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上回 見面以來，アキラ保持著幾天就定時上線一次的頻率。
倒也不是因為茨姬上回的態度……只是時序即將進入八月，大學的考試結束、也沒有更多拍攝行程的狀況下，他一下子閒了下來。アキラ順勢的將這段空檔充當休息、在遊戲內耗費比往常更多的時間……也順勢答應了茨姬邀他一起四處逛逛地圖的要求。

「アキラ。」
兩人又再次於奈特碰面。原先她只是隨口一提，若有空閒的話要不要在格爾奧因逛逛……因為相較於她早已熟悉的安眠大陸，其他地方她也相對去得較少。
但沒想到對方出乎意料地答應了。
那她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現。茨姬想。

屬於漠上者的沙漠地區向來乾燥炎熱。雖然遊戲內調整成了適宜的環境，アキラ還是戴上頭巾，遮去泰半的日光。

「嗯。」他的目光掃過茨姬曝曬在烈日下的蒼白皮膚，自道具欄內取出一柄陽傘，示意她接過。「走嗎。」

「……！」接過陽傘後驚訝地的抬頭看向對方，被頭巾遮掩了大半的面容，看不出情緒，茨姬低聲地以單音節回應，撐起傘後終於等到遲來的答覆：「那我看看……先往哪走比較好呢。」

左手緊握傘柄，右手俐落地滑動縮放視窗，快速瀏覽地圖。
「我看看……那我們往西邊吧。」

兩人步行一陣，目光停駐的是一處掛著「社畜」招牌的酒吧。

「ばら，」アキラ喊的是可能只有他使用的偷懶稱呼，「能喝酒嗎？」

雖然遊戲內的電子酒精無所謂喝醉與否，也不受法律限制……這麼問似乎沒有什麼意義。

雖然她沒說過，但アキラ喊的ID簡稱正巧就是她的本名。對方此時突然喊的這一聲，讓茨姬覺得耳朵有些癢癢的。不是故意隱瞞，但也不想特意提起，令她產生一種微妙又有些狡黠的錯覺

望著掛著高處的霓虹燈一閃一滅，茨姬不作多想地答道：「遊戲裡的話，和別人一起喝過了。應該沒問題。」

未成年嗎……從茨姬平常的言行看來，能猜出對方的年齡並不大，她的回答多少證實了アキラ的猜測。

「那就好。」他回答，一時之間湧上了有些複雜的思緒，但アキラ決定忽略一切。兩人進入酒吧內部，重低音音響與炫目的舞台彩燈同時襲來。

「……妳想喝什麼？」他捂住另一側耳朵隔絕噪音、彎下腰湊近茨姬身旁，垂墜的金葉耳環折射出刺眼的光。

「想、想喝什麼嗎？」茨姬迅速別過臉，手忙腳亂地拿起酒單。其實她也不太懂，甚至已經記不清上回喝過的叫什麼名字了⋯⋯

「這個好了⋯⋯」胡亂指了一個，也沒看仔細上頭寫了什麼。「換アキラ點吧？」將酒單遞給對方後，為了分散注意力便看起了舞池表演。

「兩杯黑醋栗柳橙。」
思考一會，他還是選了酒味淡一些的，兩杯相同顏色的調酒被端了上來，アキラ把其中一杯推到茨姬面前，隨後跟隨她的目光望向舞池。

突然非常想喝個爛醉。明晚要久違的光顧一下酒吧嗎？還是隨意邀約一個願意陪著喝酒的人，最好是對自己有過剩的好感，能任他予取予求的人ーー

アキラ很快抽離思考，向一旁的茨姬傳送文字訊息：「再待一會？還是差不多了？」

結果最後上桌的果然不是自己點的。但那一點也不重要。

只是喝著相同的調酒，便輕而易舉地感到愉悅與滿足。莓果香甜的氣味和柳橙的酸味交融，彷彿紫霞和依依不捨的日光構成的落日漸層，茨姬小心翼翼地端著酒杯輕輕啜飲著。

眼角餘光努力想捕捉身側的他，但極低音的金屬樂和酒精作用卻總是突兀地打斷她的思緒，遠方閃爍得急促的燈光也令她目眩地有些恍然。當訊息視窗彈出，她花了將近十秒中才反應過來——又緩了好一陣子才回覆：『アキラ想的話，就再待一下？』

