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注意到我沒有「覺醒」(woke)。一點也沒有。儘管如此,我想要分享我作為一個跨性別者的小孩的故事,因為這多年來都是我的故事,而我注意到很少人從這個觀點(譯註: 跨性別者的小孩的觀點)來看待。在很多年以前,當我迫切地需要感覺自己被了解的時候,我沒有任何相關的資源。現在,關於跨性別的辯論已經全盤浮上檯面,而我依然沒有看到很多提供給跨性別者的小孩的資源。有很多文章和支持團體旨在如何支援跨性別的親友,但對於如何支援被家庭中的如此劇變給網羅、且因而陷入困惑的孩子們,他們什麼也沒有提供。
在我正式開始之前,我只想說,我從來沒有聽過有別人的故事和我的完全一樣。我不知道我接下來所詳述的行為是不是典型的。我不是在對所有的跨性別者做出評論;我沒有可能這麼做。我的父親在這段期間的行為片段都是圍繞著他的性別轉換為主題,但這些行為並不能定義他的全部,也不能定義其他任何人。它們定義的是我對於我父親的性別轉換的經歷。
我的父親在我升上8年級(譯註: 約13至14歲)以前的那個夏天出櫃成為跨性別者,而我感覺這是創傷性的。這發生在2000年,當Eddie Izzard(譯註1)的變裝癖單口喜劇還是極端前衛的時候。我發展中的青少年大腦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不願意自己被認為是我父親的家長互動。我沒有同儕可以提供意見或援助。每次我和一個朋友分享經驗,他們總是看起來有點僵住了,有時候看起來被噁心到了。那是一個不同的時代。沒有人是「覺醒」的。
譯註1: Eddie Izzard是英國單口喜劇演員,自1982年演出至今。曾自稱是「易裝癖者」和「困在男人身體裡的女同性戀」。自2020年開始,他要求旁人使用she/her代詞,並表示自己要「開始以女孩模式為基礎」。
雖然我愛著我的父親到幾乎盲目崇拜的地步,我卻感覺我因為他的性別轉換而受到了創傷。有些跨性別家長的孩子們說他們「知道」當他們的父母出櫃的時候他們將會面對什麼,但我當時完全不知道。關於我父親的這個新消息是晴天霹靂。我的父親是一個六英尺高(譯註: 約183公分)、堅忍不拔、智商超高的空手道黑帶。我的父親是男性化的。「成為一個女人」在當時看起來似乎是他最不可能去做的事,但他就在那個夏末的傍晚宣布他要這麼做了。在那不久之後,他的行為開始產生了劇烈的轉變,而且這個新的行為模式比他的性別轉換本身更讓我感覺受到創傷。一開始只是些小事。
在我們在一間Target(譯註: 大型連鎖超市)裡面時,他第一次要我別叫他「爹地」(daddy)。我們當時正在購物,而我對著他叫喚了一些像是「爹地,來看這個」之類的,但他當時已經在公共場合表現成女人了,於是他感到羞愧。必須為他說兩句,現在的我明白在公共場合因為你的孩子們而感到尷尬、於是想都沒想就說出一些有潛在傷害的話是怎麼一回事。沒有人是完美的。但我當時仍受到了創傷。我感覺被背叛了。我當時對於我的傷痛呈現完全否認的狀態。
在那一個學年裡,我企圖以一次服用11片布洛芬(譯註: 一種消炎止痛藥)來自殺。瓶子上面寫說不要一次服用超過10片,所以我服用了11片。我現如今明白這有點荒誕,但我當時是個天真的女孩,直到那個時間點為止都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中過著快樂的童年生活,才會真的以為布洛芬會要了我的命。
