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靈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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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其中一輛馬車旁,有一騎著壯馬、格外健碩高大的男子,頭戴斗笠,面上覆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笑盈盈的眼睛,瞧那體格與姿態頗似這護衛隊伍的頭頭,但他只是緊跟著那輛馬車,不時傾身和車內的人談話。
車隊來到黑市地界時接近正午,那黑市一片沉寂,大小商鋪皆半休著,只是做著清掃、進補貨、結算等瑣碎小事,等著下一輪的月黑夜再盛大開張。
黑市休市之時正是各商鋪接洽來自四面八方的商隊進貨的時段,不論是那東丘的茶葉、乙中的瓷器、虎谷的黃玉,都能在黑市探得,但若此處買賣的皆是這些尋常俗物那也不會被稱為黑市,要再往裡邊走,才是黑市的核心所在。
「也不知那庚兄弟消息來源效期可還在,這在黑市跑的商隊來來去去,也說不定老早就離開。」面覆黑布的江城暮撩開了點身側馬車的簾幕,探頭往裡笑著問道:「一路奔波可還勞累?要不要歇會兒?」
「不勞累。」袁秋蟄頭戴深色冪籬,著一身點綴金邊的黑衣坐在馬車裏頭,有些無奈地轉頭回應:「這是你這一路上問我的第六次了。」
「這不怕你累著嘛。」江城暮笑嘻嘻地拉起袁秋蟄的手,要將人牽下車:「總算是到這黑市的地盤了,等會兒便讓你商隊的人在一邊交貨,咱下車繞繞,探聽一下有沒有那庚兄弟所說的十五、六歲的小孩兒。」
「你太顯眼了,還是由我帶著幾名......」
「別阿、我就只是個低調的隨扈,等等保證不多嘴。」說著就比著指頭似做那縫針的動作上下滑過嘴巴,看的袁秋蟄有些好笑。
下了馬車,商隊眾人商議後便各自分開行事,袁秋蟄帶著幾名小廝如同之前在黑市行走那般,慣例先去了幾個熟識的商鋪拜訪,聯絡情感。
那頭江城暮與袁秋蟄方踏入黑市,幾雙藏於陰影下的眼睛很快將來了支不尋常商隊的消息如小石落水的漣漪般散了出去。
時值麒麟曆二十年,青春國力鼎盛,周遭各國爭相尋訪貿易機會,但礙於朝廷禁令,許多商品最終只得藉由暗面下的交易轉手流入中原,便也造就阡陌陵此處的黑市越發壯大,成了如今各方勢力交錯制衡之地。
黑市深處,一黃面小孩兒赤著腳三兩步鑽進攤位後方以布簾相隔的空間。此處正值午時,頭頂縱橫垂掛的紗簾布幔卻隔絕了酷辣的日光,於最裏頭絨毯上隨意跨坐著的少年臉上切出半面陰影,令人一時看不清神色。
「阿雀哥。」小孩沾著沙土的腳停在絨毯邊緣,這才注意到前方還或立或跪著數人,有些是他認得的商販,有些是不認得的生面孔,而跪著的幾人臉色皆是如出一徹的慘白,明明身處陰涼的帳篷身上衣衫卻像浸了水般透濕。
然而少年似乎並不怎麼關心眼前,見小孩兒出現,笑瞇瞇招呼道:「三子,怎麼過來了?」
待小孩將那批商隊模樣行蹤交代一番,尤其是那拉車壯馬及領頭鏢師的舉止,立於旁的一名瘦高男子立即皺起眉頭:「這年頭能用如此好馬拉車可不常見,莫不是哪路官家⋯⋯」
