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斯頓市依舊是那樣，平靜而安逸，步調緩慢，就像旅遊頻道裡會出現的那種鄉下小鎮。

⠀⠀⠀因為人口稀少且普遍高齡化，大多數商業活動在這裡並不興盛，連鎖店也不怎麼發展，人們在這裡的娛樂仍然是書籍和偶爾在廣場上播放的電影。布蘭斯頓市僅有的幾家書店自然而然兼職了賣報紙、代訂書籍和租借錄影帶的工作，其中經營的最好的大概是靠近廣場的那間名為Chrysalide（蛹）的書店，其由波特萊爾一家經營，沒有也毋須外聘店員，雖然老闆路西安·波特萊爾的年紀讓人很難想像他為什麼願意搬到這個如入暮年的小城市定居，不過在人們認識這個家庭以後便不覺得驚訝了，畢竟波特萊爾家的么女路娜確實應該待在這麼個地方長久調養。

⠀⠀⠀波特萊爾家的一個成員在紐約市立大學就讀，因此不住在這裡，而布蘭斯頓的家中另有一個經過合法手續收養的孩子，他們的父親科里索利斯已經去世，母親奧菲莉亞目前仍在法國的療養院居住。這就是書面上能查到的全部資料了。

⠀⠀⠀艾格妮絲·萊特在腦中複習了一遍自己知道的資訊，然後打開營業中的書店大門，這扇門是木製品，上頭掛著的玻璃風鈴隨搖晃而發出聲響，叮叮噹噹。

「……歡迎光臨，早安，女士。」
「您需要什麼協助嗎？」

書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也許現在尚不是整座布蘭斯頓市起床的時候，不過路西安·波特萊爾沒有表現出驚訝，只是很平常的微笑著。

「早安，波特萊爾先生。」

「對不起，我不是來買書的，這一次來，是想要問你一些事情……」艾格妮絲禮貌的微笑了一下，將埋在襯衫裡的墜飾抽出來，冷銀色的十字架在燈光底下熠熠生輝。「您相信神嗎，先生？」

「您代表教會想要來了解什麼事情嗎？我明白了，這在布蘭斯頓不太常見，希望沒有出什麼不好的事情。」
「不必道歉，我很樂意配合，當然也願意誠實回答您，女士。我的家族全都接受過洗禮，也都篤信天主，然而，我個人照顧家庭至今仰仗的也不完全是上帝。」他用非常客氣且有禮貌的口吻說，並且從櫃檯出來給對方拉了一張椅子，「希望您不要覺得冒犯，我一向非常尊敬神職工作者，跟隨主的腳步不是容易的事。人們認為信仰者在尋求一些虛無的幻覺，我倒相信諸位遠比大部分人都要清楚自己走在怎樣的道路。」
「但您並不是為此事而來的吧，我相信如今教會的方針並不是將所有不夠虔誠的人毀滅乾淨……請坐吧，要喝點什麼嗎？」

「……當然不是，教會的方針是會順應潮流變化的，長老們也不會是一些食古不化的人，否則要如何贏得人心呢？那可不是打著上帝的名號就能辦到的事情。」

「如果方便的話，請給我一杯開水吧，謝謝您，您真體貼。」

她坐下來，從容地收回懸掛在胸口的十字吊墜，現在，只有一條黑色繩子暴露在艾格妮絲的脖子上。

「是的，無論您是否相信，我這次來布蘭斯頓並不是因為教會的事情，僅僅是代表個人身份……你可以叫我萊特，我都還沒介紹過我自己呢、哎呀。」

「雖然說並不代表教會，但我還是有一些自己的原則的。」她順了順毛衣上的皺摺，「像您這樣的人也很不容易呢，波特萊爾先生。您經營了一間很漂亮的書店，真希望有機會作為顧客享受一下閱讀的樂趣，我已經好久沒能享受一本好書啦。」

