的手抵著下巴，在思考時移開了視線，讓他老師的反駁卡在張開的嘴上，還沒發出聲音，他就自顧自邊思考邊說下去。

「不，即便你不來，放在這裡長大的人，也算是『受著帝國恩惠』成長，本來就會對帝國感恩戴德。」
「而你還特意挑了一個在身邊帶著養，一養就是十年，以預期效益而論，成本太高，也太虧了吧？」

他露出一臉「這麼不划算的交易虧你還做？」的詫異表情，蹬下椅子，到房間的另一角畫陣練習，只留下硬質靴底在木地板上敲出的聲聲撞擊，以及身後還張著嘴、在不存在的風中凌亂了白髮與長鬍的老者。

老者仰天長歎：教育是百年事業呀。

感謝 in_themist 出借孩子讓賽西爾盯著看！ （欸
寫狼開開心心！

官方明定回憶向作品不可投稿，我就自己寫個爽就好

好想接一句十年樹木百年樹人ry(老師：我好難
賽西爾感覺充分抱持著「這些都與我無關」的心情看待很多事情wwww

IfliveBards: 老師：我養你容易嗎（x

&眾所周知，如果真的覺得無關就不會掛在嘴上心上一直 mur mur mur，所以這傢伙 （話說完

其實很care嘛(乾

IfliveBards: （說話

還沒開始跑交流先吃到美文我何德何能 （哭哭啼啼
還是覺得兩種截然不同的煙霧對比好有意境
一開始看他們沒喝水還想說「他們沒有願望嗎 」，後來看到真相真的嚇一跳幸好沒喝ㄝ！不過覺得是好有意思的泉水設定，森林用泉水吃人森林好可怕但喜歡 （支離裂滅發言
最後還是想說老師跟賽西爾互動真的好可愛

in_themist: 我們的故事總要有個開始 （好好說話

賽西爾覺得自己沒有願望，但泉水卻出現在他面前了

就是為了迫害老師才寫這篇的，大家都是抓重點大師 （老師：
&被看出來了我好喜歡對稱
人造的煙跟天生的霧看起來能夠互融，但是本質並不相似，卻都是為了排斥外人而存在，我喜歡這種相同又相反的結構（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