「毛叔,前幾日您侄兒那是不是接了筆送石頭的活。」
少年偏頭望向在地上彎腰喘著粗氣的中年男人,見人滿頭冷汗似是沒聽清的樣子,又好心提醒了句:「有金色的,水外運過來的石頭。」
宴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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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那姓毛的男人好一會終於喘過氣,抹去面上汗水弓起身子小心翼翼答道:「是有一支鏢隊⋯⋯鏢頭姓季,來過好幾回了。往常都是送些普通石頭混著其他貨進府,今兒個卻是帶了好些特別顯眼的,便多看了幾眼。」
這便是了。宴雀勾起嘴角,從懷中掏出幾枚銅錢扔給小孩兒,又不知由何處轉出粒色澤嫣紅的糖丸,在帳內眾人陡然一變的目光中隨手一彈,落在方才供出情報的男人面前。
「我去瞧瞧那商隊,若無事今日便先散了——哦,周大哥和毛叔留下。」少年坐直身子打理了下自己的裝扮,一身簡樸衣裳還縫著補丁,全一副隨處可見的普通少年模樣。他拍了拍瘦高男人的肩膀便掀了簾子離開,好似全沒看見身後面容扭曲,野獸護食般撲向糖丸的毛叔。
*
「夫人安康,可要來點洋人的茶葉?」店家笑盈盈的出來會客,收下了商幫孝敬的禮,袁秋蟄則是微笑了下,婉拒了商家的好意:「今日來交貨罷,改日再向您討點。」
海禁未開,那海外的東西更是稀珍,除了官府的船隻能正大光明的運至官舖販賣,也就只有這黑市敢大剌剌的放在檯面上不怕遭查緝。
此時兩個小孩前後的從店舖裏間跑了出來,一左一右扯著老闆的袖子,嚎著玩具被弟弟搶走哥哥打我諸如此類的爭執,被好一番訓斥過後就又跑了回去。
「見笑了,幼子吵鬧。」
「不妨事,倒是少見在此處帶著孩子做生意的,找不到其他玩伴難免無聊,也不好管教些。」
「哎呦、就是有玩伴我也不敢讓孩子去和他們玩一塊,在黑市跑的小孩兒可多著是那人販子養的,一個沒看好被拐走可沒地方哭去。」茶行老闆擺擺手,緊蹙著眉道:「而且您可別小瞧了這黑市的小孩子,再往裡邊的內行生意,那許多都是從小就被帶著幹活的,臉還是那樣稚嫩嘴上卻不比老江湖差,行話順溜著就來,常把外地來的肥羊給宰了個精光。」
黑市生意分外行與內行,外行便如這些尋常的茶舖布商,可能有那麼些不走正常管道的貨源,但總歸賣的都還是正經東西。
內行的則是那些官府嚴律民間不得販售之管制品,如軍武、毒物,又或者就是純粹的非法買賣。
「不瞞您說,今日我有意去裡頭走一圈,您可有可靠的門路能引介一二?」茶行老闆一聽開口就要勸,袁秋蟄便故作無奈之色,嘆息地道:「我也不是真要去做那內行生意,只是家父近來很是迷戀古玩,尤其是那前朝舊物。」
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小布囊袋,打開展示裡頭裝著的一墨玉扳指。
「這扳指是家父向友人討來,說是從黑市淘的貨,知曉我們商隊定期會來這邊走一趟,硬是要我尋得賣家,但這扳指一瞧煞氣甚重,也非當朝該有的形制,怕是挖人墳頭得來的,還沾染了點不乾不淨的東西。」
