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吵雜。

黛森希斯看著人群流動的方向，努力收起想立即轉身、叫車返家的念頭，若是平常的師生聚餐，他也許早就遵循意志，趁著二十幾個人聚攏談話的間隙，拉住一個倒楣的學生，交代幾句後悄悄離席。

但這次沒辦法輕易脫身――他看到主任朝他笑著揮了揮手，表情目的一目了然，作為回應，黛森希斯勉強點了點頭，把最後一絲念想掐斷，接受時間將消磨於此的事實。

――晚餐各自解決，不用等我。

確認自己逃不掉後，黛森撈起手機，朝框格內輸入晚歸訊息，雖然以時間及交代行蹤來說有些遲且多餘，但是聊天室另一頭的人對此總有些不知變通，尚未習慣等不到人該先吃飯。

完成，發送，沒等聊天室跳出回應，黛森收起手機，任命踏入群體。

餐廳裡掛著溫黃的燈，以慶功宴來說興許有些太過溫和，但此次研討會聚集了大半黑葉學院藥學系的職員，年輕的學生算是少數，聚會場所的挑選總得顧慮幾位教師的年紀，不至於狂歡喧鬧，但仍充盈著歡快的氣氛，為準備許久、終得圓滿落幕的論文發表齊聲慶祝。

人群在進入空間後各自分裂、互相招呼著入座，黛森婉拒了幾個客套的邀請，撿了個偏角落、不至於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默默冀求今晚一如往常的平和，將不會有超出預想的情況發生。

希望如此。

　　羅塞爾一向習慣迴避這樣的場合。


　　慶祝對他而言毫無意義，與其耗費時間待在這與朝夕相處的同事社交，倒不如留在辦公室繼續他未竟的下一篇論文還好上許多。

　　系主任的耳提面命讓人深感煩躁，推拒不了的他刻意遲些才來到餐廳，不出所料大多數人早已形成圈子入座。羅塞爾用細長的眸來回掃視一輪，最終目光停留在角落那淺褐身影。

　　黛森希斯，印象中鮮少在辦公室看到這人，雖然能好好說上話，但是個會保持若有似無距離感的傢伙。白話來說，就是跟他一樣既客套又無趣──說起來上次聊天是聊了什麼？噢，似乎是克洛肯藥廠的新合作案執行到哪個部分了。

　　想想若能在聚會裡迴避那些不感興趣的八卦閒聊他也樂得輕鬆，於是他上前幾步，開口喚了聲：

　　「我能坐這裡嗎？」

當然、請、隨意。

多的是應對的字句，可以的話甚至能順著客套的問題再接著客套下去，延伸更多來回應付，讓談天的產生無比自然，不見尷尬與不適。

「......可以。」

然而社交從來不是黛森拿手的項目，聽到禮貌性的詢問，他先是點點頭，才含糊地從沉默中遞出回覆。值得黛森希斯慶幸的是，提問者――羅塞爾柯林――他的同事，並不是個會為他的侷促與疏離越界深究的人，他們對彼此的興趣僅止於事業來往，探尋的內容永遠與工作掛鉤。

黛森不介意透過公事對談渡過這次的飯局時光，那將讓他今晚的數個小時獲得更多意義。

團體內多數人已完成尋找座位的任務，仍穿梭於桌間交談的人亦是，例如――黛森看了下這桌的另個空位，那屬於他的另一位同事，麥克布萊德教授。

長年在辦公室內抹滅自己蹤跡的黛森和誰都稱不上熟捻，他只記得（或者，表淺地聽說）那是位好相處、受學生們歡迎的教師。綜合考量對方的高人氣、他們稀少的對談次數、這個餐廳裡多個明顯更好的交談對象......

