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位於市中心的圖書館，穿過中央廣場的噴水池，每個禮拜的週三到週五，商販店家外的圓石路上，總會擺起展售各式物品的流動貨攤。
暗紅色的布簾高掛起，簡易木板搭製而成的臨時攤位凹凹凸凸，原先整齊寬敞的路面因此被縮限得彎曲，歪七扭八的行動路線分支又相接，吞噬所有過客的方向感，交錯成複雜難懂的小型迷宮。
進入市集的人鑽到布簾下，只能沿著這條窄路左閃右拐，才能繞過各家攤販，順利從巷尾離開。

古老的商行售賣著高價古董，每一件物品只要敲掉了一小角，就要一戶平民人家幾個月的收入才足以勉強抵償；流浪的旅行家隨便拿了個掛架，旅途中收集的各式玩物往上頭一掛，成了影響動線最吸引人目光的路障。

今天又有人抱著吉他，單手一撥，新換的弦震動出圓潤的音色，以優美的口哨及天賜的喉嚨換取名為金錢的褒賞。親和的曲調悶在濕氣燠熱的攤位裡，歌者的口音膚色及種族和昨天、前幾天，全各不相同。

賽西爾是在這種情況下看到那塊水晶的。
不是多麼驚天動地或是了不得的、不同尋常的契機，他每個週五都會有意識地路過這裡，隨意看看有什麼稀奇少見的材料可以收購，囤放在家裡作為研究的用途，保不齊哪天就會用上。

陽光穿透布簾間的空隙，半透明的褐色水晶反射來自外界的光芒，在陰暗的市集攤位架上閃閃發亮。

他伸手拿起那塊水晶，掏出了懷裡的金幣。

有一種說法是，當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買某樣物品，卻莫名地被吸引注意，會說「這個東西在對我說話」。

當賽西爾把完全出於意外買下的水晶收進袍下的小牛皮囊袋之中，他也是這樣想的：這個水晶在對我說話。

然後現在水晶真的說話了。

◈

雖然是在計畫之外，但是既然買回來了，不好好測試一下水晶的特性也說不過去。
古獸的骨骼結晶通常殘留有魔力跟祝福，別的魔法師的力量凝結而成的晶體更是具有特異的性能與限制。
就算只是單純由天然洞穴日夜淬鍊長成的普通水晶，也多半含有珍貴的微量物質，平常要特意去找，都不一定能蒐集到多少。

賽西爾把水晶放到地下室角落桌面的分析法陣上，右手放上法陣左下角的圓圈，圓形中繁複的花紋一條條亮起，優美的弧線互相編織成具有意義的古老語言，牽引能量達成陣法啟動者的目的。
平時由賽西爾的力量催動，這些光紋總閃耀著銀白耀眼的光芒，而今天深沉的褐色暗痕從法陣最外圈突兀地泛起，像是誰不慎打翻了墨水那樣由外向內蔓延，最終在法陣的最中心處匯集，所有的黑暗都被正置於其上的水晶全數吸納。

那不是他造成的結果。他還沒向法陣輸送任何力量。

他微微皺起眉頭，傾下半身湊近水晶上方仔細觀察。水晶之中有什麼在閃動著，他瞇起眼睛，試圖辨清究竟是什麼汙染了他的法陣。

來跟我交換。

水晶之中的黑影不斷扭動，外緣模糊在清澈的晶體裡，分不出明顯的交際。
那是邪術？還是某種型態的詛咒？

陌生的聲音直接在他的腦中響起。

跟我交換吧，用你最痛苦的記憶。

思路層層推進，屏除掉所有特徵不符合的推斷，透過房內陰暗的燭火，他的容貌反射在光滑的水晶表面上。

——又或許，這才是水晶本體。

他緊繃著臉，心情一下子煩躁起來。

還真是隨便就買了不得了的東西回來。又要特殊處理了。

◈

賽西爾從分析陣上拿起那塊水晶，仰起頭，逆著光端詳水晶中的黑影。
橘黃色的燭台火光穿透半個手掌大的晶狀結構，他能看見自己靠近牆角的書架及擺飾，以及裡頭仍在掙扎扭曲的黑暗，同樣是半透明的。