「這…瞧著還真有那麼點邪門,夫人聽一句勸,您不如將這丟了,帶點更好的給令尊,這樣吧、我介紹你幾家古玩舖子……另外有其他幾家可千萬別去,多是不乾淨、染煞的。」
「那就多謝陳老闆。」
*
出了茶行,袁秋蟄幾人便往茶行老闆所說的那幾家不乾淨的古董舖子前行。
「還是你聰明,庚兄弟就給了我個外號和年紀,要找人實在是沒個頭緒,都沒想到還能從物下手,我本來以為你要直接問這裡有沒有一叫阿雀的小孩。」
一出商舖,江城暮就立刻湊到袁秋蟄身邊低聲細語,但袁秋蟄只是搖頭,對要找到那名為「阿雀」的小孩並不抱什麼期望:「在黑市指名道姓地要打聽人是很危險的舉動,尤其在我們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線索還是太少,這扳指也不知是不是那小孩給的,引路的孩童也並非每日都會出來走動,最後也可能就撲了個空。」
「沒事,我也是想著你既想走黑市的人脈,那便來走一遭,至於那個被賣的孩子,我已經請守門的弟兄們多留意,總會露點蛛絲馬跡,今日就當閒逛,看看能不能順道有點奇遇。」
一行人越往黑市中心走,越能感覺到來自各昏暗的商舖裡投來的視線,似是警戒、又似是觀察,但他們只做不知,也不隨意向人搭話,只做閒逛似的漫步遊走。
黑市內圍,一攤販木案板邊上繫紅布,各式金銀器皿不甚講究地隨意擺放,店主人——也就是那賣扳指與庚子英的搬山道人,如今跛了條腿,面容更為蠟黃乾瘦,一雙凹陷的眼珠左瞟右瞟,摸不準眼前這小子在自個攤前晃悠個什麼勁。
打去年起,雖說他們早將那包玉飾連賠帶送轉手了個七七八八,仍應驗了老前輩的教訓,一夥人短短一年內不是死於非命便是倒霉下獄,只餘他尚苟著口氣還能出來賣點早年淘剩的玩意。
可畢竟沒有新貨頭,加之近來黑市勢力動盪,內市各路商販漸有拉幫結派之勢,一個個不知走得什麼法子生意越做越大,如他一般背後無什靠山的,只得看著別人缽裡的金銀乾瞪眼。
「阿雀啊。」見少年蹲在攤前挑了串金鏈把玩,老劉頭此時終是耐不住性子倚著拐杖向前幾步啞聲道:「聽說⋯⋯聽說你那兒有些門路⋯⋯」
話未說完,便見眼前少年人一改先前無所事事的神色,滿臉真誠熱情的笑容望向攤前一對陌生男女:
「二位客倌可要尋些什麼?」
得來全部不費功夫。
江城暮晃過這攤,見其攤位上擺的物品都有那麼些邪門的味道,此攤又是方才那茶行老闆告誡過袁秋蟄莫要踏足的商舖之一,這才拉著人駐足觀看,沒想到就聽聞攤主喚了蹲在攤前的小孩一聲「阿雀」。
袁秋蟄見江城暮開口就要與阿雀「相認」,不動聲色的上前踩了下丈夫的腳,作勢瀏覽那攤位上的物品,指了個青銅鑄的酒器問道:「這件瞧著小巧,可否一觀?」
而被踩了腳的人只是退後半步,摸摸鼻子。
知道了,不能開口
「挪。」少年不待店主回話,徑直挑出酒器遞上:「這位姐姐可是想尋些前朝古玩?這青銅杯鑄工是好,可惜缺了相對的另一只,若想做為贈物恐怕不大合適。」
一旁的老劉頭見有人上門,本喜滋滋地打算天花亂墜吹捧一番這杯子,怎知招呼還沒打便被拆了台,笑容僵在臉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看上去十分滑稽。
袁秋蟄觀了一陣攤主和小孩的互動,裝作那被小孩的言詞吸引的模樣,很有興致地問道:「小弟是懂行的,那你看若是要贈長輩的賀壽禮,哪些較為合適?」
