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劇院的空調偏涼，權宇爀與權宇浚各占據沙發的一角。
他們裹著厚厚的素色毯子，一條灰、一條白，但在電影燈光的映射下，都呈現暖黃，好似沒有任何不同。

隨著電影的運鏡和轉場，寥落的燈光在牆面上一閃一暗，圈邊出兩人的身影。影子的輪廓被放大了許多，那是交疊在一起的、密不可分。
即便沙發之間分明隔了道距離，卻又不可避免的被模糊了界線。
就像是血緣裡的基因和記憶，每一年、每一週、每一日，難以切割。

「⋯電影，還有多久？」

「這部電影比較長一點⋯⋯應該還有兩個多小時吧。」權宇爀抬手看了眼時間，今天挑選的電影步調是慢了一些，他雖然知道在約好的日子宇浚不太可能直接走人，但他也不希望這件事讓對方感到困擾或者煩悶。
「晚點有事嗎？」

「我能有什麼事？負責處理一切的都是哥不是嗎？輪不到我憂心吧。」
「⋯哥是明知故問嗎，何必如此傷人的心呢。」

「⋯⋯」他看著螢幕裡的夫妻在吸了大麻後開始爭吵，內容卻一字也沒聽進去，「唉⋯⋯」

「宇浚，無關家裡的事業，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嗎？再說，只要你想要，給你間公司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那哥又覺得我的生活還剩下什麼？」
回嘴之後又是一段沈默，這期間螢幕上的男人接到了一通電話，正匆忙的要趕去哪。
「⋯什麼也沒有。」

「⋯⋯」

什麼也沒有嗎⋯⋯
一陣長久的沈默，他看著螢幕裡男人被自己的妻子打擊後開始迷茫、試圖報復，最終踏入不該進去的場所。

片中的人經歷了很多，電影推進不少，但權宇爀卻還是沒想出來自己又擁有什麼了，他甚至連自己的弟弟都快要失去。
「就像我剛才說的，如果你想要⋯⋯只要跟我或者爸說一聲，我們沒什麼理由不給你。」

「⋯⋯那算是種施捨嗎？」給或不給的，註定不屬於我。
「哥明明知道的？是因為哥的存在才讓我——」
未道出的那一半被吞回了咽喉裡。

若是在他日，尖銳的話語早已如覆而再，可每每在約定好的日子裡，來自螢幕的明暗交錯總會即時打碎權宇浚焦雜的情緒，斂收了平時外放張揚的惡意。

「至少不要現在——」，他不清楚原因、也不願去細想原因，只是將視線重新放回螢幕。

也許可想而知的，那是這段關係中最矛盾的一點，即使再想抽離，熱血裡的湧動總會提醒著權宇浚，他與哥哥是無法被劃分的。權宇浚不斷試圖追尋證明著總有人會需要這個殘破不堪的他，但他又何嘗未曾意識到，其實他只是試圖讓自己擺脫眼前這個自己無法捨棄的存在？

當權宇爀的痛苦越加強烈，權宇浚感受到的治癒感越甚，鐵鏽般的苦澀伴隨著如蜜的甘甜，飛蛾撲火般難以自拔，權宇浚在潛意識裡清清楚楚，他永遠都無法拋棄權宇爀。

電影再次在沈默中被推進，但權宇浚卻開始尋思起片頭妻子為何會親口對丈夫告知其背叛的慾望。他也沒有將哽在喉間的那一半再吐出，而是換了個姿勢把自己縮在沙發裡。

「怎麼能算是施捨，宇浚，你是我的弟弟，給你想要的東西是應該的⋯⋯」看著蜷縮在沙發一角的弟弟，權宇爀忽然很想抽一根菸、或者兩根三根四根五根——可他們家是禁菸的，宇浚的身體不好，這是權宇爀負擔不起的代價。

他不能做出任何發洩性的舉動，不能宿醉、不能自傷，焦慮時不能將指甲摳的坑坑疤疤，不能在皮膚上刮出一道又一道紅痕，因為那是種懦弱的展現，連想懲罰無能的自己也無能為力。
他顫抖著默默剝開兩片鎮定劑，將配藥的水灑了一手，以吞嚥作為對話的結尾。

權宇浚斜眼看著剔透的水珠從哥哥的手背上滑下，低落在被燈光映成了暖黃色的絨毯上，水份滲透進布料裡的速度極快，快得彷彿一切都毫無痕跡。而後他又將目光移向權宇爀顫抖的雙手、放置在桌面上的鎮定劑，視線停駐了許久，關於電影的內容？他早已無心再想。

為什麼哥總是要這樣？他痛恨權宇爀似乎不斷試圖想抹消真實的自己只因他認為那是種懦弱亦或敗北，這讓他想起自己的存在也彷彿是以這樣的形式逐漸在哥哥的身後凋零，在無聲之中不發一語的被拋棄。

隔了好一陣子，權宇浚才緩緩向著權宇爀開口。
「⋯那些藥片一點用也沒有吧？」我真希望那些藥確實毫無療效，而你也永遠不要好起來。

「不如就不要吃了？」語畢權宇浚拿過了放置於桌面上的鎮定劑晃在手上，「⋯哥說的都是真的？給我想要的都是應該的？」
「那我的這個請求，哥又覺得如何呢？」

應激用的鎮定劑很快起了效用，權宇爀深呼吸幾口氣，繃緊的肌肉漸漸鬆弛下來，終於又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你想拿走就拿走吧。」這種緊急用藥一次的分量都開不少，加上他確實有透過關係拿到更多，就算桌上的份被權宇浚拿走了也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能接受弟弟的任性，但那是在不影響正事的情況下，而經過簡單的判斷，這只是常態性想刁難自己罷了。

在情緒獲得緩解後向後挪了挪身體，讓自己能夠以最放鬆的姿勢陷在沙發角落，「趕緊把藥丟了看電影，就要結束了。」

看見權宇爀只是淡然的開口後就把自己縮進沙發，那絲毫不在意的模樣令權宇浚瞬間又沒了興致。
反正也不只這些藥吧？毫無動搖真是太⋯無趣了。
於是他沒有再開口，反倒乖巧的遵從哥哥的指示，放下藥片後再次調整了姿勢，將目光放回螢幕上。

電影結束在兩人的沈默中。
有些人喜歡趁著片尾播放工作人員名單時反芻思考電影的劇情，但權宇爀只是乾脆地關了投影，突如其來的黑暗宣告這次電影夜的結束。
他今夜還有幾份文件需要處理。

「宇浚覺得今天的電影如何？」黑暗中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是權宇爀起身將毛毯鋪回沙發椅背。

「普普通通。」並沒有專注看電影，談不出個所以然。

投影一如既往在片尾曲一下時就迅速暗去，雖然看不見但仍聽得見身旁傳來布毯摩娑的聲音。
又要回到書房處理公務了吧？一成不變，事業總是你最優先的第一選項。

權宇浚在回應後無聲的站起，對格局再熟悉不過的他即使在摸黑中也能精準地到達門邊。他沒有開口向哥哥道別，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就只是沉默的旋開了門把並暗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