在遊戲內攝取酒精需要顧慮的事近乎於零，所以アキラ可以更好的將茨姬的每個舉動收進眼底。她小動物似的小口啜飲酒液，隨著炫目的光不斷閃爍的綠眸，此刻正因為微微的眩暈而變得有些遲鈍，也不再像平時那般閃躲，而是迎向他的目光。

アキラ將手裡的調酒喝了大半，待眩暈的效果慢慢消退後，他才點開訊息回覆道：「走吧……這裡有點吵。」

『嗯。』簡短答覆訊息後，咽下杯裡最後一點甜酒，重新整理了一下儀容後準備起身，卻沒想到忽然站立引起一陣強烈頭暈，視線也變得模糊，險些沒站穩腳步，於是連忙抓住桌沿。茨姬僵起身子緊閉雙眼，待昏花的感覺散去。

他下意識在對方起身那一刻伸出手，攙住茨姬的手臂試圖穩固她的身子。

「……」他隱微的勾起唇角，待茨姬站穩了才跟著起身，帶著調侃的口氣低語：「能走嗎？」

「可以走⋯⋯啊。」起初情急之下並沒有自覺，緩過來後才驚覺抓著的是アキラ的手臂，連忙鬆開後搓揉發紅的臉頰：「謝謝，我沒事了⋯⋯走吧。」刻意忽略對方似乎略帶笑意的語氣，匆匆往門口走去。
剛才應該沒有抓得太用力⋯⋯吧⋯⋯希望沒有。

一前一後步上酒館的台階、重新踏出室外，熾烈的日光讓終於習慣黑暗的雙目一時視野發白。
アキラ召出地圖，憑藉模糊的記憶隨意指出了下一個目的地。

「去這裡看看吧。蓮花舟。」他已經開始學會享受茨姬慌亂的神情，再次以十分自然的態度湊到少女身邊，語氣平常的像是沒有察覺她潛藏的心思：「真的不要緊嗎？需要幫忙的話再告訴我。」

「嗯，沒事了。有事的話……再告訴你。」語尾話音漸弱，刻意裝作看街景而將臉瞥向別處……アキラ對所有人都是這般溫柔嗎？茨姬打起精神後忽略這個疑問，重新撐起對方給自己的傘，確認了系統方向的自動導航後，開始回想。蓮花舟……確實對格爾奧因某個觀光區以壯觀的蓮景聞名有印象。但那是怎麼樣的船呢？有些意外アキラ主動提及想去這裡。

先是幽微的隨著風與水澤的氣味飄蕩，隨著與目的地的距離逐漸縮短，蓮花馥麗的香氣也隨之變得清晰。

一面的青蓮花不斷綿延蔓生，在NPC的指引下，兩人同時接收到了可以登船的系統訊息。小小的木舟正好能乘坐兩人，在地圖上選定路徑後便平穩的自動前進。

酒精的作用消退、恢復兩人獨處後，アキラ再次恢復沉默，只是一手伸向船外輕輕碰觸水面，感受水的溫度。

兩人面對面乘上小小的船體，刺目的陽光反射在蓮葉上的水珠顯得更熠熠生輝。水面在對方指尖的划過的地方形成一層層波漪，茨姬看得出神，也忍不住將手伸了出去，是微涼、而又溫暖的……

「蓮花……很漂亮。」她忍不住看了出神，行經一處花朵開得簇擁的地方時，下意識地傾向船沿的一邊，想看得更仔細，風卻忽然吹得更烈，此時又單手支撐不輕的傘，重心變得更不穩。