「不拘古玩,若有那些瞧著古樸精緻的金銀瓷器更好,或著還有其他合適的商舖也可以,小弟可願導覽一二?」
「賀壽嘛,這簡單。」宴雀杵著下巴思索一陣:「⋯⋯長輩可有品茶的雅好?那品相帶青的紫砂壺最適合不過;若喜歡新奇點的,近來波斯琉璃瓶也是些稀罕物,還有的用象牙琅玕做栓子,可漂亮了哪。」
至此,少年又自言自語似地說了句:「但真要論少見,還得是毛老二那兒的銀器,可一般人家哪兒能供得起呀。」
語畢像是不小心說了錯話,趕緊打了個哈哈撓著腦袋陪笑道:「哎哎,瞧我這走神的,挑禮總還得親自瞧瞧才好,方才那些個品項二位可有感興趣的不?」
「家中長輩俗氣,就喜歡那些看著名貴、擺著看來頗有派頭的奢華之物,錢兩倒不是問題。」聽出對方拐著彎的引導他們去別家店,袁秋蟄便也搭著話順水推舟,跟著人去找那毛老二。
「小弟如何稱呼?可是專在黑市做這引路的生意?」
現下正是各路攤販進貨修整的當口,離了老劉那眼巴巴欲言又止的視線,宴雀領著二人於黑市內側穿行。此處不如外圍那般亮敞乾淨,來往搬運貨物的夥計也多生得凶神惡煞,一個個沈甸甸的箱子內不曉得封的什麼貨品,煙塵外還隱約飄著股奇異的焦臭。
聽聞袁秋蟄問話,少年似是早習慣了這兒的氣味,側頭過來全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答道:「大夥都叫我阿雀,麻雀的雀。本是幫著阿婆擺攤做點生意糊口,無事便和攤販多少混了個臉熟,偶爾有客人想尋些新鮮玩意就給他們帶帶路,也算是有生意大夥兒做嘛。」
「只是帶路怕練不出這樣的好眼力,還是下了不少功夫吧。」因著環境的變化,袁秋蟄身旁的幾名隨從都明顯地戒備起來,尤其是江城暮精神緊繃,更是有種隨時都要爆起的感覺。
平日裡江城暮也並非這樣沉不住氣,今日怕是她在這裡的緣故。
袁秋蟄側眼瞥著那些箱子,以及空氣中的那些不尋常的氣味,心念一轉想著倒不如先擾亂一番看看,也好探探這阿雀在此地的身分如何。
「那阿雀小弟方才在那攤上的拉客作為...怕不是要將人得罪透,沒關係嗎?」指的是在老劉頭的攤上那筆沒能做成的生意。
袁秋蟄繞過那積水而成的小泥坑,手搭上了始終跟在一旁江城暮的臂膀,同時在上頭點兩下,江城暮會意,在袁秋蟄繼續與阿雀對談的同時逐漸走得慢些。
江城暮手中握著一塊指節大小的碎石,看準時機就往其中一名卸貨的夥計腿彎一彈,只見那倒楣的夥計腳崴不穩,江城暮便上前作勢攙扶,腳上同時沒輕沒重的往那些貨箱一踹,傾倒的箱蓋因此脫落,裡頭的物件也散落了開——
「唉、小兄弟你沒事吧,對不住對不住、我這粗手笨腳的,這就幫你拾起來。」
「沒事兒,今日雖沒讓他做成生意,改日有適合的客人自是——」
話未說完便聽得後頭一陣混亂,貨箱翻倒,一塊塊以布巾包裹,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塊狀物滾落一地,少些蹭開了口子,隱約可見其中黝黑如樹脂般的光澤。
猝然被翻了貨物又被個不知打哪兒來的莽漢攪和,高頭大馬的夥計一口氣提起便要罵,卻見立於前頭不遠處滿臉訝異的少年人,嘖了聲粗聲粗氣揮開要俯身幫忙的江城暮,手腳極快地招呼附近幾人收拾了貨品,走上前壓抑著怒氣問道:「雀小子,這夥子怎麼回事?周先生交代今晚有客人指了這批貨,要被知道咱們可都不好過。」