「萊特女士，這樣啊，很高興認識您。」他用一個純白色的馬克杯給面前的女性倒了一杯水，大概本來是拿來泡茶的熱水，不過已經放的有點溫了，拿來直接喝正好。
「若不是代表教會的話，很難想像我跟我的家人有什麼特別之處會吸引您前來。」
「畢竟正如您所見，女士，這是個很平靜的城市，像我這樣的人也能優閒的存活。」他笑了一下，「要是在其他地方，我對每月營業額還是會有一些壓力的，不能像現在這樣全憑喜好進貨……您既然都到這裡，就算有什麼私事也不能妨礙您做一個顧客，我們營業到下午三點，您仍然有很多時間。」

「確實。」現在也才早上十點，如果沒發生什麼意外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帶本書回去呢。

「去年春天……噢、五月的事情，一位來自西岸的訪客來到這座城市，據說他離開這座城鎮之前，曾經請求過您讓他借住一晚，您似乎答應了他的請求，不曉得波特萊爾先生是否還記得這件事情？」

「您好像很肯定有這麼一件事，但我以為要找人曾經借宿過的地方通常會去旅館而非書店。」他看了眼門口，木質的門板上鑲著玻璃窗，擦得很乾淨，可以看見陽光鋪灑在街道的樣子。從這裡可以看見，那家旅館照常開張了，如同往常。
「如果是像您這樣的教會人員的話，也可能去教堂？布蘭斯頓教堂離這裡不遠，您從火車站來的話應該可以看見教堂的屋頂。」

「我也很意外，但調查線索最後確實重新繞回了這裡，波特萊爾先生，想必這位訪客當時肯定發生了一些預料之外的事情，像是旅店無預警的休息，教會不方便收留他，也可能單純是當時的他注意到什麼值得在意的事情，使得這位訪客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

「實不相瞞，我也不清楚事件的全貌，或著說，這位訪客，安道爾‧阿希斯，其實也忘記了這件事情，我能夠找到您，也全託了他優秀的推論能力。」她慢慢說道：「只可惜，當晚的真相最後還是和安道爾‧阿希斯的記憶一樣模糊難解。」

一陣短暫的沉默。艾格妮絲看著路西安身後的門板，那裡大概通往書店倉庫，除了一些書本，工具，別的通向更多不同地方的門之外，還有一道通往後巷的門。根據安道爾的推論，那扇門應該從很久之前就被雜物堆嚴實的堵上。

「我真的以為這件事情早就該這麼落幕。」艾格妮絲呢喃，她的語氣變得有些惆悵：「……總之，如果他的證詞沒錯的話，這位訪客應該在一個月以前回到了布蘭斯頓市，大概也來問過您事情，只可惜他回到教會之後，又再一次喪失了記憶。」

「就像他第一次遺忘所有事情一樣。」

「……」路西安沒有說話，神色平靜，似乎在思考，他唯一完好的眼睛帶著一種奇妙的審視意味凝視著艾格妮絲。
「想必您跟阿希斯先生關係密切，我想想，萊特、萊特，您應該是艾格妮絲·萊特女士，他將您視作自己親生的姊妹那樣照顧，本來不想讓您來到這裡，我可以理解這種心情……然而，您現在知道的內容已經足夠多了。」

「就這件事而言，他做的相當失敗，阿希斯先生是個聰明人，但是不夠狠心，否則他不應該犯這樣顯而易見的錯誤，以至於您出現在我面前。」
「……也不怪他，畢竟他失憶了。」路西安平和的說，臉上帶著營業性的微笑，看不太出在想什麼，「總而言之，我確實見過他，至於留宿的事情，我一點也不記得，女士，還想知道什麼嗎？」

「……」一段不短的沉默。

「……我想過安道爾的情況，就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沒有成為異端，他的詛咒為什麼沒有蔓延開來，受了這種詛咒的人，不可能可以將詛咒的程度控制的那麼好。」比起陳述，她更像是在梳理邏輯：「我們都知道受詛咒的人最後喪失心神的原因是被詛咒，或者更應該說，被詛咒的『源頭』慫動，偏離正道，直到變成怪物，被裁決為止。」

「安道爾沒有理由是特例，包括他的失憶，他的詛咒，他的精神狀況，如果詛咒對他不造成影響，那為什麼他仍然瘸腿？他為什麼不能完全好起來？我不明白，安道爾一定也不明白，所以他找上了您，那個時候，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她說完，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騷動，於是中斷思考，抬頭張望，掃過牆上的鐘，牆後的螺旋梯，正對著櫥窗的櫃台。天氣很好，陽光從她的身後打下來，路西安正面對著她，親和的笑容被陽光打得慘白，艾格妮絲很快就發現噪音來自路西安身後的儲藏室。