「這樣的要求，不是很不嚴謹嗎。」他對著黑影說。
「你要怎麼定義痛苦，又要怎麼在所有的記憶之中評判出高低優劣，選擇最痛苦的那個？」

覺得痛苦……就難以呼吸……受到折磨……或無法釋懷……

黑影在水晶中扭動。

「我覺得痛苦就可以？標準真夠寬鬆。」
賽西爾緩慢地把頭偏向另一側，從其他角度盯著水晶。

「那要我說，學習魔法的知識很令人愉快，學習的過程中非得與那些自命不凡又能力低下的人交流，使我痛苦。」
「進行法陣相關的研究是世界上最奧妙有趣的事，可是因為了解法陣，逼得我現在不得不與你說話，你就快成為了我的痛苦本身。」

他雖然保持著疑惑的語氣，卻明顯是以對自己的判斷相當有自信的口吻說下去。
「你又該怎麼定義這些記憶？」

水晶裡的黑影減緩蠕動，沉默著沒有回答，他的腦子總算安靜下來。

「再說了，這到底算哪門子的蹩腳交易，你連跟你交換會有什麼好處都沒說，一開口就想要我的記憶。」
「記憶、感覺跟意識都是有魔法的，其中的感受越是強烈，能量越劇。」
「你該不會是要我相信，你是個好心的水晶，只是不幸流連四方不斷轉手，只能期盼吸納所有接受你的人的痛苦，作為停止流浪的報償？」

專精法陣研究的年輕術師表情柔和，嘴角甚至帶上了淡淡笑意，就像真心在讚嘆這塊水晶的絕美與純粹。

接著在下一句突地變換了語氣。

「你是靈魂吧，知道我是學什麼的嗎。說清楚，不說我就把你拿去做實驗。」

至此水晶中的黑影開始高速旋轉，擴散擰扭成不規則的形狀，發出淒厲破碎的尖叫。
尖叫聲在腦中炸開，突增的腦壓併發尖銳的耳鳴，耳際傳來喇叭破損的聲響，疼痛劇烈地在太陽穴跳動。

高頻率的震盪打斷所有思緒，賽西爾不耐煩地皺起眉心，反手將水晶甩到平時不會看到的上層櫃架。
接著抬起手，他憑空畫了個小型消音陣，隨手將其一併甩到水晶上。

◈

那塊水晶後來就這麼待在層架上好一陣子。
他不知道該拿那塊水晶怎麼辦。直接銷毀很可惜，一時半會又想不到可以利用的地方。

最終，他沒有拿那塊水晶去實作手上正在進行的實驗。

不是自願受祭的靈魂，他沒有強行催動淬取的習慣。污辱了他的研究，也污辱他的法陣。
時間的流逝讓不常觸碰的一切都沾黏灰塵，水晶的附近堆滿了各種材料與不知道哪時才會用上的廢物，誰都無法倖免。

賽西爾坐在他舒適的座位上，桌面上攤著今天從圖書館借出來的古咒文解析全錄，和以往一樣，心滿意足地一頁頁往下閱讀。

有些事情卻和從前不太相同。

記憶……交換……給我……

幽幽的聲音在腦中響起，脫長斷續的音節增加了語句中的恐怖與戰慄。賽西爾面不改色地將發黃的書本翻到下一頁。
「閉嘴，再吵就把你從窗外扔出去。」

……哦。

那個聲音哀怨地停下，語尾幾乎能聽出委屈的鼻音。

賽西爾中間直接威脅(?)水晶那邊好帥 最後水晶委屈巴巴居然有點可愛XDDDDD

天啊全程正論(?)的賽西爾(
我真的好喜歡看他說話跟思辨喔……水晶也太委屈了wwww

好喜歡那句人們不知道要買什麼東西的時候，都會說那東西在與他說話

vivre27323293: 他就只有對物品兇得起來了，人生中少數的勝利時刻

IfliveBards: 賽西爾：先談待遇再講條件沒聽過嗎蛤（不是

yookoo11357bss: 事實證明，藉口不能隨便亂找，會成真的 （ 賽：

賽西爾跟水晶互動真的太好笑了好喜歡
威脅人時最怕不受威脅還反過來被威脅的

aoirika_AP: 水晶：不愛我為何娶我！（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