少年皺著眉,很是苦惱的樣子。
「哎⋯⋯這,這可真不巧,幾位客倌正要去找毛二老闆談生意,這位大哥也是好心扶你一把才不注意踢了箱子,能不能咱們道個歉,請周叔通融通融?」
語畢又不太好意思地回頭看向袁秋蟄,道:「姐姐,您看這⋯⋯」
悄悄收了周身香霧,方才走在前頭雖沒親眼見著,可感應到那動靜的確來得突兀,證實了這夥人似是想藉機打探什麼的猜想,他也便裝作為難的模樣瞧著眼前的女人。
「哎、你小子怎麼回事,毛毛躁躁的,還不快向大哥們賠罪。」袁秋蟄語氣中略帶譴責的喝斥江城暮,見人順從的再次連番致歉後才示意身旁的小廝拿出了一包沉甸甸、裝了不少銀兩的布袋交給那出頭的夥計,並回身道:「諸位大哥辛苦,這就當請你們喝點涼茶,別見怪。」
江城暮賠笑後乖乖站回到袁秋蟄身側,兩人都是不動聲色,只作不知,心下卻都了然那箱子裡裝的是何物,出身府中官家的子弟多少都認得一二——那黑乎乎的片狀物正是阿芙蓉膏,又稱烏香,價比千金。
許是沒想袁秋蟄出手如此闊綽,夥計接過錢袋一瞧,繃不住嘴角上揚,可又想撐著副兇狠模樣,頓時顯得滿臉橫肉看著都彆扭起來。
「這事兒光我說個沒準,要先生問起你自個想個交代。」
又和宴雀閒談了幾句,領頭夥計指揮著收拾起箱子,幾人三三兩兩順著來路離開,這才算是暫且翻過了篇。
「哎呀,這回要不是周先生還算好說話,可沒這麼容易脫身。」少年插著腰,大聲嘆氣的模樣像是知道今日怕是得遭一頓罵而糟心:「待會兒進了毛老二地盤便是如此,毛老闆近來生意做得大,自然脾氣大些,還望諸位行事謹慎些為好。」
早看出這小孩的行為舉止有九成都裝出來的,對於他的唉聲嘆氣也不放在心上,雙方不過都是演戲罷了。
「這是自然。」袁秋蟄不卑不亢,雖然給了賠償,態度上卻一點都不顯露出過分的歉意:「若那位周先生還要追究,阿雀小弟也別擔心,可盡將責任推我身上,我自會處理。」
「若有需要,可讓周先生找『時序』的素商夫人,敝行在商道上想來還是有些誠信的。」那周先生到底是否為主事之人也都還是未知數,但既然得到了想要的資訊,袁秋蟄也不再打馬虎眼,而是直接表明身分,暗示了後續接觸的可能性。
一行人隨著阿雀的腳步到了那據說脾氣頗大的毛老二的地盤上。
若說前頭黑市龍蛇混雜,眼前一排矮草棚更像小些的土匪寨子,每隔幾步即有人高馬大的漢子駐守,後頭還拴了些車馬,馬匹似有疲態,顯是才由遠方奔波而來暫歇於此。
細看在那後頭拴著的馬車,能見到幾面上頭寫著「季」字、黑底紅字的旗幟正隨風飄揚著。江城暮見狀心中一凜,仗著頭上的斗笠掩住大半眉目,目光快速掃了一遍這些草棚與車馬,卻是一無所獲。
也不知這支是否就是庚兄所言的季姓鏢隊,其中又是否真有金髮的孩童。
根據庚子英的消息來源,這季姓正是乙中一帶出名的鏢隊,給錢就能辦任何事,殺頭生意只要有利可圖自然是有人敢做。
單看這群面露凶光、滿臉橫肉的大漢倒還真有那麼點亡命之徒的感覺。
一夥人還未到攤前,那黑黝黝草棚底下便鑽出個面色不善的男人,半邊腦袋削了髮,餘下編成好些股細辮,一身虯結的肌肉配上腰間那把斧子,渾身都是不好惹的模樣。
男人——也就是那毛老二,一抬頭眾人才發現這人削了頭髮的半邊臉竟是連耳朵也沒有了。他見來人領頭的是宴雀,逡巡了遍沒見著尋常管事的周先生,只一群沒見過的陌生臉孔,便咧開嘴揶揄道:「打哪兒的風把你小子吹來了,姓周的給官府抓去了?」