傘在即將面臨崩解的前一刻被搶下放到一旁。一陣顛簸之中水面波瀾不止，小小的船體幾乎就要承受不住這樣的晃動，然後傾覆。

アキラ將險些落水的茨姬向自己的方向拉，此刻被他圈到了懷中。搖曳的花影與水面炫目的光影漣漪仍不止歇，他低下頭，異色的雙目注視著愣神的少女，其中深沉看不見波動。

「……還在醉？」

還以為要掉下去了。茨姬想。不只可能會打壞漂亮的藍蓮花、弄丟アキラ給的傘⋯⋯連小船可能都會一同翻覆。

加速的心跳與紊亂的呼吸顯得她依然餘驚未平，當耳邊傳入低沉的喊聲後才忽然意識到，手臂、後背與脖頸傳來的不屬於自己的體溫與氣味。

「沒有、不是！抱歉剛才⋯⋯不是故意的。」雙頰毫無自覺地再度掛上薔薇般的紅色。想起身回到船的另一頭，腳卻又因為發軟而提不起力氣。思緒在又造成麻煩的愧疚與燙得快要融化的感情之間拉扯，最後化成怯生生的一句：「⋯⋯你生氣了嗎？」

呼吸之間盡是蓮花蜜般的香甜。感覺到茨姬鼓譟的心音，アキラ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聲的笑，任著她維持倚在自己懷抱中的姿勢，轉開目光、望向船緣搖曳的花影。

「妳需要仔細一點。」
末了他這麼說，嗓音放得很低，幾乎要被流水聲隱沒。

小舟上的每一刻都被拉得極長，慢得像是時間靜止了，化作半融的糖塊，黏黏糊糊地霸佔思緒，什麼也想不了。肌膚相觸的地方燒得滾燙，一切都像在沸騰。她亦有心跳聲響到耳畔的自覺，卻無暇祈禱對發不要察覺。

「抱歉，是我⋯⋯太不細心了。」極輕的音量硬生生自沉甸的呼吸中鑽出，茨姬選擇相信眼角的濕潤是汗水划過的殘留，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支著船板想起身。

現下縱然再如何細心，也早已藏不住她的急躁難安、每個舉措中的慎重與膽怯。蒼白的眼角此刻帶著血色，很快就蔓延到耳尖、脖頸ーー察覺到茨姬窘迫的起身、想從身邊逃走的那刻，アキラ握住了她的手腕。

花瓣因為小舟再一次的擺盪而散落，水面的漣漪中擺盪的是淺淡的藍。

正如茨姬眼中他缺失了光芒的那隻眼。

黯淡的光自很近的距離發散，兩個擁有截然不同體溫的氣息短暫而沉默地相互滲透，光透過眼睫形成銀針似的影落在另一張臉，無聲地被沾濕。是短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卻又被拉得極長的瞬間。

胸膛與肋骨下的心臟劇烈跳動，與呼吸相抵的氧氣擠不進肺部，令她產生溺水的錯覺……後背沁出薄薄的汗讓她感覺自己爛得像灘軟泥，同時卻又清晰的像能細數腕上感受到的對方的每一塊指骨。思緒在即將滿溢而出的邊界打轉。

……アキラ。

半晌過後，茨姬並不確定最後有沒有喊出這聲過輕的呼喚。

感覺周遭的聲音再次回流，連同茨姬那微乎其微的呼喚也一字不漏地傳入耳中。アキラ沒有回應，只是一點一點鬆開箝制住她手腕的指，表情再次陷入一如往常的淡漠，只有指尖殘留的體溫與觸感殘留了下來。

「……到了。」
最終他完全放開了懷中的人，在船隻抵達終點時率先下船，回過身向茨姬伸出手，示意她起身。

「……」未多加思索地遞出指尖，體溫再次自掌心擴散。比起相觸的兩個手心，茨姬覺得更像是被緊握住心臟。經歷過的、腦中所想的、眼前的，一切都毫無預兆。如身處夢境般的不真實感，但這裡不就是「夢境」嗎？
待腳尖踏上實地以後，她無根據地產生一種預感，即使急促的呼吸壓抑不住，仍主動打破沉默。
「我能……見你嗎？我的意思是……我們還會見面嗎？」

アキラ沉默一會，偏過頭做出像是在思索的模樣：「……如果妳希望的話。」
他沒有做出肯定的應允，而是決定權交回茨姬手中ーー這是屬於年長者的狡猾，儘管他不接受、也沒有預期聽見除了「想見你」以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