他最後得出了不會過多交集的結論。

於是黛森希斯沒把三個座位的排列組合放在心上，亦未告知剛入座的柯林教授任何關於同桌的資訊，只是收回視線，維持始終如一的沉默。

　　巴瑞特老早就將位置決定好了。

　　婉拒了系主任與其他熱情的同桌邀請。今天的慶功宴主角不是他，是那些有站上講台發表畢生心血的指導教授跟學生，他充其量只是來撐場及帶動氣氛的蘭多(Rando，路人甲)——不過，就結果論來說，顯然他表現的不錯，應該有人考慮頒獎給他。

　　巴瑞特自然耳聞不少在這歡快氣氛後的流言蜚語，例如某指導教授跟學生理念不合鬧到找上系主任評理、或者某位副教授為了自肥要求學生引用與問題意識毫不相干的文獻與書目、或者研究計畫小組內哪個女的劈腿哪個男的偷吃，青春洋溢的多重性關係像級了網飛即將上演的影集⋯⋯不論劇情好壞，光是題材跟成員排列組合就足夠拍上八季以上的精彩絕倫。

　　在揮別主任到處敬酒閒逛一圈以後，取得的八卦只多不少，這種時候巴瑞特總會感嘆自己的形象建立的不錯，是能夠讓人表露性情的可靠存在。

　　隨著規劃的上餐時間漸近，大部分的他們陸續就座，而巴瑞特也回到早在開始時就選定的位置——某個不引人注目的偏僻角落。至於理由，不為其他，只為躲避系主任喝醉邀請續攤的夜戰路線。

　　而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注意到那個選在他身旁位置入座的紅髮青年——這可真是稀奇。巴瑞特伸手拉開椅子，笑道：「看起來你遲到了，羅塞爾。」

　　同時，將方才取得的戰利品置於桌面，「這間餐廳的紅酒相當不錯，你們都該來點。」

　　「......？」

　　巴瑞特朝這個方向走過來的同時，他心中的警鈴也跟著嗡嗡大響。


　　「......」


　　羅塞爾忍住瞟向黛森希斯的衝動......好吧，想想他一開始僅提問能否坐這個位置，對方確實也沒義務告知他另一旁空位的主人是誰。
　　只怪自己運氣不好了，現在開口說要換座位那就顯得太過針對。至少明面上、有其他同事在的場合裡，他還是得維持好應有的社交面具。

　　「稍微有些事情耽擱了。」
　　掛在臉上的笑容有些僵掉，他拿起桌上玻璃杯，藉著喝水的動作來遮掩表情：「──至於紅酒，我就不用了。」

「謝謝......也許晚點。」

黛森並未完全對酒類毫無興趣，只是自認此時開喝尚嫌過早，於是他朝著不太熟悉的同事點了點頭，暫時婉拒對方的提議，也順便當作招呼。

模糊草率的招呼被帶過，黛森轉回視線。他不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同桌的柯林一瞬間僵硬的表情與舉動，但他們之間的交情可能連問候都顯得多餘，詢問在此時可能也不是明智的決定。

――只是，他們之間處不好嗎？儘管麥克布萊德的態度看起來應不至於如此。黛森希斯反芻著方獲得的非語言訊息，這是他少數從同事間獲得的社交資訊――然後迅速放棄，猜測氣氛並用圓滑的手段調度話題......這認真不是適合他的領域，片刻的在乎不過關乎他今晚飯局的安寧。

「柯林。」

於是黛森希斯決定讓晚餐獲得應有的意義，即使這話題來得突兀而拙劣：「關於學期演講的候補人選，主任最後有決定了嗎？」

　　「還沒。」他放下水杯，玻璃與桌面碰撞發出清脆聲響：「說是打算在校務會議中讓每個教授都提一個名字出來表決......反正再下個學期還會需要預備人選，多提幾個也不是壞事。」

　　不過為難的會是他們就是了，畢竟距離下次會議已經沒剩幾天。尋找講師這事端看教授自身的人脈，還得同時考慮時間、地點、演講內容等等讓人感到棘手的問題......換做平常他壓根不想蹚這灘渾水。

　　羅塞爾深知自己跟同事相處不怎麼熱絡，但老實講對外還算挺積極在與各類單位或廠商保持聯繫──畢竟他把這視為工作重要的一部分，腦袋裡姑且還是有幾個願意看在他面子上受邀出席的人選。

　　「你有什麼想法嗎？」

　　既然黛森希斯都開口提問了，他乾脆就順著話題繼續下去。毫無八卦成分的談話內容明顯與周圍的歡快相距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