「哎,托毛二老闆的福,周大哥他老人家還好好在東市坐著泡茶哪。」少年露出慣常那套討好陪笑的做派,趕緊湊上前介紹道:「這位姐姐遠道而來想給長輩送些祝壽的賀禮,我一尋思毛二哥這兒洋人的珍稀玩意可是翻遍阡陌陵也找不著第二家了,這不就給您介紹來了嗎。」
毛老二聞言,審視的目光頓時移向袁秋蟄一行人。
「毛老闆好,叨擾了。」袁秋蟄語帶笑意向毛老二欠身施禮:「正如阿雀小弟所言,可否勞煩介紹些適合祝壽的賀禮,對象……是有些食古不化且頑固、極重臉面的老爺子。」
江城暮一聽袁秋蟄的描述就知是在說袁家的老家主,在一旁險些笑了出來。「毛老闆好,叨擾了。」袁秋蟄語帶笑意向毛老二欠身施禮:「正如阿雀小弟所言,可否勞煩介紹些適合祝壽的賀禮,對象……是有些食古不化且頑固、極重臉面的老爺子。」
江城暮一聽袁秋蟄的描述就知是在說袁家的老家主,在一旁險些笑了出來。
毛老二混跡黑市多年也是個人精,一聽來人言詞間儀禮形容便知此女約莫是哪戶高門官家出身,再加之家主賀壽,相贈禮品必不能落了價值。近日來手頭剛接了季鏢頭入府的活兒,正是需要銀兩打點的當口,此筆若成,想來不無小補。
思及此,男人抬手便招呼了兩個夥計由後頭抬出幾個木箱,蓋子一掀,裡頭竟裝著滿滿當當的西洋銀器、琉璃物什,擦得錚亮的器皿邊上雕著繁複華美的紋飾,有些還鑲嵌各色水晶寶石,在正午陽光下閃爍得迷人心神。
「哈,這您倒是來對了地方,咱們這什麼沒有,洋人那來的稀奇寶貝保管您挑的滿意。」
「這兒的貨色果真稀奇,一看便是昂貴非常,許多富貴人家都喜歡這樣的。」袁秋蟄在那幾個木箱裡挑出了幾件擺飾細細觀看,最後挑了一組整套的銀製器皿鑲著各色寶石,華貴非常。
「唉、只可惜這些洋人的玩意尚未進府門就會被查扣,我有好些在府中的姊妹也好這,都在嘆買不到啊。」
毛老二眼神閃了閃,刻意要說與旁人聽似地揚聲道:「上頭是不給進,可咱們這等平民百姓小生意養家餬口,還是有那麼些官老爺願意好心行個方便,說不準來月您便能在府中買上了哪。」
「要咱說做生意就得這般放了膽子做,比得那姓周的成日貓著腦袋過活,這不可強多了?」
語畢,旁的一眾大漢都跟著哄笑起來,有些個夥計還要在經過宴雀身旁時擠眉弄眼個兩下,十足嘲諷意味。
聽毛老二的言下之意,看來過幾日便會有一支非法的商隊進入府中,或許便是那後頭的季姓鏢隊,只是再追問下去必然惹人懷疑,今日怕是只能探到這兒了。
「如此甚好,到時我可是要帶人過去好好光顧一番。」袁秋蟄做出那歡欣的語調,像是絲毫沒有察覺毛老二與阿雀之間的酸言冷語和火藥味,只是乾脆利落的掏了錢,銀貨兩訖,兩相甚歡。
這方毛老二碰上這麼個出手闊綽的主,自是樂開了懷上趕著巴結袁秋蟄等人,沒留意一旁宴雀微微側過頭,像是聽著什麼動靜。少頃,草棚後頭一聲巨響似有什麼重物倒塌,接著便是一片混亂,馬匹受驚的嘶鳴和男人憤怒的叫喊引得在場眾人皆抬頭望去想瞧瞧是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飛揚的塵土中幾名壯漢追著個瘦小身影竄出來,那人跑得踉踉蹌蹌,不出多遠便被漢子一把揪住後領,雪白瘦弱的四肢揮舞著奮力掙扎,可力氣終是不敵身後漢子,不出幾息便再次被制伏拖回草棚後頭沒了影子。