不過三秒，與牆面融為一體的門板被完全推開。

「喂！路西安！」

矮小的白色腦袋從門後探出來，由於身高不足，他張手抱住了路西安‧波特萊爾的小腿。

「我把東西搬好了喔，那個啊，你交代的紙箱們！都搬上架子了！」

「……芙倫。」路西安停頓了一下，伸手把男孩拉起來站好，他並沒有呵斥對方，哪怕芙倫已經顯而易見的闖了禍，對路西安而言，一切都是有辦法的，必須有辦法。
「謝謝你幫忙，不過你稍微嚇到別人了，芙倫，下次要先敲門好嗎？」

他回頭，看見艾格妮絲已經整個人站起來，椅子發出了碰的一聲。
「不必緊張，女士，這總不是您第一次看見異端？請不要表現的像是一個剛入行的新手，誠如您所說，教會的方針總不是見什麼殺什麼。」

⠀⠀⠀

⠀⠀⠀「這當然不是我第一次見到異端，波特萊爾先生，但您身邊那位顯然離人類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雖然有著人類的皮囊，但她相當肯定那絕對是怪物。

⠀⠀⠀「當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異端帶著另一位……異端生活。」

⠀⠀⠀艾格妮絲注視著芙倫·弗蘭肯斯坦，帶著審視的意味，飛快回想文件上關於他的記載：芙倫·弗蘭肯斯坦，波特萊爾家在父親科里索利斯死後領養的養子，因此，可能與那位瘋癲的智者無關，扣除掉精神失常的母親奧菲莉亞，長年在外的次子路易，與身體虛弱的長女路娜，只可能與長子路西安有關，畢竟這位書店老闆顯然也不完全是人類。

⠀⠀⠀當然，也並不是不可能與安道爾一事無關，只是時間在表面上兜不起來，艾格妮絲暫且沒有心力仔細聯想所有的可能性。

「……」

「……」不能吃掉她嗎，好麻煩呀，路西安。

「她沒有敵意，芙倫，沒事的。」
路西安摸了摸芙倫的頭，看上去就像所有正常的、帶著弟弟的兄長，要不是聖繩教會的代行者們經受過分辨的訓練，他們大概也不會顯示出任何異常，尤其是路西安·波特萊爾，披著他外貌的那個東西似乎與人類並無二致。

「接下來您也許該懷疑我們全家都是所謂異端了？按照標準流程，您可以現在就拔槍處理，或者通過本地教會舉報我們，然後就會有一群代行者跑來打擾我們本應平靜的生活，您會這樣做嗎？」
「……您可以坐下來思考，畢竟阿希斯先生也同樣考慮了一段時間。」

… 「您似乎已經相當習慣這樣的事情，波特萊爾先生。」

對方不可能對此毫無防備，畢竟像他那樣的人，維持普通生活必然得是有代價的，依照她在短短半小時內對路西安‧波特萊爾的認識，這位老闆要不是安逸於平穩生活，要不就是會為了維持日常而不惜任何代價的那類人，而艾格妮絲相信路西安屬於後者。

「……我在一開始的時候就說過，雖然我是教會的人，但我並不代表教會前來，在不危及原則的狀況下，我不打算對波特萊爾家做些什麼，也沒有資格對波特萊爾家做出任何裁決。」

「我只是來問事情的呀，不知道您是否誤會了什麼……親愛的波特萊爾先生？」

「而您想必不太適應，我還是能夠理解的，大多數『異端』連和平溝通都做不到。」
他重新坐下來，也給芙倫拉了一張小凳子，男孩像小動物一樣從櫃檯的另一側打量陌生的女人，路西安給他弄了一杯用蜂蜜調味的紅茶，芙倫便高興的啜飲起來。
「……剛剛的話如果冒犯到您，我很抱歉，我已經很久沒有在被識破的情況下跟教會人員交談了，總是會緊張的。」他笑了笑，「既然是誤會，好吧，我即使不信任您也不會與您為敵的，這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