在這些年間,我作為跨性別者的青少年子女的經驗依然是創傷性的。和他的性別認同有關的不當行為加劇了。我的父親公開和我討論關於他的賀爾蒙治療、乳房發育和手術的具體且詳細的細節;在某個時間點,他說要讓我看看他的性別重置手術的成果,而與此同時它「仍是一個手術部位」。在手術之後,我的父親開著門練習擴張(譯註2)。在這之前他就向我展示了擴張用的道具:壓克力陰莖,用來維持新作成的開口。他將其中最大的一根稱為「鐵罐頭」(the tin can)。他在使用它們時會蓋上毛毯,但我知道他在做什麼還有他這麼做的原因。
譯註2: 男性的變性手術會將陰莖內翻並製成用以模擬陰道的通道;由於身體會將其視為傷口並試圖癒合,手術後的病患需要終身定期將長型器具插入通道以防止其癒合。
他告訴我那些他以女人的身分在世界上冒險的故事──關於和其他男人調情或和他的跨性別支持群組的其他成員舉辦睡衣派對的故事。在一些故事中,他告訴他遇見的女人他沒有孩子,因為他知道他沒辦法以女人的角度討論懷孕和分娩。他告訴陌生人他沒有孩子,因為他不想被出櫃。然後他把這些事告訴我。
在我16歲時,我再度嘗試自殺。我又用了一次藥,但這次我混合了所有我能在家裡找到的藥片:有處方藥,也有非處方藥,因為我是認真的。跟上一次一樣,我想結束我的生命,因為我感覺由於我父親做性別轉換的種種讓我在情緒上和心理上都如此地透支,以至於任何一點點額外的困難都會將我推過焦慮與絕望的邊界。我還感覺到一股強烈的需要,要保護我的父親免於受到我的痛苦的侵擾。時至今日,我甚至不能確定他知不知道這第二次的嘗試。
在他遇見了一個男人並展開一段認真的關係之後,他要我在家族聖誕節派對上對這個男人撒謊,說我是他的姪女。他曾要我假裝成是被我家收養的孤兒,好為他守住他的秘密。我們之間的關係日益緊張。一年後,我因為又一次試圖自殺而住院。
當我訂婚的時候,我的父親拒絕在我的婚禮上陪我走過通道,因為他不想被我的賓客認為是我父親。最終,我叫他不要再連絡我了。距離我們最後一次說話已經過去了五年。
我不是不知道上面這些事並不能完整呈現關於我父親的全部。我不是不知道我自己的所有不友善和自私的行為用這樣的方式呈現出來看上去很該死。我只是試圖清楚地呈現出我自己作為一個跨性別者的小孩的經歷。我感覺這是創傷性的,而這發生在一個沒有人想過這類事情的時代。我可以說是獨力處理了一切。就我的經驗,這是一種需要去處理的事情。
我過去不「覺醒」,現在也不「覺醒」。和我父親的性別轉換連結在一起的、我所感覺到的創傷,已經十分深遠。就在這週,我從原本良好的睡眠中冒著冷汗醒來,因為一段關於我父親對著15歲的我描述他的「女性高潮」的記憶冒出了我的意識表面。
跨性別議題是一種會刺激到我的東西。跨性別者目前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值得同情,而我的個人經歷讓我很難對他們感到同情。你會注意到我持續地使用男性代詞、使用「重置手術」這個詞而非「確認手術」。我知道這不是很包容、而且肯定不進步、也許甚至可以說是頑固,但這些都是來自我的經驗的產物。
跨性別父母不是壞父母,但我與我最熟知的跨性別個人的經驗類似於虐待兒童。對於我這麼早、這麼經常被暴露於如此具體的性議題,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形容。除了關於性的內容,還有我父親在他的性別轉換之旅中的行為──我從這些行為中所感到的被背叛和被拋棄的感覺,都讓我在跨性別議題出現時感到神經緊繃和顫抖。
這裡沒有仇恨,沒有倡議。這裡只有痛苦,許多的祈禱,以及一種熱切的希望,希望這種痛苦有一天會轉變為某種美好的東西。
於2018年9月25日發表