由袁秋蟄等人的角度看去,那身影消失前一瞬沙塵漸歇,如乾麥穗般柔和的淺金一閃而過,快得令人懷疑是否僅是被沙晃了眼睛。
宴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咳,約莫又是下人孩子頑皮弄倒了東西,請諸位莫怪。」
毛二這頭只見個模糊的影子被抓了回去,面前是剛做了生意的客人不好發作,最可能動手腳給自個找麻煩的宴雀又從頭到尾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只得暗啐聲這倒霉催的,草草又奉承了幾句,見袁秋蟄一行並未表現出異狀便藉口整理貨品送了客。
「小孩子淘氣,在這黑市確實是該多管教著,萬一衝撞了什麼也不好…哎、東西拿好,可別摔了,金貴著呢。」不遠處的動靜自然也吸引了他們的目光,袁秋蟄搶在江城暮發作前先一步命他取那一小箱的銀器。
「那老闆忙著,我們就先告退了。」在黑市裡這般的冷漠才是常態,一行人便和和氣氣的離開毛老二的地盤。
「今日也多謝阿雀小弟帶路,著實買到了好東西,日後若有需要必再來找你。」
「姐姐客氣,往後有什麼需要儘管找阿雀便是。」少年眼睛笑得彎彎,好似全不在意方才遭人刁難,一雙手攏在身後乖乖巧巧隨幾人一路行至來時路口。
一夥人正午時分入的黑市,將到離開時日頭已近半墜入地,影子叫斜陽拉得老長。
路邊陰影處不知何時竄出個黑瘦孩童,深陷的眼窩下一對黑沈沈的招子直瞅著人瞧。小孩手腳沾滿黃沙,也不說話,就只扯了扯宴雀衣袖,少年察覺後彎下腰低語了幾句,便抬頭歉意地拱手笑笑:「各位姐姐大哥對不住,這會也到該準備開市的時候,便不送各位到外頭了。」
兩相道別後,袁秋蟄一行人離開到了黑市地界之外與商隊其他人會合,如同來時那般,江城暮騎馬跟在馬車旁,叨叨地不斷唸道:「瞧見了,就那金髮的,就算不是庚兄弟說的那個商隊,看他們的做派也必然不是什麼良善的生意。」語氣中頗有些憤慨:「只可惜沒辦法直接把這群人掏了,只能到了外面再來處理那些王八羔子。」
「派人跟著,丟不掉的,你不用焦急。」袁秋蟄心裡是有些不理解江城暮為何在意這幾日的耽擱,那孩子若是真要送入府中,那必然不是不會讓他出事,頂多挨點皮肉傷,少幾頓飯,不會有生命之危。
但她沒有將疑惑問出口,只是一邊安撫著丈夫的情緒,一邊聽著手底下的人彙報此次貨物進出的情況,一隊人馬便這樣緩緩地行駛返回駐點。
*
來月月初,府城西門駐軍巡邏經過時在關卡查驗攔截一批海運走私的商隊,令人驚嘆的是這裡頭甚至還有一金髮小女孩說是要被送去給尚書大人做妾的,一時為人津津樂道。
那尚書大人年逾半百,家中子孫昌茂、和樂圓滿,一聽到這消息險些暈過去,他是好那些洋來的風雅細緻器物,也多次暗中給那些走私的商隊行些便利,在城門放行,不料卻被污衊這種駭人聽聞的髒事,唯恐上達天聽,立刻下令徹查此事。
這一查下去就如同拔地瓜一般一個接一個的蹦出來,源頭竟是手下替他打點關卡之事的小官冒用其名義想給自己納妾,而此次負責運送入府的季姓商隊更是與黑市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一干人等皆被扣押監禁。
而那上游就如同一直以來朝廷對黑市的放任態度,再往上追查到黑市中一名為毛二的管事後便不了了之。