「還是讓我們談回原本的話題吧，阿希斯先生，正如您可能的猜測，是我導致他失憶，當然也是我把他送回黑門山教堂，我原本寄望諸位的教會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掉他身上的詛咒……至少他是對我這麼保證的，他讓我『樂觀一些，相信教會千年來的累積』，二位既然情同手足，應該能分辨出這確實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可惜似乎沒有他預期的順利，我個人對此並不意外就是了。」

「他總是這樣。」她抽動了一下嘴角，低聲呢喃：哪會這麼順利啊，安道爾，你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

「所以，波特萊爾先生把安道爾關於科普斯鎮的事情都封起來了，這就是為什麼安道爾的詛咒沒有蔓延，因為詛咒的源頭來自科普斯鎮。科普斯鎮……」

一座被隔離在不同維度的神秘小鎮，科普斯鎮的一千多位鎮民隨著科普斯鎮一起蒸發，至今，仍然沒有人知道鎮裡的狀況，只知道進去調查過的人後來全部發瘋，或者再也沒有回來過。

除了安道爾‧阿希斯，只有他活了下來，他很幸運。

「來自一個城鎮人口規模的詛咒？別開玩笑了，要是繼續蔓延下去的話……」

「……」

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幾乎要壓垮艾格妮絲，面對真相，她有無數個疑問：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該如何解決城鎮的怪物？安道爾又應該怎麼做才能解脫？……但艾格妮絲只是低下腦袋，慢慢地闔上眼睛，快速的抹了一下臉頰，然後抬頭。

… 「謝謝您願意告訴我。」她說。

「萊特女士……」他停頓了一下，顯得稍微有些不自然，不過很快又恢復正常，「這是我個人的意見，我的勸告，您接受與否是您的自由，但我不建議您去調查這件事，哪怕再怎麼謹慎，做了多少準備，都不要去。」
「阿希斯先生在回來之後給了我一些裡面的消息，坦白說，我一直都很在意，因為那始終是個潛在的隱患，如您所見，它沉默了這麼長時間，最終仍然出現新的受害者。然而，我們的最終判斷是——無從干涉，無權處理，我想這也是科普斯鎮的案件已經不再被教會提出調查的原因，您的上級說不定會比我跟阿希斯先生還要了解，這不僅是主教、先知、教皇陛下的意思，更是您信仰的那位的判斷。」
「……說是這麼說，阿希斯先生大概也不會放棄調查吧。」

⠀⠀⠀路西安把桌面上面紙盒挪到離兩人近一些的位置，兩只色彩不對稱的眼睛注視著艾格妮絲，並沒有顯示出同情之類的情緒，說到底，他並不是人類。

⠀⠀⠀但他能夠理解艾格妮絲的無力，大概就像他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實際上根本不是路西安·波特萊爾一樣，在事實面前什麼也做不了，他們都擁有自根源而生的困境。

「您還想知道什麼嗎？」

搖搖頭。「謝謝您，波特萊爾先生，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您相當體貼，就算是現在也一樣。」

「但是……我還需要再消化一會，暫時。」

艾格妮絲站起來，禮貌地向路西安小小的鞠了個躬。

「我該離開了，先生，待在這裡太久的話，未來的他肯定會發現的吧，得快點回去教會才行。」

「在那之前……就拜託您了。」

「不用客氣，女士，我會的。」
「如果您還需要什麼協助，或者只是想看一看這個月的書單，打電話過來就可以了，我們的號碼是公開的。」

⠀⠀⠀他並沒有多殷勤的送走對方，只是起身向她致意，現在是正午陽光最強烈的時候，配戴十字架的女人向光走去，被照的幾近慘白。

芙倫跳下椅子，跑去門口，很快地擁抱了一下艾格妮絲，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露出笑容，親手替艾格妮絲推開大門，掛在門上的風鈴因而叮噹作響。

「掰掰！萊特！」

「謝謝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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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道爾叔叔，沒有出場但活在對話裡的男

整篇都沒有安道爾但整篇都是安道爾

檢討

因為你妹來找我ㄌ我就把你幹的事情都告訴她ㄌ感謝我吧
三小

感覺就是這樣ㄉ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