*
又一輪朔望,乙中一處隱蔽漁村正逢休漁,船家們多收了漁具將船繫於岸上,只水道口一艘懸黑帆的小船迎著夜風晃晃蕩蕩駛入港灣,甲板木頭片不時因擠壓發出吱呀聲,在滿月的夜裡顯得格外淒厲。
待船隻慢悠悠划開河水靠上木堤,岸邊生得比人還高的蘆草叢便鑽出個頭罩斗笠的高大男人,虎背熊腰腰間別著把斧子,面上罩著張面巾,行為鬼祟活像怕被什麼人發現——此人正是月前因幫著季姓商隊販運人口遭官府查上門的毛二。
且說向來關照生意的官老爺和鏢頭都自顧不暇,三兩下就把自個兒拱出去要做那替死馬,黑市那頭又有姓周的虎視眈眈,往日裡那些個做生意的夥伴事到如今一個個裝聾作啞生怕惹禍上身。火燒眉毛之際,竟僅他阿叔願意在這當頭以私銀接濟,又協助聯繫上往年偷渡的船家送他出海避幾年風頭。
宴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他那阿叔,平日裡雖是個唯唯諾諾不堪大用的,緊急時刻倒還講幾分義氣。若過些年風頭過去東山再起,他毛二定不會虧待了他。
毛二行至船前遞上信物,掌舵的船家同樣戴著斗笠看不清面貌,只接過信物草草撇了眼便側身讓男人登上甲板。船上物什簡陋,蓬草搭成的船艙甚至沒捨得點燈,黑洞洞地一片又濕又潮,還一股子奇異的腥香氣,毛二被薰得受不住,提了門口掛著的油燈往裡一照,卻被裡頭景象給嚇得渾身腱子肉都抖成了糠篩。
窄小船艙內放眼望去一片血肉模糊,原先以為是藤蓆的地方似是某種活物,分出一條條根鬚鑽入屍體皮下吸食蠕動,而所有怪物似的鬚條越往上越虯集成束,最終宛若血管隱入四散屍骸中央的少年衣袖下,對方抬頭一副此時才發現他的模樣笑道:
「毛老闆,大駕光臨呀。」
饒是往常見多了血腥,毛二仍被眼前地獄似地景象嚇軟了腿,他認得地上那些個手臂殘肢,儘管被血糊成一片,手上紋的刺青全是他手下幾個留在黑市做內應的伙計,一個不剩全被拖到這兒成了妖物的食糧。
他掙扎著想往外爬出船艙求救,卻發現腿腳怎麼也使不上勁,喊也喊不出聲,只能癱軟在地眼睜睜看那些鬚根緩緩爬上四肢,沿血管口鼻鑽入五臟六腑,活生生被吸成一具乾癟的空皮囊。
宴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阿花好辣
可以吸乾我的血嗎拜託
&回頭看NPC有夠多我等等補個人物關係圖
怎麼不喜歡我的血....
陽春關係圖來ㄌ
深山老靈木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幹 太精緻了我瘋掉 怎麼連夫婦都在上面好榮幸
交易愉快
宴雀💐
1 years ago @Edit 1 years ago
欸幹差點忘記說這篇的劇情是接
將軍和庚的酒館聊天沒頭沒尾接得太開心都忘記要放前提
yanque: 欸靠北我笑死對欸都忘記是接這個
&扳指根本沒出場
(看不懂我上面在打什麼) 反正你們很會對 還有關係表我要死 黑市是真的
soaringmind2: 我笑死我也不懂但不妨礙
嚕真的太會寫黑市 花就是生長在黑市的一朵小白花....上位後就往要變霸王壞了
自己回味 我真的有喜歡這種互動唉可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